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竊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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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一)

【緣起】

  這是一個純粹的世界──天空是絕對的藍、絕對的遼遠,草原是絕對
的青、絕對的廣袤;風流雲散,似是其中唯一的變動。

  然而,幾乎就在瞬間,地表開始以固定的頻率微微震顫,天際則捲
掀起巨濤般的煙塵……

  「快!雲娘,快!」趕在最前頭的漢子,環緊懷中的小人兒,回頭
對妻子急急叫喊,抽向座騎的鞭又加了力道。

  「官人,我……我瞧這匹馬是快不行了。」雲娘慌張嚷道。

  沒有可以輪替的腳力,良馬也終有疲累之時,眼見後頭追殺人馬奔
逐的沙浪愈逼愈近,薛家三口面臨的生死危機幾乎陷入絕境;當此緊要
關頭,薛漢登倏地勒韁,隨後的伍雲娘雖不知丈夫用意,但也跟著停馬。

  「雲娘,這匹馬的腳力較佳,妳和映棠先走,我想法子拖延他們的
時間。」他動作俐落地翻身下馬,獨留愛女在鞍上,斬釘截鐵地說。

  「不!官人!」她當然知道丈夫此言何意,忍不住激動地抓住丈夫
的雙臂,姣美的瓜子臉上盡是絕決。「要生要死,雲娘相隨。」

  「不管如何,咱們得替棠兒想想呀!」薛漢登反握妻子的柔荑,勉
強扯了抹安慰的笑,回過頭去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

  「官人……」生離死別,萬語千言竟難成句。

  他迅速將妻子抱上馬鞍,睇著兩個最愛的目光是傾盡生命的溫柔,
留下最後的交待:「快走!不要回頭!」

  薛漢登重重拍擊座騎的後臀,馬匹再度揚蹄狂奔。

  伍雲娘眼中蓄滿了淚水,頻頻回首,卻眼睜睜看著丈夫的身影越來
越小。

  「阿娘,阿爹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小女孩兒將一切看在眼底
,儘管滿懷疑問,還是撐到現在才怯怯地問。「阿爹要到哪兒去?」

  「阿爹呀,阿爹待會兒再來找我們。」聲音略哽,她還是將淚水忍
在眶裡。「阿爹他……他……」

  「阿爹是要去買糖葫蘆嗎?」小女孩兒猶對先前在城中瞧見的糖葫
蘆念念不忘。

  「嗯……嗯嗯……」雲娘重重地點頭,字句含糊凝在口中,心中的
慟怎麼也無法告訴幼女。

  聽到滿意的答案,小女孩兒甜滋滋地笑了,乖巧地往母親懷裡偎去
。雲娘緊緊摟著她,如同溺水之人抱著浮木;棠兒,確是讓她生存下來
的唯一原因。

  蹄聲達達,在天地間奏起了永訣的輓歌……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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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15-05-25 17:06:52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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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二)

  「照你這麼說,是這個地方怪異囉?」指節在下頦來回磋磨,薛映棠
站在窗邊暗自思忖著,破窗而入的月華在粉頰抹上一圈清透明亮。

  「確實是在進了山莊後,才感覺到有股氣穿過玉琫,貫注在我的魂體
裡,源源不絕。」他頷首道,神色淡淡。「否則,據我的估算,非到望日
無法現身。」

  「當時,你用己身元氣經由傷口導入我的血脈中,陰屬之氣自是大傷,
同時也會損及魂體的陽屬之氣。能夠讓你恢復如此迅速,可見龍襄山莊必
有異物,此物不是與你肉身有關,便是天下至陰至寒之物。」她細細推敲,
然後輕嘆了口氣,說:「唉,看來我得待在這裡,好好查探一番。」

  「怎麼,有什麼不妥麼?」衛逐離聽聞她的嘆息,於是流露出關切。

  「沒什麼啦!」她忙不迭地搖頭否認,卻在他炙熱的瞭然目光下豎了
白旗,迷惘地問:「衛逐離,這世上會不會有人長得一模一樣?」

  「也許有吧。」他不置可否。「怎麼了嗎?」

  「我不曉得哎……端木夫人和阿娘……」話還沒說完,薛映棠就急急
迫自己斷念。「不可能的,阿娘已經不在了,她不會是阿娘的。」

  她不知道要怎麼排解心裡針鋒相對的矛盾,不敢奢望端木夫人就是阿
娘,隱隱約約又有種盼想。十三年,她已經習慣不去想阿爹、阿娘,專注
過自己的生活,孰料來到中原卻遭遇這樣子的事。驀地想起師父說過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當行之路,該是妳走的,想避也避不開」,遭逢這些,
就是她註定得走的路麼?

  「如果她是,那麼她就是;如果她不是,那麼她就不是。事實不會因
妳而改變。」碧色的光芒微露涼沁,裹在其中的衛逐離卻運起暖意,對她
說。「既是如此,又何須患得患失?」

  「嗯,謝謝!」她接受他的說法,於是嫣然一笑。「果然,有你在,
我就安心多了。這些話,除了你,也不知能向誰說去。」

  衛逐離微微笑了。

  「對了!我還沒學全拏雲七式!」暫時平復忐忑,薛映棠飛快地眨了
眨眼,提醒他。

  「我向來守諾,妳放心!不過,但要等妳的傷痊癒之後。」他知道她
右肩受了輕創。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啦!」

  「妳別逞能,我可不想再次大傷元氣。」

  「嘿嘿……」她慚愧地笑笑,聲音柔媚了起來。「謝謝你哦,當時真
是讓你犧牲了。」

  「所以,我不能不教全拏雲七式。」瞧她沒反應過來的茫然樣,衛逐
離接著解釋,表情甚是嚴肅:「若非為了執守重然諾的原則,當時何須自
損元氣?」

  啊──內、傷!還以為可以聽到什麼窩心話,差點忘了衛冷血的獨門
絕活兒就是潑冷水,俏顏登時垮了下來。

  事實上,對他來說,這確實不是違心之語。因為,說不準從什麼時候
開始,「守護她」已成為衛逐離心底最不容更改的應諾。


◇ ◇ ◇ ◇


  「妳就是薛映棠?」

  「哎喲!」一隻大手突然從後頭拍上她的肩,而且奇準無比地壓在她
那「不礙事的傷口」之上。

  「抱歉!」那人迴身一轉,已在她的面前。「我忘了妳的右肩有傷。」

  「沒…沒關係。」

  「我是端木磊。」眼前的男子年約弱冠,說話時劍眉放肆地斜斜挑起,
絲毫不掩飛揚跳脫的熠熠神采,俊秀端正的五官另有種玩世不恭的氣質。
「聽說,是妳救了雲姨?」

  「說不上救。」疼痛感褪去,她展了善意的笑容。「不過,我是薛映
棠沒錯!」

  「看妳這樣……」端木磊上下打量起眼前身材嬌小的女子。今晨剛隨
商隊從河西回來,一進門就聽說有名貴客暫住家中,於是他便好奇地來尋
了。「看起來實在不像……」

  「不像什麼?」薛映棠回瞪他。這人未免太肆無忌憚了吧,盯著她的
目光好似在掂貨量物一樣。

  「雲姨武功這麼好,怎麼看妳也不像能救雲姨的高手!」他搖搖頭,
滿臉失望。「我還以為是什麼樣的厲害人物,可以來切磋切磋武功,不過
看妳步行、站立、吐納……沒一樣具有高手的內涵。」

  「沒錯!我確實才剛開始習武,所以只能替端木夫人擋下暗器。」他
的話還真是誠實,直率的反應倒讓她燦爛地笑了。「如果我真是武林高手,
也不會笨拙到讓自己受傷了。」

  落落大方的自然態度,柔於春水柔於風的笑容,讓端木磊熱辣辣的目
光鎖定她的俏容,竟爾不能移。

  「有什麼不對嗎?」見他突然發起呆,她奇怪地問。

  「沒…沒什麼。」看她星眸圓睜瞅著自己,端木磊不由得地臉上一熱。
「聽娘說,妳會在這裡長住?這樣好了,就由我帶妳熟悉這裡的環境,如
何?」

  「不會麻煩你吧?」

  「這是待客之道嘛!」

  「這樣啊,那就有勞少莊主了」有個人領路介紹自然是好,不過,這
個端木磊怎麼突然有禮了起來?薛映棠沒想太多,只覺這人怪里怪氣的,
心裡念茲在茲的是要替衛逐離查探的事情。

  端木磊確實很盡職,領她走遍了龍襄山莊,途中還不乏妙言笑語,讓
她覺得很自在。

  「這裡是寒碧池,名字取自『養成寒碧映淪漪』。」

  「嗯……果然是名符其實,真的好美!」眼前景色讓她忍不住脫口讚
道。

  居住了十三年的牙雪山亦有不少湖影泊蹤,總是靜幽幽的,因著林野
木森、人跡罕至而更添幾許神聖隱秘。龍襄山莊的寒碧池就不一樣了;水
色如翡,金光爍耀,開闊平和中自有恢宏大度,令人觀之心曠神怡。

  「瞧見那個亭子了嗎?有沒發現特出之處?」手指向湖心,端木磊噙
著迷人的微笑問道。

  「哦?」湖心確有一座八角亭,聽他這麼問,不禁仔細觀察起來。

  他雙手反翦於後,閒閒地等待她的答案,饒富興味地盯著她專心遙望
的神情。

  「哎呀!我知道了!」她輕呼出聲,立時笑容粲放。其實很明顯嘛,
只是適才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亭子的架構、形式上,反倒忽略了。「無路
可循、無徑可通、無船可往。對吧?」

  他輕輕頷首。「聽我爹說,那兒原是百年前某位武林高手的故居,後
來咱們興建龍襄山莊時,為了造湖,便拆了廢棄的破屋,在原地蓋了這座
『砌雪亭』。爹爹對那位武林前輩很是崇敬,所以亭可瞻望、可遠觀,而
無法遊賞。」

  「端木莊主真是性情中人,想得這麼周到!」

  「我爹就是這樣,對於心中堅持之事,總有他自己的想法、做法,旁
人是影響不了的。」端木磊很是自豪,說得眉飛色舞。

  「端木莊主、端木夫人真的很好……很好……」垂首半斂眉,她輕輕
地說;想想自己與父母緣淺,心裡沒有濃稠的悲傷,只是難免有些黯然。

  「是啊!我以身為端木家的一員為榮!」語帶驕傲,他說,未曾發覺
她極其細微的心理轉折。「既然妳也喜歡這裡,那就住下來吧?我爹和雲
姨一定會很歡迎妳的。」

  「雲…姨?」她剛剛就想問了,為什麼他會稱端木夫人為「雲姨」?

  「是啊,雲姨是爹爹的續弦,不是我親娘,但對我比對親生兒子還好!」
端木磊絲毫不掩孺慕之情。「喂,我是說真的,妳不住下來麼?聽說妳爹
和我爹也是故交,不是麼?」

  住下來?離開牙雪山後,不是沒有人提出這樣的邀請,她卻總覺得並
非停泊的定點,對龍襄山莊、對端木家亦若是。

  再溫暖,也少了……「家」的感覺……

  她輕輕笑了笑,沒有回答。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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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2:06: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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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三)

  待在龍襄山莊幾天,她可以感受得到莊裡上上下下都對她很好。莊主
和端木夫人自不用說,總是很親切、很關懷;也許因為端木磊是獨子,所
以自從山莊裡多了個她,幾乎天天拖著她到處跑,即使是去辦正事也是如
此。

  這些她都很感動,然而透不過氣的感覺卻讓她格外期待夜晚的到來。

  夜晚,獨她與他的時間。以相依十三年為起點,兩人攜手從河西來到
中原,這些日夜累積的共處,悲歡喜憂早已相互雜揉、無分彼此了;與白
晝時分眾人的熱情對比,她更加體會到衛逐離與自己之間的牽繫是如此平
實又如此深刻,既柔,且韌。

  「練劍的時候要專心。」見薛映棠若有所思、微微出神的樣子,他板
起了臉,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哦,對不起!」她是知道他的,習武就是習武,半點馬虎不得,所
以連忙認錯。

  「如果白天太累,晚上就別練劍了。」衛逐離淡淡地說。

  「不不不!不累!我不累。」

  「我明白妳並不喜歡習武,現在有龍襄山莊為依護,實在沒有習武的
必要了,不是嗎?」語氣仍是輕漠的,衛逐離凝視她的翦水雙瞳,目光裡
卻蘊了許多情感,溫柔而哀傷。

  她顰起眉頭,覺得不解:「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呀!」

  「有沒有想過不重要。」他微微笑了,笑容裡卻找不到一絲歡愉。「
重要的是──這是事實。」

  「你怎麼了?以前的你不會這樣的。」這樣的衛逐離,她覺得好陌生。
以前的他雖然多是這般淡漠的神情,笑也很少開懷放聲,但……眼前的他,
卻在同樣的表情下,隱隱滲出悲戚的味道。

  「不會這樣麼?」話浮在唇邊,很輕,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倒希望
現在能和從前一樣。」沒有再說什麼,衛逐離化為碧光,回到屬於他的地
方裡去了。屬於他的……家?還是牢籠?

  希望現在能和從前一樣?他是什麼意思?「喂喂喂!衛逐離!衛冷血!
衛斷情!」枉她之前的一點點分心是因為思緒飄到他身上,薛映棠對著玉
琫喊了幾聲,全沒想到他居然就這樣跑了?

  「好嘛好嘛!不理我就不理我!」見斷情劍沒有動靜,她難得點燃的
火氣也冒了上來。「反正你一向都是高興出現就出現、不高興想閃人就丟
下我;反正……反正……對你來說,本來一切就都無所謂,也不用解釋!」

  明明知道自己講的是氣話,明明知道聽了這些話最後難過傷心的是自
己,她還是一股腦兒地全傾了出來。果然,到後來連淚水也跟著決堤泛濫。

  「別哭了。」不掩溫柔,衛逐離輕輕地說。他並非如她所言那般,更
何況見她若此,他怎麼狠得下心不聞不問?於是再度裹著青光現身。

  這回,換她不理他,逕自背過身去,衣袖一邊抹,眼淚一邊掉。

  他似乎應該說點什麼,卻不知如何啟齒;與人比武,再強的對手只要
有招都有化解的方法,可這時該怎麼去打破錐心的沉默呢?好困難……

  靜默許久,他終究還是先開口了:「我…我沒有不理妳。」

  「你知不知道我很傷心?」依舊背對著他,悶悶地低聲問,還帶著泣
淚後的些微鼻音。

  「唔。」

  「我難過的是,我不知道你究竟當我是什麼?陌客生人?」薛映棠緩
緩轉過身來,雙眸微紅,與他四目相對,猶有未乾的水珠凝在揚起的眼睫
上。「事情,你可以不必告訴我,但是你不能甩頭就走,別讓我覺得自己
對你來說好像一點意義都沒有。這樣,我會覺得很傷心、很傷心、很傷心。」

  她說得認真,他聽得動容。「不!不是這樣的。」衛逐離語氣鏗然,
深吸了口氣,接著娓娓道:「我只是覺得,倘使龍襄山莊可以護著妳,那
麼我……」

  「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是麼?」見他欲言又止,似乎很難解釋,索
性接下話頭。

  他沒有直接回答,內心卻相當清明。這,絕不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而是一種懷疑!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很難不去懷疑自己繼續存在的必要。
當初魂體現世本是無意的舉動,時至如今,卻因為與她的深深牽絆,而再
難置身事外、再難逐離這擾擾紅塵了。面對薛映棠,現在情緒起落的他不
是英雄,只是個平凡男人,而又怎能希求她去接受這樣的衛逐離?

  「其實,對我來說,你從來不是英雄。」彷彿聽到了他的心語,她輕
輕地說,沉澱收斂好的心湖此時澄澈如鏡。「你所給予我的,也不單是保
護。對我的意義,更非旁人能夠取代。」

  衛逐離凝視著她,翻湧的情思卻更加澎湃;正是此時此境對玉人,難
以隻語明心跡。

  微微勾動唇角,最後,仍舊出了聲,低沉略帶喑啞。

  「練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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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2:1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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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四)

【第九章】

  端木家崛起自經營販馬生意,亦即自西域買馬再向中原販售,當財力
越來越雄厚,拓展的商業層面便愈形寬廣。同時,端木鐸的樂善好施、濟
弱扶傾更讓武林同道人人敬服,公認其為江湖第一人,視龍襄山莊為天下
第一莊。

  「棠兒,右肩的傷都痊癒了嗎?」端木鐸關懷地問。

  「嗯,都好了,謝謝端木叔叔。」

  他滿意地點點頭,和坐在身邊的妻子對看了一眼,說:「我和夫人商
量過了,妳父母原先都是江湖裡一等一的高手,只可惜無法親自授妳武功。
如果妳不嫌棄,就由夫人先教妳一些,等妳小有所成,我再將端木家家傳
的『銷虹劍法』授予妳,妳看如何?」

  「這……」薛映棠沉吟道,秀眉微顰。老實說,她打從心底不喜歡動
刀使劍,武功再強有什麼用,徒染風塵罷了。如今,有衛逐離授她「拏雲
七式」便已足夠。

  「如果棠兒不想學,那也無妨。妳端木叔叔只是善意,沒有強迫的意
思。」見她遲遲未言,端木夫人開口道,語氣爽朗,毫無介懷之意。「還
是,妳已有了師門,不好另學武藝?我們算是妳的親長,不具師徒之名份,
這樣應該就無妨了吧?」

  這反倒讓她覺得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自己資質駑鈍,恐怕學不來
高深的武功。」

  「棠兒怎麼這麼說?真是太謙虛了。」他撫掌大笑。「我聽夫人說,
當天妳施展的劍招俊秀絕妙,宛出名家之手。」

  呃……衛逐離聽到了可能會昏倒,她使的「雲影燕蹤」可是連他的半
分火候都沒練到呢!赧然笑笑,有些尷尬地搖頭否認:「沒的事!沒的事!」

  「聽說,妳還有把很特別的劍?」

  「嗯,是當年爹娘留給我的。」

  「可否借我一觀呢?」搖搖頭,端木鐸無可奈何地笑著說:「習武之
人什麼都能忍,就是聽到秘笈、神器心癢難搔、無法克制。」

  薛映棠當然不會拒絕,立刻自懷中取出斷情劍,交予端木鐸。

  「嗯……果然特別。」端木鐸仔細地反覆審視,銀白色的劍身逼得他
稍斂目光、微縮瞳孔。

  「既然有這麼特別的劍在身邊,若是沒有善加利用,豈不可惜?」觀
賞完後,他便將劍還給了薛映棠,笑著說:「那就讓夫人先教妳幾套基本
劍法,有空還可以找磊兒過過招,對於切磋武學,他可是樂意得很!」

  「這…嗯,那好吧。」事到如今,似乎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了。「希
望叔叔、嬸嬸不會失望才好。」


◇ ◇ ◇ ◇


  「妳的資質很不錯,底子也算強,是個可造之材。假以時日,必能在
武學上所成就。」端木夫人挽了個劍花,還劍入鞘。剛剛和薛映棠稍做比
劃,她發現這孩子的練武資質非常之好,雖然因為實戰經驗太少、身手較
嫩,而無法將劍招應用得十分順手,但領悟力和基本底子都相當不錯。

  她尷尬地笑了笑,在這方面她並沒有太大的野心。

  「怎麼了?」端木夫人察覺到她的異樣,於是問道。「是不喜歡習武?
還是不喜歡跟我學劍?」

  「不是的!我只是……」夫人的關懷如此真誠,溫溫和和的態度和神
情總覺得像是阿娘在和自己說話一般,於是,薛映棠不想對她有所隱瞞。
微微側低了頭,她囁嚅地說:「我…我根本不喜歡練武功。」

  「傻孩子!」聞言,端木夫人忍不住笑了出來,瞅著她的眸光帶著寵
溺。「既是如此,剛剛在大廳時怎麼不說呢?」

  這……當時的情境,教她怎麼說得出口呢?薛映棠沒有答話,不安地
咬了咬下唇。

  「沒關係,我不會逼妳的。」端木夫人看出了她的忐忑,直快地說。
「至於妳端木叔叔那兒,我去替妳說清楚,這樣好吧?」

  她言語中的體貼善意煞時緣上心頭,使薛映棠不由得感動地抬起頭來,
恰巧對上了一雙溫柔慈藹的眼瞳,於是緩緩傾出潛藏多年的心底話,沒有
哭泣,表情沉斂平靜地說:「我知道阿爹、阿娘的武功都很高強,可最後
他們卻也是因武林紛爭而喪命。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我常常在想,如果阿
爹、阿娘不會武功,只是尋常老百姓的話,那麼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早離我
而去了?」

  「棠兒……」撫撫她的肩,凝止的容顏讓她的心驀地一擰,疼了起來。

  「我沒事的。」薛映棠努力擠出一抹笑,想起衛逐離曾經對她說的。
「當時我年紀小,不明白這些殺戮之事,現在回想起來,阿爹、阿娘當真
是用盡心力保護我。為此,我要活得開開心心,不能讓阿爹、阿娘擔憂。」

  「棠兒,妳很懂事。」端木夫人深深地說,憐惜的情愫越發濃了。

  這個時候,一名女侍捧著茶碗走了過來。「夫人,用藥的時候到了。」

  「哦!好!」端木夫人接過茶碗。

  用藥?薛映棠雙眉輕攏。「端木審審身子有恙?」

  「我這是經年累月的病根子,早就習慣了。」她笑笑,並不介意薛映
棠的問題。

  「可否借映棠一瞧?」那藥的氣味似乎……怪怪的……

  「嗯。」

  碗中之藥湯澄碧見底,近鼻一嗅竟隱隱有股臊氣。「這藥服了多久?
大夫有說其中處方麼?」如她所料沒錯,這碗藥大有玄機!

  「這藥服了十多年,有什麼處方我也早就記不清了。」端木夫人誠實
以對。「棠兒對岐黃之術有研究?」

  「稱不上研究!只是跟師父學著識些草木藥石。」薛映棠微笑,搖了
搖頭。接著又問:「那麼,這藥是治什麼的?」

  「頭疼。」端木夫人比了比螓額中央。「十幾年前,有回練功氣血上
衝,以後便有了頭疼的病根子。」

  「可否請姐姐將熬藥的方子給我?」薛映棠轉向旁邊的女侍,綻了朵
親切的笑容。

  「當然。」

  「棠兒,要是有什麼不對勁……」端木夫人難得地微蹙起眉。

  「若有什麼,我一定會跟端木嬸嬸說的。」她說得肯定。「那麼,練
功之事……映棠就只好對不住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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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五)

  天有銀瓶瀉漿,灑落秀肩若清冷水光。

  合起眼,長長地吁了口氣,薛映棠收束勁力,雙臂緩緩自胸前垂放。

  「現在妳已學全『拏雲七式』,往後常加練習,用心體會變化,欲自
保保人基本上應該足夠了。」在旁觀視的衛逐離點點頭,說。

  「嗯,我知道。」

  想到了白日的情形,於是他問道:「既然端木家有意栽培妳,錯過這
個機會豈不可惜?」

  「不!我不喜歡習劍!」她固執地抿緊了唇角,直直瞪著他。「這你
不是最明白的麼?」

  「我瞧妳學『拏雲七式』學得那麼起勁,只道妳是轉性了。」衛逐離
微微一哂。

  「才不呢!那是因為授劍的是你。」她連忙解釋,嘟壤著說。「更何
況,我和端木家非親非故的,即使我真轉性呀,也不會貪學端木家的家學。
難道,跟你學還不夠麼?」

  「妳是相信我,還是相信我的劍術?。」親疏之別在她的回答裡自然
表明,這讓他不由得心中一動,語氣柔軟了起來。

  「這還用說?當然是你囉。」她不加思索地答道。

  「妳還是一個樣,太容易相信人了。」衛逐離見她說得絕決,忍不住
嘆道。接著沉聲問:「對端木家妳亦是如此信任麼?」

  「我想……」她認真地側頭凝思,而後認真地回答他:「是吧,我沒
什麼好懷疑的呀!」

  「我覺得妳多少還是要提防。」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提防的?」他冷漠的態度令薛映棠有些不悅,
聲音雖剛,表情卻幽黯了下來。「端木叔叔、嬸嬸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
如果…如果阿爹、阿娘在世,必定也是這般疼我吧……你不明白,有時我
會很難過、很難過,他們對我這麼好,我不僅無以為報,甚至,我從未想
過要在這裡久待。這種自責,你能體會麼?」

  「我明白的。」一路走來,他會不明白麼?衛逐離心裡微嘆,即使口
氣清淡也難掩滿心的關懷。「只是,妳不能否認,這裡確實有讓人必須提
防的原因。想想吧,妳不是覺得端木夫人的藥湯有異麼?這事兒難道妳一
點都不懷疑?」

  「這……」衛逐離的話讓她登時目瞪口呆。確實,她隱隱約約覺得事
有蹊蹺,只是一直不願真正去思索這個問題;現下從他的口中說出,她是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了。

  好半晌,咬了咬唇瓣,她幽幽地接著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
我真的不想輕易懷疑,這樣的話,我會很討厭自己,那個老是揣測別人心
懷惡意的自己……」

  衛逐離靜靜地聽她說,想想自己,有些無奈地笑了。原來,他就是讓
她討厭的典型。刻意略過心底的一絲滄涼,他選擇轉移話題:「那藥湯究
竟有什麼不對?」這方面,她確是一流的。

  「我不確定判斷對不對……」她輕聲回答。「裡頭似乎放了青石膽……
不會的……青石膽這麼難尋……」話到後來,成了她百思不解的自喃。

  「哦?青石膽是什麼?」

  「煉丹藥材有四黃八石,青石膽就是八石之一。其色青綠,狀似琉璃
而有白紋,味酸苦,素有解憂之效。」她娓娓地解釋,聲清音脆。「只是,
這青石膽向來難尋,非極乾地無以覓之,以前咱們若要青石膽,往往都得
向來自西邊的沙漠商人買,那是十分稀珍之物。如果說十數年都不缺斷用
以為藥,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對龍襄山莊而言,倒沒那麼困難。」衛逐離心念一動,沉聲慢道。
「妳莫忘了,端木家做的是馬匹的買賣,向西求石,機會多如牛毛。」

  「若真的是青石膽,那可不妙!」他的想法顯然可以圓說,這讓薛映
棠急了起來。「送來的藥材裡,有蒼朮、巨勝等木草,性俱陰寒,若是配
以青石膽長年服用,可是會遺舊忘事的。」

  「看來,這龍襄山莊內藏玄機。」受囿於魂體,有太多事情他是有心
無力,而現下越來越複雜的情勢,使他憂了起來。「妳自個兒要小心點兒
呀!」

  「我知道。」長長嘆了一口氣,她不得不承認適才衛逐離要她提防的
話是正確的,然而,這種承認卻讓她覺得神傷。「衛逐離,為什麼呢?為
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讓我覺得……好倦…好倦……」

     世事,難道不能求個簡單純粹麼?


◇ ◇ ◇ ◇


  「什麼?在長安城裡瞧見薛映棠?」

  「是啊,當頭!她和龍襄山莊的人走在一塊兒。」

  「龍、襄、山、莊?」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們犯得著得罪龍襄山莊嗎?」當頭雖然換了人,卻還是像以前一
樣對這個小丫頭追查不捨。「龍襄山莊咱們得罪不起啊!」

  「這我知道!這我知道!」他心煩意躁地揮揮手,趕部下出去,嘴裡
喃喃著:「這就難怪了,難怪會主近來不再急著要我找那小丫頭……」

  越是這樣,他越想得到那把讓會主勢在必得的劍。屈居人下這麼久,
也該是他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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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2:3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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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六)

  「嘿!妳在做啥?」

  一隻大手猛然拍上肩頭,驚得她心跳漏拍,定了定魂,薛映棠翻翻
白眼,嚷道:「喂!你不要老是從後面嚇人好不好?」

  「果然厲害,一猜就知道是我。」身形一晃,端木磊俊秀的面孔正
大剌剌地擺在她眼前。

  「除了你,沒別的人會這麼無聊!」她沒好氣地說。

  「看妳獨自從邊門溜出來,我當然要跟著保護妳的安全囉!」他懶
懶一笑,眨了眨眼,有種輕佻肆恣的味道。

  她逕自往前走,他呢,就亦步亦趨跟著。「難道你沒正事可做嗎?」

  「誰說沒有?」自認理所當然的情況下,端木磊提高了聲音。「保
護妳不就是最重要的事嗎?要是妳有什麼三長兩短……」

  「呸呸呸!你說什麼啊你!」薛映棠幾乎急得要跺腳了,她知道端
木磊沒有惡意,只是這樣被跟得牢牢地,有時真的會覺得很煩──就像
現在。

  「沒事沒事。」他連連搖手。「妳一個人跑來長安城,究竟要做什
麼?」

  「不關你的事。」斜睨了他一眼,表明她的不耐。

  端木磊聳聳肩,識相地閉緊嘴巴,臉上卻仍是一貫的嘻哈,反正……
跟著她就對囉!

  只見她樂此不疲地跑了好幾家藥舖子,懷裡且揣滿藥包,他終於忍
不住開口問了:「買這麼多藥做什麼?是妳身體不舒服嗎?」

  她微怒地瞟了他一眼,小嘴兒一努,這會兒連話都懶得說了;看來,
這些日子她和衛逐離的相識相知,不知不覺便將他的某些習慣化做自己
的。

  「要是有什麼病,可要說喲!」事關她的生死,這時他就不得不試
著捋虎鬚了,喋喋說道:。「對龍襄山莊來說,要找個再世華佗來治病
倒不是件難事。」

  「你再這樣跟著,我肯定會窒息,原先沒病的,現在也有病了。」

  就在端木磊準備繼續嘮叨下去的時候,前後卻遭到四個高頭大漢圍
夾,兇煞的表情顯然來意不善。

  「姑娘,我們當頭要找妳。」

  「當頭?」櫻唇一抿,晶亮眸子裡承滿盈盈笑意。「很抱歉,我現
在沒空哎!」

  「嘿!看來妳身價很高嘛……」端木磊不知死活地插話調侃。

  薛映棠沒理睬他,說:「是要找我,還是要我的劍?」

  「兩者都要!」說完,四人手上的傢伙同時往她嬌小的身子招呼去。

  她心理早有準備,俐落地擋過第一波的攻勢,被迫丟開手中的藥包,
趁個空隙掏出了懷中斷情劍,和他們鬥了起來。這時,不得不慶幸這些
日子以來的辛苦練劍,當此危急才能臉不紅、氣不喘、心不慌,見招拆
招尚游刃有餘。

  「喂!你們太不公平了吧?都不跟我打?跟一個弱女子打,有什麼
意思?」在旁的端木磊忍不住哀哀抱怨;英雄救美的機會就在眼前,他
當然不會放過,朗聲一喊:「映棠妹子,妳莫怕,我來助妳。」猱身而
上,不甘寂寞地加入戰局,形成與薛映棠各對付兩個的局面。

  薛映棠初使「拏雲七式」,雖無法隨心所欲、意先於劍,但這套劍
法身形輕迅、劍勢靈動,一時之間,兩個高頭大漢亦難傷她毫髮。倒是
那位看起來頗有兩把刷子的端木磊,「哎喲」一聲,左臂已被劃了道淺
淺的刀痕。

  時間越久,薛映棠對於「拏雲七式」的實戰應用就越發熟練。刷刷
兩聲,「落霞孤鶩」平膀而出,劍鋒上指,似東卻西,趨上擊下,一招
兩劍,分刺對手手腕,只聽得「匡噹」兩聲,兩人手上的大刀盡皆落地。

  沒放鬆半刻,她立即縱身躍入另一個圈子,再以「秋鴻有信」逼退
另兩名大漢。

  「回去告訴你家當頭,要他最好死心,因為我是不會讓劍的。」清
越的聲音宣示毫無商量餘地的堅決。「無論如何,絕不!」

  四個高頭大漢既愕然又挫敗,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輸給眼
前這位嬌滴滴的姑娘,然而刀在地、血在淌卻是鐵一樣的事實,容不得
他們懷疑;這下,適才發狠的氣勢全消,只得狼狽地離開現場。

  薛映棠收劍入懷,拍拍身上的塵灰,拾回散落各地的藥包,逕自繼
續原先的路程。

  「喂喂喂!妳就這樣走啦?不理我?」端木磊手按傷口,快步追上,
嘴裡叨叨絮絮不斷念著。「妳也太狠心了吧?我受傷了耶!」

  如今,他再也不能說她「步行、站立、吐納沒一樣具有高手的內涵」
了。


◇ ◇ ◇ ◇


  「會主……」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麼?」男人低聲道,盯著躬身下屬的犀利目
光,似乎直要將他剖腹挖心。

  「屬下知罪!」要不是知道薛映棠人在龍襄山莊將更難奪取那把劍,
他也不會急著動手。「下次再出手,屬下會……」

  「你的話夠多了。」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表情寒若嚴冬。「還記得
我說過──沒有人會在身邊豢養一條咬主子的狗,嗯?」

  「會…會主……」手腳如冰,字句顫抖著懼意。

  「如果,養在身邊的狗真會咬主子,那麼,」男人緩緩地說,嘴角
突兀地揚了揚,手臂也緩緩抬起。「這隻狗也就沒有繼續存活的必要!」

  風刃切過火炬,瞬間燄光又合起。男人袖裡倏地飛出一柄小刀,正
好插在他的胸口。來不及做最後的努力,他已經直挺挺地向後仰倒,沒
了氣息。

  「一隻光明正大咬主子的狗,和一隻隨時準備偷襲主子的狗,騰格
里和你,都沒有活著的理由。」

  「既然傷了磊兒,你就帶著這個理由瞑目吧!」男人陰沉地笑了笑。
至於心心念念許多年的斷情劍,以及藏放其中的絕世劍譜,如今皆已在
他面前,握持在手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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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七)

  「衛逐離!衛逐離!」

  「怎麼了?」夜初上,她便急急喚他,喚得碧光自玉琫流瀉而出,
喚得衛逐離的身形凝立。

  他的表情並無二異,如同尋常,淡淡漠漠的,她竟閃了神,呆呆地
看著,欲語未成言,心底撩起迷離的惆悵。

  「有事嗎?」急急喚他的人,怎麼現在又不說話了?

  「你…你……」俏容斂了起來,濯著輕愁。「你沒有話說麼?」

  他,未語。

  「端木叔叔勸我嫁給那個端木磊。你…你沒有話要說麼?」

  「需要我來說什麼嗎?」衛逐離微哂,碧光裡的頎長身影透著沁寒意。
「嫁與不嫁,在妳,不是嗎?」

  「那你呢?你在不在乎?」目光如電,薛映棠直直瞅進他的眼裡,認
真地問。

  衛逐離沒有回答。淒涼在深邃的鐵灰色眸光裡一掠而過──他,有爭
取的資格嗎?以一個魂體的身份……

  「不要不說話嘛……」黯然神傷,月光在她微低的臉龐頸項刻出斑駁
的影跡。「給我一個字也好。」

  「映棠……」他低聲喚她的名,沉重疼痛只能放在心底,卻難以成言。

  如果可以,他願意承諾一生一世,就如同過去十三年的相伴是天經地
義而絕無更改的。問題在於,他──可以嗎?

  「算了,每次你都這樣!有些話,在必要時候需要說出來。」她不是
不明白他,輕輕搖了搖頭,抿了抿嘴兒,薛映棠勉強扯動出一抹笑容,凝
盼向他的翦水雙瞳澄澈依舊。「無論如何,我一定不會答應嫁給端木磊,
只是我想從你口中知道……你也希望我這麼做,就是這樣。」

  「我……」承諾應許出口簡單,能否實行遵守卻不容易。他,如何能
給她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確定、如鏡花水月的約定呢?

  兩人靜靜瞅著,千言萬語,拼不過這一時相對。

     突然,她瞠大了眼,難以置信地定視著地面。「衛…衛衛…衛逐離……
你……」難得的結巴破壞了原先稠濃深情的氛圍。

  「怎麼了?」

  「你看你看!」她手往他身後的地面一指,不可思議地說。「那是……
你的影子?」

  衛逐離回頭俯了個視線,確實如她所言,地上有道頎長的身影,不是
旁人,是他的……是他的影。「這……」再與她四目相對,兩人同樣詫訝。

  「今兒個是十五,沒錯,但怎麼會出現影子?以往不曾這樣呀……」
仰望天穹,望舒御月,在墨色黑幕縱出一輪清明;薛映棠沉吟片刻,倏然
有個念頭閃過,於是連聲音都亮了起來:「莫非與此地──龍襄山莊有關?」

  「妳是說,就如同上回恢復之快出乎意料,這次會出現影子也是?」
他的反應極敏銳,立刻跟上她的思忖。

  「嗯!」她點點頭,而且綻了個燦燦灼灼的笑容。「上回我還不確定,
這裡潛藏的異物究竟是因屬至陰至寒,還是與你的肉身有關。現在,我幾
乎可以確定了!」

  「哦?願聞其詳。」

  「萬物求的是陰陽調和,如果長期受至陰至寒之氣,絕對沒有好處。
而如今有影隨你,既然不是因為前者,那就應該與你的肉身有關囉!」

  「嗯。」衛逐離點點頭,接受她的推臆。「那妳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要找出來啦!這是交換條件,你忘了麼?」她頓了頓,聲音
低弱下去,微帶怯意地輕啟朱唇:「這…也是我的私心想望……」

  衛逐離聞言一笑,心裡滿滿的溫暖盡是感動,語氣倒似平時的沉定,
說:「順便也查一下吧,為什麼我的肉身會與龍襄山莊有關?」

  呃-啊-這桶淋頭而下的冷水真是讓她怨無可怨,他就不能先說點好
聽一點的、甜蜜一點的話嗎?不過,倒也是……為什麼他的肉身會與龍襄
山莊有關?薛映棠哀哀地嘆了口氣,囁著聲應道:「哦,這個啊……我知
道了。」


◇ ◇ ◇ ◇


  「快!雲娘!快!」

  是誰?雲娘是誰?放聲吶喊的又是誰?這般急促、這般慌忙,直直喊
進她的心底,於是擰疼了起來。

  「快走!不要回頭!」

  是誰?是誰要她快走?為什麼要快走?不不不!不要不要!她直覺不
願走、不願離開,儘管聲聲催促如擂鼓,擊得沉重。

  「棠兒乖,阿娘要去找阿爹。」

  棠兒?阿娘?阿爹?說話的聲音似乎是自己的,但是偏又只有星零片
段的夢色影廓,拼不出原貌。

  為什麼這幾天會有些莫名其妙的聲音、畫面閃過?牽動她最細微的情
絲,磨折她的心緒……那些人,是誰?端木夫人指尖施力,壓著額角的太
陽穴,試圖阻擋突如其來的疼痛。

  自從薛映棠在她的藥湯裡加入幾味材料後,她明顯地感受到心底深處
有些改變,像是歷經冬眠後即將面對春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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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mygame 於 2007/6/3 下午 02:55:24 修改文章內容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2:5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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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八)

【第十章】

  幾日瑞雪飄如絮,又是一年冬來時。

  端木鐸幾次明勸暗說,希望她能允諾嫁給端木磊,沒想到均被婉言拒
絕,偏偏這種事,心裡失望歸失望,卻也無法強迫。

  至於端木磊,還是喜歡纏著她,求她授他劍法不成,就成天在她身邊
繞呀轉的,像隻煩人的蒼蠅。

  端木夫人則是越來越沉靜了,常常有種愁意盤旋在她眉間,揮之不去;
偶爾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也多半雜揉著不知名的情緒。

  而她,薛映棠,開始在偌大的莊園裡尋找有關衛逐離肉身的蛛絲馬跡。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在風捲落葉的悉索幽語中……


◇ ◇ ◇ ◇


  「端木叔叔找我來有什麼事?」

  「棠兒,這位是覺先大師。」大廳上,端木鐸一臉嚴肅凝重。

  「大師好。」薛映棠有禮地揖了揖,心下暗自覺得奇怪,為什麼端木
叔叔要引見這位覺先大師?

  「阿彌陀佛!」覺先合什回禮。「女施主,貧僧路經貴寶地,眼見屋
內妖氣沖天,所以特來貢獻棉薄之力,看看能否為龍襄山莊消災解厄。」

  「呃……那麼,有勞大師了。」薛映棠尷尬笑了笑,完全不知這是什
麼狀況?與她何干?更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回應。

  「棠兒,覺先大師認為,妖氣來自於妳。」端木鐸沉著聲道。

  「我?我是妖怪?」這……不會吧……

  「非也非也!依貧僧所見,女施主是被邪祟之物所迷制。」覺先說。
「而且是刀劍之屬的兇煞兵器。」

  「大師說的可是這把劍?」這樣一來狀況就明朗了。取出懷中的斷情
劍,清越的聲音毫不心虛氣衰,她說。「這把劍伴了我十多個寒暑,如今
我不是好好的嗎?何來邪祟之說?」

  「莊主,這即是姑娘被劍迷制的明證。」覺先轉向端木鐸。「倘使此
劍不離開姑娘,誓必有損姑娘芳壽。」

  「棠兒,我看妳還是丟了那把劍吧。」端木鐸語重心長地說。

  「端木叔叔,這件事,棠兒萬萬做不到。」她態度堅決,下頤微揚,
即便眼前是長輩也絕不能輕從。「這把劍,是當年我爹娘留給我的,不能
丟。更何況,它確實不是邪祟之物。」

  「妳爹娘在天之靈,要是知道這把劍為妳帶來禍患,必不能瞑目;如
果妳喜歡劍,叔叔為妳再打一把類似的就是了。何苦冒這個險呢?」

  「女施主,邪祟之劍若為全莊帶來災厄,妳忍心麼?」覺先火上加油,
更進一步勸說。

  思忖半晌,她朗聲道:「如果叔叔和大師執意如此認為,那麼,棠兒
現在便離去便是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保護斷情;雖然還沒來得及解
開衛逐離的肉身之謎……

  「且慢!」清喝一聲,端木夫人窈麗的身形自廳門而入。「這把劍當
留在棠兒身邊。」

  「夫人……」端木鐸有些意外。

  「我想,也許是這位大師一時錯察吧。」端木夫人聲音溫溫穆穆的,
輕柔中又有剛韌。「何況,棠兒待在龍襄山莊的這些時日,萬事都好好兒
的,不是嗎?若是因為一時錯察,就讓棠兒負氣離去,這樣的結果,莊主
認為滿意嗎?」

  「這……」夫人說得合情入理,端木鐸登時無言以對。

  「感謝大師相告,莊裡的事我們自己會注意,不勞大師費心了。」端
木夫人客套地說,言下之意要他儘速離開。

  「既然夫人這麼說,那貧僧就告辭了。但願貴寶地平安無事。」覺先
眼見情況如此,望了端木鐸一眼,合什行禮,自行離去。「阿彌陀佛!」

 「棠兒,來,妳跟我到房裡挑幾件冬裘去。」端木夫人挽著她的手,
也打算離開大廳。

  端木鐸沉凝的目光直直瞅著兩人的背影,不意透出了陰寒……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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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3:16: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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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九)

  寒碧池畔。

  「這裡好美,晚上有月,映著湖水,真是美……」薛映棠搓搓雙臂,
有些冷,不過心情倒是沒結凍,美景當前,忍不住出聲讚嘆。

  「哦?說不準我的軀體便在這裡。」

  「是呀!搞不好,你的肉身就在池底,現在正被魚蝦當晚餐享用。」
朝他做了個鬼臉,她笑道。

  「這麼慘?」他也笑了,清清朗朗如波上月華。

  「是啊!誰知道呢?」薛映棠佯作沉思貌,左手食指折彎的關節在下
頦兒來回蹭著,然後眨了眨眼,說:「人心險惡,魚心難測嘛!」

  衛逐離失笑地看著她流轉的靈黠眸光,當然知道自己被狠狠調侃了一
番,想起當初與她的相處和談話,輕輕搖了搖頭,心裡卻漲滿溫柔。

  這時,不遠處似乎傳來吵架聲音,兩人對望一眼,均覺奇怪,於是有
默契地決定前往一看。

  「端木鐸,我已經從這場惡夢中醒來了。」聲音冷到骨子裡,一如她
直視著他的目光。

  「夫人……」端木鐸心一驚,隱隱知道事有蹊蹺,表面上仍然端出溫
和的笑容。

  「住口!我不是你的夫人!」怒火霎時狂焚,夾齒迸出。「我是伍雲
娘,薛漢登的妻子,棠兒的親娘!」

  「妳……」眼見她態度剛強,端木鐸知道已經沒有隱瞞的可能了,立
即斂起偽裝的笑容,沉下臉說:「妳怎麼知道的?」

  「多虧棠兒!」雲娘淒然一笑。「要不是棠兒無意發現藥湯有異,進
而嘗試破解,只怕我至死都被你控制心志。」

  「雲娘,」端木鐸輕喚。「好歹我們也是十三年的夫妻。這十三年裡,
我待妳如何,不消我說,妳當明白。」

  「你待我好極了……」心如刀割,這十三年的茍活並非她所想望,他
的話只會讓她愈加悲憤。「然而,你的手段卻是如此下流卑劣!」

  「因為,我愛妳呀!」端木鐸一把抓住她的雙臂,激動地說。「當年,
漢登與我同時識得妳,為什麼最後妳選擇了漢登?我不甘心!好不容易老
天給了我機會,讓我擁有妳,說什麼我也不會放棄。」

  「機會,是你自己製造出來的吧?」她冷笑著指控,冰涼而哀傷。「
當年,是你派人追殺我們一家三口的。」

  「雲娘……妳……」突如其來的指控,讓他一時無法反應。

  「我不過是個藉口,你真正要的,是斷情劍。」雲娘掙開他的箝制,
往後退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除你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斷情劍在官
人手上,你貪圖傳說中的劍譜,所以不惜背信忘義,追殺我們全家。」

  「雲娘,妳誤會了,當年追殺你們的是蓮素會。」

  「我沒有誤會。」她斷然否定他的辯言,凜凜道。「如果你目標在我,
那麼今天怎麼會來個覺先大師?那個和尚是你找來的,用意在從棠兒手上
得到斷情劍,是吧?我就是為了要確定當年追殺我們一家的是不是你,才
沒有立刻攤開往事與你對質。」

  事到如今,紙是包不住火了,端木鐸露出陰狠的笑容。「好!我承認
妳說的都沒錯!不妨坦白告訴妳好了,我,就是蓮素會的會主。」

  多年來,蓮素會以其惡勢力危害武林,只要阻礙蓮素會的利益,盡皆
遭到殲滅的命運,導致江湖人士談蓮色變,時至今日亦然。武林中人心皆
盼「江湖第一人」的端木鐸能帶領正道剷除蓮素會,哪裡料得到蓮素會的
幕後黑手正是眾人引領仰望的端木鐸?

  「就算你說你是來自地獄的惡鬼,我也不會訝異。」沒有半點驚駭,
伍雲娘面色肅穆沉凝地說。

  「若是妳願意,端木夫人的位置仍舊是妳的。跟著我,一輩子不愁吃
穿,坐享武林威名,何樂而不為?」

  「不!對我來說,既然扯開了事實,就沒打算茍活。」她抽出長劍。
「你覺悟吧!」


  她怔怔地屏息聽著,思緒紛起亂如崩雲,絲毫未覺自己的身子微微顫
著,握緊的雙拳下指尖深嵌,疼痛卻上不了心頭,清淚早已在雪頰迤邐出
兩行水痕。

  「衛…衛……衛逐離……」字在唇邊抖索,秀目流轉向他,薛映棠企
盼能在鐵灰色的眸子裡尋得穩定的力量。

  「我在,我在這裡。」無法藉擁抱給予溫暖、藉親吻傳遞撫慰,沉定
的聲音,是他唯一能給她的了。

  「她……她真的……真的是阿娘……」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困難地說。

  「嗯,這不是妳希望的麼?」蘊溫柔於剛韌之中,衛逐離穩貼地說。
「無論如何,她是妳的阿娘,而妳,妳是她的女兒。這份血濃於水的情感,
是永遠不能消抹的。」

  薛映棠努力地笑了笑,淚光猶燦。衛逐離說的沒錯,再紛亂的情緒都
掩蓋不了這個事實,直究根本,那份喜悅合該是潔然無瑕的。

  此時此刻,她只想緊緊擁抱阿娘、擁抱衛逐離、擁抱每一個她所愛的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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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四十)

  「雲娘,妳別激動,有話好商量。」端木鐸仍舊不死心,氣定神閒地
說。「妳不想想,棠兒可是在我手上,難道妳這做娘的不顧慮她麼?」

  「這……」

  「妳的輕舉妄動,隨時可能影響她的死生。」

  「你這小人……」從齒縫恨恨逼出四個字,不能否認地,他的威脅確
實有效。

  「君子如何成就大事業?」聲音上揚,有些得意。「我瞧妳還是把劍
收起來吧,往後我會當今晚沒這次談話。」

  伍雲娘既悲且憤,恨火燒得她目光熠熠;受他擺布已經十多年了,莫
非,這輩子都無法掙脫他的掣肘?

  「阿娘!」一個縱身,薛映棠加入兩人對峙的場面。

  十三年前,阿爹、阿娘為了她,寧願捨命;十三年後,又要因為她而
使阿娘忍辱受屈一輩子麼?不!這次應該讓長成以後的她來扞衛阿娘了。

  「棠…棠兒?」雲娘不敢相信,輕呼出口。

  「阿娘……」久違的兩個字喊在嘴裡原是如此溫暖,倘若端木鐸不在
眼前就更好了。

  「好個母女重逢的場面!」端木鐸冷冷笑道。「這樣也好,我就直話
直說了。妳們可以重享天倫,可以離開龍襄山莊,但條件是必須留下斷情
劍。」

  「不!當年官人為斷情劍喪命,說什麼我不能讓官人白白犧牲。」雲
娘厲聲拒絕,慍恚袪不去沉心的哀慟。「茍活十三年,任名節遭人凌辱,
九泉之下,我已沒有面目見官人,如果連斷情劍都保不了,我就算萬死亦
不能償!」

  「阿娘……」薛映棠怔怔看著娘親,心裡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好話說盡,妳們仍舊執意如此,那就別怪我心手辣了!」端木鐸眼
露殺意,嘴角猶自噙著冷笑,雙袖一揚,兩隻袖劍破空倏出,分射雲娘母
女。

  心一驚,雲娘立即抓著女兒的手臂縱躍閃過,落地時已握長劍在手,
毫不猶豫地向端木鐸攻去;薛映棠也不落於娘親之後,斷情劍出鞘,「拏
雲七式」行雲流水般使將出來,母女倆聯手對抗端木鐸。

  端木鐸被稱為「江湖第一人」畢竟不只是浪得虛名,以雙掌對雙劍仍
未落下風;既然意在斷情劍,大部份的攻招遂向薛映棠集中。

  雖然心知武功不及端木鐸,一心要保愛女和斷情劍的伍雲娘卻寧願只
攻不守,全然不顧己身安危。如此,逼得端木鐸不得不費心與她纏鬥。

  說時遲那時快,端木鐸一掌重重地擊在伍雲娘胸口,她「唔」地一聲
吐出鮮血,怵目的赤紅迅速爬染前襟。

  薛映棠立刻上前扶挺住娘親斜倒的身子,顧不得其他了。「衛逐離!
快,救救阿娘!衛逐離!」此刻,在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阿娘死!
不能讓阿娘死!

  斷情劍驀地通身發出銀白輝芒,螫刺得三人立即閉目,然後脫出薛映
棠之手,飛劍攻向端木鐸。

  先前自騰格里那兒聽得飛劍傷人之事,如今得以親自交手,端木鐸不
禁熱血上湧,抖起精神凝神以對。頃刻間一人一劍已拆對數十招,銀白色
的劍芒裹在端木鐸的外圍,輸贏之勢已然可分。

  果然,斷情劍見紅,端木鐸腰間受創不小。

  這下子,不由得他怯意驟生,劍可以不要,命卻不能不保,眼看斷情
劍攻勢一波一波,前所未見的精奇招式迭出,有若雲捲霧漫。端木鐸見機
極快,立即虛招一晃,向寒碧池躍去,只見他雙腳點水,施展絕妙輕功,
幾個起落便到了湖心的砌雪亭,接著飛快按下亭柱的機關,整個人竟爾下
落,沒了蹤影。

  「棠兒,快…快追……」伍雲娘有氣無力地說,端木鐸石破天驚的一
掌確實威力十足,恐怕已傷了她的臟腑。「別…別讓他逃…逃掉了……」

  「不……阿娘……」薛映棠不斷搖頭,眼前的阿娘怎能教她放心呢?

  「傻孩子,能看妳長這麼大,阿娘……阿娘這些年的茍活……」雲娘
屏住一口氣,勉強勾起唇角,是朵淒絕的笑。「也算…也算……不枉了……」

  「阿娘,快別說了。」她哽著聲說。滾滾淚珠滴落,在雲娘染紅了的
前襟留下晶透瑩亮──

  血.淚.交.融。

  「棠兒……」直直瞅著愛女的目光耗盡氣力也難凝集,她知道自己的
時間不多了。「棠兒會不會怪阿…阿娘……沒能照…照顧妳……」

  「不會!不會!棠兒從來不會!」薛映棠不斷搖頭,激動地說。

  阿娘永遠都是以她為優先考量,十三年前,護著她幼小的心靈,使她
未見血腥殺戮,如今,還是顧著她的感受。

  眼見阿娘出氣越多、入氣越少,她的一顆心便不知沉落到何處。

  「棠兒……」渙散了視線,雲娘拼著最後一口氣,碎聲問。「那…那……
妳阿爹會不會怪…怪阿娘……這些年沒能……沒能伴……伴他……」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她依然只能不斷搖頭,眼前早是白霧成
幕。

  「真的嗎……那好…好……好極……」氣音喃喃吐出最後幾個字,伍
雲娘慢慢地合上了睫,如蝶斂翅,唇邊浮起一抹幽幽邈邈的笑。

  「阿娘!阿娘!」薛映棠聲聲喚著,湧淚如奔雨,眼前水霧瀰漫,怎
麼拭也拭不淨。

  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好不容易這聲「阿娘」才叫出口的,好不容易……
可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這般鐵心腸,竟讓她與阿娘匆匆見、匆匆別,而
這一別竟是死生永訣?

  為什麼……

  「讓妳娘安息吧。」衛逐離披著碧光伴著她。雖然不擅安慰人,但低
沉渾厚的聲音和未曾離去的陪伴一直都是讓她安心的藥方。「瞧,她是笑
著離開的,應該替她高興。」

  「嗯…嗯嗯……」含含糊糊地應著,字句哽在喉間,手背微微使勁地
在臉頰上來回擦抹著。

  「追不追,端木鐸?」衛逐離淡漠的語氣裡暗藏殺意,神若嚴霜。她
的新仇舊恨,由他扛下!

  顫巍巍地站起,挺直的背脊微顯僵硬,嬌怯怯的身子裹著寒到骨子裡
的夜風,衣袂飄飄,格外顯得楚楚動人;但細緻的姣容卻鏤著平靜而深峻
的堅決,無人能撼。

  「追!」該討的債,絕無理由讓它隨風逝!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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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四十一)

  若非端木鐸逼不得已啟動機關,任誰也想不到寒碧池、砌雪亭之下竟
然別有洞天。

  沿著唯一的石道,薛映棠謹慎前行。壁間火把的燄舌縮吐,光影錯交,
更添幾許詭譎氣氛,雙手緊緊握著斷情劍,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會孤單。

  「小心!前面三步有陷阱。」衛逐離寄身斷情劍內,冷不防地冒出話
來。「地板有機栝,最好貼牆踮步而過。」

  「哦?你怎麼知道?」她口裡邊問,邊依著他所言行事。

  「這……」他沉吟了半晌,說。「我也不明白,反正,我就是知道。」

  「這就奇怪了。」不解地緊了緊眉,心念一動,掏了枚銅板出來,瞳
底閃著好奇的眸光。「我來試試!」

  「叮」一聲,她將銅板擲向「聽說」有陷阱的地方,沒想到窄壁立刻
竄刺出數支鐵鎗。這……要是她適才就這麼踏上去,豈不一條小命嗚呼哀
哉,無法完成阿娘的交待?思及此,她狠狠打了個寒顫。

  「你…你說得沒錯!」衛逐離的提醒果然是真實的,還好她的性子不
執拗,聽得下他的話,也願意相信他的話。「可是,這……你怎麼會知道
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難道……難道你能感應到機栝所在,還是未卜先
知?」

  薛映棠異想天開的推測幾乎惹得他輕笑起來,不過,他確實未打誑語,
如前所述。

  「看來,這當中的玄機,我們必須自行挖掘了。」見衛逐離沒作聲,
她知道自己是白問了,這個人向來不喜歡重覆同樣的答案,而她也已習慣
了他的習慣。

  「這個地方,也許,不只有妳要討的債。」衛逐離語氣淡如清風,說
出打從進了此地便油然而生的直覺。「如果我的預感不錯,還有妳我要找
的答案。」

  「或許吧,就像你說的……」隱隱約約,她也覺得如此──這個地方,
應該不僅僅是個密室!


◇ ◇ ◇ ◇


  四方閉合的屋室,束息的緊繃如死水打漩,越發讓人心跳加速。端木
鐸鎖緊了眉,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一個個機栝啟動的聲音悶聲傳來,他
知道有人闖關而入,沒有意外的話,這個人必是薛映棠。

  就在此時,石門「嘎」地一聲移開,來者肅凝著一張臉,手握斷情劍,
正是薛映棠。

  「不簡單!」端木鐸睨著眼前這個小姑娘,朗聲稱讚。「這裡機關這
麼多,妳能毫髮無傷地闖進來,不簡單!」

  「廢話休提!」薛映棠冷冷地打斷。「你知道我所為何來。」

  「憑妳,要復仇嗎?哈哈哈哈哈!」他仰首大笑,有些輕蔑地。「還
是,想要保住妳的劍?」

  她抿緊了雙唇,未答話。

  「既然妳如此有膽量,那麼我就沒什麼好隱瞞的。」端木鐸繼續說。
「相傳妳手中的這把斷情劍是百年前一位劍術高手所有,其中藏有他自創
的劍譜,學會了之後,必能獨霸天下、一統江湖。」

  「你要的就是劍裡的劍譜?所以,你可以在十三年前逼死我爹、十三
年後逼死我娘?」她心痛地聲聲控訴、句句質問。「龍襄山莊不已經是天
下第一莊,你不已經是公認的『江湖第一人』,還需要這傳說的劍譜做啥?」

  「天下第一莊又如何?江湖第一人又如何?」他面露不屑,冷峭地說。
「若不是因為必須共同面對的敵人『蓮素會』,龍襄山莊和端木鐸有多少
人會記得?倘若我的武功臻於化境,那麼不管情況怎樣所有的人都會在我
的腳下。江湖是現實的,而我,不過是順應這個現實罷了!」

  「很遺憾的,我必須告訴你,斷情劍裡沒有劍譜!」端木鐸的面孔在
火光吞伸的變化下顯得十分猙獰,讓她不由得感到心寒,但她並不畏懼。
「那是訛傳瞎說!」

  薛映棠的話讓他又驚又怒:「騙人!不可能的!妳是怕劍被我搶去,
所以這麼說。」

  「我和這把劍朝夕相處了十三個年頭,自是最清楚不過;裡頭若真有
絕世劍譜,我娘怎麼會死在你手上?」

  「不!不!妳騙我!裡頭一定有劍譜!」每字每句擂敲著密室的空氣,
聲音之響,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端木鐸急急否認她的話。腦裡紛亂之際,
倏地想起什麼,他趕緊接著說:「不!妳救了磊兒!從出手救雲娘到維護
磊兒,這麼短的時間內能進步神速,不是靠著劍譜是什麼?」

  「信不信由你,斷情劍裡的確沒有劍譜!」她朗聲道,沒有半點心虛。
事實確是如此,即使真有所謂的「劍譜」,也是一個「活劍譜」,而非一
般撰寫成書的劍譜。

  「哈哈哈哈哈!」端木鐸只道是薛映棠無法繼續狡辯,情況終歸如他
所想,於是毫不掩飾地放聲大笑。「小丫頭以為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嗎?」
說完,唇角微微冷勾,運勁於掌向左壁一擊。

  只見右半邊的牆轟隆隆地一分為二,密室之中竟然別有密室。拿了支
火把,端木鐸緩步而入,臨走前瞥了她一眼。「妳也進來。」

  事到如今,進不進另個密室並無分別;再者,她有斷情陪著、衛逐離
陪著,心所有依,自然不懼;三者,若是如衛逐離的預感──這裡有他們
久尋不著的答案,這裡頭每個機關她都必須闖上一闖!

  薛映棠深吸口氣,穩著步子,踏進更隱密的一方空間。

  火光照耀,塵封已久的空氣微著霉味;她瞧得分明,這室內除了端木
鐸了,還有另外一個人。

  他,靜靜躺在一具泛著玉光的半透明棺材裡。

  他……

  是……

  衛逐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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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四十二)

【第十一章】

  端木鐸將火把插在壁間。「看到了嗎?這就是劍譜的創造者。」在
談吐間不自覺地流露出崇敬的神色。「百年前他以斷情劍行走江湖,年
不過三旬即打遍天下無敵手;至今還有不少英雄事蹟在草莽間流傳。」

  她沒有答話,也沒有回看他,整個腦袋就像被掏空似地,目光牢牢
鎖在玉棺中的人形上;此時此刻,在她眼底心上,這世界再無其他,沒
有端木鐸,甚至沒有她自己。

  見她發愣的模樣,端木鐸越發相信是因為她已無從反駁。「江湖上
對這位武林前輩的傳言都很確實,除了在江湖留下的一些行跡外,前輩
居住的密室也確如傳言是在這裡,更有這個棺槨在此;想來劍譜藏在斷
情劍裡的傳言,不會有錯的!」

  真的是──衛逐離?眼眶有些熱熱的,想哭的感覺讓她握緊了拳。

  「如何?我們一起修練曠世的劍譜。」端木鐸緩緩地說,態度雖稱
不上倨傲,但斜睨著她的目光卻有幾分優越。「妳嫁給磊兒,可以享受
龍襄山莊少夫人的名銜,我也不反對妳練劍。這是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
方式,將來稱霸武林的亦是『龍襄山莊』。總之,妳不會吃虧的!」

  薛映棠總算將注意力移回與端木鐸的談話。「你真的那麼渴望得到
劍譜,能夠不擇手段到這個地步?」她的語氣幾乎是憐憫的。「什麼樣
的妥協都可以?」

  「我已經等了十多年了,無論如何,絕不放手!」

  「你瘋了。」她聲若細蚊喃喃地說,雙眸不可思議地看著端木鐸。
原本,他可以做個人人尊敬的龍襄山莊莊主,竟然會因著執念而顯得如
此……如此面目可悲……

  「也許我是真的瘋了,但我瘋得無怨無悔!」端木鐸聲音如常,但
唇角那抹笑意卻顯得詭譎而嘲諷,加上他說的話,形成一種讓人驚心到
窒息的異常協調。「怎麼,妳答應不答應?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就在她要出言拒絕時,手中的斷情劍乍然迸射出銀白色的芒箭,當
時照得密室煌燿,緊接著,熠光中慢慢現出一個邊圈碧光的人形。

  端木鐸瞇起雙眼,吃力地看著匪夷所思的畫面。天吶,這是什麼狀
況……

  薛映棠也是在強光的逼迫下迅速合眼,她知道那一定是衛逐離,但
心底隱隱約約覺得……即將會發生什麼改變……

  眼眸明邃如深潭,鼻樑挺拔若奇峰,劍眉入鬢似飛龍,傲岸軒昂的
身形卓立,颯然飄逸,表情是尋常的冷淡輕漠──確實是,衛逐離!

  「你…你……」好不容易看清楚出現的「東西」,端木鐸卻又掉入
另一場瞠目結舌的驚異裡;他仔細瞧了玉棺中的那人一眼,再將視線轉
到「它」的身上,不會錯的,那張臉分明是同一人!

  薛映棠看著地面上他的頎長影子,再抬頭瞅他,發現他的輪廓比以
往都來得清晰;她面帶淺淺笑容,凝眸卻深:「我們找到了,對不?」

  「嗯,照這樣看來,」衛逐離低頭看看自身,說。「那位仁兄,肯
定是我了。」像過去那樣,他朝她微微一哂,很輕很淡,但絕非漫不經
心。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說過了嗎?」端木鐸一臉迷茫的表情,讓她忍不住頻頻搖
頭。「斷情劍裡根本沒有什麼曠世劍譜。」

  「斷情劍裡是……它?」他看了看衛逐離,又看了看玉棺,困惑依
舊,濃眉結得緊。「他?」

  「從來就沒有什麼劍譜。」衛逐離冷厲的目光,劍也似地往他身上
刺去,冷冷說道。「你是白費心機了!」

  「白費心機?你說我白費心機?」端木鐸喃喃自語,聲音咬在口裡,
含含糊糊地,整個人都沉黯了下來。「不!不會的,怎麼會呢?」

  「事實就是如此。」薛映棠義正辭嚴地接著說。「你的所作所為,
全然是白費心機罷了,卻累得我爹娘喪命,這筆血債我們怎麼算?」

  「不…不會的……」他的目光渙散零亂,兀自嘀咕著,怎麼都不願
意相信這個事實,對衛逐離厲聲問:「你…你…究竟是誰?」

  「我是衛逐離,斷情劍的主人。」

  「不…不可能的!」他的答案意味著劍譜確實不曾存在麼?這讓端
木鐸勢若瘋狂。「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突然端木鐸一個探掌,撲向薛映棠,雷霆萬鈞的掌勢暴如驟雨,招
招襲向她。「說!說你們是騙我的!說,快說!」

  薛映棠沒料到這著,慌忙中急急舉劍拆招,雖勉強抵擋得,但根本
無暇使出「拏雲七式」,立時陷入極度險惡的情況。

  「冷螢墮水!」衛逐離心知她的措手不及才會如此狼狽,兼之以劍
術修為淺薄無法隨意揮灑劍招,於是朗聲指點道。

  薛映棠依言施招,果然逼得端木鐸不得不回守,為自己掙得隙喘息
的餘地,整個人也稍稍穩靜,不再手忙腳亂。

  「飛閣流丹!」「白露橫江!」「秋鴻有信!」「落霞孤鶩!」他
沉厚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唸出招式,給予她的不僅僅是對招實戰上的助益,
更帶來莫大安定作用,登時扭轉了原先端木鐸只攻不守、薛映棠只守不
攻的態勢。

  端木鐸原來便將瘋欲狂,如今在對招上又始終無法取勝,他的神智
更趨混亂。

  就在此時,一招「雁陣驚寒」劃破他的右袍袖,在密室中發出裂帛
的尖音;端木鐸驚怒之餘,「雲蹤燕影」飛迅而來,一個變招不及,左
肩頭中創,鮮血立刻迸流。

  再也顧不得什麼身份,身子一躍,落在玉棺旁,舉掌正對棺內人的
天靈蓋。「妳要我毀了他嗎?」

  「不!住手!」薛映棠見狀,馬上收招,急急回應,揪緊的一顆心
全繫在那隻懸空的手掌。

  「哈哈哈哈哈!」端木鐸仰頭大笑,雙眼充紅。「既然沒有,那我
守著這具屍體做啥?守著龍襄山莊做啥?」

  「你冷靜點!」為了對抗密室內擺盪的回音,薛映棠用盡力氣扯嗓
喊道,手心不自覺地微滲出汗。

  「既然這樣,不如把這一切全毀了,哈哈哈哈哈哈!」端木鐸張狂
地放聲說,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摀住了耳阻擋尖銳而巨大的笑聲入侵,難受地皺起了五官。「衛
逐離,你瞧這該怎麼做?」

  「妳配合我。」他心裡已有想法,於是朝她輕輕一笑,笑容稱不上
溫柔,卻絕對具有平撫的力量。

  衛逐離悠晃晃的身形朝玉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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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四十三)

  「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端木鐸緊張地說,提舉的臂膀微微顫
抖著。

  「看清楚了,我是誰?」他邊緩緩靠近,邊冷冷地問。

  「你是衛逐離呀。」倉促地答,一邊又急急叫囂道。「你…你你…你
不要再過來了,聽到沒有?」

  「不,我不是衛逐離。你再看清楚一點,我是誰?」他語氣沉穩,身
形移動停;一旁的薛映棠輕步跟進,凝神面對局勢每個可能的變化,所有
知覺都敏銳到極點。

  「你…你是衛逐離!」

  「你瞧清楚了,我是薛漢登,還記得嗎──你的好兄弟,薛漢登!」
炯炯目光對著端木鐸,直逼得他無法呼吸。

  「啊──」端木鐸終於受不住地嘶吼出聲,懸起的手掌已經洩了勁力,
顫抖得。「你不是漢登!你不是……不要再過來……不要再過來了……」

  「還有我!」薛映棠肅起嬌容,雙目飽含怨毒地直直瞅著他,淒聲道。
「你還我官人!還我名節來!」

  「啊──雲娘!」在他的眼中,彷彿真的眼見兩名故人,滿臉血污,
披髮前來索命,嚇得連退三步,兩手硬將頭壓低,不斷晃搖,蜷著越抖越
厲害的身子,縮了起來。「你們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見玉棺暫時解危,衛逐離、薛映棠兩人有默契地對望一眼,都覺稍稍
鬆了口氣,不過卻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慢慢向玉棺走去。

  誰知這時,端木鐸竟然飛身縱過玉棺,一掌壓落壁間的火把。「死!
大家一起死!漢登、雲娘一起死吧!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瘋狂,顯然已
經完全失卻理智了。

  霎時隆隆聲響,密室的入口閤起,而兩邊的牆壁同時往中間移來。這
一著,完全出乎他倆的意料之外。

  「衛逐離……」薛映棠稍稍放鬆的神經立刻繃了起來,向他的目光洩
露了心慌。

  他攢緊了眉,面色凝重到極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見密室空間越來越小,端木鐸瘋狂
的笑聲不斷,宣告著死亡。「哈哈哈哈哈!」

  驀地,有個念頭莫名穿透衛逐離的腦際,於是他急急地說:「快!妳
快跳進玉棺!」

  無暇問他理由,薛映棠依言而行,等於整個人躺在「那個衛逐離」冰
冷的懷裡,而衛逐離則回到斷情劍中。

  「嗯,在頭部左側的棺壁有條縫隙,」他的聲音持續從玉琫中傳來。
「將斷情劍插入。」

  「好!」手飛快一探,果然如衛逐離所言,於是她咬緊唇瓣,趴著將
劍插進縫隙,卻在即將插到縫底之際,想到了什麼:「不對,端木鐸怎麼
辦?」

  「沒有時間顧他了!」

  「這……」端木鐸是殺害雙親的仇人,可是在這個時候,她真的就任
他死在這裡嗎?複雜的情緒、矛盾的思慮如電光石火,迅速交錯而過;最
後,她有了決定。

  「不!我不能看著他死!」丟下這句話,她便飛身出棺。

  這學不會的丫頭!衛逐離既心疼又著急,也跟著出了斷情劍。「傻瓜!
危險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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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四十四)

  僅存的密室空間只容得下四、五人,而且還在不斷縮減中,端木鐸淒
厲的狂笑未歇,微帶瘖啞地鼓蕩著,震得她的耳朵隱隱作疼。

  顧不得可能會招惹的危險,薛映棠對準他前胸、頭頸的幾大穴拂去,
端木鐸狂亂中舉臂出掌,與她對招,勁道大得驚人。

  「以掌為劍,招末化掌為指,使『飛閣流丹』。」她手中無劍,又不
擅近身相搏,何況空間越見狹窄,此番交手更是險象環生,衛逐離連忙以
自身武學修為加以指點。「再使『雁陣驚寒』!」

  再不快點,要死的不只是端木鐸和她自己呀,還有…還有玉棺中的衛
逐離!薛映棠內心顫抖得緊,掌指變化愈發快促。

  千鈞一髮之際,她終於抓住招式的破綻,成功封住端木鐸的幾處大穴,
然後半拖半拉地將他拉入玉棺,同時使勁將斷情劍壓到柄處。

  轟隆隆地,密室完全封死,就像很多凐沒在歲月洪流中的傳說軼事,
再無其他人能在此間發掘出隱藏的過去……


◇ ◇ ◇ ◇


  陽光燦盈盈地為天穹撲上澄明的藍,為雲影疏理成淨潔的白,但畢竟
時值入冬,無論如何袪不散空氣中的冷意。

  「唔……」強光和寒氣不約而同將她從昏迷中喚醒;薛映棠微動了動
身子,有些吃力地睜開眼,清了清腦中的暈眩感,定神觀察四周的狀況──
她和仍然昏迷的端木鐸擠趴在衛逐離的軀體上,而玉棺如船,如今停泊在
山溪涯邊。

  「衛逐離!衛逐離!」急切地喚著他的名,她需要確定他也無事才能
真的安心。當時,密室合封前的剎那,斷情劍啟動了機栝,玉棺如星墜跌
落黑暗,最後似乎是入了水,接著她就失去知覺,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我在這兒,沒事的。」平穩深沉聲音來自斷情劍的玉琫,確實是他──
衛逐離。

  「太好了…太好了……」她拾起斷情劍,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握著,
眼淚卻再也禁不了,順著玉皙的粉頰滾滾落下。

  這一夜,對她而言,彷若過了千百年;心情,也緣此變得滄桑了……

  「事情都過去了。」衛逐離秉著慣常的淡然語氣輕輕說;縱使滿心關
懷,畢竟安慰人非他所長。

  「嗯,嗯。」拿衣袖揩揩淚水,她不住點頭,綻出冬陽似的笑容;眼
光掃過身邊的人,笑容不減地嘆了口氣:「現在,得想法子送他回去。」

  「另外,還要找回你……」視線移轉,這次,她的翦水雙瞳裡沒有沒
人,全心凝盼著那個從未瞧過她一眼的「衛逐離」,溫柔而動容。「真正
的你,全部的你。」

  是的!真正的衛逐離,全部的衛逐離!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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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四十五)

  情況比她想得要順利多了。

  當她以玉棺為船,循溪流回到龍襄山莊,伍雲娘的遺體已經為奴僕發
現,並妥善處置,而醒覺的端木鐸則變成失了魂、落了魄的痴人,幾乎將
所有的事都遺忘得一乾二淨──包括曾有的野心。

  爹親傻了、雲姨死了,而薛映棠身邊又多了個陌生的昏迷男子……對
端木磊來說,一夜之間的巨變自如青天霹靂。不過他未去探究細節,一者
無暇,雲姨的喪事需要發落,而龍襄山莊不能一日無主,他必須儘快學會
許多事情,才能接管爹親的地位;二者,也是畏懼真相吧,雲姨的致命傷
確是爹親的掌力所留,這代表了什麼?他不願去想、害怕去想,爹親和雲
姨同是他心底最敬最愛的人呀……

  薛映棠向他要了一綹雲娘的髮,趁著夜晚前去端木鐸為父母造的墳前
祭弔。

  說來可笑復可悲,這墳,竟是端木鐸所造?殺害雙親的仇人……

  「阿爹、阿娘,棠兒不肖,沒能手刃端木鐸報仇,也沒法子討回阿娘
的遺體,讓您們同穴而眠。」她沉婉地說;火光在她面前晃盪,折疊的冥
紙一張張成灰成燼,映得容顏紅熱了起來。「棠兒只是覺得,冤冤仇仇風
波幾時休,棠兒真的不想再造血腥了。」

  這一路下來,血腥的事情已經太多,傷心的淚水也流了太多,該有人
選擇退一步的。

  「這綹髮是阿娘的。棠兒將它埋在墳前,希望阿爹、阿娘能以髮相認,
下輩子再做結髮。」她合什閉眼,誠懇地說。在月華潑灑的柔浪下,靜凝
的表情如水般清邃。

  衛逐離默默佇立在旁,陪著她。

  細睫再展,眸裡滿是堅定的晶瑩,既柔且韌。「請阿爹、阿娘保佑,
讓棠兒能找到方法讓衛逐離回復。」

  不該悲傷的!十三年的時間裡,除了斷情劍外,她找不到與過去聯繫
的介媒,而今,她竟然有機會在這裡焚冥紙、訴祈願,和阿爹、阿娘說說
話──她是不該悲傷的。

  轉首與他相對,衛逐離和薛映棠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自己。此時此刻,
無須言語亦能許誓──

  不管如何,他們絕對能同時擁有兩顆心、兩朵魂魄,一是自己的,一
是對方的。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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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四十六)

  「怎麼會這樣?」同樣的哀嚎已經不知是今晚第幾聲了。「不是魂魄
歸體就可以了嗎?」她瞪視著衛逐離的軀體還有碧光裹著的魂魄,柳眉垮
了下去,一臉挫敗。

  衛逐離沒有說話,表情平和淡漠,不急不惶,只能從鐵灰色眸子裡尋
得一點柔光。

  「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和肉身分開?」她深吸一口氣,平復受
挫的感覺以及理智。「我想,只要知道這個緣由,要找出讓你人魂合一的
方法就不難了。」

  他抿唇不語,思緒卻在腦裡盤旋。的確,越來越接近軀體,許多零零
碎碎的記憶常會突然流回;知道得越多,過往越來越完整,他就越不知要
怎麼跟她說。

  「怎麼不說話?」瞧出他有些不對勁,雖然與她四目相對,但深邃的
瞳眸卻像隔了層幕,感覺──好遠。

  「如果,衛逐離是個十惡不赦、鐵石心腸的傢伙呢?」半晌,他終於
淡淡地開口,似乎不縈於懷,語氣裡隱隱透著一點涼意。

  「不會的。」她否定得理所當然。「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衛逐離微微勾起唇角,笑容裡卻沒有絲毫歡愉。「我不是跟妳說過了,
人心……」

  「人心險惡!」她飛快地接過話頭。「可是,那是別人啊,不是你。」

  「不,我亦是如此。」

  「不,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薛映棠對他突來的冷漠有些迷惑,
對自己心底的認知卻從未懷疑。「也許人心真的險惡,但是,如果這世上
除了自己,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那會多麼寂寞、多麼孤單……」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卻極具穿透力地直入他的心底。

  「我相信你。」語氣堅定,端凝著臉,再認真不過。

  衛逐離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瞅著她溫和而穩定的似水眸光。這回,
是她予他安神的力量。

  「傻瓜!」

  「啊?」他突然迸出那麼一句斥責,讓她登時張口結舌,反應不過來。

  「你相信我不代表我就不是惡徒!」衛逐離淡淡地說,臉上依舊漠然,
鐵灰色眸子蘊著的溫柔感動卻洩了他的心情。

  「你……」冷水當頭一潑,薛映棠不禁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說不出
半句話;但聰敏如她,隨即找到明瞭真相的線索。於是明眸流轉,眼波靈
動無限,她不疾不徐地含笑說:「我的意思只是──沒有一個十惡不赦、
鐵石心腸的人會笨到把這種話掛在嘴邊。你瞧,端木鐸額上有刺著『我是
壞人』的字樣麼?」

  「自然沒有。」

  「是啊,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太過感動了。」挾著慧黠笑意睨了他一
眼。

  衛逐離倒不介意,看來,這傢伙是學成精了,凝視著她好久未曾如此
純粹的笑容,心底漾起憐惜的情愫,雖則表情仍是淡然,卻難得露骨地說:
「妳能像過去那樣,真好。」

  粉頰驀地沾染彤霞,像是雪地裡綻起的紅色梅瓣,饒是她向來隨和大
方,這會兒為了遮掩內心的羞意,也連忙將話題轉開,佯作鎮定地說:「
倘若,師父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有法子的。」

  話甫落,一陣老邁卻清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

  「啊!師……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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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貓咪樂園◇weilan◇未藍◇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3:4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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