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恐怖故事<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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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6-26 05:52:00

標題:哈娜的鬼故事24──食
在某人強力催促下,哈娜的文總算是趕出來了,又是一篇噁心得要命的文章……啊~~~看倌們,上菜了~~


───────────────────────────────────────────────────生文之線─────────────────────────────────────────────────────────────────


「這是什麼鬼地方?」張學軍一邊揮砍著手上的柴刀,一邊揹著笨重的帆布袋,汗如雨下地爬上顛簸的山路。
八月的大太陽曬得他面頰潮紅,氣喘如牛。

阿火所說的小房子已經肉眼可見,他再度拿出手畫的地圖,確定自己的方向無誤。

「阿火這……這傢伙……」他拉了拉帆布袋,呼吸沈重。「這地方真是夠隱密了,可是也太累人了。」他不住地埋怨著,阿火已比他早幾天到達,等會看見他,非要好好狂訐他一下不可。

終於那棟山上的小房子已在幾步之遙了。

「阿火!」張學軍對著半掩的門口吼叫,「你它媽的最好是累死老子!」

他不等阿火應門,一腳踢開門板,隨風揚起的沙塵也捲了過來。

張學軍揮擺雙手,看清裡頭一個人都沒有。

「阿火?」張學軍又叫喚了一次,隨手把袋子重重地丟在水泥地上,發出沈悶的碰咚聲。「我已經到啦,你在哪?」

他打開行李,把裡頭的小型收音機拿出來,調整頻道,收音機發出嘰嘰的雜訊,不一會,收音機斷斷續續的播報聲傳了出來。



警方……在現場採集到……的證據中……發現了一隻……手套,疑似為搶犯……作案用的……工具,證實……了搶犯為……有強盜……前科的……張學軍……

……警方的……搜索行動仍然徒勞無……功,追捕已……經進入第三……天,警方的行動一直……停止過……由種種跡象顯……示……



「操!」張學軍呸了一聲,「收訊這麼差,完全聽不清楚。」 



……嫌犯有可能……已潛逃到東南亞……嘰──,殺人不……眨眼的……嘰──



「笨條子,老子還在台灣啦。」張學軍對著收音機擺出狂妄的嘲笑。

收音機裡改播放流行音樂,整點新聞已經結束。

張學軍環顧了這房子內部,一張沙發床、一張折疊式的桌子、幾張板凳、一堆雜物,還有木板隔間的簡陋廁所就是房子的全部了。

「阿火是怎麼找到這鬼地方的?」張學軍擰了擰眉心,踢開了一張擋路的凳子。

「算了,能有地方躲一陣子就好了,等風聲一過,老子就要去國外享受了。」想到這裡,張學軍不由自主對著帆布袋發出冷笑。

他打開袋子,把裡頭的東西全數倒了出來,大把大把的鈔票跟幾個易開罐頭以及一個裝著東西的黑色大塑膠袋便散落在水泥地上。

「有了這些錢,要什麼樣的房子就有什麼樣的房子。」他把鈔票緊緊撈抓了一大把撒向天空,小小的空間裡下起了鈔票雨。

「哈哈哈──。」他快樂地沈醉在想像的世界裡,讓落下來的鈔票輕輕撲面。

幾隻肥大的蒼蠅嗡嗡地在那個黑色塑膠袋飛繞,一群引著一群,一下子黑色塑膠袋便密密麻麻爬滿了蒼蠅。

「都忘了這東西了。」張學軍終於發現那些數量多到數不清的蒼蠅,也終於記起那個塑膠袋。

他提起那個袋子,袋口便鬆開幾許,裡頭的腥臭血味馬上破口而出,他走出房子,把那個袋子拋個老遠,裡頭的東西滾落出來。

蒼蠅群馬上一湧而上,隨即將之包圍得密不透風。

「臭蒼蠅就愛吃死人頭。」張學軍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轉身進門。

而他丟掉的,就是一顆被斬首的人頭。

也就是張學軍在計劃搶劫銀行時的內應─王山河,他原本是銀行職員,但因受不了上司對他百般挑剔,加上他每天看著白花花的鈔票在自己眼前來來去去,而自己卻只能領死薪水,一時被鬼迷了心竅。

而他參加這搶劫說來也真是湊巧。

那次,他因為肚子餓了,在離家不遠的小吃攤隨便解決了晚餐。張學軍跟阿火在他隔壁桌高談闊論著。

「軍仔,這一票幹了之後,我們就收山啦。」阿火說。

「那得要看我們能夠順利搶到多少錢再說啦,要是計劃得夠周全,吃喝玩樂一輩子也沒問題。」張學軍咂了一口酒說。

搶錢?王山河被他們的話題吸引,耳朵也微微張大了些。

「只是大多數的銀行地理位置都還挺難跑的,若是我們一搶到錢,警察可能會馬上追到我們。」阿火又說。

「怕什麼?到時挾持個人質,要脫身還會難嗎?」

銀行?這兩個人計劃要搶銀行?王山河心裡碰碰跳,這可是件大消息啊。

「說得也是。」阿火笑得賊兮兮,只要軍仔在,他根本什麼都不擔心,跟著他幹了好幾票案子,警方一直掌握不到線索,全都是拜軍仔事前的仔細規劃所賜。

王山河偷偷離開位置,拿起行動電話準備向警方報案。但才按了一個按鍵,某個模糊的念頭使他停了下來。

搶銀行……王山河想起每天從自己手上流過的鈔票,總是幻想著這些錢會變成自己的,而這兩個人正要去做自己每天都在想的事,難道這是天意?當下他決定了一件事。

他把行動電話收到口袋裡去,堅定地走向張學軍跟阿火。

「兩位大哥,」王山河把自己的聲音壓得不卑不亢。

見他一接近,張學軍的神色馬上轉為警戒。

「你是誰?」張學軍瞇起了眼睛,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看起來有幾分脂粉味的男人。

「我是一個銀行職員,我剛才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不小心?」張學軍跟阿火對看了一下,「你想幹什麼?」

「我只是想……」王山河思索著用詞,沒發覺張學軍的手移向口袋。

「想勒索我們?」阿火接口。

「不不,我怎麼敢?」王山河額角沁汗,這種犯罪的事,他天天在新聞上看見,但若真要自己參與,可還是有幾分膽怯。「我只是想加入你們。」

「加入?」張學軍嘴角牽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這種事我們兄弟幹多了,何必多了一個你?」

「你們或許需要一個人質?我可以扮演那個角色。」

「隨便抓一個都行,我們的目的達成就行了。」

「如果被抓到的人質看見了你們的長相,而告訴警方,那麼你們想要潛逃出去,豈不是徒增困難?」

「大不了殺掉就是了。」張學軍對著王山河恫嚇的一笑。

「那更不妥了。拿到錢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逃出台灣,哪還有時間殺人?只是增加風險。」

「你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張學軍撫了撫鬍渣,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所以,若是有個內應,就完全沒有這問題了。」王山河一見他有興趣了,更加大力遊說。「更何況我可以把銀行內部的情形詳細跟你們說,至少比魯莽闖進去搶錢更容易成功。」

「你想分多少?」張學軍提眉向王山河詢問。

王山河比出一根手指頭。

「一仟萬?」

王山河搖搖頭,「一億。」

張學軍跟阿火兩個人睜大了眼睛,「銀行櫃檯會有那麼多錢?」

「沒必要在櫃檯搶,直接搶運鈔車,我可以想辦法打聽到運鈔車的運送時間、日期、人員佈屬以及路線,之後再跟你們通風報信,再從中計劃從哪個環節下手最容易成功。一輛運鈔車的現金少說也有三億,讓我們三人平分,大家都有得拿。」

張學軍不是沒想過搶運鈔車,只是礙於人手只好作罷,這個自稱是銀行職員的男人能夠信任嗎?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阿火說。

王山河把自己的銀行職員證明拿出來說:「你們可以白天來我上班的地方看看,就可以知道我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張學軍又跟阿火對看了一下,「若你說的都是真的,」他陰冷的笑了一下,「那你就是我們的夥伴了。」

事情順利得就像有老天保佑似的,在張學軍和阿火用電擊器撃;倒了保全人員,並且挾持了當日負責點收的王山河後,他們三個人將車開到事前計劃好的地點,快速地將錢裝袋。

「阿火,你先離開。我跟山河會隨後跟著出境。」

阿火點了個頭,馬上提了一袋錢走。

張學軍跟王山河兩個人從另外一條路,直奔機場。

可是一到達機場附近,張學軍馬上就發覺不對勁。一輛輛警車正在機場附近穿梭,並且架起了路障,警方動作這麼快?

「這是怎麼回事?」張學軍對著王山河大吼。

「我……我不知道。」王山河眼見警方陣仗如此之大,心裡一時著了慌。

「為什麼條子這麼快有了行動?」張學軍一把抓起王山河的領口,但這時他的手機響起。

『軍仔,事情不太對,港口這裡到處是條子,那傢伙出賣了我們!』阿火在電話的那頭大聲厲吼著。

「不要慌!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這邊的事我會處理。」他收了線。

「為什麼警察會知道我們要出境?」王山河完全慌了手腳。

「哼!這就要問你了,」張學軍調轉車頭,將車子駛離了市區,並且扭開收音機。



今天下午xo銀行發生了運鈔車搶案,被撃;倒的保全人員表示,職員王山河被挾持,警方人員馬上展開調查,依現場的情況看來,這有可能是一件預謀精密的搶案,搶犯的行動迅速,乾淨俐落,警方相信這不是一起單純的搶案,嫌犯極可能有內應,目前正在深入調查中……



「看!我沒有背叛你們。這完全是警方的猜測,看來還是躲一陣子好了。」王山河急急地為自己辯護。

但張學軍不發一語,車子已完全離開了鬧區,駛向偏僻、毫無人煙的山路。他有了一個狠毒的想法:不管怎麼樣,王山河都不能活著!

王山河見周圍如此冷僻,心中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覺,跟罪犯打交道,怎麼都不踏實。

「我……我們要去哪裡?」

「我要去跟阿火會合,」他把車子停在山路邊,示意王山河下車,他則是跟在後頭,「而你……」他抽出了手槍,「準備去見閻王吧。」

王山河一見他掏槍,馬上衝上前捉住了張學軍的手,扭打之間,他的指甲劃破了張學軍的掌背,他的手立即割出一道深刻的傷痕。

張學軍再怎麼說也是個角色,對付王山河這種人,他豈有打不過的道理?

他一個拐子狠狠地往王山河的門面撞擊,王山河哀嚎一聲,摀著嘴蹲下去。

「再見了。」張學軍冷笑了一聲,扣動扳機,”碰”的一聲,正中王山河的腦袋,子彈貫穿過他的眼睛,成為荒山中的一具死屍。

「哼,想耍花樣就是這種下場。」他踢了踢王山河的腰。

為了不讓王山河的身份太早曝光,張學軍把他的頭給割下,並且將他扒個精光,把他的證件及衣物給放火燒了,之後把沒有了頭的王山河屍首給推落山谷裡去。

與火仔取得連絡後,避人耳目地來到火仔所說的地點。



「火仔!」天色漸晚,火仔還是不見人影。

張學軍心裡起了疑惑,難道火仔已經被逮了?他連忙又扭開收音機。



根據可靠……線報,嫌犯……張學軍已逃入……某山區,警方……準備調動大量的警……力搜山,這起計劃周……詳的搶案盼望能……在警方積極搜捕……下,順利將……搶犯逮捕歸案……



「什麼!」張學軍聽到廣播裡傳來消息,難道是火仔去通風報信?不可能,他跟火仔是好兄弟,一起出生入死了這麼多年,火仔不可能陷害他。

但是……火仔究竟去哪了?自從他到了之後,火仔就沒出現。

「幹!」張學軍憤怒的咒罵,發狂地在小小的房子裡到處破壞,他踢到那堆雜物,露出一袋東西來。

他停了下來,張學軍認得這袋子,這是火仔跟他分開前提走的那袋鈔票。

他打開來看,裡頭果然是白花花的鈔票。

張學軍更疑惑了,如果火仔出賣他,應該會帶這袋錢遠走高飛才對,但錢在這裡,人卻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

外頭已完全暗了下來,為了不讓警方發現,張學軍不敢打開手電筒,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在寂靜深黑的屋中,整群的蒼蠅在小小的空間裡嗡嗡飛舞。

「哪來這麼多蒼蠅?」那聲音吵雜得令他心煩意亂,警方已經搜到這座山頭來了,加上八月的天氣悶得難受,他哪裡也不能去,索性大字形地躺在地板上。

但蒼蠅的振翅聲似乎愈來愈密集,不斷地在他身邊飛繞。

他不斷地思索著火仔到底去哪了?但蒼蠅擾得他不能冷靜,反而愈來愈煩燥。

漸漸地,整天奔波的疲累襲上他,張學軍閉起眼睛,在那整群蒼蠅的鼓譟聲中緩慢入睡……

他睡得很不安穩。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吵醒了,只覺得有點不對勁。

是什麼東西呢?手掌傳來某種異樣的感覺,像是有東西在他手上爬騷著。

他微張著眼,仍是黑夜。

幾隻蒼蠅依舊零星飛舞,嗡嗡聲清晰得像是從腦中發出,那爬騷的感覺還在。

他抬起了右手,那異樣的感覺騷動了起來。蒼蠅正密密麻麻地佔據著他整個右手掌!

「幹!」他終於驚醒,連忙用力甩動手臂,「真噁心!」

一定是外頭那顆王山河爛掉的死人頭所引來的這一大群蒼蠅,他不由得一股強烈的怒火攻心。

那群蒼蠅又來了,一直停在他身上,趕也趕不走,揮也揮不完。

他站了起來,探了探窗外的情形。

很安靜,連隻貓都沒有,他稍為鬆了口氣。

但蒼蠅似乎不放過他,他邊趕邊想著:為什麼這群蒼蠅一直在他身邊揮之不去?

張學軍藉了外頭微微的月光,看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血跡。

對了,就是這些血跡,他身上沾滿了王山河的血,他忍不住又咒罵了一聲。

非要想個辦法不可。他在黑暗中摸索著自己的袋子,拿出火仔在電話中教他畫的地圖,附近似乎有條小河,用那裡的水暫時清洗一下,至少可以避免蒼蠅的騷擾。

反正他也睡不著了,不如趁著夜晚,去找那條小河,警方的搜索不如白天來得容易,應該不會找到他。

主意既定,他把自己的那袋錢跟火仔的那袋藏在原先的雜物堆裡。

收拾妥當後,他輕巧地越出門外,盡量不發出聲音。

他事先記好河流的位置,把手電筒調到最小的亮度,把光照在地上,慢慢前進。

蒼蠅群還是跟著他,一波又一波地飛繞,似乎更多了。那數量多得簡直像是可以把他整個人包圍了起來。

他忍受著,同時在黝黑的林間努力想看見路,可惜徒勞無功。

月亮已沒入雲中,原本尚有微光的山路上,現在只剩下他的手電筒在地上照明。

「到底在哪?」他感到有些冷,夜晚的氣溫降了不少,他的皮膚敏感地起了陣陣疙瘩。

蒼蠅集中在他的右手掌,不管他再怎麼揮動都無法驅逐,到最後他放棄了,任憑煩人的蟲子在他的全身上下到處爬竄。

張學軍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可是就是找不到那條河,而他更不能確定時間,是否快天亮了?

樹林感覺更濃盛了,甚至起了霧,細細的水分子沾到他的表皮便化成了水滴,但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還是得找出那條河。

他迷路了,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真的迷路了。

此時張學軍再兇狠也起不了作用,難道老天要將他逼到絕路?他有可能會死在這個荒涼的山頭裡?不!絕不!我一定要逃出這裡,而眼前也只有等天亮再說。

就在他這麼想的同時,腳上絆倒了某個凸起物,一個重心失衡,他竟往前滾去,那落勢之急連樹幹也擋不了。

當他狼狽地滾落在某個平地時,他受傷的右手掌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水?他跳了起來,真的是水?他陰錯陽差地竟到了他想找的那條河。

「哈哈哈哈哈!」他得意地發出狂笑,「就算老天要絕我,我還是可以得救啦!」

他檢查自己因跌落而造成的傷口,幾道被樹枝劃開了幾吋長的傷痕正滲出血來,連臉上也被劃割出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無所謂,等下用水清洗一下,他移動到小河邊,用左手舀起水來清洗著,一直到他把水潑在臉上時才發覺,這水是臭的。

他擰起眉心,嫌惡地在身上聞了又聞,就在這時候,他又聽見那嗡嗡聲。

蒼蠅?又是蒼蠅?他還以為剛才滾下來時已經擺脫了那惱人的昆蟲,結果現在又來了?

「操!」他再也受不了,狂怒地在空中對著那群來勢兇兇的蒼蠅揮舞著,可想而知根本起不了作用。

張學軍邊怒罵邊揮拳,腳步混亂地踩入了那條發臭的河水中,河水濕滑,又讓他狠狠地跌了一跤。

但這次他不是跌在水裡,他正面整個人跌入了一個軟趴趴的物體上,好像是爛泥巴,他全身都是臭得不得了的泥水,噁心極了!

「媽的,這是什麼?」他的手沒入了那灘爛泥中,才發覺那根本不是泥巴,他甚至摸到了一根根枝狀的異物。

月亮又自雲層中露出,月光灑滿了平地,也讓張學軍看清了眼前的東西。

屍體!他正一手壓進了一具腐爛多時的死屍中!

「哇啊!」他驚駭地退了好幾步,他再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小河中竟然有具屍體。

他坐在河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突如其來的震撼讓他腦袋一片空白。

那具不知名的屍體已經爛到不成樣了,上頭全是蒼蠅萬頭鑽動搶食著上面的屍肉,看起來令人怵目驚心,毛骨悚然。

那群蒼蠅在吃死屍……他混身起了抖,不能停止。

但他認得屍體上的衣服,那是火仔的衣服。

「火……火仔?」他不可置信,為什麼火仔會死在這裡?難道他也是跌到這裡來的嗎?

張學軍不能思考火仔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先前的原本盤踞在火仔屍首上的蒼蠅又成群地回來了。

而他也明白,他剛才是用火仔身上流出的屍水在清洗傷口。

想到這裡,他的掌背在發癢,連帶著他的新傷口也跟著癢了起來,張學軍將身上那件帶有王山河血跡的衣服脫了下來,瘋狂地在身上來回擦拭。

「我不能死在這裡!我不能死在這裡!我有錢,我有很多很多的錢,我還要去享受,我還要用那三億好好地享樂,我不能死在這裡!」

身上的傷痕因他猛然的擦拭,傷口撕裂開來,鮮血大量的流出,但他毫無所覺。

血腥味引起了蒼蠅的注意,或許說,是被他身上的屍臭味引來的。

當蒼蠅一波一波地襲向他時,他只能逃,拚命地逃……



牠們走了吧?不再追來了吧?他在這裡幾天了?一天?兩天?他不清楚時間過去了多久,但他知道那群蒼蠅還在找他。

張學軍看了看躲藏的小山洞,陰暗且潮濕,像老鼠住的地方。

老鼠?他自嘲地想,目前的自己倒是很像。

張學軍看了看身上的傷口,已經從昨天就潰爛了,流出白血球殺菌後殘留的褐黃膿汁,右手掌那道被王山河劃破的傷口已發出臭味,他凝視著那道呈灰白色的腐肉,紅白相間的肌肉組織鬆散。

他看著看著,覺得手上的肉不是自己的了,他沒有痛的感覺,也沒有癢的感覺,甚至感覺不到這隻手的存在。

從他的手上灰白的部分鑽出了小小的,白白的蟲子,一隻、兩隻、三隻……從他腐壞的傷口中鑽出,沒多久,他的手掌都佈滿了白色的蛆蟲。

新生的蛆蟲從他的手臂、身體、雙腿鑽了出來。

「啊─────!!!」張學軍跳起來大叫著,奮力地想把自他身上長出來的蛆蟲給抖落,他不顧一切地衝出洞外。

然後,他看見了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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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6 05:52: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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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6-26 05:53:00

標題:哈娜的鬼故事25──鬼胎
嗯……我是不是要把標題改成「哈娜的驚悚劇場」比較好啊?老是寫這種跟鬼沒什麼關係的故事,會不會被抗議咧……??

────────────────────────────────────────────────我也不想這樣的分格線──────────────────────────────────────────────────────────────────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嗯,對某些人來說,根本只是換了本年曆。

一切還不是得繼續下去?還不是得為了生活跟老闆玩心理遊戲?

但,也是有人想過點不同的日子,她就是其中之一。

她緊握著包包上的帶子,她毅然決然地推開那扇一直困著她的門。

「經理。」有些顫抖,她此刻的緊張不會有人明白的。

「什麼事?」她的上司留著秀麗的長髮,左眼眼尾那顆細緻的痣不但沒破壞她的美,反而增添一股風韻,身上的香水味一直威脅著她的鼻腔。

「我懷孕了。」她脫口而出,思考太多會讓她失去勇氣。

她自那張大桌子前抬起頭來,眼神帶著令人膽寒的嫉妒。「我知道,前陣子我發現妳的孕吐症狀了。」

「妳要這個孩子嗎?」她的答案決定她的未來。

「當然要。」她想都不想地說出,「妳要多少?」

她比出五根手指頭,眼神堅決。

「五十萬?」她攏了攏頭髮,那股香水味更濃郁了。

「五百萬。」她吞了口口水,「給我五百萬,孩子生下後就是妳了的。」

她的上司帶著精銳的眼光瞇著她,她感覺自己像匹待價而估的馬。

良久,她終於開口。

「可以,但我有條件。」



結婚八年,夫妻倆都是各自過各自的,雖然不能說是感情融洽,倒也相敬如賓。

一直以來,蘇旋認為今日這種結果,她本身要付很大的責任,或許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是個不完整的女人,但她試過了啊,努力地試過了,但她的肚皮一直沒有消息。

柏育從不責怪她的不孕,事實上他對於她是沒有喜怒哀樂的,他們的結合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但他沒有阻止這個錯,她也沒有。

她和柏育都是為了工作而擔誤青春的人,對於婚姻,只為能跟家裡有個交代,並不排斥家裡為他們所做的決定。

在婚前他們曾做過一番深談,決定不讓婚姻毀了彼此目前的生活,所以除了多個頭銜,變更身份證上戶籍及配偶欄,他們什麼都沒改變。

至於生理上的『夫妻之實』,她和柏育覺得順其自然就好,畢竟大家都是成人了,也明白兩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有什麼情況,雖然柏育在婚後的幾個月時因喝醉就上了她的床,卻也沒改變他們之間的協議。

就像公事。

對,他跟她之間的『夫妻之實』就像一件為了傳宗接代的公事,是不得不去做的。

沒有人知道她不孕,除了柏育。他只是跟她說:「我會解決的。」

她不明白,怎麼解決?

她無意間在柏育的信用卡帳單中發現了一筆汽車旅館的消費時,她明白了他的『解決方法』。

但她沈默著,心裡覺得不舒坦,她並不愛柏育,但身為一個妻子似乎該為丈夫的不忠生氣,然而她什麼都沒有做,因為她有更好的方法。

她要親自挑選柏育的外遇對象,並且要那個女人生下柏育的小孩,然後她會要那個女人消失,她會好好養育那個孩子,她和柏育的孩子。

於是,當她第一次看見陶穎真時,就決定是她了。

她只有二十歲,從南部北上找工作,二流專科學校畢業,長得十分甜美,脾氣也不錯,做事認真,看起來很單純,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輕。

「穎真,妳來公司多久了?」蘇旋點了一根煙,斜坐在高背椅上,不時撫摸著真皮椅墊。

「已經半年了,經理。」陶穎真有點怕她這個美麗的女經理,感覺她好像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想法。

「半年了啊……」她吐出一口薄煙,眼神專注在被空調迅速吸收的煙霧,「為什麼會想來台北工作?」

「呃……」這問題在她應徵時就問過,那時她的回答很幼稚,然而她現在有不同的答案,「我想要賺更多的錢。」

沒錯,錢,活著什麼都要錢。化妝品、衣服、鞋子、生活費……每天一早醒過來就是要錢,而她賺的那些微薄的薪水只夠她維持溫飽,卻不夠她姿意花費。

陶穎真的回答讓蘇旋眼睛為之一亮,果然小女生受不了台北的奢華生活,對於繽紛多彩的世界,小女孩總是難以抵抗。她想要錢,很好,她要的就是這種答案,錢總是能使鬼推磨啊。

「喔?賺錢啊?」她牽起了一抹冷笑,「那麼,我們來個交易。」

「交易?」她的上司想做什麼?陶穎真不安地欠身。

「嗯,交易。」她把煙架在煙灰缸,十指交叉。「我要妳去勾引一個男人,並且生下他的孩子。」

「什……什麼?」她想了千萬種的可能,就是沒想過蘇旋要她去做這種事,勾引一個男人?還要生孩子?

「若妳是能成功勾引那個男人,我會先給妳一筆錢,當然要是妳懷孕了,價錢另算。」就算談生意她都沒那麼阿莎力,但這個交易會為她帶來一個孩子,一個她沒辦法生的孩子,為此她願意付出代價,能用錢解決的事總不是什麼難事。

但陶穎真猶豫了,勾引男人也就算了,但生孩子……她可沒生過小孩啊。

她看出陶穎真的顧慮,她微微地向那張年輕得不明人情世故的臉靠近,低聲說道:「我會給妳一大筆錢,價格隨妳開,只要我負擔得起。」她特別強調一大筆錢,陶穎真為之一動。

蘇旋趁勝追擊:「妳想想,妳還年輕,若是好好保養,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妳生過一個孩子,拿著我給妳的錢,妳可以遠走高飛,去過快樂的生活,可以無憂無慮好長一陣子。」

陶穎真聽著她的話,想像著自己在加勒比海渡假的模樣。

孩子,只要生一個孩子給她的上司,那麼她就不缺錢用……

「好好考慮吧,如果妳拒絕了我,我一樣可以去找別人,只是可惜了妳賺不到罷了。」她看得出陶穎真只差臨門一腳,她就快要答應了。

「但……但是,」她咬著唇,內心掙扎,這種事是她從沒遇到的,不知如何應付。

「一大筆錢呢,穎真,就算妳在台北工作好幾年都不見得能賺得了那麼多錢,只要一段時間,妳想要的統統都能得到……」蘇旋的聲音低沈沈地,像惡魔的呢喃。

「好!我答應。」金錢的誘惑終究使她屈服。

「很好,這是那個男人的資料。」蘇旋拿出一個牛皮紙袋給陶穎真。

「這……」她有些驚訝,這男人她知道,是某個名醫,但讓她吃驚的不是這男人,是他的老婆,也就是她上司蘇旋。

「沒錯,我要妳去勾引我丈夫。」

「為什麼?」她不禁脫口而出。

「妳沒有必要知道,照做就是了。」煙已經熄了,她又重新點上一支。

陶穎真感覺有點不真實,她的上司要她去勾引她的老公?

但她縱使有滿腹的疑問,她還是拿著蘇旋給她的治裝費,將自己打扮了一番,而蘇旋安排了許多機會,處心積慮地讓她接近關柏育。

她成功了,或者說,她們成功了。

陶穎真與關柏育在一起七個月後,陶穎真懷孕了。



她現在正在跟蘇旋談條件。

她變貪婪了,一口氣就要五佰萬,蘇旋心裡想,陶穎真身上那股原先純真的氣質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熟悉的貪心。

是她改變了陶穎真?還是她自己改變自己?

「什麼條件?」陶穎真問,原先她不明白為什麼蘇旋要她這麼做,但後來她知道,蘇旋不能生育,可是她想要一個孩子,而且還必須是關柏育的孩子。

「妳不能再見柏育,妳的任務只到生完孩子為止,妳的生活起居我會找人照顧妳。」

「妳想軟禁我?」陶穎真有些愕然。

「不算是,我只是要妳別再接近我丈夫。」

「這算什麼!?一開始是妳要我去勾引他的!」她忍不住大叫,這女人腦袋有問題。

「我是雇用妳去跟我丈夫生個孩子,既然妳已懷孕就沒再見面的必要。」

「我不可能聽妳的,我要找柏育!」

「他還是我丈夫,妳別忘了。」蘇旋冷冷地說,陶穎真想要的太多了,已經超出她所願意給的了。

「來不及了,我跟他有感情了!而柏育也說過要娶我!」陶穎真對著蘇旋厲聲吼出。

蘇旋楞住了,陶穎真對柏育動了真心?什麼時候的事?她忽然感到妒火中燒,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那一巴掌來得又急又怒,快得讓陶穎真完全不能反應。

「妳這下賤的女人!竟然敢愛上柏育!」她第一次感到她的婚姻倍受威脅,要是柏育想跟她離婚怎麼辦?那她不就成了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一個送情婦到丈夫身邊還被一腳踢開的笨女人?

不!她絕不讓這事發生!

「我不接受妳的條件!我要和柏育長相廝守,妳等著接離婚協議書吧!」陶穎真撫著被搧紅的臉,惡狠狠地丟下話轉身離開。

蘇旋氣喘噓噓地瞪著被陶穎真甩上的門,冷靜地思索著。

我要冷靜,我不能被這小女生給耍得團團轉……一定還有什麼辦法,想想……仔細地想清楚……

她頹然坐在高背椅上,感覺自己好像忽然老了五歲,蘇旋按摩著眉心,頭好像要蹦開一般。

該怎麼辦?要是陶穎真消失就好了……那麼這些問題就不會存在了。

消失……她靈光一閃,對了,消失,要是她『消失』了……

蘇旋的嘴角浮起一抹詭譎的笑。



可惡可惡可惡!!

陶穎真氣極敗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該死的蘇旋,竟然想囚禁她而且還打她?從關柏育的口中得知,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是名存實亡,打從一開始兩人就沒有相愛過,一向也是各自過各自的,但陶穎真不明白蘇旋存的是什麼心?先是要生下關柏育的孩子,接下來要她離開關柏育?

不!她決不任人擺佈,她雖然年輕,但可不笨,想要的東西就得自己去爭取才行……

雖然她也不愛關柏育,但當個醫生的老婆應該也是不愁吃穿,至少不會落得人財兩空。

至於蘇旋……哼!就讓她自食其果吧,她懷著關柏育的孩子,她有絕對的優勢。

她拿著行動電話,按下撥號鍵,一邊摸索著鑰匙。

「喂?我到家了,你在幹嘛?」陶穎真甜膩的嗓音,感覺十分小女人「嗯,是啊,我……唔!」

陶穎真的手機掉到地毯上,在黑暗中她被一條繩索緊緊勒住,她手腳掙扎著,感覺空氣被抽離,那股扼住她的力量不曾放鬆一絲。

「去死吧!帶著妳的孩子一起去死吧!」是她!?

「救……」她想求救,但無法出聲,她的手一直想抓住扼她的人,但卻抓了個空。

那力量更加重了些,她終於無力地垂軟了下來。

碰,陶穎真的身體倒在地毯上,黑暗中蘇旋的氣息特別明顯。

她做了,她真的做了!她殺了陶穎真!她親手制裁了那個想搶她丈夫的女人了。

現在她該怎麼做?離開這裡?沒錯,愈快愈好,她連忙收起還纏在陶穎真頸上的繩索,迅速離開現場。

她等著,等著陶穎真被殺害的消息,但過去幾天始終沒有新聞報導,然而她再也不敢去陶穎真的住處確認。

讓她憂心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關柏育。

她殺了陶穎真的隔天,關柏育對她的態度完全不同了,原本她和關柏育之間還能像個朋友一般交談,但這幾天關柏育像是刻意忽略她似的,對她不理不睬,並且用著冷冷的眼神看著她。

他知道?柏育知道我殺了陶穎真嗎?不,不會的。蘇旋不斷地安慰自己,不會的,沒事的,陶穎真消失了,沒有人知道是她殺的,沒錯……不要自己嚇自己……



鈴鈴鈴……鈴鈴鈴……!!!



她自床上驚跳了起來,什……什麼?電話?她慌亂地打開床頭燈,那電話像是一頭憤怒的小獸,怒嚎著鈴聲。

蘇旋抖著手,拿起了話筒:「喂……?」

『哇……哇……』嬰兒的哭聲自話筒傳了過來,伴著陶穎真的啜泣,『妳好狠……妳怎能……殺了我……鳴……鳴……』陶穎真淒厲的哭叫著,像是從地府裡爬出來。

「哇───!」蘇旋嚇得丟掉了話筒,連滾帶爬地逃出房間,逃到關柏育的房間,她猛力拍打關柏育的房門,「柏育!柏育!」

碰碰碰!!「快開門啊!柏育!」但房裡還是沒反應,他不在家?



鈴鈴鈴……鈴鈴鈴……!!!



電話又來了!不不!她尚未平息的心跳又忽然提高,混身顫抖地看著電話,只想逃離它,愈遠愈好。

「柏育!」她尖叫著,祈禱她的丈夫在家。

碰碰,她轉動門把,裡頭沒有開燈,電話聲忽然停止。

一時周圍靜得十分詭異,只聽得見蘇旋的牙齒打著顫,關柏育的房內只有窗外的路燈透了些許光線。

但也夠她看見陶穎真的臉了,那張充滿蒼白、仇恨、且七孔流血的臉出現在黑暗中,她手裡抱著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塊,正緩慢向她而來。

『這是妳一直很想要的孩子……來……給妳,妳抱抱看啊……』陶穎真毫無生氣的平板語調,鬼氣森森地令蘇旋跌坐在地,她感覺到冷,一股自內心發出的寒冷。

「不……不要過來……我錯了,我會安葬妳的……」

「不……妳也必須死才行……」陶穎真的嘴角兩邊牽動,形成一個新月的弧度,讓人打自心底頭毛。

「來吧……跟我來……到妳……應該去的地方。」她向蘇旋伸出一隻毫無血色的手。

「不要────!」蘇旋奪門而出,衝到車庫發動車子,她要逃離這裡。

轟地一聲,車子像支離了弓的箭直飛出去,她一路橫衝直撞,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去。



鈴鈴鈴……鈴鈴鈴……!!!



電話?哪來的電話?她的車子沒有安裝電話,這鈴聲哪來的?佔據了車內的空間。那鈴聲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也使方向盤打了個滑,迎面而來的,是一輛剎車不及的大貨車……



「請節哀順變。」

「請節哀。」

關柏育低頭不語,靈堂上佈置得十分簡單素雅,弔唁者漸漸少了,靈堂顯得冷清淒涼。

一個全身深黑洋裝,頭戴著帽子的年輕女人向關柏育走來,帽子遮住了她大半部的臉。「請節哀順變。」

關柏育臉色微微一轉,不動聲色地使了個眼神。

那女人走到暗處的角落,等待著關柏育。

「不是要妳這陣子別出現?」他一開口便是責備。

「嗯?我的上司死了,我應該要來祭拜一下才是。」陶穎真抬頭看著這個仍然充滿著魅力的中年男人。她有點明白蘇旋不肯放手的原因,只可惜啊,蘇旋永遠不明白,她的丈夫才是害死她的主謀。

「妳不要忘了我們的協議。」

「是是是,我明白,我會好好地把孩子生下來,我還要感謝你救了我呢。」

「我不是救妳,我是救妳肚裡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關柏育在陶穎真被蘇旋扼住的同時,清清楚楚聽到電話裡所發生的情形,在蘇旋離開後,他馬上趕到,並且為陶穎真急救,總算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他早就想跟蘇旋離婚,但蘇旋看見他外遇的證據竟然還沉得住氣,於是他救了陶穎真後便想出裝鬼這個法子,讓蘇旋精神耗弱,但結果比他想得還好,她嚇得讓車子給撞死了。

「孩子生了之後,你要給我什麼補償?」陶穎真伸手調整關柏育的領帶。

「妳想要什麼補償?」關柏育拍掉她的手,貪婪的女人像條蛇,永遠想吞進她無法吃下的東西。

「我要當你老婆,反正你現在也沒老婆了。」她戲謔地說,眼尾輕輕一挑。

關柏育也朝她一笑,他只要孩子,其餘的什麼都不要,她嘛……到時候再想辦法就好了……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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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6 05:5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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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6-26 05:54:00

標題:哈娜的鬼故事21──丈夫
我最近怎麼老寫這種風格?不管了…聖誕節嘛,總是溫馨一點好,大家聖誕節快樂!!!
xd~

────────────────────────────────────────────────沒有聖誕老公公的分格線─────────────────────────────────────────────────


我和阿慎是三年前結婚的。單身的日子久了,被窩裡總是睡得不暖。在父母和眾多親友的強力推薦下,我和阿慎的交往在短短三個星期內就快速步入了禮堂。

開始了我們平淡且安靜的生活。

阿慎是個木納的丈夫,不多話而且沈靜,感覺很像他的名字一樣,朱定慎,安定且謹慎。

雖然在結婚前那三個星期的約會沒有什麼火花擦出,但過了三十的女人在沒有才華且存款少少的情形下,是沒有太多選擇的。

約會時,不管我有多準時,他總是比我早到,這也讓我感到心安。有著好像不管妳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都會有個人在某個地方等著妳的錯覺。

是錯覺嗎?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帶給我的不只是心安而已,或許沒有戀愛的熱情,卻有著穩定的淡淡幸福。

於是我明白,這樣的男人不會帶給妳如煙火般燦爛的愛情,卻能沒有怨言地牽著妳走過一生。於是他在耶誕節前夕向我求婚時,我一向不易滿足的心竟被他感動得無以復加。

他唯一一次的遲到,是在我們的婚禮。

我是個基督徒,婚禮是在教堂舉行,當會場人員在幾次催促我們之後,阿慎才姍姍來遲。

「發生了什麼事?」我吃驚地看著阿慎純白的禮服上大大小小的破洞,以及臉上的血痕及擦傷,先前等待的怒火因他的傷而消失無蹤。

「沒事,來的途中發生了一個小車禍,抱歉讓妳久等了。」他滿臉歉意地說。

「你受傷了,還是我們延期呢?」我一時沒想太多,只掛念著他的傷勢。

「不,我不要延期,我等著娶妳已經等太久了。」阿慎臉上出現少有的堅決,好像誰如果要阻止這場婚禮,他就要跟誰拚命似的。

這孩子氣的行為把我惹笑了,「真是的,沒事貧嘴。」我輕輕打著他的胸膛,甜甜的感覺漲滿著我的心口。

他握住我的手,「走吧,時間不等人的。」



婚後,我們搬到了一棟老公寓,阿慎父母早逝,一間小房子兩夫妻倒也愜意快活。

阿慎是個自由作家,平時在家裡寫稿,由於他的作息是晝伏夜出,通常是我在床上安枕深眠了,而他還挑著燈字字刻劃。

因為收入不穩定,我也必須出外工作,兩夫妻通常見面時間就是在晚餐時刻。

阿慎不愛接觸人群,他的一切細瑣事項便由我代為處理。

現在想想,總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對,在繁忙的大都市裡,這樣的夫妻可說是見怪不怪。

但…我卻還是感到有些遺憾。

為什麼呢?因為缺少生活中的刺激吧,就好像一股細細的水流,一點一滴磨圓了菱石的尖銳,阿慎慢慢地以時間為刀,一塊一塊地切割著我不再多餘的青春,我的心或許安穩,但卻無味。

阿慎沒什麼不好,只是太悶了。身為一個作家,他悶得令人發慌,結婚三年多來,幾乎沒有人打電話或有人登門拜訪,快要讓我懷疑我是不是嫁了一顆石頭?

這樣的阿慎和這樣的我,一直是相處得很好,直到我有了『外遇』。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那次『不完全的外遇』,否則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阿慎的秘密…



「喂?」我壓低了聲音,同時探了探在書房的阿慎是否正專心工作著。

『喂,妳能出來嗎?』他說,他是我的上司─張司海,一個離了婚帶著小孩的單身漢。

「現在?」我略有難色地望著壁上的鐘,快十點了,我要用什麼理由出去?

『麻煩妳一下,我女兒在發高燒,我一個大男人不知怎麼辦才好,現在我只能拜託妳了。』平時嚴厲精明的男人一遇上這事就笨得很,我突然覺得好笑。

「我想辦法出來,你先用毛巾沾水放在她額頭讓她退熱,我等會到。」

掛上電話後,我輕步走到書房門口,阿慎背對著我,我正想著理由。

「要出去?」他平板的聲音自桌前傳來,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我嚇了一跳,阿慎有時就像這樣,好像我會做什麼他了然於心,「嗯,我…」

「又是妳同學?又怎麼了?被老公打?」他還是沒有動,語氣不急不徐。這是我上次外出的理由,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阿慎總是比我細心。

「呃,是啊,女人真的不能嫁錯人,嫁了一個會打人的老公還不如嫁一根木頭。」我連忙接續他的話,心裡因為這不存在的謊言,暗暗對著阿慎道歉。

「早點回來,最近天氣轉冷了。」他終於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眼神中有溫暖的關懷。

我放下心,他沒有懷疑我什麼。「嗯,我會的,你要不要吃些什麼宵夜?我順便帶回來。」

「不用了,妳一個女人家這麼晚要出去,我已經不太放心了,妳早些回來就好。」

我點點頭,穿上他前年冬天為我買的長大衣,出門去了。

一踏入寒冬中的夜色,那股冬天特有的蒼涼氣息便將我從頭到尾包了起來,我像個趕路的歸人,行色匆匆地招了輛車,趕到張司海的家。

「她怎麼樣了?」一到他家,我連外套都還來不及脫下,急急地來到他女兒的床前。

「我照妳的話幫她冰敷了,可是還有點燙。」張司海臉上的焦急顯而易見,天下父母心啊。

「我來煮些薑湯,讓她暖暖身子,蓋著被子看能不能讓她流些汗,這樣會好得快一點。」我轉身進入廚房,刻意忽略張司海眼裡那股特殊的波光。

我知道,很早就知道了。我的上司對我有好感。

工作時,我雖然還是一樣笨手笨腳地,他一向嚴格,卻不吝給我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張司海這樣的男人可以說是十分標準,負責、認真、踏實,加上對家庭有一種近幾偏狂的固執。

如果我還是單身的話,如果我在遇見阿慎之前先遇見他,我可能會嫁給張司海。

但,命運就是這樣,我先認識阿慎,而張司海就成了我的遺憾。

也許我和張司海的緣份且深,他似有若無地頻頻表示好感,讓我不知所措地心動,而我那木納的丈夫卻毫無所覺。


一次公司餐聚,張司海喝得有點多,應該說,大家都喝多了,包括我在內。

「吳姐,老大就…麻煩妳了!」公司裡平常戰戰兢兢、必恭必敬的同事們在黃湯三杯下肚後就全變了樣,但他們可還不敢造次,把喝得迷迷糊糊的張司海丟給平日最敢接近他的我。

「你們小心點,別太晚回家。」我提醒著他們,心情因酒精有些亢奮。

他們走後,我招了輛計程車送他回家。

叮咚。清脆的門鈴聲,提醒了我此刻的身份,一個送酒醉上司回家的女職員。

「找誰?」一個輕巧的小女孩隔著鐵門問。

「小妹妹,我是妳爸爸的同事,妳爸爸喝醉囉,快開門。」

她看著自己的父親被一個陌生女人扛回家,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門。

我吃力地將他放在沙發上,呼了口氣。小女孩站在旁邊,顯然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妹妹,去拿條被子給爸爸蓋好嗎?他今天可能要睡在這裡了。」

「嗯。」她跑進房間,拿出自己的卡通毯子。

我將那條毯子蓋在他身上,抬頭看見牆上的時鐘,十一點了。

「嗯,那我走囉。」我對她親切地微笑著。

她欲言又止,「嗯…謝謝。」眼睛卻一直巴巴地望著我。

我想起一件事,「妹妹吃飯了嗎?」

她突然眼眶泛紅,淚水打著轉「媽媽…今天沒有來…」她哭了,我嚇了一跳,

「妹妹怎麼了?說給阿姨聽。」

「媽媽今天本來要來接我去吃飯,可是臨時打電話說不能來了…」晶瑩的淚珠滴滴掉落,多惹人憐愛。

我坐了下來,將她拉到一旁,「妹妹不哭喔,媽媽可能有事不能來,阿姨做炒飯給妳吃好不好?」看來張司海那離了婚的前妻沒有遵守今天的約定。

她點點頭,望了張司海一眼。

我進了廚房,從冰箱中翻出還能使用的材料,幫她弄了點吃的,之後又哄著她睡覺。

回到家時,已經快一點了。

阿慎還在桌前奮戰著。「今天這麼晚?」他問。

「呃…嗯…今天公司聚餐,我送一個喝醉的同事回家,擔擱了一會。」

「喔,那妳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就這樣,沒有任何追問,沒有任何疑心,更沒有不悅。

雖然鬆了口氣,但是心裡卻有著無法抑止的失落。

他到底愛不愛我呢?



此後,張司海對我的態度便不同了,我還是因為小事挨責,但他的態度軟化了許多,我想,他女兒可能說了我不少好話。

接下來的日子,張司海用著各種不同的理由,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他幾乎都會跑來問我個幾句。

於是,我跟他於公於私,接觸次數頻繁了許多,或許在我心裡,張司海的刻意接近是我不想去避免的。

可是我有阿慎了啊,這樣的想法像個影子,好像離我很遠,但低頭一看,它就在我腳邊,不曾離去。

就這樣陸陸續續過了一年,我和張司海並沒有再進一步的越軌,可是我卻覺得我已經背叛阿慎了,罪惡感腐蝕著我,而阿慎還是沒有對我的行為過問一句。



「今年…」阿慎在餐桌的另一頭停下筷子。

「嗯?」我抬頭看著他,平時吃飯時他總是不說話。

「今年的聖誕節,妳…有事嗎?」

聖誕節?阿慎突然提起這個詞,使我有些吃驚,畢竟他跟浪漫的耶誕節扯不上一點關係。

「聖誕節…」我推掉了教會的活動,並且答應張司海跟他的女兒吃個飯。「我…」

「不管有什麼事,答應我今年跟我一起過好嗎?」今天的他感覺有些不同,特別溫柔,而且…還有些悲傷,為什麼?

我不解,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嗎?你今天有點奇怪。」

「不…我很好,只是今年想跟妳一起過。」他苦笑著,笑容比剛才更悲哀。

「你生病了嗎?」我起身走到他的身邊想摸他的額頭。

他握住我的手,無限柔情地對我說:「我愛妳,」他突然語出驚人,一時轟得我無法反應,「妳只要記得這點就夠了。」

他放下吃沒幾口的晚餐,「我有點累,先去休息了。」留下因他忽然的表白而呆楞的我。



自從他向我說出從沒有說過的愛語後,我幾乎忘了跟張司海之間那份奇妙的情感,而阿慎也表現地好像從沒說過那些話一樣,一直到聖誕節來臨。

我推掉原先跟張司海的約會,而且中止了我們之間這種奇怪的曖昧,滿心期待這天的來臨。

我想,我終於知道,在內心深處,阿慎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心,只是我太愚昧了,忘了阿慎原先就是這樣的人,而我也是因為這樣而嫁給他的。

「妳今天好漂亮…」他拗口地說著不拿手的讚美,一直看著我,好像我會消失似的。

「真是的,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會說甜言蜜語?」我挽著他的手,踱步在夜晚的寒風中,我們從來沒有像這樣散步。

「嗯…對不起。」

「我又沒有怪你,只是不習慣罷了。」三年前那種淡淡的幸福重新圍著我和阿慎,這一刻的平靜及安心是在別人身上感覺不到的,我知道,也感受到了。

「阿靜…我有件事要告訴妳…」他的口氣嚴肅了起來,我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正經。

「其實,我都知道,妳時常半夜出門,妳不是去妳同學家吧?」

我全身僵硬,無法動彈,他知道…?阿慎都知道了?

「我也知道那男人是妳的上司。」

我張著口,不能言語,他什麼時候知道的?他明明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我…」

他仍牽著我的手,「我們的緣份…已經到盡頭了…」

什麼?阿慎在說什麼?他要和我離婚嗎?我感到全身發冷,就像掉入了冰河一樣。

「不…阿慎…你…你聽我解釋…」

「我都知道…」

「不不,你不知道!你只是知道表面…我沒有…沒有…」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沒有跟張司海做出任何羞辱你的事!

「我知道。」他的表情充滿著哀傷,天啊!我怎麼這麼愚蠢?阿慎是我的丈夫啊,是我這輩子最該愛的人,我為什麼會一時迷惑了呢?

我想要再解釋,但阿慎說出來的話讓我震愣了。

「我在他家的窗外都看見了妳和他的行為。」

「窗外…?」張司海家住在十四樓啊!阿慎怎麼可能在窗外看見我們?

我震駭、驚訝且團團疑猜,怎麼阿慎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懂?

「我早就已經死了。」

什麼?阿慎在說什麼?我呆呆地望著他

「三年前,我在那場車禍發生時就已經死了。」他的臉慢慢模糊,並且發出一圈像是焦距不準的光圈。

「你…在說什麼啊…你怎麼可能死了?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三年耶…」我抖著聲音,腦中則不斷浮出阿慎的日常行為,除了足不出戶,除了晝伏夜出,除了無人來訪,除了遠離人群,除了…除了…不可能!我拒絕接受阿慎的說法,他…他只是想嚇我而已,他只是…只是…

「妳心裡很明白不是嗎?」阿慎的身體像褪色的照片漸漸淡化,「他們說…我跟妳只有三年的緣份,時間一到,他們就會來接我了,而今天就是期限。」

「阿慎…阿慎…」我腦中嗡嗡叫,像是有千百萬隻蜜蜂在盤旋著,我有種時空交錯的幻覺。我的眼淚糊了他的樣子。

「阿靜,我捨不得妳,但我希望妳幸福,那個男人是個好人,我可以放心地走…」阿慎流下眼淚,光圈將他整個人包圍,只剩下一個輪廓,他的手消失在我的掌心。

「妳要好好堅強,好好活著,連我的份一起活著,我會守護妳…」阿慎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阿慎…阿慎…」我已分不清此時是真是假,是夢是幻,我只知道,阿慎…永遠地離開我了。



「他就是妳死了三年的丈夫?」張司海為阿慎獻上了一朵花。我點點頭。

阿慎消失後,我瘋狂地在他的書房尋找他曾經跟我一起生活的事實,除了一本日記。這間房間就好像許多年沒人進來過一樣,所有的跡象都暗示著這三年其實只有我一個人住在這裡,阿慎好像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那本日記載著阿慎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以及他想對我說,卻從沒有說出口的話,包含他的遺體被當做無名屍一樣地冰在殯儀館裡。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場我做了三年的夢,而我現在才醒過來。

「妳辭職後有什麼打算?」張司海問我。

「阿慎當作家時有存了一些錢,這些夠我生活一陣子。」呵呵…他總是這麼為我著想,對於我的事他也都安排得好好的。

「妳丈夫不是在妳們結婚的當時就死了嗎?怎麼可能留錢給妳?」張司海像在看一個瘋子一樣地看著我。

「他…他永遠都會在我身邊…他會永遠守著我…永遠愛我…」沒錯,阿慎就是這樣的人,總是默默地為我付出,不求回報。

「妳…還好吧?」張司海皺起眉頭,他不了解,他怎麼可能會了解?阿慎所給我的一切是沒人能取代的,我一直都很幸福…

我抬頭看了張司海一眼,手不斷地來回撫著肚子,輕輕哼唱著搖籃曲。

寶寶睡…趕快睡…媽媽陪著你到天明…寶寶睡…快快睡…長大做個好寶貝…

張司海往後退了兩、三步,眼中帶著驚恐。「妳…」

「阿慎留給我的…不是只有錢而已…」

是啊…還有一個生命漸漸地…在我身體裡滋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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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6 05:54: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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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鬼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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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光高中,高中部一樓,甲班。吳老師在黑板上洋洋灑灑寫下四個大字:電影作業。同學們歪著頭看著老師,只覺得莫名奇妙。
  吳老師放下粉筆,轉過身來,「不用懷疑,我們這學期要上大眾傳播的發展史,所以這學期的作業,就是要你們分組拍電影,佔學期成績的百分之十。」,他看著全班愕然的表情,露出得意的臉色。
  電影作業?同學們除了莫名奇妙外,還是只有一大堆的莫名奇妙,沒事出啥這鳥作業!以前都是繳交心得、報告之類的作業,頂多花個五到六個小時就弄得出來,還曾經有人在繳交期限的前一天晚上,把整份五千字的報告,一口氣完成。這下可好,搞出啥狗屁電影作業,要找一堆人才能完成,人多手雜,花的時間想必很長。全班頓時陷入一片愁雲慘霧。



  這天放學後,在空曠的大長廊中,唯哲、燕華、玉屏、慧美、淑萍、游雅、靜芬、嘉茹,這群人圍坐在長廊一角。天氣有點陰,溼氣很重,隨時都會下起雨來,冷風都帶著水珠。
  「我們到底該拍什麼好呢?」淑萍撐著下巴問。
  「哦!好煩哦!」玉屏顯得相當不耐煩。
  「對嘛!這什麼爛作業!」嘉茹附和著。
  「我覺得我們可以拍鬼片說。」游雅小心翼翼地說著。
  「哦哦哦!好阿好阿!那一定很好玩。」唯哲興奮無比,在這群個個皺著眉頭,無精打采的女生之中,他顯得格外突兀。
  「不要!我會怕!」慧美猛搖頭,她向來最怕那些鬼神魔物。
  「對嘛!而且不是說拍鬼片都會拍到那個...」淑萍平常看起來很開朗,但其實她的膽子很小。
  「那更好!長這麼大了都還沒看過鬼,剛好趁這個時候看它個夠!」唯哲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著。
  「你白癡阿!到時候被鬼抓走就不要哭!」靜芬大聲說,一邊敲打唯哲的頭。
  「他在開玩笑啦!而且鬼片比較容易拍阿!」游雅連忙圓場。
  「對厚!我記得很多電影系的學生第一次都先拍鬼片,大概是比較容易拍吧。」嘉茹恍然大悟地說。
  「真的嗎?」慧美的語氣十分的懷疑。
  「恩!有事唯哲負責。」游雅拍拍唯哲的肩膀。
  「...好吧。」慧美跟淑萍相視了一會,不干情願的說。  
  「喂喂喂!別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唯哲才要開始抱怨,但靜芬立刻狠狠地敲他的頭。
  玉屏注意到燕華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燕華,妳沒事吧?妳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玉屏小聲的問著燕華。
  「...我沒事...」燕華聲音細細的,氣若游絲。
  「等一下!那劇本誰要寫?」嘉茹突然想到最重要的事情。
  「當然是唯哲啦!他最想要看鬼嘛!劇本就讓他寫阿!」靜芬幸災樂禍的說。
  「我沒意見。」游雅說,其他人也點著頭附和著。
  「喂喂喂!我可沒說好阿!」唯哲一邊喊著,一邊舉起雙手擋著靜芬的捶打。
  大家哄然大笑,但笑聲中並沒有燕華的聲音,因為她正看著一隻白色的蝴蝶,飛進長廊,在這群人的頭頂飛舞著。



  短短的一週後,唯哲在放學時,借來了一間空教室,並集合所有的組員。他拿著一疊資料,清了清喉嚨。
  「這一週,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一份報導,然後我依靠著它完成了劇本。」唯哲說。
  「這麼快?!我還以為要兩三個禮拜勒!」靜芬顯得相當吃驚。
  「哼!聽我講完,不要嚇到了。」唯哲一臉陰沉。
  「...旭光曾經有人自殺。」唯哲放低音量,語氣沉沉。
  「什麼!?」所有組員一齊驚呼,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其中慧美跟淑萍還倒抽一口氣。
  唯哲開始發給組員一人一張紙,白色影印紙上的老舊報導相當糢糊,更別說報導小小一篇,但依稀可以辨別自殺、旭光等字樣。
  「恩,當時學校趁著媒體還沒大肆報導時,透過權力,壓下了新聞,並要求所有師生不得宣傳此事,才把整件硬是壓了下來,而我是透過我舅舅那邊得到這份報導,我舅舅是當年的學生,事情發生後,他立刻保存了這份報導。」唯哲說。
  「這報導這麼小一篇,會不會是假的阿?」玉屏不屑地說。
  「是真的,我已經從舅舅的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詳細過程。」唯哲鄭重地說,「二十幾年前,一個女生因為男朋友劈腿,一時想不開,就從空中花園上往下跳,摔死在下方的蝴蝶園。」
  聽到這裡,坐在最外圍的燕華皺了皺眉頭。
  「這是當初自殺的女生跟那個劈腿的的男生。」唯哲拿出一張印有黑白照片的影印紙。
  紙上有兩張學生的黑白大頭照,其中女生的下方有名字,男生則是一片空白。
  「劉晶晶...好可愛的名字...」嘉茹若有所思地說。
  「等一下!哇塞!這個男生根本就是唯哲嘛!!」游雅突如其來的笑聲,打破原本的沉重氣氛,大家看了照片後就是一陣哄笑,但燕華一看到照片上的男生,臉色變的更凝重。
  「吵死了!那不是重點!聽我說完!」唯哲沒好氣地說。
  「劉晶晶死後一周,有天下課,蝴蝶園所有的蝴蝶突然衝破網子,飛進一間教室攻擊一個男生。」唯哲。
  「攻擊?蝴蝶怎麼攻擊?」淑萍一臉疑惑。
  「不曉得。」唯哲繼續說,「根據我舅舅的說法,當時男生的同學們把蝴蝶趕走後,那個男生全身上下都是細細的割傷,整件制服都是鮮紅色的血。」
  慧美跟淑萍聽到這,再度倒抽一口氣。
  「為什麼蝴蝶只攻擊那男生?」靜芬問。
  「恩...這就是詭異的地方,那個男生...就是他...」唯哲指著照片上的男生。
  「隔天,那個男生...那個男生...阿呀!乾脆叫他小明好了。」唯哲不耐煩的說。
  接著是一小段細碎的笑聲,但很快就停了下來。
  「學校開始有一些謠言說,蝴蝶會去攻擊小明,是劉晶晶的冤魂在作祟。」,唯哲嚥了嚥口水繼續說,「而在蝴蝶攻擊事件的隔天,小明的父母氣急敗壞的來到學校,要求校方立刻把蝴蝶園拆除,並將蝴蝶全數撲殺。」
  「全數撲殺?」靜芬問。
  「好像有點殘忍...」玉屏眼睛盯著手中的報導說。
  唯哲拿起桌子上的寶特瓶,旋開蓋子喝了口水。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靜芬問。
  「當然還沒!讓我喝口水好嗎?講的很累。」唯哲說。
  「三天後,還沒等到蝴蝶園動工拆除,小明竟然也從空中花園跳下,當場死亡...」唯哲說。
  眾人又是一陣驚呼。
  「我舅舅還說,當時有人看到小明在上小便時,總會有一隻白色的蝴蝶在小明身邊飛來飛去,怎麼趕也趕不走...」唯哲語帶神秘的說。
  所有的組員都皺起了眉頭。
  「幾個月後,謠言才逐漸地淡去,但事情似乎沒這麼單純,有位男學生在晚自習時,突然想去上廁所,途中經過空中花園,他竟然看到一個女生站在欄杆上,然後跳下去,那個男生嚇壞了,他立刻跑回教室跟所有人說他剛才看到的事,但等到他帶著一大堆同學往空中花園下面看,卻根本沒有看到什麼屍體,大概是晚上看不太清楚,他們去找老師跟警衛,一起到蝴蝶園裡面察看,卻什麼也沒發現,那個男學生堅持自己沒有說謊,結果他被記了一支大過,沒幾週,謠言又淡去了。」
  唯哲再度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寶特瓶,旋開蓋子喝水,所有組員不發一語,看著唯哲喝完水,因為她們猜得到,事情還沒結束。
  果然,唯哲放下寶特瓶,開始說,「事情再度發生,又有男學生在晚自習時,途中經過空中花園,在同一地點看到一個女生全身是血,在空中花園跳舞,身旁還飛著一大群蝴蝶,而且發出恐怖的尖笑...。」
  慧美緊抓淑萍的肩膀,燕華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經過目擊者的聯合証實,他們推測那兩個女生根本是就劉晶晶,應該說是劉晶晶的冤魂...」唯哲說。
  「別說了!」淑萍看著發抖的慧美。
  「沒事的,淑萍,我想聽完...」慧美虛弱的說。
  「妳確定?」淑萍相當擔心。
  「恩...」慧美點頭。
  「好吧。」唯哲頓了頓,繼續說,「當時全校成天鬧謠言,雖然不知道那些謠言是真是假,但謠言卻是越傳越多,越傳越可怕,學生因為害怕而大量請假,造成一個班級只有兩三人到校,老師根本上不了課,校方認為事情鬧的太大,很快就會被媒體報導,到時一定會危害學校的名譽,立刻決定把蝴蝶園拆除,並封鎖空中花園。」
  唯哲吞了吞口水,接著說,「空中花園的確封鎖了,但詭異的事持續著,拆除蝴蝶園的工程當天,有一株坐落在蝴蝶園中間的大榕樹怎麼砍也砍不掉,電鋸一接觸榕樹,就立刻停止運作,用傳統的鋸子,鋸面會立刻磨鈍,用大斧頭砍,木柄會斷成兩半,連用挖土機把榕樹連根挖起也不行,挖土機立刻就故障。」
  「學校還請了道士來看,當時道士說怨氣集中在榕樹上,而怨氣實在強得可怕,他只能勉強把榕樹的怨氣壓制,他用了好幾條紅色細繩把樹幹纏繞,而那條紅繩子還在,記不記得那個老榕樹旁邊的那塊牌子?」唯哲說。
  燕華的右手突然開始顫動,她用另一隻手緊緊握住右手,不讓它再發抖。
  「我記得!上面寫著:請勿碰觸紅繩,違者退學。」游雅恍然大悟地說。

  「而空中花園在十年前就重新開放,到現在也沒有鬧過任何事情,這一連串的事情也就沉寂了下去。」唯哲又轉開寶特瓶,喝起水來。
  「這實在太恐怖了!我跟慧美可不可以退出拍攝?我們只當工作人員可以嗎?」淑萍緊張地說。
  「不用怕啦,我舅舅說,那事情打從發生以來,從來沒有一個女生曾經目擊到劉晶晶,也許是她只出現在男生面前吧,可別忘了她是被小明給甩了,可能因此痛恨所有的男生吧,所以說要害怕的反而是我。」唯哲一臉輕鬆地說。
  「可是人家就是怕阿!」淑萍小聲的吼著。
  「放心啦!反正有我們這麼多人在妳身邊,而且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游雅說。
  「好吧...」淑萍跟慧美對望著,吞吞吐吐的說。
  「燕華,妳有在聽嗎?」唯哲問。
  「嗄...有阿...我有在聽...」燕華說。
  「妳臉色很蒼白,是不是太害怕了?」唯哲問。
  「不是,只是因為今天數學考試考太差。」燕華裝作沒事地說。
  「哈哈!其實我分數比妳還差呢。」唯哲用手比了個雞蛋。大家又笑了起來,唯哲清了清喉嚨,「好了,大家就去求個護身符,下禮拜我會準備拜拜的手續,好歹也求個平安,那今天就這樣了。」
  大家都忙著收拾書包,誰也沒看見,有一隻白色的蝴蝶停在教室的窗邊,兩片翅膀緩慢的拍動著。



  一個禮拜很快又過去了,唯哲在甲班教室外面,擺起了祭品,這時候剛放學不久,其他班的學生都疑惑地看著他在搞什麼名堂。祭品擺好,所有組員排排站,唯哲點了八支香,對著祭品開始喃喃有詞,緩慢唸著詢問過長輩的祭文。祭拜完畢,也等了幾十分鐘讓好兄弟食用了祭品,便由唯哲領著組員們,在一個金屬桶子裡燒起了紙錢。這時放學時間已過,學生都回家了,陽光早已不見蹤影,夜色悄悄溜進校園,帶來漆黑的寂靜。高中部一樓的學生有些正在晚自習,有些正看著在教室外燒紙錢的唯哲一行人。
  金屬桶裡的黃色紙錢燃燒著,炙紅的火燄貪婪吞噬著掉入的紙錢,然後吐出漆黑的紙張灰燼,灰燼在空中飄揚。所有組員不發一語,沉默地將紙錢丟入金屬桶,火光照在每個人臉上,顯得十分詭異。空氣中只有火焰燃燒金紙發出的悶響,還有火焰互相敲擊的劈啪聲,現場的氣氛相當恐怖。只有燕華注意到不尋常的事情,飄起的紙錢竟然都朝著老榕樹飛去,她並不打算告訴組員,沒必要再製造詭異。等到紙錢燒完,大家收拾完便散去了。



  拍攝計畫如期舉行,幾天過後,倒也沒發生什麼事。
  這天,時間也是在放學後,天色漆黑,在一間空教室,唯哲拿著攝影機,擔任助理的游雅在旁邊抄寫著,幾個組員正在對戲。
  「卡!非常好!沒想到大家的演技都不錯阿!」唯哲高興的喊著,一邊放下攝影機。
  「你才知道!」靜芬笑著說。
  「不過好可惜,今天燕華請病假。」游雅咬著筆桿說。
  「不過好在今天沒她的戲份,不然沒有辦法拍下去。」嘉茹正在照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容,待會有她的重要戲份。
  「好啦好啦!看在我們的進度還不錯,本人,史提芬史匹哲請妳們喝飲料!要喝啥自己選!慧美去買!」唯哲從皮夾拿出幾張百元鈔票跟一張飲料訂單。
  「為什麼是我?」慧美忿忿地說,看著組員忙著挑選要喝的飲料。
  「妳看起來最閒阿!」唯哲笑著說。
  「哼!可是嘉茹跟淑萍要跟我去。」慧美不滿的鼓著臉頰拉著嘉茹跟淑萍走出教室。
  「趁她們去買飲料,要不要來玩四角遊戲?」唯哲說。
  「四角遊戲?怎麼玩?」玉屏皺著眉頭說。
  「嗯嗯嗯,我解說一下。」唯哲隨即拿出一張紙跟一支筆,在上面迅速畫著,「首先是四個人站在教室的四個角落,這裡是一號、二號、三號、四號,然後一號便沿著牆壁去打二號的肩膀,打到肩膀的人便嗽一聲,二號再去打三號的肩膀,以此類推,最後四號一定拍不到一號的肩膀,因為一號正站在原本二號的位置,但是...如果第四個人拍到肩膀的話...那麼原本四個人的房間...就變成五個人囉!!!」唯哲壞壞地擺出陰暗的表情。
  「那麼誰要站在四號的位置?我可不要!」玉屏連忙揮手拒絕。
  「不行!抽籤決定!從號碼小的開始排!」唯哲搖晃著從班上借來的號碼籤筒。
  「呃!我是三十六!」靜芬驚呼。
  「我更慘!!我是四十二!」游雅摀著嘴巴。
  「我是四十四...。」玉屏垂下頭,死心的說。
  「我是十五!哈哈!這麼一來,一號是我,二號是靜芬,三號是游雅,四號是玉屏,各就各位!」唯哲說。
  「站好了嗎?我要關燈了。」唯哲關上教室的前後門,也關掉教室後半的電燈,然後站在前門門口的位置,看著四人都朝著自己點頭,立刻一聲啪嚓,燈熄了,遊戲開始無聲進行。
  如同唯哲所說,遊戲的循環絕對不可能成立,四號絕對拍不到任何人的肩膀,所以循環總會在四號時中斷。
  第四個循環時,四號的玉屏即將走到一號的位置,突然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絆到,頓時失去重心的玉屏心一慌,雙手在空中亂揮,卻突然抓一個冰冷的東西,驚險的穩住身子後,玉屏意識到手上的觸感,這是人的肩膀...但唯哲的肩膀怎麼像是冰塊一樣...而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一號唯哲的位置是不可能有人的...
  「飲料來囉!」這是慧美的聲音。
  「你們在幹麻?幹麻關燈。」淑萍打開教室的後門,打開教室後半的電燈,教室頓時大放光明。
  玉屏愣了愣,唯哲正站在二號的位置,那她拍到是誰的肩膀?
  「玉屏妳發啥呆阿?桂圓紅棗茶我拿走囉。」唯哲吼道。
  「不要!還給我!」玉屏衝上前去,搶回她的飲料。
  小歇片刻,所有組員七嘴八舌,聊八卦的聊八卦,玩黑白猜的玩黑白猜,只有玉屏安靜喝著她的桂圓紅棗茶。
  「喂!你剛剛怎麼跑這麼快?在我被東西絆到的時候,立刻從二號的位置跑來扶我,下一秒又回到二號的位置。」玉屏咬著吸管問著坐在他旁邊,正在查看剛才拍攝片段的唯哲。
  「恩?我一直都在二號的位置阿。」唯哲說,他盯著攝影機的螢幕,正忙著將剛才的片頭反覆倒帶。
  「那我剛剛抓到是誰的肩膀?!」玉屏語氣顫抖。
  「我哪知道?說不定...嘿嘿...是第五個人喲!」唯哲故作詭異的轉過頭來,用惡作劇的眼神看著玉屏。
  玉屏的腦海突然回憶起唯哲說過的話:「如果第四個人拍到肩膀的話...那麼原本四個人的房間...就變成五個人囉!!!」
  「不要!」桂圓紅棗茶從玉屏手中鬆開,脆弱的塑膠杯立即炸開一地,玉屏趴在桌上大聲哭著。
  「呃...」唯哲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似乎玩過頭了?
  「怎麼了?!」慧美衝到玉屏身邊問。大家停止聊天,立刻緊張地圍了上來。
  「唯哲!你幹麻把玉屏弄哭?!」靜芬生氣的喊著。
  「我啥也沒做阿!」唯哲喊冤。
  「玉屏,怎麼了?」慧美拍拍玉屏顫抖的肩膀。
  「對阿,別哭了。」游雅輕柔地說。
  「我剛剛拍到第五個人的肩膀啦!」玉屏抬起頭,語帶哽咽地說。
  剛剛參予四角遊戲的三人臉色立刻大變。
  「怎麼會!?」游雅緊張的與靜芬對望。
  「到底發生什麼事?!」慧美不解地問。
  剛剛不在場的慧美、淑萍、嘉茹,都露出一臉疑惑。
  當游雅跟慧美、淑萍、嘉茹解釋時,一旁的唯哲眼光悄悄望向一號的位置。雖教室的後半開了燈,但教室前半仍然是黑漆昏暗,一號的位置仍然是黑麻麻一片,雖然如此,他還是可以清楚確定那裡並沒有任何人,但是他總覺得有個『人』站在那,而且不知怎地,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個『人』在笑...。
  他頓時渾身雞皮疙瘩,冷汗直流,隨即搖了搖頭,不再想這個恐怖的念頭。
  「黃唯哲!你還不來安慰她!游雅全部說給我們聽了。」靜芬猛敲著唯哲的頭。
  「對嘛!開玩笑也太過頭了,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沒事玩什麼四角遊戲,還把玉屏嚇哭!」嘉茹氣憤的喊著。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唯哲上前向玉屏道歉,但玉屏的眼神卻空洞的望著一號的位置。



  隔天玉屏請假,老師在上課時公佈這個消息,下課後所有組員馬上圍到唯哲座位旁,清一色地插著腰,瞪著唯哲。
  「你看!都是你!玉屏今天請假!」靜芬又開始敲唯哲的頭。
  「幹麻沒事把人家嚇哭!」嘉茹喊著。
  「對不起...」唯哲低下頭,有氣無力地說。
  「算了,下次在開這種玩笑,你就倒大楣了!」嘉茹警告著。
  「今天沒有玉屏的戲份,所以今天也要繼續拍攝嗎?」游雅忙著打圓場。
  「恩...」唯哲虛弱的說。
  「好了啦!明天等玉屏來好好跟她道歉!知道了嗎?」慧美說。
  「恩...」唯哲吃力地吐出字來。
  當天晚上拍攝工作照常進行,今天的劇情來到學校的空中花園,晚上的這裡實在是很恐怖,好在人多,大家也不怎麼害怕。
  拍到一半,唯哲突然想去上廁所,「大家休息一下,我先去個廁所。」

「快點阿!」游雅正拿著筆修改劇本,頭也不抬。
  唯哲站在小便斗前,只注意到腹部的舒暢,沒有發現一隻白色蝴蝶悄悄地從他頭上飄過。
  解決完畢後,唯哲回到花園,卻沒看到半個人。
  「大概都去廁所了吧?」唯哲想著。
  空曠的花園只剩唯哲一人,百般無聊,唯哲開始在空中花園中散步,從高處看去,能看到不錯的夜景,遠方燈火通明。
  突然,他看到一道熟悉身影,那身影正站在欄杆上。
  「那不是玉屏嗎?她不是請假嗎?她站在欄杆上幹麻?」唯哲急忙跑過去,生怕她不小心跌了下去,後果可就...
  走到玉屏背後,正要把她拉下來時,玉屏迅速轉頭,用震懾的吃人眼神看著唯哲,他頓時動彈不得。
  「為什麼要騙我?你不是很愛我嗎?」玉屏的聲音近乎耳語。然後就是一個前跳,唯哲根本來不及抓住她,他的心臟頓時凍結。
  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她跳下去了!
  唯哲的額頭不斷冒出冷汗,倒坐在地,立刻爬起身來,要往下方看去。突然!玉屏滿身是血的跳上來。
  她的頭顱整個破裂,紅黃色的大腦漿汁緩慢的滴下來,一塊像是大腦的灰白東西驚險地垂掛半空中,她的兩隻手臂以怪異的角度斷裂,兩根白色的骨頭清晰可見,而雙腿的膝蓋更是整個碎裂,白色腿骨也裸露在外,鮮紅色的血液像是水龍頭般狂瀉而出。
  唯哲的眼睛幾乎要凸出來,然後眼前一陣暈眩,像斷了線的魁儡人偶,全身癱軟地倒了下去,不醒人事。
  「我也要騙騙你,嘻嘻!!」玉屏把自己的大腦塞了回去,用妖異的嗓音笑著。



  「醒醒!!」唯哲感覺到有人正拍著他的臉,張開眼睛,是慧美。
  「妳不要過來!」唯哲眼皮才掙開,眼前立刻浮現那恐怖的景象。
  「你在說什麼阿!還躺著幹麻?快點起來,玉屏來了。」慧美說。
  「什麼!?她不是...」跳樓兩個字頓時停止,唯哲還需要證實,剛剛看到的...。
  「別那麼驚訝,你等會可要好好跟她道歉,知道嗎?」慧美說。
唯哲害怕的環顧四週,好一會兒,才坐起身子。
  「怎麼了?你的臉色好差。」慧美說。
  「沒事...。」唯哲搖著頭,企圖把那個影像給搖出腦袋。
  等到唯哲看到玉屏若無其事的坐在眾人中間,他忍不住的顫抖。
  玉屏一看到唯哲,立刻給他一個詭異的笑容。
  唯哲腦海立刻浮現那張嘔心的影像,五臟六腑好像絞在一起。
  「各位,我的頭有點暈,好像感冒了,今天就這樣,我先走了。」唯哲連說話都在發抖,他避開玉屏的注視。
  「這樣阿,那就沒辦法了。」慧美說。
  正當大家都在忙著收東西時,玉屏鬼魅般的湊到唯哲耳邊。
  「嘻嘻!騙到你了嗎?」玉屏說,唯哲聞道濃濃的血腥腐臭味。
  「哇!」唯哲發出一聲大叫,抱著書包,跑出了教室,留下滿臉疑惑的眾人。
  「發生什麼事?!」游雅緊張的問,她被唯哲的大吼嚇到。
  「沒有啦!我剛剛跟唯哲開了玩笑,誰叫他昨天騙我。」玉屏說。
  「哈哈!!做的好!」靜芬讚賞地說。
  眾人大聲的笑了起來,只有燕華正用戒備的眼神盯著玉屏。
  


  唯哲回到家中,掬起一把水洗臉,卻洗不掉一臉蒼白的面容。看看鏡中的自己,臉色死灰,又再掬起一把水。視線緩慢上升,鏡子反映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滿臉鮮血的臉!!!那是...那是...劉晶晶!!!
  接著就是一陣狂叫,唯哲跑出廁所,還絆了一跤,把所有的燈打開,接著衝進被窩,喃喃唸著阿彌陀佛,直到眼皮像掛了千塊一樣,才逐漸地的睡去。
  睡著後更是惡夢的開始,他夢到那個劉晶晶拉著玉屏的手,兩人對望著,站在欄杆上往前一跳,接著又渾身是血的跳上來,在唯哲眼前不斷重複著跳樓。



  隔天早上,高中部,甲班。
  「哇靠!唯哲你昨天晚上熬夜吃大便阿,臉好臭!!」一個男同學看到唯哲的臉立即說。
  「...」唯哲的黑眼圈厚厚的一層,眼球佈滿嚇死人的血絲,嘴唇發紫,頭髮散亂,死氣沉沉。

  上體育課的時候,唯哲無力坐在籃球場邊。
  雙手捧著臉,滿腦子都是昨晚的影像,玉屏的死樣、劉晶晶、還有那個惡夢,他已經瀕臨崩潰。
  突然一撮黑色的長髮從他上方垂下。他百般疑惑的抬起頭,當他一抬頭...劉晶晶!!!
  腥紅色的雙眼在上方死盯著他,唯哲失去大叫的力氣,運動褲底部滲出一攤黃色液體,眼球翻白,倒了下去。
  「唯哲昏倒了!!!」一名目擊者大喊,無視於隊友方才投進的三分球。
  一群人把唯哲抬進保健室,燕華在遠處剛好瞥見唯哲身旁的黑色氣息,眉頭深鎖。
  保健室裡,唯哲醒來。
  「醒了?你沒有發燒也沒有其他病狀,你到底怎麼了?」護士阿姨溫柔地問著。
  「恩...大概這幾天晚上沒睡好,才會昏倒...」唯哲的聲音有如蚊子的拍翅聲。
  疲憊的走進教室,此時仍是下課,同學們立刻上前關心,他卻是眼神灰白,像死人般直視前方。
  上課時,唯哲一直低頭凝望自己的手。
  台上老師講的起勁,台下同學玩的痛快。倏地,像是有人按下靜音,聲音全無。
  唯哲如坐針氈,頭猛地一抬,驚駭的望向四周。
  全班的人呢?
  教室一片死寂,沒有半個人,只剩下唯哲緊張的觀望四周。

  連隔壁班上課的聲音都沒有,唯哲立刻衝出教室,衝過一個班級、兩個班級,沒有人...
  「怎麼回事!!!外頭怎麼會是黑的!!!」剛才他衝出教室的時候,天空還是光明的,下一秒卻變成了一片漆黑。
  校園更是一片寂靜,令人害怕的寂靜...
  唯哲發狂般的跑遍校園,卻一個人都沒瞧見,只有一大片黑漆漆。
  恐懼蔓延他的全身,感覺像是泡在冰水中,或是被針頭扎進全身的毛細孔。
  失神的他竟走回到教室,發傻著坐在位置上,突然後方一陣笑聲飄來,唯哲立刻地轉頭向後看。
  玉屏離自己的臉只有三公分,正用吃人的眼睛看著自己!!!
  「阿阿阿阿阿!!!」唯哲壓抑不住恐懼,放聲大叫,拔腿又衝出教室,在黑暗的校園裡奔跑。
   但是每當他跑到哪裡,玉屏卻佇立在他前方不遠處,一樣的吃人的眼神,他更看到劉晶晶也站在玉屏旁邊。
  空曠又漆黑的校園裡,只剩下唯哲失控地大喊。突然一巴掌的熱辣,唯哲猛地清醒,佈滿血絲的眼神環顧四周,是白天!是白天!
  他正躺在籃球場上。
  「好恐怖阿!」他才看清剛才是誰把他打醒,燕華跟靜芬。
  「恐怖個頭!你知道你把老師氣炸了嗎!?」靜芬大聲說著。
  「嗄...剛剛我...」唯哲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剛才的恐怖遭遇。
  「你知道你上課上到一半,就跑出教室嗎?!我們追趕著你,你卻一直逃走!!」靜芬說。
  唯哲的眼神再度陷入茫然。
  燕華眼神一凝,抓住唯哲的手拔腿就跑。
  「你們要去哪裡阿?!」靜芬在原地喊著。
  燕華不停奔跑著,唯哲失神地跟著跑,直到他們停在一個隱密的樓梯間。
  「你看到了?」燕華冷冷地說。
  「難道妳也看到了?!」唯哲突然回神。
  「恩...妳被女鬼纏住了...」燕華說。
  「你有辦法救我嗎?我記得妳們家不是做法事的嗎?!」唯哲驚慌,搖著燕華的肩膀。
  燕華只是搖著頭。
  「哈哈...我死定了...哈哈...」唯哲全身一軟,跌坐在地上。
  「那玉屏...」唯哲虛弱的問。
  「恩,她的靈魂被女鬼趕出,靈魂離開肉體,等於是死了...」
  「不...」唯哲痛苦地呻吟著。
  「怎麼會...那...是我害死了她嗎?...」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你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嗎!?」唯哲毫無反應,眼神迷離,整個人散發著濃濃沮喪與愧疚。
  「唉,要不是當年媽媽太仁慈的話,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唯哲一樣用迷離的眼神看著燕華。
  「嗯...那株榕樹上的紅線就是我媽繫上的...」
  「他當年因為同情那個女生,所以沒使她魂飛魄散,只希望她安安份份等著陽壽了結,然後去投胎。」
  「當初我媽讓我來這裡讀書,也是為了觀察她,原本這幾年她的確比較安分,可是她的怨氣太重,如今看到你又想到當年欺騙她感情的男友,想要藉由玉屏的肉體,將你殺了...」
  「我媽媽在國外,根本沒辦法立刻回國,我的法術也沒辦法...」
  唯哲沉默,陷入自己造成玉屏死去的憂傷。
  「振作點!這不是你的錯,玉屏...是既定的事實,現在要想辦法把她驅逐,讓她離開玉屏的身體,玉屏才能安息...」
  「驅逐?她難道不會再次附身在別人身上嗎?」
  「不可能,我媽說,在厲害的鬼也只能附身一次。」
  「喔...」唯哲的聲音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旭光中學,高中部,甲班,半夜十二點。
  唯哲頹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有一張白紙,遺書。他的眼神迷離,腦海裡都是組員們慘死的景象。
  燕華的屍體在廁所裡發現,美麗的頭驢被一百八十度扭斷,眼珠凸出,舌頭被扯了出來,七孔流血。
  慧美在浴室裡用蓮蓬頭上吊,地板上是一大片的排泄物,看來是死前劇烈掙扎而造成的,屎尿交織的噁心畫面讓警方忍不住嘔吐。
  游雅在房間裡練習古箏時,一根突然斷裂的弦,鞭在她的頸動脈,血液像湧泉一般,她流血過多而死。
  淑萍騎腳踏車回家時,被一台超速的公車迎面撞上,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當場身體爆裂而亡。而公車在撞上她之後,煞車失靈,一頭撞進加油站,加油站猛地爆炸,地底下的貯油槽讓爆炸更為猛烈。那台公車上,坐著靜芬跟嘉茹。大火燃燒後,所有的東西都變得跟木炭一樣,當然也包含靜芬跟嘉茹的屍體。


  唯哲走出教室,來到空中花園,站上欄杆,一切的行為都理所當然。
  隔天早上,一聲尖叫像把帶著鏽斑的利刃,劃破早晨校園的寧靜。空中花園底下,一具破碎的屍體倒在血泊中。


  三年後,市內的一家複合式餐飲,甲班同學會。
  許久不見的同學驚訝彼此的變化,分享著成長的種種喜悅。當年拍電影的那組女生,圍著圈,哭喪著臉對望著。
  「唉,真希望他能站在這裡,得意地向我們吹噓他當上導演了。」靜芬若有所思地說。
  「是阿,真搞不懂他當時為什麼如此想不開。」游雅說。
  「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麼困擾。」玉屏說。
  「當初要是我強烈反對拍鬼片就好了...」慧美語帶哭腔著說。
  大家陷入一種低迷的感傷氣氛,似乎又回到三年前,組員們聚在唯哲的靈堂前,哀傷哭泣時的氣氛。
  此時的燕華,正回想當時與唯哲的對話。當年樓梯間的對話結束後,她回到家後,立刻打了長途電話給國外的媽媽,詢問到底該如何解決劉晶晶的事,解決的方法是問到了,但隔天到學校,只接到唯哲的死訊。
  唯哲死後,玉屏詭異地恢復正常,除了唯哲,一切都像沒有事情發生一般,這也讓燕華感到相當疑惑,以及濃烈的不安,她絕不相信唯哲只是因為對玉屏的愧疚而自殺,事情也沒有這麼容易結束,但直到畢業前,卻是連一件怪事都沒有發生。
  難道唯哲真的是因為自己造成玉屏死亡,感到愧疚而去自殺?但是玉屏的情況又該怎麼說?唯哲死後,玉屏完全沒有被鬼附身的跡象,現在的玉屏,正安安穩穩地坐在她身旁。是唯哲的精神狀況有問題嗎?不!燕華相當確信當時的玉屏百分之百被劉晶晶附身。
  唯哲死後,燕華苦苦思索的問題,在三年後的現在,再度浮現在腦中。除了媽媽,燕華到現在沒有把任何當年唯哲的事,說給其他人聽,就算說出來,他們聽也不會信。
  燕華記得唯哲那封遺書上是這麼寫的:「我受不了,腦海中的景象,現實是恐懼,虛幻也是恐懼,到哪都一樣,到不如死了好,反正在下面,我再向妳們賠罪。」
  遺書很短,燕華可以輕易的背出來,更別說她把那幾行句子,反覆看了好幾百遍。
  「不過我記得當年拍片時,我做過一個非常可怕的夢。」游雅突然地說,「夢境裡有全部當時的組員,大家都用非常嚇人的方式死去。」游雅突然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到底在講什麼,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在這種情況下說這些話。看著大家驚愕的表情,游雅知道來不及收回剛才說的話。
  「夢境中我是不是...被公車撞死...」淑萍試探地說。
  「我是不是用蓮蓬頭上吊...」慧美說。
  「難道妳們都夢到了跟我相同的夢!?」游雅大為吃驚。
  大家一齊點頭,無預警地,她們都感受到這樣的巧合,所代表的是什麼,但卻又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只好讓恐懼爬滿她們的身上。
  「這只是巧合吧...我想...」游雅緊張地說。
  「那可不一定。」一直沉默的燕華突然發話,「我畢業後,或多或少都有注意學校方面。」燕華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但始終還是開口了,「我們畢業後一年,當年劉晶晶的謠言又開始了,耳且...謠言的內容,多出了一個男生。」
  大家聽到這,覺得自己像是跳進一池冰水中,寒冷的恐懼感徹底征服所有的毛細孔。
  一對穿著學校制服的男女,突然出現在複合餐飲的店門口,他們牽著手走進店裡,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更正確的來說,似乎是完全看不到他們。
  唯哲跟晶晶朝著甲班同學會的包廂走去,在那群組員的正後方停下,咧開散發血腥與腐敗氣息的嘴唇,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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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6 05:5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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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畫皮
轉貼自虛空論壇,作者Good-night小青

畫皮(一):


  我的墓在太原城郊。一百多年了,都沒人祭掃,破敗不堪。

  其實那已經不是墓。早已夷為平地,亂草叢生,還剩有半截石碑,埋沒在榛莽之間。小孩子帶著牛羊在這裏放牧,乞丐在這裏歇息,野狗在這裏大小便。我都忍了。

  想當年,我也曾是多麼尊貴的千金小姐呀。蘇州知府大人的獨生女兒,嬌生慣養,腳步不出後花園。綾羅綢緞,玉粒金蓴,杏花煙雨地長大了,偶爾隨母親去玄妙觀上香還願,多少閒人尾隨著,只是近不得身。丫鬟扶出轎子,驚鴻一瞥地進了觀門,還要低垂著頭,不許人多看了一眼。人都說知府秦大人的小姐是西施再世,嫦娥下凡,蘇州城白牆黑瓦水光瀲灩之中,紛紛細細,吳儂軟語傳誦著的美貌名聲。那時節,在閨房門前倚著簾櫳多站一忽兒,丫鬟都要忙忙地扶進屋,怕著了風,再給端上一盞雪耳蓮子羹。那時節怎想得到如今荒郊野外風吹雨淋,清明都沒有一碗麥飯。

  十七歲那年爹爹調任太原府尹,坐了翠蓋朱幄車隨著上任來。某個初夏的午後,在後衙西花廳乘涼。太原天氣幹熱,不似蘇州水氣氤氳,嬌養的小姐很是不慣。那日穿了件杏子紅的單衫,頭上隨便挽了個螺髻,並無任何插戴。手中執著生綃白團扇,輕輕地扇著。若有若無的微風。府中年輕的書吏張倫走過西花廳,瞥見小姐。只一眼。團扇嬌羞地掩住了臉,手與扇一般地皓如霜雪。小姐站起身,嫋嫋離去。

  一個月後,太原城發生驚人血腥的命案。府尹大人的小姐和貼身丫鬟春芸,深夜被殺死在繡閨之中。小姐的胸膛且被剖開,一顆心,血淋淋地被掏了去。三天后兇犯自首,便是那書吏張倫。供詞中說道,殺死小姐,只因深愛著她。那日花廳一瞥,小姐的倩影從此銘心刻骨,再也拂不去。歸去後茶飯不思,她日夜在心頭,折磨得生不如死。終是在一個月黑風狂的夜裏,攜一柄解腕尖刀摸上繡樓,將梅花帳裏安寢的小姐一刀刺入心窩,都沒來得及叫喊一聲。連帶著侍女春芸,剛剛發出一聲驚叫,便也一併了賬。

  兇犯供詞道,明知尊貴的府尹千金永不可能垂青於他,她是天上回翔的鳳,永瞧不見地上的微蟻。他唯有用這個法子,才得到她的芳心。他跪在堂下,朗朗說道,他本就不想活了,自瞥見小姐的那一刻起,他此生已然斷送,左右是個死罷了。

  然而他剖去的那顆心究竟在何處,任憑用盡了酷刑,便是不肯講出來。到最後,小姐的屍身下葬之時也是無心的。

  張倫被定了淩遲之刑。

  此案轟動了整個太原城。一直到秋後,兇犯在菜市口伏法之後,街頭巷尾,依舊沸沸揚揚。直至如今,太原城中仍有老人記得當年那件駭人的血案,茶飯閒談,說與兒孫聽。瓜棚豆架下,夏夜乘涼的小孩子,往往駭得小臉兒發白。

  還說當年出事後,府尹夫人便一病不起。幾個月後也去世了。

  小姐葬在城郊。巍巍的大墳。漢白玉的碑上朱字殷殷。愛女秦紫鳳之墓。

  葬我的時候,母親已病得不能下床。幾個膽子大的侍女,用一幅長長的白綾將我被剖開的身體合攏緊裹起來,然後再給穿上殮衣。我聽得她們私下竊議道,小姐雖則遭此慘禍,臉龐兒卻仍是同生前一般的美貌。

  我睡在紫檀木的棺材裏。下葬的那天陰雨連綿。我記得爹爹臉上老淚縱橫。十七年的掌珠,再不能捧在手心。她要獨自永遠地睡在這荒郊了。那繞膝承歡的孩兒,那終日在重門深院之中琴棋書畫詩酒花的閨秀,那美貌名聲轟傳一時老爹爹引以為傲的嬌女,冰冷的泥土和著細雨,從此深埋。

  鳳兒啊,鳳兒啊,你長得美貌害了你啊。是爹爹害了你啊。我記得棺木被放入墓穴前,爹爹拍打著棺蓋,不顧身份地放聲大哭。我站在墓穴旁,我都聽見的。爹爹不要傷心,孩兒在這裏。可是我都出不了聲。黑白無常帶著我漸行漸遠,我聽不到爹爹的哭聲了。細雨打濕了我衣衫。他們帶著我急速墜入地府,我扭過頭叫爹爹,爹爹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見。爹爹,我腔子裏空得難受啊,我的心在哪里,我胸口好疼,爹爹,救我啊。黑暗籠罩過來,嗚咽的風聲在耳邊掠過。黃泉路上,我在無常的鎖鏈下哭泣。

  我在枉死城中被關了多久,我也不記得了。此地無晝無夜,終日昏黃,陰風慘霧的,我不能計數過了多少日子。但好象並不很久。白綾緊緊地裹在身上很難受。我很無聊,唯有終日細看我的殮衣上那些鮮豔的刺繡以打發光陰。爹爹替我準備了最好的殮衣,繡工異常精美,然我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深閨刺繡的大家千金。

  原來生前死後,我都是那麼的無聊。

  最大的痛苦是一腔虛空。那種空蕩的感覺綿綿不絕,比當日一柄尖刀直刺心窩的巨痛更加難耐。我恨極那個殺了我的人。

  枉死城中昏昏然不是日子的日子蕩漾過去。

  終於有一日,我被提出來。穿過灰色的霧氣,牛頭和馬面,一左一右地將我架到閻羅殿前。

  兀那女鬼,你雖死於非命,那殺害你的人今日亦已伏法。一命償一命,他今已為你抵命,恩怨既已結清,你可速去轉世了。

  稟閻王老爺,小女子死得冤枉,我不甘心。我跪在殿前哀哀地申訴。

  閻羅王遠遠地在殿上,影影綽綽的一個巨大的黑影,我看不太清楚,只聽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

  呔。大膽女鬼,張倫已遭淩遲,此刻他正在黃泉路上向此而來。殺人償命,冤孽已解。休得多言,速速去轉輪台邊投胎便是。

  稟閻王老爺,我不願投胎。我實是不甘心哪。

  你遷延在此,尚欲何為。

  我不甘心。我沒有心。閻王老爺,那張倫挖去了我的心,我要他償還。

  兀那女鬼,休要多事。你再世為人之後,自會重又有心的。

  稟閻王老爺,我與那張倫無冤無仇,他卻活活地將我殺害,還掏去我的心,令我死無全屍,令我死不瞑目,令我長受胸中無心之苦。此仇此恨,小女子刻骨難忘。除非他將心還給我,否則我永不甘休。

  我伏在閻羅殿上苦求。

  忽見黑白無常一陣陰風,帶上來一個血人。這人已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幾乎只剩一具鮮血淋漓的骨架子,上面粘連著些許殘肉。那些支離破碎的皮肉垂掛在骨上,搖搖欲墜,從肋骨間看到他裏面的心肝腸肺亦已殘爛不堪。這骨架一路滴著黏膩的鮮血上殿來,身後留下長長的一條血路。

  犯人張倫帶到。有鬼卒高聲稟道。

  從他進來的那一刻起,我便猜到他便是那被淩遲的張倫。他在陽世剛剛受刑而死。千刀萬剮的淩遲之刑。極刑。

  這具模糊的血骷髏跪下來。跪在我身旁,只不過一丈之遙。

  他扭頭向著我。他的雙眼已被挖去,但是他一直將那兩個血窟窿定在我身上。他在用挖去了眼珠的眼睛看我。灼灼的血光。

  紫鳳小姐。

  他的舌頭也已被割去。從他一塌糊塗的胸腔裏,發出模糊低沉的聲音。他在叫我。

  突然之間,我感到恐懼。雖然我自己也是鬼。

  我望著這具滴血的骷髏。

  他沒有眼睛,卻看到我。

  他沒有舌頭,卻呼喚我。

  驚堂木的聲音在陰森的閻羅殿裏回蕩。

  堂下跪的可是張倫的鬼魂。

  閻王老爺,是我。

  兀那犯人聽了:你在陽世無故傷了秦紫鳳的性命,然按人間律法你已將性命相抵。如今你二人無恩無怨,兩無牽涉,按理本應命你二人各去投胎才是,但适才秦紫鳳向本王提出要你償還她的心,否則她便永不甘休。此刻你怎麼說。

  閻王老爺,紫鳳小姐的心已被我吃了。

  我渾身一陣寒顫。我的心,被他吃掉了?我感到白綾緊裹的空虛胸腔裏一陣巨痛。心已經沒有了,還會心痛?

  大膽犯人,竟敢同類相食。

  我殺死紫鳳小姐的當夜,便將她的心吞入腹中了。如今我無法還她。

  他將沒有眼珠的眼窩望定我。血光灼熱。突然間,只剩枯骨的手伸入自己的胸腔,將那顆支離破碎的心生生地拽了出來,捧在手中。

  紫鳳小姐,我只有將自己的心償還於你。

  只剩枯骨的手捧著血肉模糊的心,伸向我。

  血,一滴一滴,在寂靜的閻羅殿上,聽得見滴落的聲音。

  很慢很慢地,滴答,滴答。

  我忽然想吐。

  閻王老爺,這顆心已經被淩遲了,我不要。他拿走我的心時,是完整的。我也要得回一顆完整的心。這樣的償還不是公平的。

  血骷髏匍匐在地上,長長地伸著手。我感到他眼窩中的灼熱血光變得悲涼。

  依你那便如何。

  我向閻羅王深深地拜下去。我做了一個決定。

  人們很容易遺忘過往的事情。當年我的慘死轟動全城,如今已無人知道我埋在哪里。雖然這件事仍是一個古老的恐怖傳說,在城中流傳。

  自從爹爹死後,我的墳墓便無人照管了。

  石碑只剩半截,三個字:鳳之墓。湮沒在蔓草荒煙之間。

  我作為一隻厲鬼,流連在這裏。等待。

  等待該來的一切。

  當日在閻羅殿上,血骷髏被牛頭馬面押去轉輪台投胎。他一直回頭望我。他一直在叫喊。

  紫鳳小姐,我會還你的,我一定會還你的。

  我獨自留在閻羅殿。

  兀那女鬼,你可想好了。你當真要放棄轉世的機緣麼?

  我想好了。

  你可知孤魂野鬼處境淒涼,無可依棲?

  我知道。

  你當真不願再做人,寧願做一隻厲鬼?你不後悔?

  不悔。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你便永不超生了。

  我情願。我一定要報仇。

  那麼你走吧。

  一陣狂風將我卷走。

  我再也不是那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女。

  我的面孔變作慘綠色,目光如焰,長長的獠牙如鋸。

  厲鬼的樣貌從來都是無可選擇的。

  我成為遊蕩墟墓之間等待復仇的厲鬼。

  當日在閻羅殿,我要張倫的鬼魂去投胎,重新做人。我要再遇到他,也將他的心完整地挖出來。如此我腔子裏空虛的巨痛才能停止。

  按照判官的計算,我要到一百四十七年六個月零二十八天后,才會再遇到張倫的第三世肉身,才可以復仇。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墓地裏其他的鬼都不敢接近我。我知道我的樣貌太可怕了。

  沒有月色的深夜裏,我在城郊的小河邊臨流照影。周遭的動物和鬼魂紛紛走避。樹上的夜梟見到我,淒厲地長嚎一聲,沖天飛去。

  那個杏花煙雨裏粉妝玉琢的姑娘哪兒去了。

  百多年風霜雨雪的孤寂呀。誰能夠瞭解一隻沒了心的厲鬼的寂寞。

  如今是那第一百四十七年六個月零二十七天的夜裏。

  我獨自坐在我的墳墓之上。今夜月光明亮,照見我可怖的形貌。方圓十幾裏內,都沒有生靈。

  我執著彩筆,細細描畫——在一張人皮上。

  這是一個三日前入葬的女人的皮。她的身量高矮同我活著時差不多。我剝下了她的人皮。

  人皮是軟軟的一張,半透明的白。沒有眼耳鼻口。一片空白。我必須細心描畫。

  它對我來說很重要。沒有它,我根本無法出現在陽光下。

  明日張倫的第三世便要來了。今夜我必須把一切都準備好。

  淒冷的月光刷白了這片亂葬崗。遠近多少高高下下的墳堆,似波浪起伏。草都映成發藍的銀色。有碧綠的磷火在其間飄來飄去。

  我將人皮平鋪在地上,一筆一筆,細細地描。就象百多年前在湘簾低垂的繡閨裏描花樣子。一時間恍惚的幻覺蕩漾開來。仿佛還是在蘇州的家裏,明窗之下,花梨木的幾案上鋪著素綢,纖手執著兔毫筆細細描畫一朵半開的芍藥,腕上的玉鐲輕輕地蕩。春芸在一旁伺候著。蘇州城誰不知秦大人家的小姐雅擅丹青。花樣子,都用不著比著圖樣兒,自己便畫出來。深閨晝長,曾畫了多少的花,多少的鳥,多少的仕女……

  仕女。月光下我看到自己枯乾的長長指爪握著彩筆,人皮上一點一點地現出了眉目。眉似春山,眼如秋水,櫻桃口,似有若無的淺淺笑靨……那雲鬢花顏。曾傾倒了整個蘇州城的容貌。

  每一筆下去,空空的腔子裏一陣傷痛。沒有心,疼痛找不到著力點,便擴散到全身。火紅的眼眸裏射出光焰。我無淚可流。自從化為厲鬼,我便再沒掉過眼淚。眼睛裏日夜燃燒不停的火焰早已將淚水煎熬淨盡。

  亂葬崗上,我畫著自己的舊日容顏。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這樣地美麗過的呀。

  忽然想起那時候背著人偷看《牡丹亭》。那杜麗娘,遊園驚夢,夢中的片時春色使她日漸瘦損,在幽閨自傷自憐,畫下自己的容貌。

  ……輕綃,把鏡兒擘掠。筆花尖淡掃輕描。影兒呵,和你細評度:你腮鬥兒恁喜謔,則待注櫻桃,染柳條,渲雲鬟煙靄飄蕭,眉梢青未了,個中人全在秋波妙,可哥的淡春山鈿翠小。

  仿佛又聽得婉轉清亮的昆曲繚繚繞繞。那時我有心的,一曲牡丹亭,曾經暗暗地萌動了多少旖旎心事。深閨刺繡,繡到鴛鴦,也曾黯然顰眉,停針不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可是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我陡生恨意。

  我還不及杜麗娘。我還沒來得及有一個可以為他相思,為他憔悴的人,便被一把尖刀生生地刺入心窩。韶華如花,還未綻放便遭摧折。我多慘,甚至不給時間讓我愛上某個人,青春便戛然而止。然後是一百四十七年仇恨煎熬的孤獨歲月。我看著自己鳥爪一樣的手。青紫色的,指甲都有三寸長,尖如利刃。

  月落西山。黑到盡頭的黑暗籠罩過來。那種寂靜比死還要死寂。片刻之後,東邊的天開始一點點地發白。

  我站起身來,人皮刷地一下,披掛了全身。

  就象蓋在一個睡著的人身上的錦被,遮蓋了底下的噩夢。

  藕色衫子,淡綠的百摺羅裙。白緞子的鞋尖上繡兩瓣海棠紅。

  頭髮松松地挽了個墮馬髻,插一支金步搖。

  我滿意自己的幻象。一百多年過去了,所幸我還知道時世妝。不致太過過時。

  我在通往墓地的小徑上踽踽獨行。負著個白底藍花的包袱,纖細的腰身,力所不勝地,微微趔趄著腳步。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這是一百四十七年六個月零二十八天之前在閻羅殿上便已註定了的一條路。

  天色濛濛地亮起來了。

  晨霧間,遠處現出淡淡的一個人影。

  細高的人影,一襲青衫。他迎面而來。

  我輕輕地咬著下唇,猙獰地笑了。

  不過在凡人的肉眼看來,我的笑容會比清晨綻放的薔薇更嫵媚。

  終於。終於。終於。狹路相逢。

  在擦肩的瞬間,我看清他的容貌。

  我曾見過他三次。一次在後衙西花廳。一次在我的閨房。一次在閻羅殿。

  清秀有禮的少年書吏。手持尖刀的凶徒。血肉模糊的骷髏。仿佛也是半透明的人皮一般,在我眼前一張一張,重重疊印。透過這些映象,我看到這青衫瀟灑的書生。

  是他。一百四十七年六個月零二十八天。他來了。

  我站定在那兒,微微回頭。

  他也正在回頭望我。我們相距不過尺許。

  紫鳳小姐,我會還你的,我一定會還你的。那具骷髏被拖去轉輪台的時候喊道。

  是麼。我冷冷地笑了。牽動畫皮的唇角,流瀉出來的卻是不勝的嬌羞。

  在清晨的風中,我的羅袖與他的袍角一起飄動。

  細霧微嵐裏,這宿命的定格。

  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驚豔的表情。僅是驚豔,並無其他。

  他當然已不認得我。他已經喝過三次孟婆湯了。怎會還記得我。儘管百多年前他曾為我而死,刻骨銘心——刻骨銘心,可是他的骨與心都換過三次了,早都不留任何痕跡。

  他有一顆完整的心。我想著。

  感到胸腔裏劇烈的饑餓的空虛。那張著大口等待著的急迫。

  我必須控制自己的表情。遂低下頭,做弱不禁風狀。

  我敢肯定他已被我吸引。

  果然他先開言道:“小生失禮了。敢問姑娘為何這麼早便一個人在此荒郊之地獨行?”

  我煙鎖愁眉,宛轉地長歎一聲:“相公也不過是個過路之人罷了,便是告訴了相公,相公也不能解我憂愁。又何勞您相問呢。”

  他雙眉一揚,現出當仁不讓之神色:“姑娘有何憂愁,不妨直言。或許小生可略盡綿薄,定當不辭勞苦,為姑娘解憂。”

  我轉過頭去,黯然道:“妾身命薄,只因父母貪愛錢財,將我賣入豪門為妾。夫人對我十分嫉妒,朝打夕罵,實是不堪忍受。因此我逃了出來。逃亡之人,心慌意亂,不辨道路,不覺間便走到了此地。妾身亦不知此是何地,還望相公告知。”

  我在他眼中看到喜悅的光芒。

  然而他卻歎息道:“這裏是太原城郊,一片荒野。不怕姑娘受驚,這條路乃是通往亂葬崗的。姑娘既是逃出生天,試問可有去處,小生願護送姑娘前往。”

  原來他的喜悅是偷偷的。

  “我是個逃亡之人,哪兒有什麼棲身之地呢。說不得走到哪里算哪里罷了。”我語聲哽咽。只遺憾流不出眼淚,否則便更加逼真了。饒是如此,已贏得他心緒大亂。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悅。

  “寒舍離此不遠。既然如此,姑娘若是信得過小生,不妨枉顧。”

  “這……”我抱著包袱,搖搖欲墜,一隻手扶上額頭,險些兒昏暈。

  他及時地扶住我。順便接過我的包袱。我半躺在他的懷抱之中,星眸微睜。

  這是一場等待了一百多年的戲。如今終於開幕。我在做戲,難得他竟與我配合得天衣無縫。好一場佳人落魄,才子相救。

  “姑娘的手好冷。不如我們速速去我家,姑娘也好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我感覺到他的溫度。他握著我的手。我是在做戲,我是來索命的厲鬼,我來,是為了要取他性命的——然而,生前死後加起來一百六十四年間,這是我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抱在懷中呀。那一世裏他剖了我的心,卻不曾抱過我。我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乾淨而溫熱的氣息。

  他是第一個握住我手的男人,儘管隔了一張人皮。

  我發現自己的手在他的手中顫抖。

  “姑娘的手真的好冷。倘若再不趕快暖和暖和,只怕真要大病一場了。”他在耳邊溫存地說道。

  我是鬼,我的手當然是冷的。你已死到臨頭了,還在憐香惜玉,當真是……可笑……之極……

  如今他離我這麼近。他的胸膛就在眼前。只要伸出指爪,一抓,便可以了。

  然而眼裏只看到他的容顏。他的話聲象夜風在耳畔拂過。

  我的手發抖。利爪,竟然伸不出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竟然真的開始有些兒昏暈起來。

  他的家地方不大,卻整潔。一進門,他便忙忙地扶我在椅上坐下,又泡一杯熱茶來。

  明窗淨几,四壁皆書。室中卻空無一人。

  “王相公家中何以並無人口?”原來他這一世裏姓王。

  “這裏是我的書齋。”他殷切地望著我。“茅簷草舍,不免委屈姑娘了。”

  “王相公太客氣了。”

  “倘若姑娘不嫌棄,便將就在此住幾天,再作打算不遲。姑娘你看如此可好?”

  “落難之人,哪里還有這許多挑剔的。妾身女流之輩,有甚見識,一切全憑王相公替妾身做主了。”

  “豈敢豈敢。”

  在這靜室之中一男一女彬彬有禮地相對。他是我追尋了三生三世的仇人啊,怎會是這樣呢。

  在我與他之間,茶煙靜靜地繚繞上升。

  我望著他清秀的臉孔。一百四十七年前他已被註定了是我的獵物。他的心肝早晚是我口中之食。他逃不脫的,這是命。判官在生死簿上朱筆注明了的:張倫三世身該當償還秦紫鳳人心一顆。突然之間,我空洞的胸膛裏感受到在他腔中突突跳動著的那顆熱騰騰的心臟。怎會這樣,難道是因為那顆心註定了早晚要安置在我腔中麼。

  我感受得到他心中的驚喜,不安,與欲望的暗湧。在我的胸中感受到他的心事。

  這便叫做心心相印麼,多可笑。他是我夙世的冤家呵。

  我的指尖在輕微地抖動。利爪似要透皮而出,卻總是出不來。

  纖纖素手端著青花瓷杯。我飲茶。一百四十七年來落腹的第一口人間煙火。

  空腔中漸升起嫋嫋的柔情,共茶煙一同繚繞。這柔情是他心中的,還是我的?我分不清了。

  畫皮裏面的厲鬼,驀地軟弱無力。

  從前家宴時爹爹召來戲班。如今我又聽到有人宛宛轉轉地唱著那牡丹亭,盪氣迴腸的昆腔,穿越三生三世的時光,穿越百多年的厲鬼生涯,穿越夙孽舊恨生死之仇,細細地飄來。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仿佛我又回到當年。那個嬌羞的鳳兒。

  流光飛逝,眼前只有這個人。

  這是他書齋的內室。天然幾上供著一盆菖蒲。牆上一軸潑墨山水。藤床紙帳。有兩卷書被隨便拋在桌上。他將我的包袱放在椅上。

  “姑娘且在此處安寢罷。”

  驚覺他的呼吸就拂在鬢邊。我感覺到他的心跳得急迫。忽然間我竟無端端地害怕起來。錯了,該害怕的是他呀。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你便永不超生了。閻羅王說。

  我不能再遲疑下去。雙眸之中,血紅的火光一閃。我閉了閉眼睛。就讓註定的一切發生吧。

  我的利爪從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底下悄悄地伸出來。

  忽然他握住我的手。我一驚,刹;那間指爪簌簌地縮回皮囊。

  四手交握。他在我身後輕輕地環抱著我。我感到巨大的慌亂,象蜈蚣的百腳,細細地,而又飛快地,爬過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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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6 05:57: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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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二):


  他吹滅了燭火。

  窗紙透出月光的白。一屋子藍幽幽的月色。過去的一百四十七年,忽成空白。我什麼事都沒有經歷過。沒有枉死城,沒有閻羅殿,沒有荒墳野墓。我仍是,蘇州城不諳世事的深閨小姐,細雨霏微十七歲。

  他將我頭上那支金步搖拔下來,霎時間黑髮如水般地披瀉了兩個人的全身。我忘記了夜夜伴我獨自遊蕩的碧綠磷火,只看到黑髮在月光裏閃爍點點銀輝。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姑娘,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他耳語道。

  我已經浪費了一百四十七年。我抬起手,不知不覺攏住他的頸項。

  他輕輕地抱起我。

  天青色的床帷輕輕飄開。他將我放在床上。我看到高高地立在床邊的人影。

  我腦中忽地閃過那一夜。那男人立在我的床邊掀起帳子。我還沒來得及坐起來。心窩處便一陣冰涼。羅帳上疏影橫斜的幾枝梅花之間濺滿了殷殷的紅。血的紅淹沒了花的紅。前塵是一片無邊的紅色,思緒萬馬奔騰,騰起了滾滾的紅塵。

  我永世不忘的那個黑影。它和他相疊著,向我俯下身來。我感到驚懼,仿佛噩夢重演。

  “你是誰?”我只來得及說出這三個字。然後尖刀便刺過來。

  我心窩處又有物觸碰。暖暖的,是他的手。羅襟半解。

  “我是一生都會待你好的人。你放心。”他低語。

  藕色衫子。白中衣。水紅色的貼身小衣。一層,一層,一層。我橫陳在他面前。他又怎知,我還有一件尚未褪去的衣裳。這一刻,我也寧願不要去想這件衣裳。

  他的溫度終於覆蓋了我。天青色的床帷,寂靜的顏色,籠罩了一切的狂亂。

  我的第一個男人。百年唯一的男人。

  唯一的戀,唯一的仇。

  “紫鳳。”他輕喚我的名字。

  他枕在我的黑髮上,我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憐惜地撫摸著我的臉。

  “紫鳳。”

  “王相公。”

  “此刻還叫我王相公麼。”他捏了捏我的鼻尖。

  “相……相公。”我喊了一聲,覺得面上作燒。

  慌忙往他腋下躲去。呀——怎的他成了我相公了呢?我是輕易不可多言多笑的大家閨秀呀。紅拂夜奔,文君琴挑,鶯鶯西廂記,麗娘牡丹亭——我怎會學了這些女子的樣兒。我是來報仇的,怎的反被仇人輕薄了去?

  報仇。報仇象一頭睡熟的貓,合上了它碧綠閃爍的眼睛,推也推不醒。報仇象一隻蜻蜓,恍恍惚惚,輕輕點了一下水,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此刻我只要他的承諾。象一切的人間女子。

  “相公,你會不會拋棄我?會不會不要我?”疲倦而又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

  “不會。你放心好了。咦,你的手怎地還是這麼涼?”

  我是鬼!我慌忙鬆手。我是百多年的厲鬼,怎可與人一起生活。我的臉色由綠變藍。全憑畫皮遮擋。

  一張畫皮,可以遮擋到幾時?

  他將我的手抓過來,放在他的胸口。“躲開做什麼。你的手涼,來,在這裏焐一焐。你怎麼了紫鳳,怎地一徑在抖?”

  “相公,我……我害怕……”

  “怕什麼?”

  “怕你不要我。”

  “傻瓜,我怎會不要你。我說過的,我一生都會待你好。你忘記了麼?”

  “不管怎樣,你都會待我好,都不會不要我?”

  “你怎地總是怕我不要你?傻紫鳳。你是我的鳳兒,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麼捨得不要你呢。我要你的。”

  “不論發生什麼事,你一直都要我?”

  “一直都要你。你若不信,這兒,把我的心挖出來你看看。”

  “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撲上來捂住他的嘴,全身簌簌地抖。

  “鳳兒。你怎麼了?你累了。來,聽話,睡一忽兒罷。”

  天青色的帳外漸漸透出天光。一夜的纏綿,足以融化了一百四十七年風吹雨打的寂寞。輕憐密愛,柔聲細語。山盟海誓不過是一隻花紙折出的船,然而世間多少女子,都敢坐著它出海?

  一句諾言,便緩緩地起錨。航船被風吹向黑夜未知的海洋,都無恐懼。

  女人的勇敢與盲目,男人永遠無從理解。這件事我理會得。儘管我已不是人。

  我緊緊地抱住他。或許這才是早該發生的一切情節。蹉跎了一百四十七年,但終究是發生了。

  命裏的,躲也躲不過。

  我仿佛又看到那生死簿上的朱砂字。張倫三世身該當償還秦紫鳳人心一顆。

  我不願去想,不願去想,不願去想。我只想抱住他,緊緊地。

  “鳳兒,外面風大,回去罷。”第二日晨間,我相送他出門。

  一夜的恩愛,畫皮都揉搓得有些褪色了。他卻認不真切。

  “鳳兒,你臉色不好呢,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不用了,我沒事的。相公放心罷。”慌忙支吾過去。

  “我晚間再來看你。你好好在這裏待著,不要到處亂走。我怕……”他壓低聲音:“我怕你被抓回去。”

  什麼抓回去?哦,明白了,初識的時候我自稱是大戶人家的逃妾。我都忘卻了,他還記得。不由得感動,淚意盈睫,可我卻不會流淚。

  “相公,我理會得。”握著他的手,捨不得放開。他一襲青衫站在清晨的風裏,多象一竿鬱鬱的竹,那般的風神湛然。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忽覺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我多幸運。

  看著他的背影漸遠了,還倚在門邊不願進來。昨日此時,我尚在獰笑著等待獵物送上門來。如今他成為我終身之托。

  我的終身有多長?鬼是不會老的。交托給一個凡人的一世。他老了,他死了,我怎麼辦?我要繼續在輪回中尋找他。生生世世。永遠不分開。

  我靠在門上癡想。

  我晚間再來看你。他說的。然後我就會把這個白晝都交給等待。

  我好似一直在等待他。從那時開始。

  然而那過去的一百四十七年的等待,怎麼都似沒有這一個白晝的難熬?

  這樣地漫長呵。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是鬼,時間對我沒有意義,但沒有他的日子,則是這般地緩慢。

  似水流年都被凍住了。

  掌燈時分,他來了。

  “鳳兒!”

  聽得他的聲音,我自內室跌跌撞撞地奔出來,竟是立足不穩。

  拉住他的手,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取笑我,用手指羞我的臉頰。“只不過一天沒見麼,何至相思若此?我的鳳兒當真是個多情種子。”

  他擎起桌上燭臺,就著燭火細細打量我。

  “氣色比早上好多了。”

  自然。書齋裏筆墨俱全,我已將人皮重新畫過。順便又換過一身新衣。湖色襖兒,彈墨綾的裙子,清淡素雅。

  “今日一日都做了些什麼?”他問道。

  “等你回來。”我道。

  他又刮我的鼻子。“不識羞呵,鳳兒。”他望著我微笑,我感受到他心裏的疼愛。喜上眉梢。

  我是不識羞。人間女子,三綱五常之外,尚須三從四德。似我從前做大家小姐那般,別說有何言語,輕易都不可以見人的。那日在後衙西花廳乘涼,見那少年書吏走過,便只得用團扇掩了臉,速速離去。但是……倘若當日我沒有走呢?倘若當日,我並未離去,與那張倫相見了,一切又會怎樣?

  或許這百多年的歷史完全改寫。

  我怔住了。

  “小姐,在下府中書吏張倫,今日何其有幸,得見小姐金面。”

  “張相公太客氣了。”……

  原只是幾句尋常寒暄呀。或許昨日的事情就會在百多年前發生。我與他,眉目傳情,你儂我儂。我不會被開膛破腹,他亦無須遭千刀萬剮,更加不會有這一百四十七年無端端的荒墳野嶺,淒寒的日子。浪費了的一百四十七年。

  原只是那樣尋常的幾句寒暄便可以了呀。一切的可能。

  時光嗖嗖地在我胸中團轉。

  “鳳兒,你怎麼了?”

  我自揣想中返回。往者既不可追,只好牢牢把握如今。人間女子都須得不輕言,不多笑,老實穩重,三從四德。然我是鬼,恨海情天,都海闊天空,百無禁忌。

  我輕輕扯著他的衫袖。青竹布的長衫,柔軟中有挺括的手感。只覺他的一切,再怎麼尋常,都是如此完美。

  眼波輕傳。

  “我沒事。”

  “鳳兒,你可曾用過晚飯?”

  “啊,沒有……相公可曾用飯?”天,百多年餐風飲露,我早都忘了還有吃飯這件事。

  “我也沒有吃呢。正好與你一起用飯。”

  “如此,相公稍候——”我匆匆跑進內室。

  再出來時,手中端著雕漆食盒,裏面是一盤西湖醋魚,一盤桃仁酥鴨,一盤蝦子茭白,並一大碗芙蓉鮑魚湯。還有酒。上好的花雕。

  一隻似我這般的老鬼,在刹;那之間幻化出這些物事,並不是很難的事情。它們吃起來色香味俱全,卻是水月鏡花,空無一物。當然從明日起,我要真正地學習烹飪了。今晚暫且讓他委屈一頓,也還不打緊。

  嫋嫋婷婷地端將出來。

  “相公嘗嘗妾身的手藝,可還過得去?”

  “呀——不想鳳兒你的廚藝竟也這般了得。”

  燭影搖紅。淺斟慢酌,語笑盈盈。

  “對了,相公打算何日迎娶妾身呢?”

  他忽然尷尬。“鳳兒,我……我早已成親……昨日便想告訴你,卻……”

  我並無太大意外。看他的年紀至少都有二十五六,怎會尚未娶親。

  我早都想到了。

  我是鬼,還在乎什麼人世虛名。只要在他身邊,就好。

  我看著他,感覺到他心中的慌亂。他象個孩子般地無措。心在砰砰地跳。他在害怕。

  他怕失去我。喜悅忽然遍溢周身。無窮無盡的流轉。

  我的笑意從整個皮囊透出來。他在害怕失去我。我還在乎什麼呢。

  “相公何不早言,其實妾身早已想到,我生來命薄,原沒想過能聘做正頭夫妻。只要能夠陪伴相公,妾身便心滿意足了。既是如此,相公何日帶我去拜見夫人?”

  堂堂府尹大人的千金小姐呀。只因愛煞了他,用了拜見這個詞,都未覺委屈。做小伏低,都沒關係了——只要在他身邊,就好。

  愛河千仞,我緩慢而優美地滅頂。

  他似覺意外。“鳳兒,你不在乎……”

  “只要相公不在乎我是人家的逃妾,妾身還在乎什麼呢。”柔若無骨地貼近他。吐氣如蘭,燭火蕩漾。“相公說過會一直都要我的。我們盟過誓的,不可以不算。”

  “鳳兒……”

  “相公,我會聽你和夫人的話的。你回去和夫人說嘛,好不好?”索性伏在他懷裏,仰起臉望著他的臉,輕聲細語。便是百煉鋼,也化作繞指柔了罷。

  “鳳兒,我妻陳氏,為人賢慧大度,我若對她講了,她定能接受你……不過你不要心急,給我一點時間,慢慢安排一下。總之你放心,我定會領你入門的。”

  “如此最好了。相公。”低喚著他,百煉鋼化作繞指柔,百年恨意也都化為滿腔發洩不盡的柔情。

  過去從未知道,有個人可以喚作“相公”,有多好。

  我漸漸都忘記自己是鬼。

  花也好,月也圓。夜半無人私語時。

  那日閻羅王警告我: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你便永不超生了。

  那有什麼關係。似我這般做鬼,豈不好過做人。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呀。

  夜間醒來,看到有他在身旁。

  睡得猶如嬰兒,天真甜美。

  我共衾枕的夫呵。相公。

  我輕輕地,從背後擁住他。淚意又盈於睫。

  就讓我,永不超生吧。

  “鳳兒,昨日我和我妻說了我們的事。”

  “哦,夫人怎麼說?”擔憂地望著他。

  “她倒沒說別的,只說你若是大戶人家的逃妾,擔心將來會有麻煩。”

  “相公,我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我悄悄地進門,根本不會有人知道。”

  他右手持杯,左手撫著我的頭髮。青絲三尺,漆黑如墨。

  “你不要怕,鳳兒。我一定會迎你入門。對了,記不記得子夜歌裏的那一首……”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我道。百年前記得的詩詞歌賦,並未曾遺忘。

  他將我的頭攬在懷中。

  “鳳兒。怎地你總是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麼。”

  我悄然微笑。相公,你的心,本是我的心。你知道麼。

  “相公,讓我告訴你原因吧……”我半躺在他懷裏,也將他的頭頸攬低,面對著面。“因為我善解人意,冰雪聰明,蘭心蕙質,才貌雙全……”

  “鳳兒,你臉皮好厚!”他哈哈大笑,伸手過來在我腋下搔癢。我忍不住反擊,兩人嘻嘻哈哈地鬧著,一不小心碰翻了他手中酒杯,酒痕淋漓,灑了一身。

  “相公,快把這件衣服換下來吧。”我連忙向櫥中另取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衫與他換上。手中拿著換下的濕衣。

  “相公,你且在此寬坐,我去洗了衣服再來陪你。”

  “衣服打什麼緊,明日再洗不遲。”

  “酒痕最是討厭。倘若不馬上洗,便洗不掉了。”我拿了衣服便往外走。

  “但是我要你陪著我呀。鳳兒。”男人賴皮起來,竟象個孩子般,儘是黏著人呢。

  我只好用木盆盛了水,端進來,在屋中洗衣。

  從小到大,生前死後,我何嘗洗過一件半件衣衫。此刻卻不得不作嫺熟狀。用皂莢揉碎了,細細搓洗衣上的酒漬。他坐在榻上,微笑著望我。

  我早已放棄復仇,放棄厲鬼的身份,也放棄往日千金小姐的尊貴。甘願為他做個溫柔賢淑的凡俗女人,洗衣燒飯,寒暖關心。

  但願生生世世,都能為他洗衣衫,便是幸福了。

  忽然感應到他心中閃過晏小山的詞: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

  怎地如此不祥。

  抬頭望他。他也正看我。

  我與他之間,隔著個木盆,面面相覷。

  相視微笑。

  我住在他的書齋,作他的外室,已有半個多月了。

  這日他終於赧然說道:“鳳兒,今日我想……領你回一趟家。”

  “終於要拜見夫人了麼。相公,待我稍稍打扮打扮,免得衣冠不整,對夫人不敬。”我轉過身,對鏡理妝。

  每當他不在,我便覷個空子脫下人皮,將它重新描畫一番。畫皮一日比一日更精緻。

  夢幻泡影的豔麗。

  “鳳兒……”他在背後喚我,喚了一聲,卻又無言。我從鏡中看到他的臉色微紅。

  其實無須用眼睛看。我早感覺到他心中七上八落,尷尬羞赧,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每個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的男人都是這樣的麼。

  一面理妝,不禁揣摩,他在我面前如此,在他夫人的面前,卻又如何。

  “拜見”夫人呀。他的妻室。一個尋常秀才的娘子。卻將要成為我無法逾越的高山仰止了。她會容得下我嗎?只為一念纏綿,甘為妾媵。我胸中亦是五味翻騰。

  一時妝畢。挽了個驚鴻髻,斜斜插一支珠鳳釵。兩個綠玉墜子在耳上打著秋千。身穿寶藍緞心天藍滾邊的小襖,玄色灑繡的裙子。明麗嫵媚的一身妝束。我自知今日我是著意打扮了一番的。論起原由,卻也說不清。只覺今日必須用心修飾自己。攬鏡自視,猶未滿足,又取過胭脂紙向唇上輕印。

  如此費心地妝束,我是為了給夫人看,還是為了給相公看?

  拈著胭脂坐在鏡前,看著自己的生前容顏,竟是癡了過去。依稀似有漫天煙雨,粉一般地靜靜灑下來。

  他掣走我手中的胭脂。“你已夠美了,無須再打扮。”

  他立在我身後,向鏡中含笑望我。

  鏡裏人如花。

  他是一名尋常書生。他的家在太原城內的一進小院之中。家中除了老母與夫人,只有兩個使喚丫頭,一名小廝,並一個看門掃地的老奴。

  他引著我跨入院門。院子裏一株老槐樹,濃蔭蔽日。又有幾棵芭蕉,碧淨如洗。一群小雞在地下啄食。這凡俗人世的景象,我已多久不曾看到過。

  “娘,我帶紫鳳回來了。”他恭恭敬敬地,站在正屋門前稟道。

  門開了。我踏入陰涼涼的屋子,竟有怯意。玄色繡花鞋一步步在青石板的方格地上移動。

  “妾身拜見老太太。”向著八仙桌旁坐著的老人家,盈盈拜將下去。

  “是紫鳳姑娘麼。近前些,讓我看看清楚。”老太太道。

  她拎起我的一隻手,摸了摸手心手背的皮膚,又似不經意地提起我的裙擺,眼光投向我的腳。

  “倒是細皮嫩肉的呢。腳樣兒也纏得好。”她自言自語道。

  小時聽家中女僕談論人家買妾的種種,怎麼也想不到應在我的身上呵。陰暗的大屋中,我忽然變得渺小,孤苦無依。船兒漂浮在大海裏,無邊無岸,無可泊留。世上只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急迫地想拉住他的手,然而知道那是不可以的。

  “只是手怎麼這麼涼。也罷了。既是如此,帶去讓你媳婦瞧瞧罷。”

  我又站在另一間屋的門前。

  終於拉到他的手。感覺到他的心跳得厲害。

  屋門輕啟。

  “娘子,紫鳳來了。”他向屋中朗朗說道。

  夫人坐在窗扉之下。淡淡的陽光照在她身上。

  家常穿著淡黃衫子,秋香色裙子,薄施脂粉,豐厚的烏髮在腦後盤成大髻。

  “相公。”夫人站起身來,襝衽為禮。

  聽到旁人喚他相公,胸中有異樣感覺——不,她不是“旁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呀。

  或許“旁人”是我才對。

  “鳳兒,還不見過夫人。”

  “紫鳳見過夫人。”又一次拜下去。

  我被輕輕地扶起。

  “妹妹休要如此多禮。今後你我共事一夫,姐妹相稱便是。”夫人語音輕柔。她的手是溫暖的,不似我沒有溫度。

  我靜靜地望著她。他曾說道:“我妻陳氏,為人賢慧大度。”

  果真的賢慧大度。不僅賢慧大度,她實是個美女呵。她周身洋溢著深深的寧靜與安詳。歲月靜好,人淡如菊。在她的映襯下,我的豔麗便是淒豔。

  我從未如此明確地體驗到自己的鬼魂身份。

  相公是人,夫人是人,老太太是人,丫頭小廝老奴,都是人。

  而我是鬼。

  我安靜地崩潰。

  我又回到書齋。因為那日老太太說道,他家詩禮傳家,雖是妾侍,亦不可不明不白隨隨便便地進門。家中須得預備預備,選個吉利日子,再擺兩桌酒,明公正道地將我娶進門。所以我回到書齋,等待出嫁。

  因為已定了婚娶,按規矩成親之前我與他便不好再見面。

  我獨自在書齋打發著無聊的日子。

  最早的黃道吉日好似是在十二天之後。

  我是鬼,無意於人間吉凶。要說凶煞,我自身便已煞到盡。在人類的眼中,還有什麼比一隻厲鬼更凶更可怕。

  然我早已決意努力做人。一張畫皮,掩盡百年恩仇。千金小姐,荒墳野鬼,都隨流光滔滔而去。我很沒出息,只想著做他的妾室,侍侯起居。

  能夠朝夕相見,便是滿足。旁的還有甚可爭呢。

  但是我不停地想起他的美貌夫人。溫暖的手,嫺靜的眉與眼,在那窗下日光遍灑她全身。她應對我,款款從容,只因她知道自己的穩固。她是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我卻是花非花,霧非霧,人不象人,鬼不象鬼——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呀。那般的游離無定。

  我的魂魄在陰陽兩界的邊緣飄蕩。

  暗夜中是他給我打開一扇窗,望到人世風景。凡心一點,萌動得野火燎原,不可收拾。

  像是泡茶的白菊一般。早已死去的枯乾的花,又在水中復活,怒放竟還勝於生時。只因積攢了多少時日萎靡的枯寂呀。浮浮沉沉的花,白中帶有詭譎的淡綠。

  這便是花非花麼。

  我飲了一口菊花茶。我已五天沒有見到他。

  到處都是他的痕跡。這椅子是他坐過的,這茶杯是他用過的。零星瑣碎,點點滴滴,是空階滴到明的滴。我被淹沒。一百四十七年的苦候,不及這五天。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當真的,我都覺得自己老了。無端疑心,撫摸畫皮的眼角眉梢,可有皺紋?

  我窮極無聊。脫下畫皮再畫一遍罷。過幾日我便要出嫁了。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天呵。要多少燦爛,足夠照亮皓首蒼顏的回憶?

  人皮平鋪在窗下的書案上。墨已研好,青紫色的指爪緩緩提筆。

  杏眼桃腮,點絳唇。

  忽然興起莫名的疑懼,如遠處的雷聲隆隆傳來。

  我沒有可害怕的東西。這定是他心中的恐懼。

  他怎麼了?

  這幾日他一直是春風得意的呀。嬌妻美妾,左擁右抱,多驕傲。男人的虛榮是能夠擁有專屬自己的美麗女人,壟斷她們的絕世容顏,可以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哦,這女人是我的。”穿越同性豔羨的眼光。

  可是他怎麼了?他的疑懼像是黑夜河水中的水蛇,悄無聲息地遊來。

  我集中精神,閉上雙目,用力去感知他的心念。

  眼前的黑暗中,漸漸現出模糊的隻言片語,扭曲閃爍的字的片斷。怎會。是麼。道士。妖氣纏身。性命不保。是真的麼。道士。死到臨頭。麗人。魑魅。不可能。不可能。文字的殘肢碎片跳蕩交疊,糾結成一團。那條水蛇蟠作一堆,鱗片映閃詭異光芒。

  我不懂。難道是有人對他說了什麼?什麼道士?難道是,有人從中多言,洩露我的秘密?

  我深深吸氣,盡力沉澱他的心思。紛亂如麻。

  只覺那種感覺愈來愈強,愈來愈強,仿佛怪獸步步逼近,噴著咻咻的鼻息。

  有大恐懼從天而降,覆蓋了我。

  到底這是怎麼了?

  突然之間,恐懼拉至滿弦,忍到無可再忍,我爆發出尖厲叫聲。

  驀然睜眼。

  窗外。牆頭上。他。

  他在那兒,他看到了我。

  ——不穿畫皮的樣子。

  我不知道他是何時消失的。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看見我時的臉。

  天崩地裂。

  我怔怔地站在那兒。已不會思考任何事情。

  拿起桌上一面小菱花鏡,剛剛移至臉前,鏡子啪地一聲,裂作千萬碎片,跌滿一地。

  滿地鋒利的光屑。不堪重拾。

  我慢慢蹲下來,摸索著地上的碎片,滿滿的兩把,用力緊握。

  徹骨的疼痛。可我枯乾的雙手並無一滴鮮血流出。

  畫皮靜靜地攤在案上。我抱著頭蹲在滿地鏡子的碎屑之間。

  水月鏡花。鏡子碎了,不會再有花了。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我突然站起,匆匆忙忙,披上畫皮。

  狂烈的思念不可忍耐。不管怎樣,我要再看他一眼。

  我披頭散髮,跌跌撞撞地,狂奔過黃昏的街市。路人紛紛側目。

  我要再看他一眼呀——我的親人,我的仇人,第一的,唯一的。人世繁華在我眼前顛倒晃動,紅男綠女,全都不顧,我只要再看他一眼。我守侯了他三生三世的愛與恨,才結成這一段夙世的孽緣。

  我奔向他的家。

  天已全黑。仍是那樣安靜的人家院落。靜到沒有一絲聲息。

  赫然看到,他的屋門正上方,懸著一柄拂塵。

  我聽到有誰在笑,笑得很難聽,比哭還要慘厲。

  好半天才發現,原來是我自己在笑。

  相公,那道士給了你一柄拂塵來驅鬼麼。

  我在院子裏癡癡地轉來轉去。我眼中放出火焰,看清黑暗中的一切。我看到他和母親與夫人一同躲在屋中,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我走近那間屋子。拂塵放出金光,微有些刺目。

  他突地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

  “大仙,求求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啊。你放過我吧。”

  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仰天而笑。

  相公,我來,只是想侍侯你,洗衣燒飯,磨墨添香。

  求求你大仙,不要過來。放過我吧。

  他俊秀的容顏因恐懼而扭曲,聲音也已嘶啞。

  他叫我大仙,他要我放過他。

  我心愛的男人,我托以終身的夫,跪在地上向我磕頭,額頭破了,一塊暗紅的血漬。

  我是一生都會待你好的人。你放心。

  你是我的鳳兒,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麼捨得不要你呢。我要你的。

  但是我要你陪著我呀。鳳兒。

  大仙,求求你放過我吧。

  我那樣軟弱地愛著他。只要他一句話,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他是我終身的倚靠,而他在拼命地對我磕頭,求我不要靠近他。

  這人世與我,早無任何牽連。只有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然而我卻不是他的親人。

  他的親人都在他身畔。一致抵擋著惡鬼。

  “大仙,求你放過我相公。我們全家感激你一生一世。”夫人也跪下來。我望著她。

  她才是他的親人。結髮百年的妻。共患難。

  患難是我。

  一百四十七年前他害了我的性命。他挖去了我的心。

  閻王老爺,那張倫挖去了我的心,我要他償還。

  閻羅殿的記憶,陰陰地侵入。

  我眼前閃過羅帳裏他甜美的睡態。我輕輕地擁住他。我不要報仇,我不要報仇,那一刻我寧願永不超生。

  大仙,求求你放過我相公。

  我忽然醒覺,自我披了畫皮在亂葬崗的小徑上遇到他,直至今日,是整整的一個月。

  百多年前從他在西花廳第一眼看到我,到他將匕首刺入我心窩的那夜,不也是整整的一個月?

  生死簿上血紅的字跡:張倫三世身該當償還秦紫鳳人心一顆。

  天理至公呵。他要償還我一顆心,而我卻要償還他一個月的相思苦。

  狂風卷起落葉,在小院中呼嘯。

  我無力地慘笑。我已不再想報仇,我只想和他做一對平凡夫妻,卻不可以。

  你當真不願再做人,寧願做一隻厲鬼?你不後悔?

  不悔。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你便永不超生了。

  我情願。我一定要報仇。

  閻羅殿上的對話。原來自己說過的話,是不能反悔的。

  因果流轉,原來大家都只不過是宿命掌心裏的微塵。

  不存在任何的自主。

  三寸長的利爪觫然伸出。

  我大步走向他的屋子。扯下拂塵,撕得粉碎。

  撕碎的刹;那,拂塵的金光刺入我的雙眼。兩行鮮血自我目中緩緩流下。

  我已為他,流盡殘存的最後一滴血。

  無窮無盡的黑暗。

  我破門而入。直奔他。

  利爪透胸,一扯,溫熱的血液飛濺得我滿頭滿臉皆是。我感到他心中最後的念頭,竟然是: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懂的。到死他也不懂。

  他的心念熄滅了。

  一切都了結。百年前生死簿上的朱批終得實現。

  殺他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他。

  混沌中,緣盡孽完。

  摸索到他胸膛裏那顆本應屬於我的心。還似有些微動。溫暖的,柔軟的。呵,有心多好。

  輕輕地捧起它。它在我掌心熨貼著。

  我笑了。

  呼嘯的風聲掠過耳畔。眼前的黑暗之中,看到,一點,一點,如雲開月現——太原府,後衙,西花廳。那個燠熱的夏日午後。小姐穿著杏子紅的單衫,那清俊的少年走過,目光偷偷地投過來——白團扇,那一掩面的嬌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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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6 05:57: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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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6-29 21: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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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oanna 於 2010/4/23 下午 01:26:48 修改文章內容

十三 於 2008-06-29 21:37: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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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6-29 21:38:00
標題:哈娜的鬼故事15──公路
嗯…看了看…15篇了耶,所以來個紀念版,這篇的原文是哈娜在學生時代寫的,最近整理時發現它居然還在,就把它修改了一下,基本架構還在,但詞文就修了不少,希望大家還喜歡囉~
────────────────────────────────────────────────────永遠都存在的分格線────────────────────────────────────────────────────────
在公路上遠在幾百公尺外就看見那濃濃的煙,那是燃燒所引起的。
陳劍章開著車,踏下已快到底的油門,想到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到現場發現,一輛直直撞上大樹且已全罩在火焰之下的車子,發出猛烈熱人的浪潮。看來是因為強烈撞擊導致油箱破裂,加上高溫才引起火災。
「啊…天啊…」陳劍章呆愣在一旁,眼前熊熊大火讓人進一步也不得。
碰碰!!
碰碰碰!!
一陣急遽的拍打聲,陳劍章才發現車子裡竟有個女人。她正用著最大的力氣死命地拍著車窗。
那女子似乎被反鎖在車內,驚駭惶恐的表情正在生死一瞬間。焦苦、害怕、因極大的恐懼而扭曲的臉緊貼著車窗,她的生命好比風中殘燭一般脆弱。
快將她救出來!陳劍章閃過這個念頭,手尚未接觸到門把,馬上就被燙得縮手。
見他退卻一步,車內的女子拍打得更急了,似乎怕他因此見死不救。
碰碰!救我啊!
救我啊!!
碰碰碰!!
求求你,救我出去啊!
那女子在車內做無言的求救,煙霧已漫至車內了。
他無法得知女子在說些什麼,因高溫燃燒而產生的熱浪把他的頭髮也燒焦了一些。
怎麼辦?該怎麼辦?這公路離最近的一個城鎮也要好幾公里,等他去求援回來,那女子早就被燒死在車內了,現在該怎麼辦?
汗水一滴又一滴自陳劍章的臉冒出,那女子還在做垂死的掙扎。
碰碰!
碰碰碰!
拍打聲像是打在他耳膜似的,聲聲捶進他的腦裡。
如此迫切的時刻,他竟然什麼都不能做!?
冷靜…冷靜下來,一定…一定有什麼可以做的…一定…
啊…他的車。陳劍章馬上奔回他租來的車內,「一定有什麼東西可以打破車窗。」
沒有,車子的行李廂中沒有任何可以破窗的東西,連一根針都沒有。
他看見了他的袋子,裡頭是他吃飯的工具。
看見這袋子,陳劍章突然楞住了,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中。
陳劍章轉頭看了看車內時間已所剩無多的女子。
反正她快死了。陳劍章發著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陣從所未有的清楚。我救不了她,她注定是要死的。他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
他毅然決然拿起袋子,筆直地朝那狂烈的火燒車走去。
他拿出了他的相機,迅速調好焦距。
那女子既驚訝又迷惑,流滿了受傷的鮮血因激烈的動作而花了她的臉和手,她仍不住地敲打車窗。
碰碰碰!
碰碰碰碰!
他舉起相機,連續按下快門,那女子臨死前扭曲無助,眼淚奔流且張口大吼的表情一張張被攝入了他的相機中。
滋滋…空氣中燃燒金屬的焦味竄入他的鼻子跟腦門,可是他無法停手,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
碰碰碰…
女子依舊拍打著,但吸入過多的濃煙讓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突然的一陣劈哩啪啦,類似電線走火的聲音自大火中傳出。在陳劍章來不及反應之前,爆炸就已發生。
爆炸所引起的巨大風浪將他彈出了幾公尺之外,狠狠地撞上了不遠處他開來的車子上,昏厥之前,那女子臨死前鬼哭神號的淒厲慘叫聲,烙進了他的耳朵裡…

「啊──────!!」陳劍章滿身冷汗地驚醒。黑暗中他的驚喘聲特別清晰。
怎麼會夢見這個?這事都過了好多年了。
「怎麼了?」女友朵依因他的叫吼醒來。
「沒事,只是做了個惡夢。」
「哦?」朵依扭開床前燈。旅館房間內暈起了柔柔的光線。
「明天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她依偎在他的胸膛,陳劍章摸著她的頭髮。
朵依是個甜美的女孩,雖然他們才交往一星期,但陳劍章心中對她卻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
這次出來旅行雖然是因為工作而出來取材,但她提出要求要一起去,他也不好拒絕。
「明天…看看吧,雜誌社這次以台灣各大公路做為題材,企劃一個專題,需要的照片很多,我們可能要開著車到處逛大街了。」他帶著抱歉的笑容,不能帶著她好好遊玩,讓他很愧疚。
「呵呵…沒關係,自由攝影師就是靠這吃飯的嘛,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哪裡我都不在意。」她環抱他的手收得更緊了。
「朵依…」陳劍章立刻感到她的熱情及溫柔,夢見那死在車內的女人馬上就讓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隔日,車子在平坦的路上行駛,一路上陳劍章走走停停,一遇見特別的角度或景色,不管是居高臨下的山崖,或者是風景壯麗的沿海,在陳劍章獨特的眼光裡都能變成一張張動人震撼的圖。
尤其是那張火焰中驚恐的臉,更是他生平中最具代表的作品。雖然他不願再拿起它來看,但他和那張照片已經劃上等號了。
而女人死前最後一刻的模樣就算不照下來,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因痛苦、驚嚇、恐懼,還帶著憤怒及怨恨,扭曲得不成人形的她的臉,他怎麼可能忘記?
他帶著複雜的心境,拿那張用良心換來的照片參賽,竟讓他得了『自由攝影大賽』的首獎,此後他一炮而紅,事業平步青雲,如日中天。
得獎後的他堅持做個自由攝影師,拒絕了各大報社及雜誌社的邀請,並此後再也不拍人像。
「吶,中午了,找個地方休息嘛。」朵依嬌嗔著,鼻頭冒出細細的汗水。
「唔?說得也是,都已經中午了呢。」
他看了看四周,車子在正在一條又直又長的公路上安穩的行駛。
嗯…這條路…陳劍章猛然想起,這條路不就是當年他拍下那女人慘死照片的地方嗎?
不祥的感覺自心底浮出,先前他都沒有發現,竟不知不覺開到這地方來。
「朵依,可能要再等一會喔,下一個城鎮還要開半個多小時才會到。」
「啊?不要啦,人家累了,停下來一下子嘛。」
「可是這地方妳也看見了,沒有餐廳啊。」
「讓我下來伸伸腿就好,坐了一早上的車好累喔。」
「再忍耐一下子就好。」
「為什麼?是不是勾起了你的回憶了?」朵依忽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陳劍章驚跳了一下,「朵依妳剛剛說什麼?」
「這裡…不是死了一個女人嗎?你那時拍下她的臉了吧?」朵依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瞅著他。
「妳…」陳劍章一時說不出話,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用別人的命換來的榮華富貴,享受起來感覺很不錯吧?」朵依擒著陰冷的笑容,讓他心中原本不祥的預感轉變成慌亂。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她陌生得像是別人,不再是他甜美可人的朵依了。
「那女人還在原處徘徊呢…要不要去看看啊?」
「朵依,妳怎麼了?為什麼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陳劍章的聲音忍不住的顫抖,為什麼她會知道…這是個秘密啊…不可能有人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朵依是怎麼知道的?
「朵依…?你再看清楚一點,我是誰?」
朵依此時開始慢慢地變化,先是她的頭髮微微冒煙,車內小小的空間頓時全是頭髮燒焦的味道。
之後她的臉皮一塊一塊地溶化,混著噁心的膿汁及難聞作嘔的味道,鼻子已被溶掉,掉在她早已焦透的腹部,她的喉嚨燒開了一個洞,喉洞內不時噴出燙熱的、被燒熟的焦肉,兩顆眼球掛在眼眶裡含滿怨怒地瞪著他。
「哇啊─────!!」陳劍章爆出一聲長嘯,車子一時不受控制地駛出了公路,力道強勁地撞上了一棵大樹,車體瞬間碰地一大響,車頭深深地凹了進去,樹葉唰唰地像雨一般落下,車子經大力撞擊後,沒一下子就起火燃燒。
陳劍章也猛撞在方向盤上,額頭立刻血流如注,也撞得他眼冒金星。
朵依的臉皮此時完全掉落,只剩牙齒的嘴喀喀喀地上下輕撞,她焦黑腐爛,化成白骨的手搭上了陳劍章的肩膀,她張著沒有嘴唇的口說:「嘻嘻…來吧…被復仇之火燃燒吧,好好感受死亡前的恐懼吧!」
她來索命了!陳劍章這時才明白,那個已經死了好久,被他棄之不顧的女人來向他討命了!
「對不起!放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大叫著,一邊急急地想打開車門,車門卻因強力的撞擊,鎖已經變形,他出不去了!
「嘻嘻…用你的命來向我賠罪吧…」
「不!不!」陳劍章猛力地拍打車窗,車廂內充滿了濃濃的白煙,嗆得他眼睛睜不開,也無法呼吸。
他一再地拍打窗子,手掌隱隱作痛,絕望及恐懼一再地衝擊著他,他出不去了!他出不去了!他就要死在這裡了!
「原諒我!原諒我!」他把臉緊貼在窗子,玻璃因燃燒變得非常燙人,他的臉也因此黏在窗上。
「啊────!!」他狂叫出聲,極端的楚痛撕裂了他,陳劍章幾乎快要痛死了過去。
滋…他的臉頰燒出了一個暗紅的傷口,他反射動作地後退,一片頰肉硬生生地與他的臉分開,而就這樣焦貼在窗上。
他再度尖吼,嘶啞地陷入瘋狂。
「放過我!求求妳!放我出去!」陳劍章的淚水狂亂,佈滿了他血淋淋的臉。
身旁的朵依不知何時消失。她燒焦的身軀站在車外無動於衷,冷冷地看著陳劍章的求救。
一陣小爆裂聲,接著又是一陣。蘊釀著另一波的爆炸。
「不…不…不要!」似乎感到死亡即將來臨,陳劍章混身抖個不停,雙手依舊是本能地拍打著車窗。
劈啪!
「不─────!!」陳劍章的吼叫聲被吞沒劇烈的爆炸裡。
「下地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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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9 21:38: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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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6-29 21:38:00
標題:猛鬼夜市場
怕鬼的人總是以為,人多陽氣盛的地方一定就比較安全。
至少,撞鬼遇邪的機率,大為減低。如果告訴你,這樣的想法其實是自欺欺人,你也許會很生氣,不過我很肯定,當你讀完以下的真人鬼事,一定會對自己曾經擁有以上的想法,而有所改觀,甚至是感到震驚。
好,省略開場白,馬上進入正題。
其實國家我不知道,不過,Pasar malam(夜市場)卻是馬來西亞的商業特產之一。在pasar malam,你可以找到許多比超級市場更價廉物美的貨色,包括了日常用品、食物、水果、衣物等等,多不勝數。
而且在這裡,如果你有本事講價,可以用比超級市場更便宜上數倍的價格,來買同樣的一種貨品,所以,pasar malam,也是價格角色地,是男男女女鼓起三吋不爛之舌大顯身手的好地方。
由於它為城市人提供集休閒、食物、和熱鬧於一身的娛樂,所以,它在馬來西亞,是廣受歡迎的。尤其是巴生谷一帶,這種商業活動,極其活躍,幾乎每個住宅區,每週都會至少有一天舉行pasar malam的日子。
一般上,它的經營時間,是從傍晚6點多開始直到晚上11點多結束。課餘工後,出來逛pasar malam的人很多,數以百計大大小小的攤位,擠得水洩不通的人潮,再加上討價還價的喧鬧聲,所以除非天不作美,下起雨來,否則整個夜市,只能夠以人山人海來形容。
是了,講了這麼多,到底,你有沒有試過逛pasar malam呢?
答案,如果你是大馬人,幾乎沒有機會是“沒有”。
而如果,你的答案是很老實地是“有”的話,那麼我還想再問你一個問題。
在人潮洶湧的pasar malam之中,你是否曾經注意過那些與你擦身而過的人,留心他們的表情及臉孔呢?也許你會覺得我問這個問題會很無聊,但請別懷疑我,你到底有沒有在夜市場中見過一些臉無表情,眼睛無神或臉如死灰的人呢?
與此同時,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每一次當你逛夜市時,跟你擦肩而過的,也許,不是人………?
本期真人鬼事的當事人是一名19歲的大專生,她跟普通人有點不一樣,就是她是有陰陽眼的,而且經常會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事物,雖然說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也應該是習以為常了,可是,當看到恐怖的景像時,她依然會感到很害怕。
因此,她也很介意別人知道自己具有這樣的能力。因為,她覺得自己窮於應付旁人多到無從招架的好奇問題,同時,亦沒有能力去對抗別人對自己的奇異目光。
所以,為了保護她,所以我們只能以小美名之,同時在她的堅持之下,我們只能同意不作錄音和不拍照。
小美在家鄉吉蘭丹考完大馬教育文憑之後,在朋友的介紹之下,在吉隆坡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首都,小美和朋友在接近蕉賴地區的斯里八打靈(Sri Petaling)租了一間組屋單位。這小單位,有二房一廳,月租只是區區的400元馬幣,在吉隆坡,這樣的價格算是十分的廉宜了。而且,這裡有大量的巴士川行,交通也很方便。
“住了不久,我發覺在組屋樓下每個星期三晚上都有pasar malam,這樣對我來說很方便,因為下了班之後已經很累了,很懶得再出去找吃的和買日常用品。於是,在那邊住了這麼久,我從來沒有錯過每一期的pasar malam。”
“幾個月之後,我的工作穩定了,就向一家學院報名修讀黃昏班,一個禮拜有三天搭巴士去上班,放工後再搭巴士去上課,最後才搭巴士回家。自從唸書後,我的生活更忙,也更累了,所以,逛pasar malam也變成我的一種享受和娛樂。”
人潮比平時多
而,就在去年農曆七月的某一天,確實日期小美已經記不起了……
“我只知道那天是七月的其中一天,不記得是初幾了,但我可以肯定當天是星期三,因為那裡的pasar malam是在星期三擺的。”小美想了一想,很肯定的向我這樣說。
“我記得那天我做工做得很累,連課也懶得去上,一上巴士就希望巴士駕快一點,讓我早一點到家……”結果那天,小美六點收工之後就直接搭車回家了。
沉呤了一會,她才說:“在鬼節的時候,我其實很怕出夜街的,因為在鬼節的時候,那些東西會比平常多,我在七月的時候也比較容易遇上它們,所以我一上巴士就很想馬上到家,越快越好。”
巴士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1個鐘頭後,終於抵達了小美家樓下。
小美住的組屋,座落在大馬路旁,每逢星期三,這一條路都會有夜市,而組屋的居民就是這座夜市場的主要顧客。
“哇!怎麼今天的pasar malam特別的熱鬧?”小美一下車,就發覺到那一天的市場,似乎跟以前有所不同;不但多了許多攤位,而且人潮也比平時多。
“妳難道沒有想過會是那種東西?”筆者脫口問了小美這一個問題。
小美露出了一個很無奈的表情:“坦白說,我真的是沒有想過會是那一種東西,因為我每次見到它們的時候,都是在很少人的地方,夜市場有這麼多人,而且天都沒有完全黑,我那裡會想到……”
面無表情獨來獨往
說到這裡小美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當天因為小美還沒有吃晚餐,所以她也不急著回家,順便在夜市場里走走,看看有甚麼東西可以打包回家吃。
“當我在那座pasar malam裡面逛的時候,發覺到除了人比以前多,也沒有甚麼特別不對勁,嚴格來說,就是我根本不察覺自己去到一個跟其他看不到的人一起逛街的地方。”“可是一定有甚麼小細節是妳忽略了的?”筆者鍥而不捨地追問。
“啊!對了,當晚有許多人的臉都沒有甚麼表情,還有……它們多數都是一個人出來走走的,獨來獨往,個個都像是獨行俠,而且,它們的腳步有點輕浮!”小美忽然想起來了,馬上向筆者如此表示。
“嗯,說起也真的很奇怪,現在想起來,當晚其實有很多事情都很不對勁,可是我為甚麼當時卻察覺不到呢?會是真的太累了嗎?”小美對於當晚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十分不解。
當時,小美自得其樂的逛著,她一邊用目光瀏覽琳瑯滿目的貨品,一邊放鬆自己,企圖將工作和學業上的壓力鬆懈下來。突然,有一個很小很小的攤口,吸引了小美的目光,使她的腳步,停駐了下來。
賣發糕的攤口
那是一個賣糕點的攤口。
小美在老遠就發現了這一個攤口,雖然這個攤口比其他攤位都小,而且燈光也異常的幽暗,根本就不起眼,但是擺在攤子上的發糕,卻蒸得十分漂亮,同時還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終於,將小美吸引了過去。
“我記得那是一個賣糕點的攤位,我在遠遠就發現了它,這一個攤位比其他的攤位還要暗上很多倍。”小美說:“我不知道為甚麼,它同樣也有開燈,但燈光就是別人暗,當時我雖然奇怪,不過也不以為意。”
而這個小小的攤口上,擺出來的發糕真的很漂亮,粉紅粉紅的。
小美一見那些蒸得如此漂亮的發糕,心中突然湧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她很想吃發糕。
“平時只有在大日子拜神、拜祖先和好兄弟時才會賣發糕的,而且也沒有人會喜歡吃這種味道淡淡的糕點,妳為甚麼會突然想到要吃呢?”“我也不知道,總之,我那時的心情是,發糕很漂亮,也很好吃,我很想很想要吃。”
小美心中盤算著,一面快步走向那個攤口,竟然忽略了身邊其他的事物。
“當我走到那個攤位前,我只注意著那些發糕,根本沒有去理會身邊的人,那攤位的老板也沒有像其他的小販一樣招徠顧客,會主動開口問我要甚麼,只是一直低著頭。”
小美盯著那些發糕,越看,越覺得這些發糕色香味俱全,所以,她馬上就決定要買兩個發糕回家吃,於是,頭一抬就問老板:“老板!一個多少錢?”
“我當時真的這樣問他,但他卻沒有回答我,只是低著頭,不知在做些甚麼。”講到這裡時,小美的表情有些激動,她揮著手,說:“我還以為他聽不到又再問多一次,老板,一個發糕要多少錢?”
筆者這時發現小美的聲音開始有點抖了,不知為何筆者這時也忽然感到全身毛骨悚然,雖然小美還沒有說到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終於,那個老板聽到了我的問題,我見到他慢慢的抬起頭……”
小美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這時筆者才發現小美的臉早已充滿恐怖之色……
“我……看到了那老板的臉……他的臉是灰色的,半邊臉卻是爛了的,一直流出血水來,那血的顏色卻是粉紅色的……”
小美吸了一口氣再說:“那的眼睛完全沒有神,呆呆的,但卻一直看著我,還有……還有…那個血的顏色跟那發糕的顏色很像……。”
小美看到了這種情景,整個人都嚇傻了,雖然她並不是第一次見鬼。
“我當時真的傻了,心中真的很怕,腳真的也在發抖…另外,我也見到那老板穿的並不是衣服,而是那一種包死人的黑膠帶。”
小美也不知在那裡呆了多久,那老板也就在那兒看著她,它也沒對小美做出甚麼舉動,一直到小美回過神來。“到了這種地步,我除了心中害怕還能做甚麼?我就馬上轉過頭跑回家去!”
在那個恐怖的時候,小美覺得,家,好像遙不可及。明明是近在眼前,可是,由於害怕,由於突如奇來的震驚,小美突然覺得,回家的路,真的好像很遙遠。
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向前衝,一路上,撞撞跌跌的,不知道撞到了多少的人,她只知道,她曾經撞到有血有肉的生人,引來一陣的怒罵,但是還有很多的人,卻在她的一衝之下,竟然像一陣風般,可以穿身而過!
小美緊張的說:“我…我…一路上好像撞到了很多那種東西,有一些我看到它們的臉,有一些卻很迷糊,總之撞到很多就是了!”
好不容易小美才回到自己的家,她將大門鎖上,雙腳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自從這起驚魂事件後,小美再也不敢自己一人去pasar malam了。
因為她不知道甚麼時候,她還會再回到那個猛鬼夜市場去。
你呢?你家花園區的pasar malam,又在甚麼時候?


轉載自http://myweb.hinet.net/home3/leeyan/kb/kb.html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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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於 2008-06-29 21:38: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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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oanna 於 2008/6/29 下午 05:20:13 修改文章內容

十三 於 2008-06-29 21:39: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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