[架空歷史] 刑徒 作者:庚新 (連載中) PS.勿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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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一章 白龍伏屍(一)

  秦王政二十六年三月的一天,一場雷雨過後,天色依舊陰沉,絲毫沒有轉晴的跡象。

  烏雲翻滾,不時有一聲聲隱約雷鳴聲傳來,似乎是在預示著,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將要來臨。

  車隊在泗水河畔停下,從車隊中,傳來了一陣陣的哭聲。

  「闞,不行了嗎?」

  從一輛牛車上,下來了一個中年男子。在他的身邊,還跟著兩個少女。一個年紀在十八九歲,長的明眸皓齒,水汪汪的一雙杏眼中,帶著悲憫之色;她牽著妹妹的手,一臉的悲慼。

  中年男人問道︰「先生也沒有辦法救他嗎?」

  官家模樣的人連忙上前回答︰「老爺,劉闞這是命中注定的!當年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人說他是大凶之命,活不過十五歲。先生也盡了力,只可惜這孩子……唉,是命中注定啊。」

  中年男人一臉的失落之色。

  「我們從單父能逃出來,多虧了他父子捨命搏殺。劉夫戰死,如今闞竟然也保不住了……福生,你且隨我過去看看,他父子為我一家喪命,怎地都要給那孩子一個妥善安置才是。」

  「老爺所言甚是!」

  四個人走到了車隊的最後方,就看見一個老婦,抱著一個魁梧少年的身子,正在哭泣。

  那少年,體格看上去極為粗壯,雙目緊閉,面如白紙,衣襟上沾著黑血,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一個郎中模樣的老人搖著頭站起來,嘆了口氣。

  「闞媼,請節哀!」

  媼,是對老婦人的一種稱呼。如果用更直白的話語,就是闞老太太的意思。

  這一句話,等於把事情定了性。那老婦人本是一臉的期盼,聞聽郎中這一句話,沉默半晌後,發出一聲尖唳,剎那間淚如雨下。

  中年男子走過來,問郎中道︰「先生,真的沒救了嗎?」

  先生點點頭,「這孩子在單父城外吃了一箭,正中要害。若非他身子骨強健,怕早就斷了氣。能挺到這個時候,已經是一個意外了……呂老爺,實在是對不住,請恕小老兒無能為力。」

  中年男人說︰「先生這話說的過了!呂某如今乃落魄之人,先生不棄,從單父隨我一直到了這裡,已經是仁至義盡,我又怎能責怪先生只可惜,終究是救不得闞的性命,老夫實在是有愧於劉夫兄弟啊……福生,你去傳我的話,今晚就在這裡休息,安置了闞以後再動身。」

  管家吃了一驚,「老爺,這荒郊野外,可不甚安全啊。再趕個十里地,就是嚙桑,我們……」

  中年男人的臉色一沉,「死者為大,更何況劉夫劉闞父子,還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啊!」

  管家很不情願,但主人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清楚,勸說不得。

  中年男人帶著兩個少女走到那痛哭的老婦跟前,「闞媼,還請節哀!」

  「是啊,嬸嬸,請節哀!」

  大一點的少女蹲下身子,輕聲的勸慰。那明亮的眼楮,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不停打轉。

  劉家父子,和她家沒有任何關係。

  準確的來說,劉家這父子二人,不過是她家裡的門客。那死去的少年,名叫劉闞,年十四歲出頭。少女從小看著劉闞長大,天性善良的她,把劉闞當作弟弟一樣看待。雖然她也有兄弟,可是相比之下,憨直敦厚的劉闞似乎更親近,從小就好像小尾巴似地跟在她的身邊。

  可現在,劉闞竟然走了……

  少女的心中充滿了悲傷,但卻強作笑顏,安慰著老媼說︰「嬸嬸,闞雖然走了,可他在天之靈如果看見您這個樣子,一定會很難過的。」

  「是啊,闞媼……別要讓闞走的不安心啊!」

  中年男人也低聲勸阻,老媼抽泣著,止住了哭聲。

  「當務之急,是要闞入土為安。只可惜這條件簡陋,也找不到棺槨為闞下葬。不過,我手中尚有一匹錦帛,暫且權作棺槨,讓闞先下了葬。等我們到沛以後,再請人打造棺槨如何?」

  闞媼說︰「我一婦道人家,怎做的了這些事兒的主?但憑老爺安排。」

  「即如此,老夫卻之不恭了!」

  中年男人也算是書香門第,做起事來很有條理。他立刻安排下去,於是那些下人們或是埋鍋造飯,或是支起住所,來來去去的,看上去很忙碌。兩個少女則攙扶著闞媼,走進車廂中。

  車輛圍成了一個圓形的車陣,中間燃起了篝火。

  那少年的屍首,就擺放在一顆參天大樹下,身上裹著一塊錦帛,身子下面還墊著一張草蓆。

  ******

  按照中年男人的說法,酉時為下葬的吉時。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要在這荒郊野嶺中,渡過一個夜晚。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這樣子。畢竟這個地方是一馬平川,無甚遮風擋雨之所。再說了,這天下並不太平,保不住會有什麼盜匪馬賊出現。雖說車隊裡的奴僕都帶著武器,總歸不安全。

  兩個少女在勸說闞媼睡著了之後,回到了自家的車輛上。

  「妹妹,何苦為了一個傻小子,在這荒郊野外裡忍饑挨餓?要我說,挖個坑,把他埋了就是。」

  一個青年抱怨著,手指梳捋髮絲,淡然的說道。

  在他身邊,還坐著一個少年,大約在十六七的模樣,聞聽之下,也忍不住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少女眼楮一瞪,「哥哥,話不能這麼說。劉家父子是因為保護我們而死……想當年,我家門客何其多。然則單父破城之日,也只有劉家父子留了下來。不為別的,就算是為我們自己考慮,就不能做那不義之事。如今咱家可比不得當初,王上投降,這天下已然是秦的天下。

  而我們到了沛,算是人生地不熟。雖有些薄產,可如果沒有人幫持,終歸是難以在沛立足。

  誰能幫咱們?

  還不是外面那些隨咱們一同逃難的人嘛?

  父親如此做,也是拉攏這些人的心。如果真的像你所說,只怕不等到沛,這人心就先散了。」

  青年雖然比少女的年紀大,可顯然對少女有些畏懼。

  聽少女這麼一說,他反而不敢再說什麼了。只是在底下仍嘟嘟囔囔的說︰「話是這麼說,但總歸是有些危險。萬一有盜匪出現,咱們這些人怕是都難活命。活不了,人心又有什麼用處?」

  少女卻懶得理睬,摟著妹妹,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楮。

  「姐姐,闞真的走了嗎?」

  妹妹低聲的呢喃,「那以後不就沒有人陪我玩兒了?姐姐,我想闞……我不想闞走,好嗎?」

  少女鼻子一酸,緊緊的摟住了妹妹。

  「阿嬃……別擔心阿闞走了,姐姐還在。」

  「嗯!」

  於外人而言,只怕是很難理解少女姐妹和劉闞的感情。青梅竹馬?也許算是吧!在姐姐的心中,劉闞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弟弟;而在妹妹的眼中,劉闞是從小和她玩耍的好夥伴。

  可現在呢?

  弟弟也好,夥伴也罷……卻孤零零的躺在外面,再也無法象從前那樣,和她們嬉笑玩耍了。

  但這一切,又該責怪誰呢?

  車廂外,下起了雨。

  不過並不大,淅淅瀝瀝。雨水敲打在車廂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營地中偶爾傳來馬匹的響鼻聲,讓這寧靜的雨夜,又增添一種非常詭異的氣氛。是的,詭異,難以說清楚的詭異。

  少女驀地醒來,想起了劉闞的屍體還在外面。

  她輕輕的把妹妹鬆開,又為她蓋好了衣服。看了看正打著鼾聲,睡的死沉沉的兩個兄弟,不免感到無奈。這兩個兄弟啊,平日裡錦衣玉食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睡得如此沉?

  不過,如果劉闞還活著,想必自己也不會如此的警醒吧。

  披上簑衣,少女走出了車廂。從車轅上拿起一塊氈,跳下車,向大樹下跑去。總不成讓劉闞的屍首被雨水淋著吧。可等少女走到樹下以後,發現劉闞的屍體旁,早已經坐著一個人。

  闞媼,劉闞的母親。

  在這個世上,除了少女在關心劉闞的屍首之外,他的母親同樣也在關心著。甚至,比之少女的關心,更加真切。聽到腳步聲,闞媼扭過頭看去,見是少女,她笑了笑,然後點點頭。

  「嬸嬸,怎麼不去休息?」

  闞媼看著劉闞,臉上露出了一抹難言的慈祥笑意,輕聲道︰「闞怕打雷,我陪著他,他就不怕了!」

  少女沒有再開口,只是找了一件簑衣,為闞媼披上,然後坐在劉闞的屍體旁。兩個女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麼陪著劉闞。夜色漸漸的深了,風聲呼嘯著,雨勢也變得是越來越大!

靈魂戰士 於 2015-05-25 08:45:01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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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章 封禪梁父山(一)

  所謂煎酒,其實並不複雜。

  簡單的來說,就是酒色沉澱提純的過程。當然了,完成這麼一個步驟,也不需要耗費多少時間。

  在李必的押送下,劉闞回到了自己的家。

  這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和早先借住在審食其那裡的情況,自然完全不同。

  劉闞剛才回來取酒,由於匆忙,也沒有來得及仔細的看這個新家。現在得償所願的達到了目的,心情自然也就放鬆下來。在家門口,他停下了腳步,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十頃田地已經收割完畢。

  幾乎是出所有人的預料之外,劉闞買下的這十頃荒田,在經過一年的耕種之後,收穫頗豐。

  甚至比那些價值萬錢的良田不遑多讓。

  這的確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不僅僅是劉闞這十頃良田豐收,審食其挨著劉闞家的田地,買下了五十頃土地,其中有三十頃用於耕種,剩下的二十頃土地則緊挨著劉闞家的新房,建起來一個宅院。兩所宅院,將泥沼中的那一眼甘泉直接圈住,形成了一個秘密的所在。

  可就是那三十頃耕田,居然也是大獲豐收。

  沛縣城中有不少人沒有土地,也沒有財產,只能為人幫工,賺取一個辛苦錢。

  而這些為審食其和劉闞家幫工的人,在秋收農忙結束之後,一結算工錢,一個個都笑逐顏開。

  難道說,泥沼附近的土地,真的那麼肥沃嗎?

  不少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購買泥沼附近的土地。可是現在再想購買,那價格可就不低嘍。

  一頃土地,暴漲四千錢,直接賣到了五千錢的高價。

  這價格在沛縣,已經是普通良田的價格了……誰又能想到,在一年之前,這裡是一塊無人問津的荒地。

  劉闞對農事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不過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基礎的要領。

  審食其說過,這塊土地早年間……也就是大概在七八十年以前,還是能種出東西的。更早的時候,這裡曾經是一塊肥沃的良田。可後來不知道是怎麼了,越來越差,越來越貧瘠。

  漸漸的,就沒有人再在這裡耕種,土地也就隨之荒廢下來。

  沛縣這地方,湖泊縱橫。逢雨季時,泗水暴漲,帶來大量的泥沙,日子一長,就成了現在的泥沼。

  劉闞覺得,這應該是因為沒有施肥的原因。

  土地就好像人一樣,如果總是讓人幹活,不讓休息,不讓吃飯喝水,很快就會垮下去。如果不給土地施以肥料,妥善的看護,一味的耕種開墾之後,肥沃的土地,也就漸漸的貧瘠了。

  於是,人們就會荒棄了土地,再行開墾良田。

  殊不知,對於那貧瘠的土地而言,這荒棄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卻是一種休養生息。

  泥沼之中的黑泥,是絕好上佳的肥料。曹無傷在秋季把肥料放入土地後,一個冬天過後,雪水融化,肥料和土地融為一體,開春時已經開墾,一塊死氣沉沉的土地,立即生機盎然。

  算起來,在這一年的時間,除了賣酒和耕種的收入,僅土地一塊,劉闞家的資產就增加了四萬錢之多。四萬錢,是許多普通小民根本不敢想像的數字,就算是曹無傷的父親,一年歲俸也不過幾千錢而已。等土地價格上漲之後,曹亭長心裡這個後悔,沒法子和人訴說。

  去年劉闞買田之後,審食其戳哄著曹無傷也買田。

  曹無傷呢,自然是心動。可他沒什麼積蓄,而且置業這麼大的事情,必須要向曹亭長稟報。

  曹亭長死活不肯答應,還信誓旦旦的說︰「且看劉家小兒和審食小兒來年的笑話。」

  現在可好,笑話是沒有看到,眼紅倒是真的。如今再想購買置業的話,傾家蕩產,也只能換來一兩頃的土地。曹亭長年紀大了,也沒什麼野心了……此事隨之也就被他放置在一旁。

  劉闞的家,有一個小院子,面積不大。

  夯土建起的院牆,只有一人多高。院子裡有一顆老槐樹,枝葉繁茂。雖然如今樹葉枯黃,但是在那一抹暮色中,仍能讓人感覺到勃勃的生氣。三間小屋,兩座牛棚,後院還有一間簡陋的柴捨。

  早在戰國時期,人們已經普及了燒土製瓦。

  不過,普通人家是不能用瓦來鋪屋頂的。瓦制屋頂,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可不是隨便能使用。

  除了官府所屬的建築之外,也只有一些大戶豪族可以使用瓦片。

  普通人家,一般是用茅草茸頂,並且還有一個專有的名詞,叫做白屋。其含義不言而喻,白身所居住的房屋。當然了,用茅草茸頂的房子,自然是不可能和用瓦片鋪蓋的房子同日而語。

  不過,審食其想出了一個辦法。

  從泥沼中挖出黑泥,和茅草混在黑泥之中,夯實後用木框分割,鋪在房頂上面。

  從遠處看,白花花的茅草隨風而動,如同普通的白屋一樣。但效果卻比之普通的白屋好許多。

  闞夫人早早的就站在門口,看見劉闞回來,眼楮裡閃動著淚光。

  「母親,孩兒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雖然明知道,劉闞過些日子還會回牢獄。但已經得到了審食其唐厲等人寬慰的闞夫人,此刻是無比的開心。審食其來了,唐厲也在。還有曹無傷、周昌兩人也在。劉闞在沛縣認識的人並不多,如今除了曹參和任敖在牢獄當值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歡聚在這小院之中。

  闞夫人準備了豐盛的飯菜,連李必等人也一起招待。

  劉闞家的房子雖然不夠,可沒關係,審食其是自己住,三四間房舍都空著,足以安置劉闞。

  當然了,李必卻要住在劉闞的家中,以監視劉闞的行動。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了午夜才算結束。劉闞奉上了泗水花彫,讓李必和一干秦軍喝了個痛快。可即便是這樣,仍有五個秦軍沒有喝多,在午夜酒宴結束,唐厲等人告辭離去之後,五名秦軍很自覺的守在院子裡,目的非常明顯,擔心劉闞連夜逃走,到時候他們可不好交差了。

  「母親,孩兒想問你一件事情!」

  劉闞和闞夫人獨自相處的時候,遲疑片刻開口說話。

  闞夫人看著劉闞,輕輕嘆了一口氣,「阿闞,娘知道你想要問什麼……可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你現在詢問,又有什麼用處?別在胡思亂想了,等你罰作結束之後,你若是覺得在這裡不快活,咱娘倆就搬走,去別的地方。反正咱們現在,有戶籍,也有錢帛,天下大可去得。

  至於咱們和呂家,已經不再有什麼瓜葛糾纏了。他們怎麼想,我不知道,可娘心裡卻安生的很。」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闞到了嘴邊的問題,也無法再問出口來。

  看得出,闞夫人對呂家似乎不太滿意。至於是什麼原因,他不敢問,也不好再去追問。

  是夜,劉闞躺在榻上,輾轉難寐。

  也許是這新的環境,讓他感覺不太舒服;也許是這心裡面的疙瘩,始終都沒有解開,反正就是睡不著。

  不知不覺,已是雞鳴時分。

  一年來養成的習慣,讓剛迷迷糊糊打盹的劉闞,一下子醒了過來。

  他穿衣而起,走出了房間。在小院中活動了一下筋骨,深呼吸一口氣,用力的甩了甩頭。

  逝者如斯,過去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去追回呢?

  且珍惜眼前吧……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0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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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章 封禪梁父山(二)

  始皇二年(公元前220年)十一月,始皇帝的儀仗出咸陽,過函谷關,開始他的首次東巡。

  之所以在十一月出發,並非沒有原因。

  封禪需在正月初一舉行,而始皇帝在十月時,又發出一道奇怪的詔書。

  廢除原有的曆法,改每年的十月為一年之始。據說,這道詔令的發出,並非出自始皇帝的本意,而是由燕國人盧生所建議。這位盧生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就連始皇帝嬴政,也尊稱他為盧先生。據說,他是燕國仙人羨門子高的學生,有羽化登仙的法術,甚得始皇帝敬重。

  羨門子高,是燕國王姬平時期的方士,在當時號稱已有五百歲的高齡,曾親眼見過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他聲稱,他有一種法術,只要堅持修煉,到老年之後,身體消失,能變成神仙,升天而去。

  齊國王田因齊、田闢疆,燕國王姬平對此深信不疑,將羨門子高和當時另一位名叫宋毋忌的方士奉若上賓,並根據這二人所說,派出大量的人出海,尋找羨門子高所說的三神山。5ccc.net

  不過,沒等羨門子高回來,這些君王紛紛病故。

  後來又傳出消息,說羨門子高已在海外羽化升仙,居於三神山之上,靜候有緣人前去。

  若有人能尋得三神山,可得長生不老之藥。盧生自稱是羨門子高的弟子,自然受到始皇的尊敬。

  按照盧生所說的陰陽變幻,五行理論,西方主刑殺,按照四季對應的話,冬季為西方之始。

  秦國若以冬季為一年之始,就能氣運長存。

  始皇帝既然有心要讓大秦國千秋萬代的存在下去,對於這氣運之說,自然是非常的相信。

  雖然宰相王綰、廷尉李斯、內史蒙恬極力勸阻,可是已經拿定了主意的秦始皇,又豈能是他人可以勸阻。正好,乘一年之始,抵達泰山時就是萬物復甦的時節,也好舉行封禪大典。

  十二月,始皇帝登嶧山(山東鄒縣東南),命李斯以秦小篆刻下碑文,頌揚他的功德。

  在嶧山刻碑之後,始皇帝啟程動身,在十二月末,抵達故魯國國都曲阜,召集七十餘儒生,共商封禪大典。

  泰山難行,按照始皇帝嬴政的意思,直接命人在山上開出一條道路。

  哪知道,有儒生當時就站出來阻止,並且說︰「古時,君王封禪,都要用蒲草包裹車輪,昭示仁愛之心,不願壓傷山上的土石草木。至於祭祀大地,一律使用的是草蓆,表示於上蒼的謙卑之心。」

  始皇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他是個極為自負的人,怎能願意向大地謙卑?

  古時,祭天為封,祭祀大地為禪。按照始皇帝的本意,在泰山建築高台,可以更容易被天神接納,然後再轉至梁父山(泰安市東南,泰山的支峰),清掃地面。因為梁父山的地面很厚,祭祀大地足矣。可是這儒家的學子,卻是絲毫不肯通融,堅持要始皇帝依照古制封禪。

  若非天下方定,需籠絡人心。

  依照著始皇帝的脾氣,早就把這些儒生給殺了。在儒生們的堅持下,始皇帝最終只能妥協。

  不過在他的心裡,對儒生卻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封禪大典,在正月初一正式開始。這封禪典禮,原本是貴族帝王們展示富貴權威的一種手段,按照道理說,始皇帝才應該是這次封禪大典的主角。可是,始皇帝嬴政卻感受不到半點快意。

  一場封禪大典結束之後,嬴政疲憊的回到了位於泰山腳下的行宮。

  「父皇!」

  始皇帝剛坐下,就見一個青年,帶著一個粉雕玉琢,年紀在七八歲模樣的女童,走進大殿。

  小女孩兒見到始皇帝,立刻開心的叫了起來。

  從青年的手中掙脫出來,小女孩兒興奮的跑過去,一下子跳進了始皇帝的懷中。

  素日裡一向給人嚴厲感覺的始皇帝,看到這小女孩兒的時候,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少見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把小女孩兒抱在懷裡,嬴政伸出手,輕輕的掐了一下她紅撲撲的臉蛋。

  「果兒,今天在行宮裡,都做了些什麼?」

  這小女孩兒,正是秦始皇嬴政最寵愛的小女兒,名叫贏果。別看嬴政平時總是那麼嚴厲而刻板,可是在面對贏果的時候,看上去總是那麼的慈祥。以至於待贏果來的青年,都嫉妒了。

  青年名叫嬴扶蘇,也是嬴政的長子。

  「果兒,莫要纏著父皇,忙了一整日,父皇已經累了。」

  嬴政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果兒在這裡,朕又怎可能覺得累呢?扶蘇,有什麼事情嗎?」

  嬴扶蘇遲疑了一下,輕聲道︰「父皇,兒臣剛才見父皇回來的時候,似乎不太高興?」

  嬴政臉上的笑意,頓時不見了蹤影。

  「朕是天子,是天下間最至高無上的人。今日封禪,本是朕自家的事情……可是,朕就覺得,好像木偶一樣的被那些人牽扯著。他們讓朕做甚,朕就要作甚。朕不高興,很不高興!」

  也難怪嬴政會有這樣的感覺。

  儒生依照古制,封禪時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合乎禮法。

  在嬴政看來,好像不是他在封禪,而是那些儒生在封禪。所有的風頭,都好像被儒生們搶走。

  嬴政又怎麼可能忍受的了這樣的感覺?

  嬴扶蘇這麼一說,立刻讓嬴政的心裡生出不快之意。面容一板,令四周的氣溫都彷彿下降。

  「父皇,不許生氣……父皇,笑笑!」

  贏果似乎什麼都沒有覺察到,蜷在嬴政的懷中,輕輕捻著他的鬍鬚,撒起嬌來。這也是嬴扶蘇帶贏果來的主要意圖。當他發現嬴政似乎不高興的時候,就擔心週遭的人,會受牽連。

  而唯一可以平息嬴政怒氣的人,正是這贏果。

  果然,贏果這一撒嬌,嬴政的表情,隨之緩和了許多。很無奈的看著那胖嘟嘟,白嫩嫩的小手捻著他的鬍鬚,卻生不出半點的怒氣。低下頭,用額頭狠狠的頂在贏果的額頭上,輕輕蹭了兩下。

  說來也奇怪,這心裡的怒火,好像緩解了不少。

  「好了,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嬴政抬起頭,看著如釋重負的嬴扶蘇,心裡輕輕一嘆。

  這個大兒子啊,什麼都好。

  兵法韜略,治國典章,都可說得上是很精通。然則,性子迂腐了些,軟弱了,將來怎能接掌這天下?看樣子,朕還要在忙碌些時候,找個機會,定要好好的磨練一下他,否則怎能放心!

  「今日封禪的祭品,尤以那萬歲酒最為出色。」

  嬴政笑道︰「就連那些傢伙都說,唯有那『萬歲酒』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祭品,一直是讚不絕口。

  這萬歲酒,果然是很好!」

  嬴扶蘇也笑了,「這也虧了蒙內史用心,否則的話,豈不是對天神失敬?據蒙內史說,能找到這萬歲酒,卻是沛縣長任囂的功勞。尊父皇詔令,沛縣長任囂已在殿外聽詔,不知父皇可有興趣,召見他呢?」

  嬴政輕輕點頭,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

  「任囂,可是那鐵鷹銳士出身的任囂?」

  「正是此人!」

  嬴政說︰「聽說這小子在沛縣做的不錯,倒也是個人才。當初蒙毅讓朕派任囂出任泗水,朕還有些奇怪,一個鐵鷹銳士,怎能當得這種任務……嘿嘿,沒想到這傢伙,還真沒給朕丟臉。」

  嬴扶蘇笑道︰「上卿大人的眼光,自然是不會有錯。」

  「既然如此,讓任囂上殿覲見……我倒要看看,這個能文能武的鐵鷹銳士,究竟是什麼樣子。」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02: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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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一章 初聞劉家子

   任囂手足無措的在行宮外侯著。

  萬歲酒被列為封禪祭品,在任囂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原本只是想要為劉闞討回來一道赦令,可以免除劉闞罰作之苦,令他早日脫離苦海。可沒有想到,赦令沒有來,卻來了一紙詔書。

  任囂奉詔前往泰山候駕!

  也就是說,始皇帝很可能會在封禪之後,親自召見他。

  並不是第一次見始皇帝了……當年還是鐵鷹銳士的時候,任囂曾不止一次的見過始皇帝。當然了,任囂只是遠遠的參拜過始皇帝。距離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咸陽宮大殿之外,由上卿蒙毅大人引介,奉詔前往沛縣。那一次,任囂一直匍匐在殿外,甚至到離開咸陽宮的時候,都沒有能抬起頭,好好的看一下嬴政。只是那莊重森嚴的咸陽宮大殿,讓任囂永世難忘。

  皇帝命我候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要獎賞我嗎?

  任囂心中惶恐不安,甚至連蒙恬叫他的名字,都沒有聽見……

  蒙恬倒也不生氣。像任囂這樣的基層官員,見始皇帝時全都是如此。不止是任囂他們,其實所有大秦朝的官員,除了寥寥幾人在覲見始皇帝時可以神態自若以外,其他人大都和任囂一樣。

  「任囂!」

  「啊,小將在!」任囂這一次總算是聽到了蒙恬的呼喚,連忙穩下心神,恭敬的回答。雖然已經不再屬於鐵鷹銳士的序列,可是任囂與蒙恬說話的時候,還是盡量保持和以前一樣。

  蒙恬出身於藍田大營,三代為始皇效命。如今官至內史,掌治咸陽,同時也統領鐵鷹銳士。

  始皇帝對蒙恬兄弟的信任,簡直是無與倫比。

  咸陽人戲稱,蒙恬就是始皇帝的內謀。始皇帝做出任何決定之前,一定會和蒙家兄弟商議。

  甚至還有這樣一種說法︰他日王綰丞相去職的話,那麼大秦朝的第二任丞相,將會在蒙恬和李斯之間角逐。任囂雖然已經脫離了鐵鷹銳士,可是在蒙恬的面前,卻不敢有半點懈怠。

  蒙恬笑了笑,「莫緊張,陛下胸懷廣闊,性情寬宏,一會兒見了陛下,千萬要鎮靜。你總是從咱鐵鷹銳士中走出來,莫要丟了鐵鷹銳士的臉面。而且,陛下也不甚喜歡那種沒膽色的人。」

  「小將受教了!」

  始皇帝寬宏?任囂雖然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回答,可是心裡卻苦笑不迭。

  天底下,只怕也只有你蒙恬會這麼說吧……

  蒙恬又問︰「知道怎麼說話嗎?」

  任囂一怔,忙道︰「請大人指點!」

  蒙恬點點頭,輕聲道︰「其實很簡單,實話實話而已。在陛下面前,千萬不要有半點隱瞞。只要你說半分假話,陛下一定可以察覺出來。不管是好事壞事,據實回答,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任囂猶豫了一下,「小將知道了!」

  這時候,一身材魁梧,相貌俊俏,但頜下無須的白面內侍走出行宮,大聲道︰「宣沛縣長任囂覲見。」

  任囂形容一肅,整衣冠,恭敬的應道︰「臣,沛縣長任囂,叩見吾皇!」

  說著話,亦步亦趨的隨著那內侍上殿去了。這內侍,任囂倒也認識,乃是始皇帝身邊的趙高。

  據說,這趙高是個天閹。

  當年始皇帝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跟在始皇帝身邊。

  善馭車,力大無窮。而且能識文斷字,對始皇帝更是忠心耿耿。

  泰山行宮,是在故魯國王宮的基礎上修建而起。比之咸陽宮那恢宏莊嚴的氣勢,遠遠不如。

  不過,卻因一人而生出了變化。

  始皇帝嬴政端坐殿上,卻讓任囂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咸陽宮。

  「臣,任囂叩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任囂匍匐行宮大殿之上,心潮澎湃。如此近距離的和始皇帝說話,在以前,簡直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咸陽宮的宮門至丹陛,大約有五百步的距離。而這泰山行宮,只間隔三百步。

  任囂甚至覺得,他能夠感受到始皇帝吞吐的龍氣。

  「任囂,平身吧。」

  「臣,謝陛下!」

  任囂爬起來,卻依然低著頭。

  嬴政說︰「任囂,上前五十步說話。」

  「臣,遵旨!」

  任囂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燒,身子輕輕的顫抖著,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小心翼翼的邁出五十步,任囂抬起頭來。

  鐵鷹銳士,是始皇帝嬴政的近衛。但如此近距離的說話,卻是任囂開天闢地頭一遭。

  「任囂,義渠人!」

  始皇帝面色沉穩,但話語中卻透著一股親切,「朕記得你。當年奪取邯鄲,是你率一百鐵鷹銳士,第一個衝進了邯鄲城裡。也因為那一次,你由公乘而升任五大夫……朕可有記錯嗎?」

  公乘,是秦軍二十等爵之中,第八等爵位,而五大夫則是第九等爵位。

  任囂只覺一股熱血,直竄頭頂。

  「吾皇聖命,說的一點也沒錯。」

  「你是老秦人,又是朕的鐵鷹銳士。當初蒙毅舉薦你執掌地方的時候,朕還有些擔心,怕你做的不好,所以一直關注著你。任囂,你做的不錯,沒有丟老秦人的臉,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不管後世人,是怎麼評價始皇帝,但不可否認,始皇帝嬴政的手腕,卻是非常的高明。

  只『朕心甚慰』四個字,說的任囂熱淚盈眶,匍匐在大殿之上,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了。

  「陛下,您卻是清瘦了!」

  嬴政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暖意,聲音越發柔和,「任囂,起來吧。」

  「請恕臣失態了!」

  任囂爬起來,這心裡仍舊是有些難以平靜。他說的那句話,卻是發自於內心。比之當年他離開咸陽時的驚鴻一瞥,始皇帝的確是清瘦了許多。

  也難怪,嬴政是個極為認真的人,而且非常講究工作的效率。

  六國平定之後,始皇帝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政治,文化,經濟等各方面的改革,可以說是一舉推翻了自周室以來的許多規章制度。更何況,天下大事,皆有始皇帝一人做出裁定。

  根據後世的記載,始皇帝每日批示的文書,需以『石『(古音dan)來計算。不批完一石,絕不會休息。一石的公文,堆摞起來足有一人多高。始皇帝夜以繼日的工作,確實清瘦了。

  聽到老臣子,老部下一句貼心的問候,始皇帝心中怎能不高興呢?

  「任囂,你這次貢奉的萬歲酒,很好!」

  任囂連忙道︰「這並非是臣的功勞,而是臣治下一小民所釀造。」

  「哦?一等閑小民,居然有這等本事?」

  任囂說︰「陛下,那並非是等閑小民,要說較起來,那個人還是老秦人出身呢。」

  始皇帝一蹙眉,有些不快道︰「既然是老秦人,為何在沛那種偏僻的地方?任囂,你從實說來。」

  「啟稟聖上,臣初至沛縣的時候,就發現了此人。當時,陛下尚未頒布貨幣統一令,那小民卻將手中的刀布蟻鼻,全部換成了秦幣……陛下,您也許不知道,六國輕賤老秦,將秦幣更視為劣等貨幣,就算是使用起來,也頗有歧視。臣當時就奇怪,於是暗中的追查了一下。」

  始皇帝臉色好轉了一些,同時又生出些許的好奇。

  「追查的結果如何?」

  任囂說︰「那小民名叫劉闞,據臣追查,乃是頻陽東鄉人,其祖上曾在先王麾下出任騎將,名叫劉悚。先王當年攻破雒陽,不想卻……劉悚因此受到了牽連,其後人隨後就逃出函谷關。」

  嬴政哦了一聲。

  任囂雖然沒有說出『先王』是誰,但他又怎可能不明白。

  「那劉悚後人逃出函谷關後,流落於三川郡。不過,劉家卻始終心懷老秦,故而才有換幣的行為。」

  嬴政輕輕點頭,「當年之事,卻也怪不得劉家……恩,你接著說,那劉……叫什麼名字?」

  「劉闞!」

  「劉闞又是如何釀造出這萬歲酒的呢?」

  正如蒙恬所交代的那樣,任囂不敢有半點隱瞞。

  將他發現劉闞,而後昭陽大澤血戰,劉闞手刃賊首王陵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述起來。始皇帝聽得卻也是津津有味,聽到精彩處的時候,他撫掌大笑︰「不錯,非我秦人,怎如此勇武?」

  「但是,後來……」

  任囂話鋒一轉,把劉闞為救呂家長子,擅闖牢獄,打斷了呂澤的腿,也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在任囂想來,始皇帝應該是很生氣。

  劉闞所作所為,分明就是抗拒秦法。他忐忑不安的看了始皇帝一眼,卻發現嬴政的臉色很平靜,也看不出喜怒哀樂。不過,那眼中卻閃過了一抹緬懷之意,坐在龍座上,一言不發。

  嬴政出生於邯鄲,做過質子。

  當時的邯鄲,還屬於趙國的國都。老秦人和趙人之間的仇恨,更是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不為別的,長平一戰,老秦人坑殺四十萬趙軍,令趙國男丁稀缺,老人喪子,女人喪夫,孩童喪父。這種仇恨,濃的無法化解。身為秦國質子,嬴政在邯鄲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但就有那麼一家人,曾頗為照顧嬴政。

  後來邯鄲被秦軍攻破,嬴政為報復當年趙人對他的羞辱,一里一里的屠殺,唯有在那家人所在的居所,嬴政下令敢動一草一木者,殺無赦。正因為這個命令,使得許多趙人得以倖存。

  不管別人怎麼說嬴政,殘暴也好,冷酷也罷。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塊淨土。坐在王位上,就必須要按照遊戲的規則來行事。嬴政也是如此。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嬴政從緬懷中警醒。

  「這劉闞,倒是個重情義的人,是條漢子,不愧是老秦人的後裔。」

  他站起來,負手沉聲道︰「劉闞雖壞律法,然則罰作一年,已經足夠了……斬殺賊首王陵,功勞不小。任囂,傳朕旨意,可免去劉闞剩下的罰作,恢復其公士之爵。此次獻萬歲酒,使封禪順利成行……恩,當提爵一等……提劉闞為上造。自今日起,皇室祭祀用酒,皆有萬歲酒所替。」

  上造,二十等軍功爵中第二等,可配享歲俸一百。

  嬴政說完這番話,目光灼灼的凝視任囂,面色突然一冷。

  「任囂,你好大的膽子!」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0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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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二章 鄰家有女初成長(一)

  人常說,始皇帝喜怒無常,性情捉摸不定。

  早在咸陽的時候,任囂就聽過這樣的謠言。剛才和始皇帝一番談話,他甚至已經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如今嬴政這一句話,讓任囂再次想起,在他面前的人,是至高無上的始皇帝。

  「臣,惶恐!」

  任囂匍匐大殿之上,顫聲請罪。

  嬴政說︰「自商君立法,二百年來沒有人可以撼動。那呂澤,擅自逃避徵召,理應戍邊司寇。然則,你卻為一己之私,妄改律法,其罪當誅,其罪當誅啊……任囂,你現在可知罪嗎?」

  任囂激靈靈一個寒蟬,「臣……知罪!」

  「不過,在這件事上,也並非不可原諒。」

  嬴政話鋒一轉,讓任囂頓感一陣輕鬆。他說︰「若非出了這件事,那劉闞怕也釀不出這萬歲酒。你獻酒本是有功的,如今功過相抵……任囂,朕如此判決,你心中可有什麼不服氣嗎?」

  「臣,萬無不服之意。」

  「既然如此,你且下去吧。那呂澤之事,既然你已經處置過了,朕也就不加更改。不過,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出現,朕絕不饒你。好了,朕今日已經乏了,你且先行下去吧。」

  任囂惶恐道︰「臣,遵旨!」

  「還有,你下去之後,即刻返回沛縣,督促劉闞釀造萬歲酒,這件事情不得再有偏差。另外,你回去之後,密告屠睢。就說,朕要他前往彭城候駕,不得有誤。至於其他,不必多言。」

  任囂心裡又是一喜,「臣遵旨!」

  說罷,任囂爬起來剛要離開,卻聽到始皇帝突然又喝了一聲︰「慢著!」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任囂這心裡驀地一緊,有些不知所措。

  嬴政這時候卻笑了,伸手解下了腰中的佩劍,命內侍趙高捧劍,走到了任囂的跟前,雙手遞了過去。

  「你……在沛縣幹的不錯,此劍權作獎賞,下去吧。」

  始皇帝甩袖離去,只把個任囂弄的頭昏腦脹。走出泰山行宮大殿的時候,仍有些天旋地轉的感受。小風一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後背衣衫已經濕透。

  不過,任囂也清醒了過來。

  看著手裡的佩劍,恍如做夢一般。他手中的劍,名為誡。是秦昭王嬴稷所造。秦昭王,也就是嬴政的祖父,秦昭襄王。誡劍乃是秦昭王在登基之後,采南山之銅,請名匠耗時一年打造而成。長三尺,劍身之上刻有秦大篆。之所以定名為『誡』,裡面包含有戒驕戒躁的含義。

  秦武王勇武過人,但性情剛烈,如同烈火。

  最終,秦武王因個人私情,而慘死雒陽。在那段時間裡,秦國可算是經歷了許多的磨難,政局飄搖。秦昭襄王登基之後,配誡劍,也有前車之鑒的意思在裡面。經過五十二年的奮鬥,秦國最終雄霸天下。

  而今,始皇帝把這佩劍送給了任囂。

  雖然是沒有封賞半分,可對於任囂而言,這可比封賞萬金還要有意義。任囂的心裡,狂喜……

  蒙恬有事不在,任囂得嬴政之命,更不敢再做停留,連夜啟程動身,趕回沛縣。

  所謂上造,雖有爵位,卻不能免去征役。

  春風漸暖,萬物復甦。

  劉闞脫下了囚衣,腳步輕盈的走出了沛縣大牢。審食其等一干老友,笑嘻嘻的在牢外等候。

  「阿闞,恭喜你了!」

  劉闞大笑著走上前,和審食其等人一一擁抱。

  最後狠狠的擂了審食其一拳,笑著說︰「其哥,我也要恭喜你啊。」

  審食其身穿一件青袍,頭戴黑漆塗抹,竹皮做成的進賢冠,一臉的笑容,拱手道︰「同喜,同喜。」

  戰國末年,禮樂崩壞。

  雖然說『士』的概念已經模糊了,可是依舊有著非同凡響的尊貴。

  審食其因協助劉闞釀酒,提爵一級,如今是『公士』爵,正式成為了一名『士』。或許六國士人不會承認,但審食其這『士』的身份,卻是秦國朝廷所承認,比之那些所謂的『士』,更冠冕堂皇。

  唯有『士』方可帶冠。

  審食其頭戴黑色進賢冠,在一群人中顯得格外的醒目。

  唐厲不無嫉妒的搖頭笑罵道︰「你這夯貨,顯擺個沒完了。若非有阿闞,你還不是一個白丁?」

  曹無傷更是眼紅道︰「沒錯沒錯,這夯貨真是走了運。阿闞,你可不知道,昨天蕭先生去他家告之的時候,他老爹老娘當時都樂昏了過去……阿闞,這可不行,你不能厚此薄彼,將來一定要想辦法,為我們也弄一頂黔冠戴戴。」

  黔,有『黑』之含義。

  大秦國尚黑,故而稱其治下百姓為黔首。

  而黔冠,更是如今被國家所承認的正規冠。六國士人牛不是嗎?國家不承認,你就算個屁。

  唯有佩戴黔冠,才算是被國家所承認的『士』。

  這也難怪唐厲曹無傷等人,一個個眼楮發綠,審食其更是得意洋洋,對週遭的譏諷,渾然不覺。

  劉闞笑的非常開心。

  任敖和曹參也送劉闞來了。

  如今劉闞勞役解除,李必也就不再留宿牢獄。不過離開的時候,劉闞讓審食其送李必五十壇泗水花彫。把個李必喜得眼楮都成了一條縫。他得到消息,不日將啟程,回轉咸陽報到。

  「恭喜你,阿闞!」

  任敖頗有遺憾之意,「不過,我真不想放你出去。你小子在的時候,我們整日有好酒喝,你這一走,以後的日子可怎生好過?」

  「任大哥,曹大哥,這些日子多虧你們的照拂,也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有道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兄弟情意,又豈能是幾罈子劣酒能說清楚?若喜歡,只管去找我,兄弟掃榻以待。」

  「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

  任敖大笑著,用力的擁抱了一下劉闞。

  「好了好了,別在這裡唧唧歪歪的,好生呱噪。嬸嬸在家中已做好了飯菜,老任老曹,你二人也一起去吧,酒管夠……呵呵,今日我們要不醉不歸,把阿闞的那些存貨,喝他個乾淨。」

  曹參微微一笑,「你們先去吧。我和老任還要在這裡當值,拖不得身。反正都是在一個城中,想要喝酒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你們。早點回去吧,莫要讓嬸嬸在家中,等的心急了。」

  劉闞也不客氣,與曹參任敖兩人拱手。

  當然了,審食其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物,想的要比劉闞長久,早早的帶了十壇泗水花彫,堆進牢獄門房之中。劉闞扭頭看了看身後的牢獄,目光忽有些迷離,過去的一年之中,對於劉闞來說,又是怎生的一種日子?可不管怎麼說,劉闞知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這段生活。

  走吧,回家嘍!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04: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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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二章 鄰家有女初成長(二)

  雖然不是第一次回新家,而且已經在新家住了一個月。

  可是當劉闞遠遠看到那白花花,隨風而動的葺頂時,卻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那是我的家啊!

  他快步跑了起來,遠遠的就喊道︰「母親!」

  闞夫人就站在門口,看到劉闞的時候,笑了,卻流著淚水。在劉闞罰作的一年之中,雖然說家裡衣食無憂,可是闞夫人卻覺得很惶恐。阿闞,不知不覺的已經長大成人,成了家裡的支柱。

  當初,劉闞和審食其聯手釀酒的時候,闞夫人還不放心。

  滿大街都是賣酒的,劉闞能釀造出什麼酒來?可事實卻出乎了她的預料,劉闞釀出了舉世無雙的好酒。如今,劉家用日進斗金來形容,絲毫也不誇張。特別是『萬歲酒』一出,讓整個泗水郡都沸騰了。雖然說,萬歲酒已變成了貢酒,尋常人根本喝不到,可泗水花彫仍在。

  什麼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萬歲酒被始皇帝欽點為祭天貢酒之後,泗水花彫的價格隨之暴漲。

  在彭城,一年窖的泗水花彫,已經被賣到了三千錢的天價。這可是真正的窖酒,比之那些剛出窖的花彫酒,口乾更加醇厚。如果說,審食其當年還不明白劉闞窖酒的用意的話,現在可就明白了。

  審食其在沛縣的那個小客棧,已經關閉了。

  如今是專門用來販酒的門面,整日車水馬龍,喧鬧不已。

  誰還敢說劉闞是個傻子?傻子能釀出泗水花彫,萬歲酒嗎?就連呂翁對此,也是目瞪口呆。

  一年時光,劉闞的個頭已經超過了闞夫人,幾近八尺。

  當他跑到闞夫人的跟前時,需要低著頭說話。母子二人誰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相視著。

  雖然在心裡面,劉闞還是有點說不上承認闞夫人的身份。可這具身體……那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又怎可能切斷。許久之後,劉闞輕聲的道了一句︰「母親,孩兒如今……回來了!」

  「回來了好,回來了就好!」

  闞夫人拉著劉闞,招呼審食其等人走進院落。

  院子一邊的圍牆被推倒了,看起來是在擴建……劉闞如今已經是上造了,所居住的地方,自然要與早先不同。上造之爵,可得兩宅地,配三頭牛,蓄隸兩人。所謂隸,也就是僕人。

  這僕人也分三六九等。

  一種是幫工,被稱作奴僕;還有一種是隸,叫做隸奴。

  隸奴,是奴隸的一種別稱。生死皆掌握在主人家裡,主死隸死,除非主人給予赦免,否則永生為奴。不禁是他這一代為奴,兒子、兒子的兒子,只要主人家還有人在,世代都是奴隸。

  這隸奴,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

  呂家別看家財萬貫,卻沒有資格擁有隸奴。只有『士』,而且是被國家所承認的『士』,才能配有隸奴。當然了,劉闞家中現在並沒有隸奴,一切還要等劉闞見過任囂之後,才可配有。

  出乎劉闞意料之外的是,家裡還有一個客人。

  呂嬃!

  她腰裡繫著圍裙一樣的東西,臉上還沾著黑灰,端著一盞炙肉,走進了屋中。

  劉闞看見呂嬃的一剎那,不由得一征。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再這時,在這裡看到呂嬃。 

  「阿嬃, 你怎麼在……」

  「闞,怎麼說話呢?」闞夫人有些不高興,伸手拍了一下劉闞的後背,「阿嬃是昨日才從豐邑回 來,這不,剛一回來他就跑來看我了……」 

  說著,闞夫人壓低聲音道︰「別怪阿嬃沒去看你,她今日也是偷跑出來的。」

  劉闞的面頰抽搐了一下,隨即笑道︰「阿嬃,辛苦妳了……」

  哪知這一句話,卻讓呂嬃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闞夫人頓時慌了手腳,連帶著劉闞也不知所措。

  「阿嬃莫哭,哭壞了,可就不好看了!」

  「是啊是啊,阿嬃妳別哭了……有什麼委屈,就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會幫你。 」

  劉闞在闞夫人的注視下,只好上前低聲安慰。

  這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呂嬃卻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了起來,那淚水好像開了閘一樣,嘩嘩流淌。

  審食其等人,只能尷尬的在一旁坐著,左顧右盼,故作沒有看到的模樣。

  「阿闞,都是我不好。如果當初不是我找你幫忙,你就不會受那麼多的苦,姐姐她……」

  劉闞的心裡,猛然一抽搐。

  有心詢問呂雉的情況,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還是闞夫人勸慰,總算是讓呂嬃止住了哭聲趁著這功夫,劉闞總算弄清楚事情的緣由。呂雉嫁給劉邦以後,就住在中陽劉邦的家中。但,劉湍由於看劉邦不順眼,所以連帶著呂雉,也受到許多委屈。  
    
   劉邦娶親之後,劉湍就分了家。

  家裡的好田地都給了長子劉伯,次子劉仲。剩下的好東西,則由他夫婦留下,小兒子劉交,隨劉湍夫婦住一起。至於劉邦,只分到了一些貧瘠的田地。這傢伙本就不喜歡種田,這一來更好,半年下來,連自家的田地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全都是靠呂雉一個人,操持家務。

  婚後不久,劉邦就走了。

  帶著盧綰周勃,說是要去尋一些發財的門路。

  至於究竟做什麼?誰也不清楚。但樊噲夏侯嬰兩人留在了沛縣當差,再去重操舊業,已不太可能。

  這一走,已經快半年了……

  劉闞在一旁,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呂嬃。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感到好生心痛。

  同時,眼前彷彿有浮現出呂雉那盈盈的笑容。

  心裡一痛,劉闞呼的起身,轉身就想要往外走……

  「阿闞,你做什麼?」

  「我……」劉闞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啊,我要做什麼?我……又能做什麼?

  沛縣早年屬於楚地。

  楚地民風開化,對於男女之事,不甚介意。只要看的順眼,就可能會在野地交合。

  但是一旦嫁了人,除非男方願意解除婚約,女方休想自由。那一天,呂雉在酒中下了藥。

  劉闞後來昏昏沉沉,但對呂雉的那番話,卻是記憶猶新。

  那個從前跟在我身邊的小尾巴,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是訣別,亦或者表示決心?或許,兼而有之。

  呂雉是個很果決的女人,她既然說出了話,就一定會做到。

  審食其趁機在一旁逗呂嬃開心。闞夫人走到劉闞的身邊,拍了拍他的後背。 

 「阿闞,忘記了吧……你現在過去,會讓她更難做。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改變不得。」

  改變不得嗎?

  或者,為什麼要改變?

  劉闞至今仍說不上來對呂雉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若說好感的話,呂嬃給他的印象更好一些。可是,這心理卻終究是甩不掉,也捨不得也許,我應該做點什麼?可是該做什麼呢? 

 「阿闞,你說說看,咱們接下來怎麼幹?」

  唐厲拉著劉闞,把話題岔開。一邊的呂嬃終究是個小女孩兒,在審食期勸說了幾句之後,就笑逐顏開了。 

  聽唐厲這麼一問,一雙雙眼楮齊刷刷的向劉闞看過來。

  是啊,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唐厲也好,周昌也罷,曹無傷、審食其,甚至包括闞夫人在內,都相信劉闞,一定會有動作。

  劉闞回過神來,沉吟不語。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微微一笑,「下一步嘛,我準備先把房子蓋好,然後找兩個好的隸奴。」

  「就這些?」

  曹無傷急了,「阿闞,你怎麼著也要想個辦法,讓我也弄個冠戴戴啊。要不,看著阿其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實在是不舒服。不行,我不管了,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我想個主意。」

  唐厲等人看著曹無傷那副急頭上腦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劉闞笑著說︰「老曹,你莫要擔心。想要戴冠,其實不難……只是,我們需要等,等一個機會。」

  曹無傷何嘗不知道,這需要機會?

  「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嘛!」

  劉闞目光略顯深邃,向屋外看去。這客廳,正對著院門,從這裡,可以看到廣闊的天地。

  「不會太久,也許……會快的讓你意想不到。」

  呂嬃靜靜的坐在闞夫人身邊,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劉闞的側面。水汪汪的眼睛,嫵媚的,彷彿要流出水來。那嬌豔粉紅,恰似天邊的晚霞。心撲通通的直跳,一種莫名的情愫湧上心頭。

   姐姐說的不錯……阿闞,其實一點都不傻!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0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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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三章 隸奴(一)

  天亮了!

  在凌晨時分,下起了小雨,到天亮時,仍為停息。

  田野被籠罩在一派濛濛的雨霧之中,初春的雨水,敲打在土地上,激發出那深藏了一個寒冬,泥土深處的芬芳。有點腥臭,有些清爽。從大地深處迸發出來的生趣,令人精神振奮。

  劉闞起了個大早,在庭院中打了一趟拳,練了一會兒武,心裡琢磨著,是不是應該準備些器具呢?如今,始皇禁止民間的銅鐵武器,尋常人家中,一般是不可能存有兵器和器械的。

  劉闞的情況好一些,由於家中有一把趙佗送他的武山劍鎮著,使得赤旗也未被發現。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情,以後慢慢的準備,也不會耽誤事。當務之急,是要去找任囂把那上造的爵位給確定了。於是,在卯時剛過以後,劉闞和母親說了一聲,抄起一把竹簦(音deng,一聲平),慢悠悠的走出了家門,沿著田間的小路,邁著輕快的步伐,朝沛縣城走去。

  竹簦,也就是後世雨傘的前身。

  據說是由魯班大師發明創造,已經有不少的年頭。

  沛縣距離劉闞的家,大約有半個時辰的路。劉闞也不著急,欣賞著沿途的景色,慢慢的走著。

  秦時的風,很清新,很舒適。

  路旁那一排翠柳,和著早春的風,曼妙的輕舞著,展現出不凡的風情。

  劉闞還沒有仔細的欣賞過這秦時的景色。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似乎就在奔波動盪,未有過片刻的安穩。如今,用一種平常的心態,來欣賞這早春田間的美景,劉闞深覺此行不許啊。

  沛縣東城的圍牆,已經修繕妥當。

  夯土堆砌的城牆高只有兩丈多,但是比之先前那殘破的樣子,卻不曉得好了多少。如今,沛縣的刑徒們,正在修繕西城牆。劉闞入城,就必須要由此經過,於是順路過去看了一眼。

  昔日的夥伴們,正在任敖的監督下,盯著纏人的雨絲幹活。

  「阿闞,你怎麼來了?」

  任敖看到劉闞的時候,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顯然,在任敖看來,劉闞如今回了家,肯定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哪知道,一大早卻跑到了這裡。於是快步迎上前來,笑呵呵的和劉闞說話。

  「哦,一會兒要去拜望縣長,順路過來看看大家……任大哥,今天的人,怎麼這麼少?而且有不少新面孔啊。」

  任敖扭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罰作的囚徒,笑了笑,「昨晚臨時接到命令,凡青壯刑徒,連夜押赴相縣。然後,又來了一批刑徒,大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罰作苦役。」

  轉移了?怪不得好多熟悉的面孔都看不到了!

  「任大哥,可是只轉移了咱們這裡的人嗎?」

  任敖一蹙眉,想了想說︰「那倒不是……昨天晚上是老曹和那押送的秦軍將領交接。據說是碭郡、泗水郡……反正是以泗水郡為中心,周圍三個郡的刑徒也都要求在十日之內押赴相縣。」

  這是要有大動作啊……

  劉闞正沉吟著,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騷亂。

  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人,看上去像是個書生,一頭倒在泥濘之中,掙扎著起不來。

  周圍幾個刑徒,連忙跑過來攙扶。

  任敖一見,立刻跑了過去,拔出佩劍,厲聲喝道︰「幹什麼,都幹什麼?趕快去幹活,別在這兒偷懶……程先生,程先生……他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

  劉闞隨著任敖跑了過去,蹲下來為那人把脈。

  看面孔,不過四十歲左右,怎麼這頭髮竟白成了這個樣子?而且,任敖對此人的稱呼,也頗為有趣。先生,他居然稱這個人為先生?要知道,這書生不過一刑徒,怎當得『先生』二字?

  「任大哥,是餓的!」

  劉闞很快就確認了書生的情況。

  一個刑徒說︰「大人,我們是前日被送至相縣,哪知道還沒喘口氣,就立刻被送到了這裡。不是我們不想好好幹活,實在是沒有力氣啊……已經兩天了,我們一共才吃了兩頓稀粥啊。」

  任敖聞聽,眉頭緊蹙。

  這些人昨日抵達沛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按照沛縣牢獄的規矩,辰時一頓稀的,傍晚一頓干的,一共兩頓飯。而現在,才只是卯時。

  「你們先照顧著他,此事當需向縣長匯報。」

  任敖說著話,叫來了一個獄卒,吩咐他幫忙照看著這裡,然後和劉闞說︰「阿闞,我們一起入城吧。」

  劉闞想了想,招手讓一個犯人過來,把手裡的竹簦遞給他。

  「給他撐一下吧……他身子骨不甚康健,若是讓雨水淋壞了,說不定會丟了性命。任大哥,我們走。」

  也不管那刑徒是如何感激的看待自己,劉闞心裡卻是暗自慶幸。

  一天,只早了一天!

  如果晚一天的話,自己說不定也要被押赴相縣。如此大規模的調集青壯刑徒,肯定是有大動作。

  「這些人是從哪兒過來的?」

  「據說是從胊(音ju,二聲)忍過來的,本來是準備要押送三川郡,因為咱們這裡的刑徒調撥走了,縣長就請郡守大人把他們要過來了……不過你也看到了,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幹不得什麼重活。相縣也有點過分,押送過來,居然也不給他們吃飯。」

  劉闞詫異的問道︰「這胊忍(今重慶市東北部)是在什麼地方?」

  任敖撓了撓頭,笑道︰「阿闞,你這可真的問住我了。我這輩子,最遠也就是去過彭城,我哪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不過老曹倒是和我說了一下,似乎是在西南方向。具體什麼位置,我也不清楚……呵呵,好像距離咱們這裡挺遠的,這些傢伙走了五十多天呢。」

  那的確是很遠啊!

  劉闞想了想,可是記憶中,根本就沒有胊忍這樣的一個概念。

  搖了搖頭,又問道︰「那剛才那個人是誰?聽你剛才的口氣,似乎對他挺尊敬的嘛。」

  「那個白頭髮啊!」任敖笑道︰「那個人叫程邈,好像還是個老秦人出身。原本和我一樣,在胊忍當獄吏。不過他比我強,我是縣長私聘的人,他卻是皇帝派遣過去的官吏。」

  那就是說,這胊忍很可能是在六國平定之前,就已經被納入了秦國的治下?

  劉闞又想了一下,大致上已經明白了胊忍的位置。想必,應該是在巴蜀一帶的城市吧。

  「那他怎麼……」

  任敖說︰「誰知道呢?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被打入了囚牢之中。聽那些犯人們說,這傢伙神神道道的,在胊忍大牢的時候,整天的找人要書看,還比比劃劃的不曉得幹什麼。不過,那些犯人都挺尊敬他,開口閉口的程先生。我呢,也就是隨著別人一起叫罷了。」

  「你是說,這個人識字?」

  「何止,聽說學問很淵博呢。」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不知不覺中,已來到了官署門前。正遇到蕭何走出來,看到任敖和劉闞在一起,微微一怔。

  「阿闞,你來了啊!」

  「蕭先生!」劉闞微微欠身,但是蕭何卻快步閃開。以前,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受劉闞一禮。可是現在,他卻是不敢了。蕭何雖然被尊稱為先生,可說到底,還是個平民。

  而劉闞呢,如今已經成了被秦朝官府所承認的『士』。

  一個『士』向平民行禮,有違秦朝律法。劉闞不會有事兒,可是他蕭何,卻消受不起啊。

  「阿闞,你可別害我啊!」

  蕭何讓開之後,笑呵呵的說︰「這要是讓縣長知道了,最輕也要給我一個誶刑。你現在已經是上造了,以後別隨便向人行禮。與法不合,與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很相稱。」

  劉闞一笑,「我這個上造,不過是靠賣酒得了的,蕭先生莫要笑話我了。先生的學問,在咱沛縣是一等一的。劉闞行這一禮,不是為別的,乃是為先生的學問,先生的為人。」

  蕭何這臉上雖然沒有表露出什麼,可眼中卻閃過一抹得意。

  「阿闞,你是來找縣長的嗎?」

  「正是!」

  「那你直接去吧……大人這會兒正好沒事兒,若是再晚一會兒的話,可就說不定了。任敖,你不在西城監工,跑這裡做什麼?」蕭何對劉闞說罷,詫異的向任敖看過去。

  任敖連忙把情況說了一遍,蕭何想了想,「這件事,我來處理吧。讓那些人停工,先回牢獄安置。我這就去找人說一下,辰時的牢飯改成粗粟乾糧……恩,晚上那一頓也是。」

  蕭何是長吏,負責的就是這些零星瑣碎事情。

  任敖答應了一聲,和劉闞道了聲再見,急匆匆的走了。而蕭何也來不及和劉闞再寒暄,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站在官署大門前,劉闞啞然失笑。

  大家都很忙啊……看樣子,我也不能太清閑了!

  想到這裡,他邁步走進了官署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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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四章 隸奴(二)

  任囂很忙。

  從離開泰山行宮,回到泗水郡之後,他就一直沒能消停過。先是往相縣去了一趟,然後又急急忙忙的趕回沛縣。雖然說有蕭何幫襯著他,可是一走數日,任囂回來就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公文。

  公文案牘還沒有處理完,又傳來命令,轉移青壯刑徒。

  然後又接受一批刑徒……

  林林總總,說起來都不是太大的事情,可是卻足夠讓人纏頭。好在,有蕭何這麼一個人在。

  皇帝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了!

  召見屠睢,恐怕就有這方面的考慮。

  那麼,征討百越大軍的主帥,又會是誰呢?王賁將軍剛打完了齊國,需要留在當地威懾宵小。

  蒙恬如今是皇帝的內謀,怕是也不會輕易的放出去。

  畢竟這六國統一之後,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皇帝也需要留下一個能信任的人,為他參謀。

  而這個角色,捨蒙恬兄弟之外,無人能夠擔當。

  任囂穿著一件寬鬆的袍子,坐在大堂上,掰著指頭算。雖然說,誰做主帥和任囂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也要弄個清楚。以後,泗水郡將作為征討百越大軍的根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泗水郡將會成為這支大軍的附庸。主帥是什麼人,什麼性格,什麼喜好……弄清楚了,也方便合作。

  在地方上歷練了兩年,任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剛從鐵鷹銳士裡出來的愣頭青了。

  有些事情,必須要提前做好打算……

  他坐在堂上沉思籌謀,這時候,僕人跑進來稟報︰「大人,上造劉闞,如今在堂外求見大人。」

  「哦,讓他進來吧。」

  任囂收回了思緒,正襟危坐。

  不一會兒,劉闞在僕人的帶領下,走到堂上。

  插手向任囂行禮,「草民劉闞,見過縣長大人。」

  任囂一擺手,「不必多禮,坐吧。」

  提爵之後的待遇,果然是不一樣。當劉闞還是一個草民的時候,見任囂只能恭敬的站立著。

  可是現在,他已經獲得了坐的資格。

  「陛下洪恩浩蕩,此次不但恢復了你公士之爵,更提爵你為上造。這份恩情,你當要牢記。」

  「劉闞絕不敢忘。」

  任囂點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拍了拍手,只見一僕人手捧一頂黑色進賢冠,走上大堂。

  「得此冠後,你就是真正的上造了。不過,你雖為上造,但一些征役卻是不能逃避的。另外,陛下已經下詔,今後皇室祭祀用酒皆有你來負責。此次泰山封禪,陛下對你貢奉的萬歲酒讚賞有加。並親口御封萬歲酒為貢酒……劉闞,你要好生的做事,莫要辜負了陛下的厚愛。」

  「小民明白。」

  說著話,任囂命人取來了兩塊木簡,全都是黑漆塗抹,上有金粉小篆。

  木簡之上,纏繞銀色綬帶。把盛放木簡的托盤,擺放在了劉闞的面前,任囂靜靜的看著劉闞。

  「此為陛下命人親賜印綬,憑此印綬,你可以在泗水郡、薛郡、瑯琊郡、東海郡和碭郡五地購買釀酒所需的物資材料。自郡以下,只要你列出清單,各縣官員都必須配合你的行動。」

  劉闞頓時喜出望外。

  能得一個上造的爵位,已經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沒想到,始皇帝居然送了這麼一份大禮。這黑漆印綬的用處,可是比那封賞來得更加實惠。

  大秦朝中央集權,一應政令出於始皇嬴政。

  嬴政對於物資的管理,非常嚴格。各地物資,都必須是有國家統一調撥,特別是糧食,更是重中之重。劉闞得了這麼一個尚方寶劍,就等於獲得了囤積糧草的權利,這可是一份大力啊。

  「小民絕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不過,有許多事情小民不懂,還要請大人今後多多指教。」

  不管在心裡是多麼的高興,劉闞依舊保持著恭敬的態度。

  任囂滿意的點點頭。

  說實話,他對於始皇帝給劉闞囤積糧草的印綬並不贊成。百越之戰即將開始,如果劉闞大肆囤積糧草的話,會對征討百越大軍的物資供應,造成不小的衝擊。不過,既然皇帝已做出了決定,任囂也難以更改。只是下意識的感覺著,一定要盯緊劉闞,莫因他出現差池。

  「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任囂見劉闞沒有告辭的意思,奇怪的問道。

  劉闞說︰「大人,小民此次前來拜見,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說!」

  「小民聽說,上造可配兩隸奴。只是這隸奴有什麼要求,需要辦理什麼手續,在何處取得呢?」

  任囂揉著面頰,「這件事啊……按我大秦律法,隸奴可向當地官府購買。一般而言,戰俘,刑徒,皆可為隸奴。只需要交納一定的金錢,然後在當地戶籍之上登記註冊,就算是成了。」

  「如此,多謝大人!」

  劉闞站起身來,向任囂告辭。

  任囂也不送客,只是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目送著劉闞走出了大堂。

  心裡驀地有些忐忑。

  這小子今年還不到十六啊,居然已經做到了上造?嗯,需要好生的看管,可不要鬧出什麼亂子才是。

  不過,他能有今日成就,也和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啊!

  任囂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以前在鐵鷹銳士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多的想法。怎麼現在當了一縣之長,卻變得如此多疑?這樣可不行,還是要找個機會,重回鐵鷹銳士吧。

  ******

  任囂在家中胡思亂想,而劉闞則徑直來到了審食其家的那個客棧。

  此時,雨已經停了。

  天氣放晴,陽光明媚。雨後那清新的空氣中,帶著一股子如蘭似麝的泥土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審食其如今已不住在城裡了,而是搬到了劉闞家旁邊的住所安頓。

  不過,白天的時候,他還是會到城裡的故居來看著。這裡現在已經成了販賣泗水花彫的門面。自從籠罩在泗水花彫頭上的那一層神秘輕紗被揭開之後,沛縣可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彭城的、陳縣的、薛郡的……

  各地商賈蜂擁而至,原本並不熱鬧的沛縣,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

  這不,才剛過了辰時,商舖門口的街道上就車水馬龍,很多商人圍在商舖門口,等待著進行交易。當年劉闞母子所居住的房間,現在已經變成了倉庫。一罈罈美酒疊摞,好不誘人。

  審食其正站在院子裡,指揮者幫工忙碌不停。

  在他的眼裡,那房間裡堆積的不是酒,而是一屋子的黃金啊。

  按照秦法,貨幣分為上幣和下幣兩種。圓錢秦幣是下幣,又叫做半兩錢;而黃金則是上幣,以鎰(音yi)為單位,一鎰二十四兩黃金。別看審食其的小門面不大,卻稱得上日進斗金。

  「阿闞!」

  審食其見劉闞來到,笑呵呵的迎上前,「這是今年最後一批窖酒了,可是外面的客人卻……你看,是不是應該把另一窖打開呢?這樣下去的話,咱們的存貨,真的撐不了太長時間啊。」

  劉闞搖搖頭,「不急……等明年兩年窖出來,一瓿直接標價五千錢。咱們現在忍上一年,來年可以收穫更多。那些要一年窖的商賈,不必理睬。賣完了就賣完了,告訴他們只剩下昔酒。

  你還擔心,他們會不買嘛?」

  「這倒也是……不過,你不呆在家中好好休息,跑城裡來做什麼?」

  劉闞說︰「我要去找蕭何先生,辦理隸奴的手續。其哥,你難道忘了嘛?你也可以買隸奴啊。」

  「啊,你不說,我還真的忘記了。」

  審食其一拍腦袋,跑到了房間裡。周昌如今幫著審食其做事,把個商舖打理的井井有條。不過,看他焦頭爛額的模樣,劉闞心裡清楚,似乎是要增加些人手了。嗯,這個隸奴,需要好生的琢磨一下……要識字,而且是秦文;要有一定的手段,能幫著周昌分擔一部分事情。

  能達到這種要求的人可不多啊!

  這時候,審食其和周昌交代完畢,跑了出來。

  「阿闞,我們先去找老曹,然後再叫上老唐,一起去找蕭先生……哦,剛才我踫到蕭先生,他好像是往大牢那邊走了。這樣吧,我去叫老唐,你去找老曹,一會兒直接在大牢匯合。」

  劉闞點點頭,「這樣也好……那就快點走吧。」

  說著話,劉闞轉身就走出了院子,朝曹無傷的家中走去。大牢……隸奴?

  劉闞突然想起來晨間那倒在泥濘之中的白髮中年人。他是老秦人,自然識得秦文;而且做個獄吏,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索性,就是這個人吧……叫什麼名字來著呢?好像是叫程邈!

  「小兄弟!」

  劉闞正想著心事,突然感覺好像有人在叫他。

  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去。劉闞一怔,不由得心道一聲︰ 「怎麼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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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五章 傻子王信

  街道拐角處,有一棵古槐樹。

  估計有年月了吧,樹幹粗的,需要兩三人合圍才可以抱過來。枝椏張開,就好像一張大傘。

  一個三十多歲的俏麗女人,正站在樹下。

  身邊跟著一個看上去有十來歲,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童子。皮膚呈現出一種古銅色,體格非常的粗壯。只是,童子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滯,站在那女人的身邊,兩眼無神的張望著。

  嘴角,一串晶亮的涎液,卻不知道抹去。

  這俏女人,劉闞認識。正是當日來到沛縣,和審食其第一次喝酒的那座酒肆女老闆,王姬。

  不過劉闞和這位風情萬種的女掌櫃,還真的是沒太多交集。

  除了剛開始和審食其去喝了兩次酒之外,基本上就沒有再見過王姬,甚至連話也沒說過幾句。

  劉闞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說︰你叫我嗎?

  王姬用一方很乾淨的手帕,給旁邊的童子抹去嘴角的涎液,牽著童子的手,走到劉闞跟前。

  「小兄弟,有日子沒見了!」

  王姬的模樣有些清瘦,此刻也沒有當日在酒肆中的潑辣和風情,穩重而端莊,看上去另有一番味道。

  是啊,有日子沒見了!

  自從劉闞罰作到現在,一年多了,怎麼可能見過王姬?沛縣大牢在城南,而王姬的酒肆在另一邊。就算是每天罰作,也少有機會路過酒肆。劉闞微微一笑,看了看王姬身邊的童子。

  「姐姐剛才可是叫我?」

  王姬比劉闞大,而且在這個年月,還沒有老闆娘這個稱呼。索性隨著審食其的叫法,稱呼她做姐姐。

  王姬點點頭,「剛才看見阿闞兄弟去找阿其,本是想打招呼的,可又擔心耽誤了兄弟的事情,所以就在這裡等著……阿闞兄弟,不會耽誤你什麼事情吧,若是的話,我們回頭再說也行。」

  這女人說話的時候,帶著一股子水鄉特有的吳儂軟語。

  劉闞心知王姬定然是有事情,否則的話,也不會專門在這裡等待。不過,又會是什麼事呢?

  「姐姐有話但說無妨,我這會兒倒也沒什麼大事。」

  王姬看上去很為難,猶豫了很久,這才怯生生的說︰「阿闞兄弟,我那酒肆,已經不再做了。」

  「哦?」劉闞一怔,「好端端的為何不做了呢?」

  王姬苦笑一聲,「不是我不想做,實在是做不下去了。阿闞兄弟,你也許不知道……你那泗水花彫一出,誰還願意喝我們那種粗鄙的酒水啊。不止是我,城裡好多家酒肆都也都做不下去了。武姬那邊的酒肆早在半年前就關了,帶著她的女兒,說是和人一起出去尋生意了。」

  武姬嗎?

  劉闞還真的是沒有半點印象。

  也難怪,他平日裡很少飲酒,就算是偶爾兩次,也都是和審食其去王姬的酒肆。武姬的名字,他只聽說過,卻沒有去過。更不要說那武姬,連長什麼樣子,劉闞都不太清楚。

  不禁有些赦然。

  只顧著自己發家致富了,卻忘記了旁人。

  劉闞輕聲道︰「姐姐,泗水花彫雖好,但價格昂貴,等閑人怎能喝得起呢?」

  王姬苦笑一聲,「是喝不起,可擋不住你那花彫香醇厚重。一些地方乾脆高價買了花彫,然後用水勾兌調和,雖比不得原汁原味,也強過我們那等自釀的劣酒。這樣一來,價格也就賤了。」

  摻水的假酒?

  劉闞有點懵了。沒想到,在這個時代就有假酒的說法了嘛?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王姬見劉闞臉色陰晴不定,連忙說道︰「其實,我是有事想要求你。」

  「求我?」

  劉闞不太明白,王姬有什麼要求他的。而且要說起來,他和王姬並沒有什麼交情,甚至比不上審食其。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讓劉闞有點摸不著頭腦,於是疑惑的看著王姬,等她說下去。

  王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其實,我也知道不該來求阿闞兄弟……但是求別人,我卻不太放心。我知道,阿闞兄弟你是個講情義的人,在這沛縣城裡,提起你阿闞兄弟,誰都要贊上一句好漢……酒肆我是開不下去了,但總歸是要找些活計。我聽人說,相縣在徵召。」

  「徵召?」

  王姬點頭,「是啊,徵召一些婦人,說是洗衣做飯。但具體的是做什麼,我還不清楚。所以,我想去相縣看看……如果好的話,三年五載的,能積攢下些錢帛來,將來也能有個著落。

  只是……」

  說到這裡,王姬由於了一下,用慈愛的目光,看了一眼身邊的童子。

  「這是我兒子,叫王信,今年才八歲。人挺老實,也能幹活,很聽話……以前我開酒肆的時候,沒少幫襯我。只是……有點愚笨。我去找活計,卻不能帶著他,所以想煩勞兄弟照看一下。」

  愚笨嗎?

  分明就是個傻子嘛……不過這小子的個頭,可是和劉闞有的一拼。才八歲的年紀,卻好像有十幾歲的樣子。劉闞蹲下身子,卻發現傻小子王信本能的往後一縮,抓住王姬衣角的手,更緊了,死死的不肯鬆開。

  「他這是……」

  王姬連忙說︰「阿闞兄弟,你別誤會。信不是躲你,只是……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女人,想要做個活計,並不容易。信有時候不懂事,被人毆打……同齡的孩子也欺負他,其實,信真的很老實,不會給你添太多的麻煩。只要給他一口飯吃,讓他幹什麼,他都是可以的。」

  這心裡,沒由來的一酸。

  劉闞伸出手來,摸了摸王信的腦袋。

  「姐姐,相縣為什麼徵召女子?」

  「不清楚,據說是要往南邊去,能拿歲俸的……但具體做什麼,卻不甚知了,所以我才去看看。」

  南征,肯定是南征百越!

  如果說之前劉闞還有點不能確定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可以完全確定下來了。

  秦軍征伐百越,並沒有在史書上留下太多的筆墨。劉闞也只是有個印象,依稀記得,死了很多人。王姬這身子骨,如果往百越去,豈不是……且不說別的,只百越的氣候就很可怕。

  前世,劉闞看過一本書,是關於嶺南地區的發展情況。

  嶺南地區最早就是稱之為百越,有很多的土著,還有兇猛野獸。在秦漢之時,百越還是一片蠻荒地帶。高山峻嶺,叢林密佈……最可怕的是那裡的瘴氣,稍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

  「姐姐,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

  劉闞站起來,沉聲道︰「這次官府徵召,絕非一般的小事。昨日還押送了一批青壯刑徒往相縣,說不準啊,會打仗的。您要是去了,能不能拿到錢是一說,這性命能否保住,都不一定。」

  劉闞的聲音很小,但王姬卻聽得清清楚楚。

  頓時花容失色,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也知道,劉闞現在可不是普通的人……那可是朝廷承認的『士』。能說出這番話來,絕非無的放矢。但是不去的話,這今後的日子又怎麼過?

  劉闞想了想,又看了看王信。

  突然說︰「姐姐,我母親年紀已經大了,整日的操持家務,我這個做兒子的實在是不忍心。您是個勤快的人,手腳又麻利,不如去我家,幫我照顧一下我母親的生活吧。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做個飯,幫忙照看一下田地。我這邊呢,以後估計會很忙,不在的時候,可就要煩勞您了。

  信年紀還小,也離不開您。

  你就帶著他去我家住吧……吃飯是不用擔心,每年給你五百錢的工錢,什麼時候想走,隨你的便。」

  五百錢,那就是相當於一個農戶一年的收入。

  王姬聞聽喜出望外,拉著王信的手,當街就要跪下給劉闞磕頭。

  劉闞攔住這母子,輕聲道︰「姐姐,你且帶著信先去我家,見到我娘,就說是我讓你去的。先安頓下來,其他事情等我回去再說……我這邊還有一點事兒,就恕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

  王姬連連點頭,又是一番感謝,然後才帶著傻兒子王信,往城外走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又願意拋家棄子的外出討生活呢?哦,也許有人願意,但劉闞卻不能認同。

  征伐百越的戰爭,即將開始了。

  那麼距離天下大亂,秦失其鹿,還有多長時間呢?

  劉闞不清楚,但是心頭的壓力卻變得更大。目送這王姬母子離開,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轉身往曹無傷家走去。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要積蓄力量。一俟大亂出現,也可以有自保之力。

  慢著!

  劉闞突然想起了什麼,只覺眼睛一亮,計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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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六章 你不如他

   「劉闞只要了一個老兒?」

  縣衙後堂上,任囂皺著眉頭,疑惑的問道︰「他把誰要走了?」

  蕭何莊肅回答︰「程邈!劉闞只要走了一個程邈……就是那個從胊(音ju,二聲)忍過來的刑徒。」

  「程邈?」任囂撓著頭,「我怎麼覺得這名字聽上去,如此的耳熟……讓我想想啊。」

  片刻之後,他猛然抬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程邈,可是那秦國墨家鉅子的門徒程邈嗎?任囂依稀有印象,大概在幾年前,也就是王翦攻伐楚國的那段時間裡,秦國墨家門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嬴政,以至於嬴政大發雷霆。

  自秦孝公以來,墨家門徒和秦國政局有著密切的關聯。

  二百年來合作可謂密切。可不曉得為什麼,嬴政突然間派出鐵鷹銳士,攻擊秦國墨家的大本營。任囂也參加了那一次戰鬥,並且斬殺了八名墨家門徒。對於那一戰,任囂記憶猶新。後來始皇下令清剿墨家門徒,程邈就是被追查出是墨家弟子,而被拘拿關押。

  劉闞—程邈?

  為什麼要選擇程邈?劉闞此舉,究竟有什麼意圖?

  任囂沉聲問道︰「蕭何,那劉闞這幾日來,都在做什麼事情?還有那麼程邈,又在做什麼?」

  蕭何說︰「程邈被要走之後,劉闞就把安排在城中審食家的老店裡,負責協助周昌賣酒。除了登記寫賬冊,和客人商賈們洽談之外,他很少出門,整日在家中不是看書就是寫字。

  屬下查到,他看得是秦篆嶧山碑刻,就是李斯大人在陛下封禪之前,在嶧山所書碑文。」

  嶧山碑刻?

  那是頌揚始皇帝的一篇文章,由李斯親自撰寫,並在嶧山立碑以做紀念。

  如果程邈看別的書,任囂還可能會擔心些什麼。但是他看嶧山碑刻,似乎沒什麼問題吧。

  「那劉闞呢?他又在做什麼?」

  蕭何撓撓頭,苦笑道︰「說來也奇怪,劉闞在收了程邈為隸奴之後,並沒有帶回家。他讓人打造了一口鐵鍋,然後整天和審食其唐厲兩人在一起,也不曉得在商量什麼事情。

  還有就是,他收了一個奴僕。

  就是原先在城中賣酒,後來因為泗水花彫就出現,而被迫關閉酒肆的王姬。恩,還有王姬的兒子,也留在了他的家中。好像是專門照顧闞夫人,除此之外,再無甚動作了。」

  不知不覺,蕭何跟著任囂也有一年的時間了。

  口音發生了些許改變,在不經意時,還會說出老秦方言。算不得正宗,但聽著卻很親切。

  加之蕭何才能出眾,讓任囂對他也非常的重視。

  不由得笑了起來,任囂在內堂中徘徊了片刻,突然說︰「蕭何,備車馬,去劉闞的家。」

  蕭何立刻應命,不一會兒車馬就已經備好。

  那是一輛青銅軺(音yao)車,夏侯嬰駕車,任囂坐在車內,而蕭何則騎馬跟在旁邊。

  出了沛縣,一行人直奔劉闞的家中。

  遠遠的,就看見那白色的葺頂茅草在風中搖曳。已是仲春時節,陽光也格外的明媚。整日在城中忙碌,如今看著田園美景,任囂頓感舒暢了很多,早先的疲乏也一掃而空。

  軺車在劉闞家的院門口停下,夏侯嬰大聲喊道︰「劉闞,縣長來了!」

  院子裡很安靜,也沒有人出來迎接。

  任囂下了車,擺手示意夏侯嬰不要在叫喊。推開柴扉,只見這院子分為前後兩個宅子。

  前院裡,一個粗壯的少年,正抱著院子裡的一棵樹,呼哧呼哧的喘著氣。

  小傢伙光著膀子,汗流浹背。不停的用力,時不時的還發力似的喊上一嗓子,似乎是想要把那樹連根拔起。聽到柴扉門響,少年轉過身來,瞪著溜圓的大眼楮,警惕的看著任囂。

  「信,快點過來拜見大人!」

  蕭何認得這小傢伙,是王姬的傻兒子王信。連忙招呼,而後在任囂耳邊輕聲介紹一番。

  哪知王信根本就不甩蕭何,瞪著任囂說︰「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任囂不禁笑了,「你叫王信?劉闞在不在?」

  「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王信重複著剛才的話,根本就沒有理睬任囂。

  「大人,這小子是個傻子!」蕭何低聲道︰「您別和他一般見識,想必是得了劉闞的吩咐吧……呵呵,認識他這麼多年了,傻小子可是從沒有把話說的像今天這麼順溜過呢。」

  「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王信攔著去路,反覆的說著相同的話語。

  夏侯嬰有點怒了,上前一步,揚起鞭子厲聲道︰「傻子,快去把劉闞找來,否則打死你!」

  憑藉著夏侯嬰對王信的認識,這傻子應該是抱著頭,屁滾尿流。

  可這一次,他卻想錯了。那王信突然間發出一聲怒吼,好像一頭小老虎一樣的衝向夏侯嬰。

  沒等夏侯嬰反應過來,王信一頭就頂在了夏侯嬰的心窩上。

  別看王信的年紀小,可是力氣卻不小。這一腦袋正頂在夏侯嬰的心窩上,把夏侯嬰頂的???連退了十幾步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硬是沒有把那一口氣給順過來。

  任囂在旁邊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侯嬰的面子卻有點過不去了,惱羞成怒,翻身而起,「小雜種,敢和我動手?」

  王信卻做出了一個古怪的姿勢,雙手握拳在胸前,「主人說,誰要是敢打我,就讓我打他。」

  「我殺了你!」

  「夏侯嬰,放肆!」

  任囂一聲怒吼,「和一個傻小子鬥什麼氣?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人了,你好意思欺負一個八歲的孩子?你想動手嗎?來來來,我和你較量一下。混帳東西,還不到一邊去?」

  夏侯嬰被罵的臉紅脖子粗,可是卻不敢還嘴。

  任囂有多大本事,他沒見過。但人家是正經的鐵鷹銳士出身,那趙佗的本領,他是見過的。自認若是上了戰場,絕不是趙佗的對手。更何況任囂了,趙佗都要叫一聲大哥。

  蕭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任囂上前,蹲下了身子。王信卻一個滑步,向後一退。退得非常自然,行雲流水一般。

  雙拳仍擺在胸前,警惕的看著任囂。

  「我娘不讓我打架,主人說誰敢欺負我,就讓我打他,我娘說要我聽主人的話。你不要欺負我哦,我打你!」

  這小子,絕對是一個有趣的傢伙。

  任囂忍不住笑道︰「放心,我一定打不過你的,不過你也不要打我。告訴我,你主人在哪兒?」

  「主人,主人在其哥家裡,老太太和娘進城了……你找主人嗎?」

  任囂似乎明白了一些端倪。

  在王信那簡單的腦袋裡,只知道主人二字。甚至可能不曉得劉闞是誰。怪不得剛才問劉闞在哪兒的時候,王信一臉的迷茫。但是和他說主人,王信這腦袋瓜子一下子就開竅了。

  「那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王信搖搖頭,用手一直在隔壁不遠處的院子,「主人說,要我看好家。你自己去吧……唔,你要小心一點,其哥家裡有大黑,很凶的,別被咬了……唔,我還要繼續練功。」

  「練功?練什麼功?」

  「主人說,什麼時候我能把那棵樹拔起來,他就教我更厲害的功夫。」

  「哈哈哈哈……這劉闞倒是一個妙人。夏侯嬰,這棵樹你能拔起來嘛?向他剛才那樣子?」

  夏侯嬰紅著臉,搖頭說︰「劉闞顯然是在戲耍著傻小子的。沒有千斤之力,怎可能拔起那棵樹呢?」

  「所以啊,你不是傻小子的對手!」

  任囂長嘆一口氣,用頗為喜愛的目光看了一眼王信,「我可以和你打賭,他一定可以成功。」

  說完,任囂和王信告辭,帶著夏侯嬰和蕭何,走出了劉家小院。

  柴門關閉,不一會兒就聽見王信在裡面發力的聲音。想必這一根筋兒的小子,又在和那棵樹較勁了。

  「夏侯嬰,莫要小看別人。小傻子雖然傻,可是有一股子韌勁兒。我敢保證,若是在戰場上你和他相遇的話,他一定可以殺死你……因為他的心思夠簡單,而且夠執著。」

  夏侯嬰不說話了。

  雖然不服氣,可是也隱隱生出一種寒意。任囂不會無的放矢,既然是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難道說,我連個傻子都比不了嗎?

  夏侯嬰用力的甩了甩頭︰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那小雜種是個傻子,我怎可能比不上他呢?

  正想著,一行人已來到審食其家的院門口。

  也就是在這時候,劉闞和唐厲說說笑笑的拉門走出來。身上帶著一股很怪異的味道,兩人見到任囂等人,都不免吃了一驚。劉闞反應很快,連忙上前一步道︰「小民見過大人。」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1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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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七章 出行
  
  對於任囂的到來,劉闞等人顯然沒有想到。

  坐在審食其家中的客堂上,隱隱約約的可以聞到一股子藥味兒,還有一種說不出來是什麼味道的氣息。不是非常濃烈,卻有些刺鼻。任囂等人感覺有些不適,揉了揉鼻子。

  「劉闞,這是什麼味道,如此古怪?」夏侯嬰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等劉闞回答,唐厲卻搶先開口說︰「沒什麼,我們之前在窖裡,所以身上有些酒氣。」

  恩,好像是酒氣!

  但是在仔細一感覺,又發現這股子酒氣和尋常聞到的酒氣有些不太一樣,反正很古怪。

  夏侯嬰還要再說話,身旁的蕭何突然伸手,輕輕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在這堂上,任囂才是說話的人!你夏侯嬰又算是什麼?竟然敢搶在任囂的前頭說話?

  夏侯嬰也不笨,立刻明白了蕭何的意思。偷眼看了一下任囂的臉色,見他並沒有任何不滿的表情流露於外,夏侯嬰鬆了一口氣,乖乖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擅自出聲詢問。

  任囂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劉闞,又看了看站在劉闞身邊的幾個人。

  「劉闞,貢酒是否已經開始準備了?」

  劉闞忙欠身道︰「已經在準備了,預計在秋收之前,能出五百瓿萬歲酒,請大人放心。」

  其實,在劉闞的酒窖裡,又何止五百瓿?

  不過這物以稀為貴,越是稀少,就會越發感覺珍貴。而且,這樣也符合萬歲酒的地位。

  任囂點點頭,而後輕聲道︰「陛下出巡東方,所需貢酒頗多。待回轉咸陽之後,又有許多地方需要使用貢酒。劉闞,我也知道釀酒不易,但若能多釀些,總是個好事情。」

  「那,小民盡力而為!」

  任囂起身,聞著那氣味兒又一蹙眉。

  「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是否耽擱了陛下的事情。縣裡尚有公務要忙,我就先回去了。」

  劉闞審食其試圖挽留,任囂還是走了。

  等看著任囂登上軺車,蕭何騎上那匹瘦馬揚長而去之後,劉闞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

  「看樣子,縣長大人並不放心我們啊!」

  唐厲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把審食其嚇了一跳。

  「不放心我們?老唐,這你話是什麼意思?」

  唐厲笑道︰「還能有什麼意思?就是說縣長大人擔心我們惹出是非,所以不太放心。不過也難怪,阿闞手上的那兩枚印綬的權力的確是大了些。依我看,最遲秋收之後,大軍就會開拔,征討百越各部。到時候,莫說泗水郡,大半個關東都會出現糧草緊張。

  如果阿闞借由手中的印綬,大肆囤積糧草的話,甚至會對戰事產生影響。

  這一點,任囂怎可能想不到?就算任囂想不到,蕭何作為他的助手,也不會想不到吧。」

  唐厲這一番話,的確是點醒了劉闞。

  早先,他還真的想過要囤積糧草,可是現在看來,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手中有了權力,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在有了權力的同時,恐怕也會被別人盯上,注意。

  「那我們剛才商量的事情,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唐厲一笑,「什麼不繼續下去呢?阿闞的這個構想非常不錯。百越之地,情況卻是複雜。毒瘴蟲蛇,水源氣候……這些都是可能造成傷亡的要素。若能有所防備,益處甚多,甚多!」

  劉闞說︰「老唐,你莫要瞻前顧後。既然我們已經站在這浪尖之上,不管怎麼低調,都一定會遭人嫉妒。與其忍氣吞聲的低調做人,還不如索性顯露崢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有時候囂張一些,不一定是一件壞事。說不定縣長還會因我們的囂張,而放鬆警惕。」

  審食其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老唐還有無傷,明天就動身出發。借口去吳中定制八神四靈紋瓿,順便往百越走走,看看當地的實際情況……阿闞,藥方倒是好配,可是你說的那個法子,真的能成功嗎?如果你這邊成功不得,那麼一切都是空談。」

  劉闞撓了撓頭,苦笑道︰「我哪有把握一定成功?盡力而為吧……再說,王姬也是個釀酒的高手,有她幫忙,成功的可能性會大許多。老唐,你們路上可要小心,聽說百越土著甚多,尚未開化。到時候肯定會有很多麻煩,甚至會有性命危險,多謹慎小心。」

  唐厲笑道︰「此事你且放心,我們又不招惹是非,不會有事的。最遲半年,我們肯定回來。這半年裡,還要你多費心才是……另外,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小心那個雍齒。」

  劉闞一怔,奇道︰「雍齒?我好像和他沒過節吧。」

  「沒過節?」唐厲森森一笑,「過節可大著呢!還記得昭陽大澤血戰嗎?你和劉季出手,殺了一個楚人。準確的說,是你殺了那個楚人……雍齒這個人好面子,講義氣……你殺了那個楚人,等於削了他的面子。再加上你現在提爵發財,那雍齒豈能不眼紅?」

  劉闞不由得愕然,心中有點想不明白。

  在他看來,那個楚人當時的行為,與臨陣投降沒有什麼區別。最重要的是,如果那個楚人真的投降了,對於當時的士氣,一定會產生巨大的影響,整個陣營都可能會潰敗。

  將其斬殺,似乎和臉面無關吧。

  唐厲說︰「阿闞,你終究年紀小,閱歷不多。有些事情啊,等再過幾年,你自然明白。」

  「是啊,凡事小心為妙,你可不能不提防那傢伙。」

  審食其也在一旁勸說。

  不是年紀小的問題,是劉闞還無法用這個時代的思想來考慮問題,自然就想不太明白。

  但既然唐厲和審食其都這麼說,劉闞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當下點點頭,「放心吧,這件事我一定加小心。」

  唐厲和審食其相視一眼,似乎還是有點不太放心。於是又對劉闞說︰「如果真的有麻煩,你就去找縣長出面解決。雍齒雖說在沛縣根基深厚,不過肯定是不敢和縣長作對。」

  「我知道了!」

  對於眼前的兩個人,劉闞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審食其也好,唐厲也罷……包括曹無傷在內,如果沒有他們,這日子不曉得會多難過。

  三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唐厲和審食其進城去找曹無傷準備去了。

  劉闞則回到自己的家中,看見王信還抱著那棵樹在較勁兒,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小傢伙是真傻,不過也是真執拗。認準了的事情,誰也攔不住,就算是王姬也不行。

  劉闞在門廊上坐下,對著王信招手︰「信,你過來!」

  王信光著膀子,傻傻的走過來,甕聲甕氣的說︰「主人,有什麼事?今天有幾個人來找劉闞,不過被我打走了。主人,我沒能拔起那棵樹……一定讓主人感到失望了吧。」

  劉闞伸手拭去王信額頭的汗水,微微一笑。

  「信的年紀還小,等再過兩年,一定是可以的……這樣吧,從明天開始,我教你拳腳?」

  王信卻搖著頭說︰「不,我要先拔起那棵樹,然後再學拳腳。娘告訴我,主人是有信義的人,我不能壞了主人的信義……主人,您放心,我一定可以拔起那棵樹,一定行。」

  原來,王姬母子在劉家住下之後,劉闞才知道,王信雖然傻,卻是天生的神力。

  幾年前,和一些小夥伴玩耍,結果一拳險些把人打死。從那之後,王姬就不許王信動手。

  劉闞當時開玩笑,也是想要看看王信的力氣。

  於是就指著院子裡那棵碗口粗細的樹說︰「你能不能把那棵樹拔起來?」

  結果王信回答︰「我能!」

  劉闞還真有點不信了……

  以他現在的力氣,要拔起那棵樹都有些吃力,王信才多大的年紀,居然說能拔起樹來?

  當然了,王信沒有成功。

  可這小子執拗的很,非說他一定能拔起來。劉闞就笑著說︰「你若能拔起來,我就教你拳腳功夫。」

  可不成想,這小子還真的就上了心。

  聽王信說完,劉闞忍不住笑了,拍拍王信的腦袋說︰「信,樹要拔,拳腳也要學。學會了拳腳,就能拔起樹。兩件事沒有衝突……不過,練武可是件苦事,你能不能堅持呢?」

  王信用力的點頭,「我一定能!」

  正說著話,王信突然間叫了一聲,「娘回來了!」

  說著話,就往院子外面跑。這小傢伙還有一個本事,就是耳朵特別靈……能從腳步聲裡,聽出誰是誰。這一點,劉闞早已經見識過了,對於王信的這個本事,非常的驚奇。

  看著王信的背影,劉闞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另一個影子。

  項羽……那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究竟是怎生了得的模樣?倒真的是很期待啊。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1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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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八章 暴徒灌嬰(一)

  唐厲、審食其和曹無傷三個人走了,目標東南。

  百越環境複雜,秦軍出征百越,並不容樂觀。當然了,以秦軍的戰鬥力,勝利是必然的。可是為了這勝利,會死多少人?恐怕會是一個天文數字吧!劉闞這麼認為,唐厲也這麼認為。

  和唐厲接觸的時間越長,劉闞就越發能感覺到他的不凡之處。

  這個人非常敏銳,而且反應很快。在某些事情上,唐厲的看法和劉闞竟是出奇的相似。

  對於秦國未來,劉闞有後世的記憶,所以知道也不足為奇。

  但是唐厲卻不一樣,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生活於這個時代的人,能和劉闞意見相投,的確是不一般。劉闞甚至能感覺到,唐厲的才能,只怕是不會弱於蕭何。可為什麼會默默無聞?這其中的原因,也許只有歷史才知道吧……至少劉闞認為,唐厲非常高明。

  劉闞的計劃,還是和酒有關係。

  只是具體的內容,只有他和唐厲審食其三個人知道。

  曹無傷是個大嘴巴,心裡藏不住事情。人是一個好人,只是有些事情太毛糙,讓人無法放心。

  所以劉闞只能把這件事隱瞞下來。

  不過,唐厲三人走了,劉闞感覺著心裡空蕩蕩的。

  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也許感覺不出什麼滋味。可是當分別之後,才知道友誼竟是那樣重要。有唐厲三個人在的時候,劉闞不會感覺著很空虛,但是現在,他卻有些不安了。

  任敖和曹參也是朋友,但很明顯比不上唐厲三人。

  特別是曹參,這個人的心思很深沉,不會和任何人太接近,同樣也不會和任何人太生疏。

  用審食其的話形容,「諾大的沛縣,也許只有蕭何才能讓曹參說真心話吧。」

  蕭何?

  可惜了……這位後世良相的典範,對劉闞的態度也是若即若離,中間似乎隔著一層紙。

  即便是劉闞刻意的去接近,蕭何也是三言兩語的把話題岔開。

  是不屑於和劉闞接近?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呢?劉闞說不清楚。但是他能感覺得到,蕭何似乎在觀察著什麼,等待著什麼……觀察周圍的每一個人,甚至包括任囂也在內。

  選擇嗎?

  蕭何是在準備選擇什麼嗎?

  ******

  日子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初夏。

  進入夏季後,氣溫明顯的升高,時常還下兩場小雨。可是卻沒讓人感覺涼爽,相反更加燥熱悶濕。即便是坐在堂上,喝著那用井水冰過的果漿,也無法驅散那難受的感覺。

  始皇帝如今已駕臨彭城。

  在瑯琊時,始皇帝遇到了一個名叫徐市(音fu,即徐福)的方士,聲稱海外有三島,可求不死藥,能長生不老。在當時的年代,神仙之術頗為盛行,即便是嬴政也無法避免。

  誰又不想長生不老呢?

  始皇帝今年已經四十一了,比之當年揮睥縱合關東六國是相比,不論是精力還是身體,都大大的不如。更何況,嬴政一心要成為千古未有之的帝王,能超越三皇五帝,建立萬世的基業。人到了高處,心裡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樣了,始皇帝最相信的人,是他自己。

  徐市的謊言,恰恰是合了始皇帝的心思。

  在一番懇談之後,始皇帝下令徐市準備三千童男童女,帶足三年糧草,並有精銳秦軍護送,出海尋找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求取長生不老的不死之藥。此令一出,天下嘩然。

  劉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禁心頭震驚。

  我怎麼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呢?不管後世書籍是怎麼評價徐市這個人,在劉闞的心裡,那就是個神棍,就是個騙子,就是一個國賊。所謂三神山,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幌子。

  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難道去找嬴政,告訴他不要相信徐市,這傢伙是個騙子?

  神棍騙子招搖撞騙,自然有他的手段。且不說能不能活著見到始皇帝,見到了……始皇帝就會相信?當一個人開始只相信自己的時候,旁人的意見,怕是很難聽得進去吧。

  劉闞琢磨著,怎麼才能給這件事情增添一些難度呢?

  可這真的很難,甚至比殺死劉邦的難度要大十倍,百倍。以徐市的地位,以劉闞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可能見到徐市本人。劉闞急頭怪臉的想了幾日,卻想不出一個好主意。

  這一日,劉闞正在和王姬談論釀造之法。

  在理論上,劉闞比王姬強百倍,但是在經驗上,王姬卻比劉闞更老辣。

  許多古傳的釀造之術,如何能和劉闞的九醞釀造法聯繫在一起,能產生出非同一般的效果。王姬是個閱歷豐富的女人,當年靠著自家釀造的濁酒,能支撐起一片天,絕非等閑之輩。

  「阿闞兄弟,如果按照你說的這個辦法,對糧粟的消耗可是非常巨大。我還從沒有聽過有這樣的釀酒之法……能成功嗎?而且,我覺得就算是成功了,怕是也很難推廣。」

  劉闞詫異的問道︰「為什麼?」

  「按照你說的這個法子釀造,應該屬於辣口酒。但是……口感太過於激烈的話,一般人怕是很難接受……恩,至少在我看來,泗水郡的人就接受不了,只怕是出力不討好。」

  雖然王姬如今是劉家的家僕,可是對於這個女人,劉闞還是很尊敬的。

  王姬一開始要稱呼劉闞為主人,不禁劉闞不同意,闞夫人也不太贊成。最後,還是闞夫人用強硬的態度,讓王姬稱呼劉闞的名字。不過王信對於劉闞的稱呼,必須是主人。

  這也是王姬的一點小心思。

  劉闞聽王姬這麼一說,臉上多多少少的露出了些許失望之色。

  沉默片刻後,他輕聲道︰「其實,我釀造這種酒,最主要的不是讓人喝,而是用以救命。」

  「救命?」

  劉闞笑了笑,「酒有很多用途,可不僅僅是為了喝。少量的飲酒,能促進身體血液的循環,有強身健體的功效。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喝得過量了,就會有害……此外,加入不同的藥物,能產生不同的作用。如果你受了傷,用這種烈酒消毒,能有不錯的效果。」

  對於劉闞說的一些名詞,王姬大都是聽不明白。

  可是,這並不會妨礙她去崇拜一下劉闞。

  「你找誰?」

  這時候,庭院裡突然傳來了王信的聲音。

  緊跟著就聽到有人在外面叫喊︰「阿闞,阿闞……快,快,快點出來,有,有人鬧,鬧,鬧,鬧……」

  劉闞出來一看,是周昌。

  只見他滿頭大汗,臉紅脖子粗,拚命的想要把話說完整,可越著急,就越是說不出來。

  「老周,是店裡有人鬧事?」

  「鬧,鬧事……就是鬧事……」

  周昌總算是把話說完了,氣喘吁吁,顯然是費了好大的力氣。

  劉闞二話不說,轉身進屋,牆上摘下武山劍,就要和周昌一起走。

  「阿闞,不許鬧事……把劍放下!」

  闞夫人也聽到了周昌的叫喊聲,從內堂走出來,正好看見劉闞提劍出門,於是連忙阻止。

  「嬸子,有人鬧事,阿闞兄弟不帶傢伙,豈不是危險?」

  「可是那秦法……」

  王姬輕聲道︰「嬸子,你忘記了?阿闞兄弟現在是上造,依據秦法,有事可佩戴兵器,無事才不能攜帶武器。現在這不是出事了嗎?您不讓他帶兵器,萬一出個三長兩短……」

  闞夫人哦了一聲,「我倒是把這事情忘記了。不過阿闞,你帶劍可以,但是不許傷人性命。」

  劉闞苦笑一聲,「孩兒知道了!」

  這打鬥的時候,刀槍無眼,誰敢說就能不傷人性命?

  還是看情況再說,如果對方真的是要鬧事,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想到這裡,劉闞拉著周昌往外走。

  在趕往沛縣的路上,劉闞問道︰「老周,是誰鬧事?為何鬧事?」

  也許是見到劉闞要出手,周昌的心裡安寧了不少,說話也沒有早先著急時那麼費力了。

  「是個外鄉人!」

  「外鄉人?」劉闞奇道︰「外鄉人敢在咱們的地頭鬧事?」

  周昌說︰「那傢伙不講理……咱們的窖酒在兩天前就已經售空,結果他非要窖酒。還說如果不給他窖酒的話,他就要砸咱們的門面。老程和他說了兩句,被他一拳給打傷了。

  縣長帶著蕭先生和屠子出城巡視去了,所以也不在城中。

  阿闞,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多囂張……還說咱沛縣沒英雄,你也不過是個徒有虛名而已。」

  周昌結結巴巴的說完之後,沉默半晌,突然又蹦出來了一句。

  「阿闞,有人搗鬼!」

  劉闞心裡一動,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唐厲在臨走時的那番話。雍齒?難道是他在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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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九章 暴徒灌嬰(二)

  這絕非是普通的巧合。

  任囂等人正好出城巡視去了,結果就有人跑來砸場子。

  看起來似乎很偶然,但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裡面的不正常。太巧了,真是太巧了啊!

  能掌握任囂等人的行蹤,在沛縣可是沒有多少人能夠辦到。而雍齒,恰恰是能夠辦到這一點的少數幾人當中的一個。如果這件事情和雍齒沒有關係,那才是真正的笑話了。

  劉闞雖然還沒有到現場,心裡已經做出了判斷。

  ******

  杜陵老酒,是任囂為劉闞這個店面所起的名字。

  這杜陵,位於八百里秦川。按照任囂所理解的劉闞出身,他是劉氏唐國的後人。劉氏唐國在被西周所滅之後,被封國杜陵。任囂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有很深的意思在裡面。

  只可惜,劉闞不知道。

  一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任囂為什麼要起這麼一個名字。

  不僅僅是他不明白,包括唐厲審食其周昌等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清楚杜陵二字的含義。

  此時,懸掛在店頭的那張黑底金字的幌子被仍在街頭。

  門口堆放的幾十個空瓿被砸的粉碎,程邈滿臉是血,在一個小夥計的攙扶下猶自強硬的站在門外。屋子裡已經亂七八糟,兩三個被審食其雇來的幫工,倒在地上呻吟不停。

  一個青年,年紀在二十上下的樣子,頭裹幘,雄立於店內,正大聲的叫嚷。

  「爾等奸商,明明有好酒,卻偏要賣給我們劣酒……我告訴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好酒,我就一把火燒了這裡……你這老狗,還不快快把那個徒有虛名的劉家子給我叫過來?

  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麼做生意的!」

  所謂『幘』古代包頭的頭巾,同時也有特定的佩戴方法。

  將頭巾包裹著頭,中間必須要露出頭發來。我看_書 齋幘前高後低,可以根據是否加冠而判定身份。

  裹幘而未加冠,多是那種比較富庶的平民。這種人,大都是以行商為主,穿白色的衣服,並且根據『幘』的顏色,區分出是何方人士。戰國七雄之中,韓尚青!這青年頭裹幘,已經表明了他的身份,是故韓後裔。一身白襲,更襯托出卓爾不群的丰姿。

  故韓遺族嗎?

  雖然六國統一的事實已經被大多數人所接受,但還是有一些人,不太願意正視。

  這個青年,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吧。

  劉闞見只有一個人,而且赤手空拳,於是把武山劍交給了周昌,分開人群,來到店前。

  剎那間,街道上一片安靜。

  程邈在小夥計的攙扶下走過來,「主人,程邈無能,竟任由這賊子囂張,未能保住店面。」

  滿頭的白髮,讓程邈臉上的血,看上去格外醒目。

  「老周,帶大家去找郎中……老程啊,這件事和你無關,等回頭你去作坊那邊幹活吧。」

  「嗨!」

  程邈用老秦人的習慣,回應了一聲。

  周昌找了幾個人,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店內,躲避瘟神一樣的繞過那青年,把傷者抬了出去。這青年倒是沒有阻攔,目光灼灼的盯著劉闞,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頭,一副警惕之色。

  也是自幼練武,從劉闞一出現,他就感到了一種壓力。

  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傢伙……

  劉闞並沒有理睬青年,而是彎腰拾起了那面幌子,輕輕撢去了幌子上的灰塵,招手讓一個活計過來,把幌子遞了過去,然後淡定一笑,沉聲道︰「去,把幌子重新掛起來吧。」

  說完,他才掃了一眼青年。

  但仍未理睬,一轉身對圍觀的客人道︰「從今日起,煩潁川、碭郡等地的商人,恕小店不再接待。這酒嘛……也不會再賣給以上地方的任何一個人。誰要是私下裡賣給對方,小店將以同樣的手段對待。好了,沒什麼事情了,大家也別再看熱鬧了,散了吧。」

  潁川、碭郡……

  是故韓的領地。劉闞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明顯︰以後杜陵老酒出品的任何酒,都不會賣給故韓子民。誰要是在偷偷的賣給故韓商人酒,那麼以後這酒,也不會再賣給那個人。

  壟斷!

  這就是劉闞的優勢。泗水花彫一出,使得劉闞在酒水市場上,已經佔居了誰也無法比擬的制高點。至少在十年之內,無人能夠和他抗衡。就算這釀酒的方子流傳出去,他也不怕。

  有萬歲酒那個名頭擺在那裡,這泗水花彫就是朝廷唯一承認的酒商。

  計劃經濟的好處,就在這個地方。和官府扯上關係之後,這大鱷的地位,就無人能撼動。除非,能有比萬歲酒更好的清酒,代替了萬歲酒的地位。可那絕非短時間可以做到的事情。就算你釀出了比萬歲酒還要好的酒,也要有門路,把酒呈到嬴政的面前不是?

  「為什麼?」

  店門外的商賈中,不泛故韓商人,聞聽後大驚失色。

  劉闞露出一臉的笑容,雪白的牙齒,卻讓人感到有些心驚肉跳……

  「不為什麼,我高興,我喜歡……我自己的酒,我想怎麼賣都可以,甚至可以砸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劉闞似是無意的看了店中青年一眼。

  有機靈的人一下子捕捉到了劉闞的這個動作,立刻明白了劉闞做出這個決定的緣由。

  「灌嬰,你這個混蛋,跑來這裡鬧事,還砸了劉先生的鋪子,以後你父子休想在睢陽經商。」

  一個老者走出來,同樣是一身白衣,幘裹頭,但戴了一頂黑冠。

  這一身打扮,足以說明了他的身份。這位老先生,恐怕在故韓商賈中,有著很大的威望。

  灌嬰?

  劉闞猛然回頭,怔怔的看著那青年。他就是灌嬰?雖然記不清楚他有過什麼樣的功績,但劉闞還是能想起,這是劉邦手下的一員大將。不過他的後人,下場好像有點淒慘。

  十幾個故韓商人,跳出來指著灌嬰的鼻子破口大罵。

  商人逐利,灌嬰如今斷了他們的財路,又怎能不著急呢?指望著能和灌嬰撇開關係,劉闞網開一面。這一頓臭罵,只罵的灌嬰面紅耳赤,嘴巴張了又張,卻硬是開不得口。

  「你這廝……好卑鄙!」

  灌嬰目光掃過劉闞的時候,看到了劉闞那一臉嘲諷的笑意。頓時惱羞成怒,破口大罵。

  「好漢做事好漢當,你那幌子是我扯下來的,你這店裡的酒是我砸的,還有你的人,是我打得。有本事你朝我來啊,為何牽連我家鄉父老?」

  劉闞忍不住放聲大笑,「你砸了我的店,是你的事,這筆帳咱們待會兒再算。可我的酒,我喜歡賣給誰就賣給誰,喜歡用什麼價錢賣出去,就用什麼價錢賣出去,與你何干?

  好漢做事好漢當?

  我呸……你當得起嗎?你又憑什麼當?你知不知道,你砸的這些酒,能夠換多少錢?你打傷了我的人,又該怎麼賠償?你又算是什麼好漢,不過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憨貨罷了。你和我講道理?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講道理?你不是要當嘛?現在就當給我看看。」

  劉闞一番話,說的是理直氣壯。

  圍在店外的商賈,還有看熱鬧的百姓,同時大聲叫好。

  劉闞不等灌嬰開口,接著說︰「再說說這窖酒吧……你以為窖酒就那麼容易釀造出來?

  沒有一年的時間,休想產出窖酒。而且一次也就是產出那麼多,賣完了就要等到來年……各位大賈都是能明道理,辨是非的人。你們說說看,如果我劉闞還存有窖酒,會不賣給你們嗎?誰他娘的會和錢過不去……你會不會?你會不會?你們不都在等著嗎?」

  劉闞一連指了幾個商賈,全都是微笑著贊成劉闞的說法。

  「大家都能等的,偏偏你就不能等……還扯了我的幌子,砸了我的店,你可真厲害啊!」

  劉闞說到這裡,語氣突然變得格外凌厲,「你叫灌嬰,是嗎?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大家都守著規矩做事,你卻跑來鬧事……你以為,我沛縣人好欺負嘛?」

  這一句話,可是把外面看熱鬧的沛縣人全都扯進來了。

  「阿闞,打死他!」

  「打死這夯貨,居然跑到咱沛縣來撒野……阿闞,不要輕饒了他……」

  這時候,就算是有想站出來替灌嬰說情的,一個一個的也都縮了回去,緊緊的閉上嘴巴。

  眾怒難犯啊!

  灌嬰惱羞成怒,突然間大吼一聲,分開那些故韓商賈,揉身撲向了劉闞。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1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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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章 灌家父子
  
  「嬰,還不住手!」

  一個年紀在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兩個僕人的攙扶下,從人群外擠了進來,大聲喊喝。

  不過聲音很沙啞,聽上去中氣不足,似乎是有病在身。

  灌嬰的撲擊,因這中年男子的喊喝突然一滯,手底下可就露出了破綻。也就是這剎那間露出的破綻,卻讓他吃了大虧。劉闞一見灌嬰出手,自然也不會客氣什麼,踏步迎上。

  獅子跨澗,輕鬆的就讓開了灌嬰的拳頭。

  腳下一個環步,身體滴溜溜就轉到了灌嬰的面前,猛然騰身而起,大喝一聲,屈肘下劈。在古泰拳法之中,這一手叫做斬葫蘆,內閃肘劈面,威力極其巨大,可一擊必殺。

  對於劉闞這種古怪的拳法,灌嬰有點懵了。

  本能的雙臂十字交叉,身體微微向後傾斜,試圖攔住劉闞的攻擊。

  但是,灌嬰卻忽視了劉闞的力量,一肘劈下去之後,劉闞的身體好像飄飛起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肘臂之上。只聽蓬的一聲沉悶音響,灌嬰的雙臂在劉闞的肘擊之下,狠狠的砸在了鼻樑上。這一肘,把灌嬰打得是滿臉鮮血,悶哼一聲,一下子摔倒在地。

  腦袋嗡嗡直響,眼前金星亂竄。

  灌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半天都沒有清醒過來。

  劉闞本想再次出擊,可這時候那中年男子卻瘋了一樣的推開僕人,撲到了灌嬰身上。

  張臂攔住劉闞,那男子大聲的說︰「劉先生,劉先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犬子不懂事,冒犯了先生,實在是我之過錯。這裡的一切損失,小老兒願賠,小老兒願賠。」

  殺人不過頭點地!

  既然對方服軟,劉闞也不想趕盡殺絕。

  不過心裡也暗自吃驚。剛才那一肘,少說也有幾百斤的力道,這灌嬰居然能夠接下來?

  看他的樣子好像很淒慘,其實劉闞知道,這只是外傷而已,灌嬰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這些人的骨頭架子,都是鐵打的嗎?

  劉闞心裡想著,也立刻停止了攻擊。一個後滑步,穩穩的站好,冷聲道︰「你是誰?」

  「小老兒灌雀,他是小老兒的兒子。」

  劉闞看了一眼,就發現這灌雀病怏怏的,氣色似乎不是太好。

  「老先生,你是怎麼管教你兒子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可以隨便撒野?」

  灌雀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投出了一抹嫣紅的病態。

  他連連道歉說︰「都是小老兒管教不嚴……先生有什麼損失,小老兒願意賠償,願意賠償。」

  「灌先生,這不是賠償不賠償的問題,而且你也賠償不了。你知道你這兒子幹了什麼嗎?他扯了我的幌子!那幌子,乃縣長所贈,幌子上的名字,聽說還是當今萬歲親口命名。

  這些酒水,加起來不下十萬錢,若再加上他動手行兇,打傷我這店中的活計……

  說句難聽話,看他的頭都是輕的,弄不好還會株連九族。老先生,你說說,你當得起嗎?」

  杜陵老酒的幌子,的確是任囂所贈。

  至於是不是出自皇帝之口,誰也不清楚……黑幡金字,那是代表著皇家御用貢酒,往大裡說,還真的就代表著朝廷的臉面。圍觀商賈聞聽,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只知道這杜陵老酒出產祭祀貢酒,可是卻沒有想到,裡面還有這麼多周折,灌家父子危險!

  灌雀的臉,通紅……

  猛然轉過身,照著剛清醒,從地上爬起來的灌嬰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抽打。

  「你這孽子,怎如此不讓我省心?我說不要你隨我來,你卻偏要隨我來……現在倒好,你,你,你非要死我是不是?快點過去,給劉先生賠罪……」

  灌雀的意思是,你過去賠罪,讓劉闞消了火氣。只要劉闞不報官,這事情就有的商議。

  哪知這灌嬰還真是個夯貨,梗著頭說︰「我為什麼要給他賠罪?」

  「你,你,你……」

  灌雀只覺胸中氣血翻湧,手指著灌嬰,一口氣沒跟上,向後就栽倒過去。也幸虧了是劉闞眼明手快,上前一把攙扶住了灌雀。一手順勢搭在了灌雀的脈搏上,眉頭一蹙。

  一個白衣赤幘,頭戴黑冠的商人站出來,指著灌嬰怒道︰「你這混帳東西,非要氣死你爹嗎?」

  灌嬰也晃了手腳,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下來。

  「爹,爹……」

  「別吵!」

  劉闞手掐灌雀的人中,輕輕用力,那灌雀幽幽一聲,長出了一口氣,從昏迷中醒過來。

  灌嬰一見,忙喊道︰「爹,爹,你沒事吧,孩兒錯了,孩兒再也不敢惹您生氣了。」

  「老先生,您這身子骨似乎不是很好,可是時常會有呼吸困難,並伴隨有咳嗽的病癥?」

  「啊?」

  灌雀一怔,驚訝的看著劉闞,「劉先生竟然還精通醫道?小老兒這毛病,已經有很多年了,每逢春秋時節,就會如此。呵呵,礙不得事,礙不得事……只是這次病發突然,以至於犬子竟……劉先生,還請饒了犬子吧,怎麼賠償?小老兒傾家蕩產也會答應。」

  劉闞笑著搖了搖頭。

  灌雀的病,有些類似於後世的肺結核,但是並沒有那麼嚴重。

  只適當的治療和休養,寧心靜氣之下,加以調理,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治好。

  「老先生,賠償不賠償,只是小事!」劉闞說︰「只是您這毛病,若是不注意的話,怕會有性命之憂。您是不是經常會有心熱氣短,口乾舌燥的感覺?著急的時候,還會喘息不得?」

  灌嬰在旁邊聽了,眼楮頓時一亮。

  「那個……你能治好我爹的病嗎?」

  剛才還叫囂著要砸了劉闞的店,突然間又有求於劉闞,灌嬰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臉,通紅……

  「治病倒是不難,只是老先生您這病,操心不得,需要好生的靜養才是。」

  劉闞說著,讓先前攙扶灌雀的那兩個夥計過來,又看了看滿臉是血的灌嬰,突然一笑。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劉闞揮手道︰「小店今日怕是無法在售酒了,還請各位能侯到來日。大家放心,這酒斷不會短了大家,沒什麼事情的話,且散了吧,散了吧……老周,找人收拾一下這裡。」

  剛回到店內的周昌,立刻答應了一聲。

  劉闞讓人把灌雀攙扶到內堂,卻發現剛才斥責灌嬰的那個赤幘黑冠商人,還留在店中。

  「敢問先生貴姓?」

  看樣子,這好像是個『士』,而且還是被官方承認的士。

  赤幘?

  這個人難道是故魏子民?劉闞見此人年約三十上下,器宇不凡,於是就存了結交的心思。

  赤幘商人忙回禮道︰「在下陳禹,陽武人……灌老先生身體有恙,在下正好也粗通醫理。故而斗膽留下來,說不定能幫上劉先生的忙。」

  陳禹?

  很陌生,沒聽說過!

  陽武的確曾隸屬故魏,劉闞當下點了點頭,「那就煩勞先生!」

  說完,他走到周昌的身邊,低聲和周昌說了幾句話。周昌點點頭,「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店外圍觀的人,漸漸的散了去。

  不過在他們的心中,這泗水花彫的地位,只怕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劉闞也不看那灌嬰,逕直走進了內堂。而灌嬰呢,則站在大堂上,跟上去不是,留下來也不是。尷尬的站在那裡,周圍的夥計,對他也恍若未見,各自經驗有序的忙碌著。

  灌嬰很不好意思,於是過去幫手。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陳禹笑盈盈的從內堂裡走出來,「灌嬰,你父親叫你進去說話。」

  灌嬰忙答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活計。

  「爹,您沒事兒吧。」

  走進內堂,灌嬰見灌雀的臉色很紅潤,氣色也好了許多,不由得驚喜異常,連忙詢問。

  「尚未被你這小子氣死!」

  灌雀看見灌嬰,這臉色頓時變了。

  灌嬰撓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呵呵的傻笑不停。

  「老先生,此事我心裡有數,灌嬰也只是個受害者罷了……呵呵,您就記下我剛才給您的這個方子,待到秋時,可采秋梨加以熬製。每日保持服用,不需太久,就可痊癒。」

  「如此,卻是多謝劉先生!」

  灌雀連忙道謝。而一旁的灌嬰,臉卻變得更紅了……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16: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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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一章 大有來頭

  灌家在睢陽(今河南商丘睢陽區)是個有百年字號的釀酒世家。

  號稱酒徒,在當地頗有名氣。到了灌雀這一代,還開辦了一家酒肆,生意是非常興隆。

  可是,泗水花彫的出現,對於舊有的酒漿產生出巨大的衝擊。

  一般的釀酒世家,投入都不會太大,只能在一小塊地區產生影響。可是劉闞和審食其加起來足足投入了十餘萬錢。這在當時而言,可說是一筆巨大的投入,而且隨之資金的回攏,審食其不斷的擴大作坊規模。以那一眼泉水為中心,開設了盡二十頃土地的作坊。

  單單是僱傭的幫工,就有幾十人。

  當然,作坊的幫工只是負責簡單的體力工作。一些具體的工藝,只有劉闞和審食其知道。

  正是因為牢牢的掌控著那些細節,才使得泗水花彫的口感,短時間內無人可以超過。

  質量比不上去,產量也達不到。

  灌家的酒肆生意是江河日下,到了最後幾乎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灌雀心知,要想把生意重新撐起來,就必須要有泗水花彫做門面。而且,普通的散酒是不行的……因為各家飯莊酒肆中都有。最好是能弄到窖酒,說不定能夠讓已經沒落的生意重新興隆起來。

  只要生意能繼續,那麼灌家就能緩過氣兒來,慢慢的研究改進工藝。

  於是,灌雀就找人借了一大筆錢,興沖沖的跑來沛縣,企圖購進一些窖酒。

  但誰想到,這窖酒居然沒了……

  老頭本來就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而著急上火,聽說只剩下散酒,而且還要排隊等候,心裡一著急,就病倒了。不過,窖酒雖然沒有了,散酒還是應該帶走一些。灌雀就讓灌嬰拿了號牌,天天在酒莊外等候。順便呢,他自己在客棧裡休養身體,等拿到酒後回家。

  灌嬰年輕氣盛,自幼習武,練得一身的好本事。

  在拿到號牌等候的過程中,不斷聽人說劉闞如何如何,心裡面可就有點不太服氣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好爭強鬥狠。

  加上等的時間有點長,這心裡的氣兒也就越發的不順,於是一個人就跑到路旁酒肆喝酒。

  王姬和武姬的酒肆是關了。

  可同時又有林林總總的酒肆開張……所有的酒肆統一販賣泗水花彫,算作沛縣的一景。

  你聽說過泗水花彫好,可是沒有品嚐過,拿不定主意買?

  很簡單,且隨便在沛縣找一家酒肆,坐下來打上一觴花彫酒,配上沛縣特有的風味,品上一品。

  好不好,品過了自然就知道!

  這裡面有一個相互作用的廣告關係,也是一個最原始的依附關係。

  只要杜陵老酒的生意好,就不用擔心沛縣的稅收。甚至,圍繞著杜陵老酒,產生出了一系列的相關產業。許多人依靠泗水花彫而生,而泗水花彫又從中獲取了巨大的好處。

  灌雀沉著臉問︰「你喝酒便喝酒,怎想到來劉先生的店裡鬧事?」

  灌嬰跪在老爹跟前,哭喪著臉說︰「是孩兒喝多了……那天孩兒在酒肆裡喝酒,聽人說劉……劉先生如何了得,心裡不服氣。喝得迷迷糊糊時,就有一個人過來,陪孩兒喝酒,還說了很多劉先生的不是。他說劉先生……是靠殺自家人才得了今日的功名。

  昭陽大澤時,劉先生殺了一個同伴,冒充賊首。

  後來還打斷了恩主之子的腿……孩兒越聽越生氣,於是就和那個人說了起來。

  那個人說他姓劉,是豐邑人,如今是在沛縣討生活。還說,劉先生不是沒有窖酒,而是藏了起來,準備坐地起價。孩兒當時一聽就火大了,所以就跑到,跑到劉先生店中撒野。」

  姓劉?

  豐邑人?

  劉闞乍聽之下,第一個反應是︰劉邦!

  可又一想︰不對……

  劉邦不是和周勃盧綰他們出去做生意了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沛縣。再說了,如果劉邦真的出現在沛縣,豈能一點風聲都聽不見?不是劉邦,一定是有人在一邊栽贓嫁禍。

  劉闞半瞇逢著眼楮,在一旁靜靜的聆聽。

  好半天,他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好一個拙劣的栽贓嫁禍,一箭雙鵰之計啊。」

  灌嬰一怔,瞪大了眼楮,怒聲道︰「我說的是實話,你若是不信,就讓我爹一棍子打死我。」

  「住嘴!」

  灌雀臉一寒,怒喝一聲。

  而後扭頭對劉闞說︰「劉先生,我家這孩兒雖然性子有些莽撞,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會說謊話。」

  劉闞笑道︰「我不是說他,而是說那個在暗地裡挑唆的人。」

  說著話,劉闞走出內堂,讓周昌進來。

  「灌嬰,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嘛?」

  灌嬰努力的甩了甩頭,想了想之後,沉聲道︰「個子不高,大約到我這裡……年紀不會太大,可能在二十五六的樣子。口音有點怪,不太像是沛縣本地的口音……面皮白淨淨,眉心處有一個痦子。不是很大,如果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來。還有,還有……他走路好像不太得勁,一條腿好像是瘸的。」

  劉闞原本以為,此事和雍齒有關。

  可這麼一聽,似乎又不太對勁兒了……扭頭看了一眼周昌,卻發現周昌是一臉的苦笑。

  走到劉闞身邊,附在他耳邊,「阿闞,聽上去好像是呂澤。」

  呂澤?

  劉闞呼的站起身來,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

  「不過,我聽說那呂澤這段時間和雍齒走的很近。這兩人之間是不是有聯繫,卻不一定。」

  雍齒,雍齒……

  劉闞突然笑了起來,輕輕的在小几上捶了一下。

  「這傢伙,很不簡單嘛。」

  讓呂澤出面,劉闞若動了呂澤,劉邦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到時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那時候雍齒在出手,可就是漁翁得利。

  不過,呂澤和劉邦……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劉闞沉吟了片刻之後,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塊印綬,放在了老周的手裡,「老周,煩你走一趟,去呂家拜會呂翁。就說來年我要呈現貢酒,需稻兩萬石……此事就由呂家完成,在二十天內,必須備齊。如若逾期,當按律處罰。他若問別的,你一概說不知。」

  呂家早年做的本就是糧食的生意。

  但由於如今糧食已經被朝廷所掌控,呂家的生意大不如以前。

  兩萬石糧食,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但在二十天內要湊足,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征討百越在即,呂家如果大肆搜集糧食的話,定然會引起官府的注意。

  呂翁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如果他真的連這都看不明白,那合該著呂家倒霉,誰也保不住。

  劉闞並不想和呂家鬧得太過了。但是必要的警告,卻不可少。至於那雍齒……

  輕輕的搓揉著面頰,劉闞在房間裡徘徊。

  片刻之後,他突然坐下來,「灌先生,灌嬰砸我店舖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計較。同時,我又一樁生意想要和你談一談……你也看到了,我的酒如今是供不應求,但奈何沛縣偏僻,對有些人而言,怕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我擬劃分區域,依各郡地域來行銷。

  先生可以做我的代理,不過代理的不是花彫。

  我聽說有些地方,在泗水花彫中摻水,長久以往,定然會壞了我的招牌。我可以將我這裡的殘酒交由先生代理……呵呵,所謂殘酒,就是花彫的酒滓。雖比不上花彫,但是卻比那摻水的酒好百倍。這種殘酒,留在我這裡也是浪費,我可以用很低的價格給你。

  先生仔細考慮一下,看看是否願意和我合作呢?」

  窖酒是高端市場,花彫是中端市場……那麼劉闞口中所謂的殘酒,面對的是低端市場。

  反正是貢酒!

  我就索性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壟斷,又有何妨?

  劉闞的這個主意,對於灌雀而言,好像是天上掉下來一塊餡餅,一下子給砸懵了過去。

  一直不開口的陳禹,反應最快。

  他迅速的計算了一下其中的好處,在一旁突然說話︰「劉先生,敢問這殘酒,價格幾許?」

  劉闞伸出一根指頭,「一百錢。」

  「一瓿?」陳禹眼楮一亮。

  劉闞搖搖頭,「一甕!」

  古時,容器根據容量的不同,各有說法。甕,是瓿的三倍,一甕就是差不多三瓿的容量。

  「這個價錢,未免太賤了吧。」

  劉闞舔了舔嘴唇,呵呵笑道︰「走卒販夫,身上能有幾多金錢?陳生,我剛才說了,我留著殘酒,留著也是留著,倒不如給大家再一條財路,而與我呢,則可以保住名聲。」

  「敢問劉生,在下亦有興趣這殘酒,不知……」

  「若先生有興趣,我自是沒有問題。我每月可產八千甕殘酒,如果將來規模擴大,數量更多。陳生能取多少?」

  「每月兩千甕!」

  陳生二話不說,開出了價格。

  一旁灌雀也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說︰「劉生,小老兒每月也能取兩千甕……不,三千甕。」

  劉闞聞聽,哈哈大笑。

  「如此的話,咱們成交!」

  灌雀卻猶豫了一下,「只是三千甕,需黃金十五鎰,小老兒身上恐怕沒有這許多。不知劉生能否準我先取酒,帶回去之後,小老兒立刻命人把剩下的黃金送過來,行不行?」

  說這番話的時候,灌雀臉通紅。

  一旁陳禹也站起身說︰「我即刻回轉陽武,操辦此事。回去之後,我會命我兄弟帶錢來取酒,還請劉生為我保留則個。」

  劉闞沒有理睬灌雀,而是笑呵呵的看著陳禹,「這個自然沒有問題。只是你兄弟……」

  「我兄弟名叫陳平,到時候還要煩勞劉生多多照應。」

  劉闞笑呵呵的點點頭,「好說,好說……」

  他轉過身,剛要對灌雀說話。突然間一股涼氣從心底一下子竄了起來,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你說,你兄弟叫做陳平?」

  劉闞瞪大了眼楮,看著陳禹,驚訝的叫嚷起來。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17: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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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二章 警告

  事情似乎變得有點意思了!

  在劉闞的記憶當中,陳平做過什麼事情?已經模糊不清了……但這個名字,卻很深刻。

  漢初三傑當中,沒有陳平的名字。

  劉邦在點評麾下臣子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提到陳平的名字。但是誰都不能否認,這個人的存在。

  陳禹,居然是陳平的哥哥?

  只是不知道,此陳平,是否就是彼陳平呢?

  「劉生也聽說過我弟弟的名字嗎?」

  劉闞神色自若的說︰「怎沒有聽說過。當年在單父的時候,我有一友也叫陳平,不過和令弟是兩個人罷了。乍聞這個名字的時候,難免有些驚訝……呵呵,一晃已是多年。

  只是不知道我那朋友,如今尚在否?」

  陳禹笑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怪不得劉生會有如此反應。嘗聽人說,劉生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只要能和他好好的合作,何愁自家的生意,會不興旺發達呢?

  一旁灌雀見劉闞和陳禹說的歡實,不免有些擔心。

  看了一眼灌嬰,他一咬牙道︰「劉生,不若這樣……我暫且先回睢陽打點,犬子灌嬰就留下來備貨。小老兒想,等劉生的貨備好了,這貨款差不多也就能送來了,如何?」

  話說的非常委婉……

  但深處的意思就是︰我可以把我兒子留在這裡當人質,我回去籌錢,然後您再給我發貨。

  劉闞倒也沒有拒絕,看了看灌嬰,笑著點點頭。

  「如此甚好!」

  ******

  就這樣,一場風波之後,卻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劉闞又多了一條財路,而灌雀和陳禹二人,也不必繼續留在沛縣,拿著號牌熬時間。

  生意做成了,自然要有一番歡愉。

  劉闞邀請陳禹和灌雀二人去家中做客,自己則先行一步。

  持武山劍往家中走去,沒等出城,卻聽身後一陣馬蹄聲響。本能的側身讓路,回頭觀望。

  一匹小馬拖著一個少女,風馳電掣般的衝了過來。

  小馬在劉闞跟前停了下來,少女旋即跳下馬來,跑到劉闞跟前,狠狠的朝著劉闞踢了一腳。

  「壞闞,為什麼要陷害我家?」

  這一腳,就好像踢在鐵柱子上一樣,少女痛叫一聲,站立不穩,嬌小的身子向後倒去。

  劉闞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少女。

  「阿嬃,你踢我做甚?」
  
  少女蛾眉輕蹙,推開劉闞,一邊揉著腳,一邊說︰「臭闞,你幹嘛要為難我爹爹?」

  「我何時為難你爹了?」

  劉闞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笑意。

  這少女正是呂家二小姐,呂嬃。

  「你是不是讓周昌持你印綬去我家,讓我爹為你籌集糧草?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要征討百越,各地糧草囤積相縣,用以支持南征大軍所需。這個時候,我爹又去何處籌糧?

  且不說能不能籌集到糧草,在這種情況下,我爹若是做這種事,官府第一個不會同意。

  臭闞,你這還不是為難我爹爹嗎?」

  劉闞的臉色微微陰沉,「阿嬃,是我為難你家,還是你家在和我作對?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人差一點砸了我的店舖。」  

   呂嬃一怔,「我聽說了阿……聽說你還和人打架。阿闞,你有沒有受傷……不對,這和我家有什麼關係?」

  「有沒有關係,回去問你大哥!」

  呂嬃一把抓住劉闞的衣服,「臭闞,給我說清楚,我大哥怎麼了?」

  劉闞說︰「剛才砸我店舖的那人告訴我,他之所以砸我的店舖,是受了他人的挑唆。

  你知道是誰嘛?是劉季!」

  呂嬃當時就糊塗了,「這怎麼可能……那個人出門都快一年了,到現在連一個人影都不見,他怎麼可能挑唆人去砸你的店舖?不過有人冒充劉季,怎麼又扯到我大哥身上?」

  劉闞笑道︰「那個自稱劉季的人,據砸我店舖的人形容了模樣之後,居然就是你大哥。」

  「啊……」

  呂嬃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的溜圓,吃驚的張開了小嘴。

  劉闞看周圍有人要聚攏過來,一手拉著呂嬃的手,一手去拉呂嬃的小馬。

  「阿闞,小心!」

  呂嬃驚呼一聲,那小馬突然希聿聿一聲長嘶,前蹄募地揚起,險些把劉闞撞翻在地。這一下可讓劉闞有點怒了,伸出手一把攏住了小馬的脖子,氣沉丹田,口中一聲暴喝。

  噗通!

  劉闞雙臂用力,生生把那小馬掀翻在地上。

  周圍人一陣驚呼,小馬卻希聿聿的長嘶不停,四蹄亂蹬,想要從劉闞的臂彎中掙脫出去。

  這匹小馬的力道倒是不小嘛……

  劉闞手臂漸漸用力,那小馬的呼吸越發的困難。

  呂噓一邊怕劉闞受傷,同時又心疼自己的小馬……左右為難之中,最後還是選擇了為劉闞鼓勁兒。
  「阿闞,小心點,別傷了自己!」

  僵持了片刻,那小馬漸漸停止了掙扎,不停的悲鳴著。

  劉闞長出了一口氣,慢慢的鬆開了手臂,從地上爬起來。小馬這呼吸一恢復,撲騰了兩下,呼的一下子也站了起來,在眾人的一片驚呼聲中,小馬朝著劉闞就衝了過去。

  「阿闞……」

  呂嬃話未說完,卻見那小馬溫順的停在劉闞跟前,把碩大的腦袋往劉闞的懷裡拱,以示親熱。劉闞先是全神戒備,不過見小馬示好,心知他不會在對自己產生威脅了。

  「你這小賤人,非要受些罪才行。」

  劉闞壓低了聲音,在小馬的耳邊低聲的說了一句。卻見這馬兒不停的打著響鼻,似在撒嬌。

  「幹的漂亮!」

  周圍的觀眾大聲喝彩,更有人笑道︰「阿闞,我看用不了幾年,這沛縣第一勇士,非你莫屬。」

  呂嬃輕拍酥胸,低聲道︰「阿闞,嚇死我了!」

  劉闞向週遭人拱手道謝,拉著呂嬃急急忙忙的出城。

  「阿嬃,我知道你家裡人看我不起,也知道你大哥心中記恨我但他和雍齒走的太近了,那傢伙對你家虎視眈眈,不懷好意……既然你也聽說了皇帝要征伐百越的消息,那就更應該知曉輕重。

  說實話,我沒想為難你爹,只是想警告一下他,在這種時候,莫要惹是生非。

  說我忘恩負義也罷,說我什麼都行。阿嬃,妳回去告訴你爹爹,今日之劉闞,非往昔之劉闞 。

  我如果想要陷害他,不費吹灰之力。

  你大哥的事情……孰是孰非,大家心裡都很清楚,讓他安分一點吧。我真想和他為難的話,呵呵……總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這次放他一馬。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別惹我!」

  劉闞的語氣陰惻惻,讓呂嬃心裡一陣發寒。

  呆呆的看著劉闞,眼圈一紅,半晌之後突然間哇的一聲哭了。

  眼淚撲簌簌的掉落,又狠狠的踢了劉闞一腳,「臭闞,你欺負我!」

  說著話,扭頭往城裡跑去。

  「阿嬃,妳的馬!」

  劉闞在呂嬃身後叫喊,可是呂嬃卻是充耳不聞。

  有心追上去,但走了兩步之後,劉闞又停下了腳步。看著呂嬃的背影,露出一抹苦笑。

  是不是有點過了呢?

  劉闞撓撓頭,「小賤人,我剛才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呢?阿嬃不懂事,我嚇唬她作甚阿!」

  那小馬搖頭擺尾,打著響鼻,似是不屑於回答。

  天色將晚,劉闞一手牽著小馬,在路旁呆立了片刻,自嘲道︰「我這是怎麼了?小孩子罷了,過兩天自然也就沒事兒了……但願呂翁能知輕重,好好的約束一下那呂澤吧。」

  說完,轉身朝家走去。

  一邊走,一邊笑著對那匹小馬道︰「你主人不要你了,先跟我回去吧……走吧,回家!」

靈魂戰士 於 2009-05-28 03:18:00 修改文章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