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竊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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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06-03 18: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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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一)

【緣起】

  這是一個純粹的世界──天空是絕對的藍、絕對的遼遠,草原是絕對
的青、絕對的廣袤;風流雲散,似是其中唯一的變動。

  然而,幾乎就在瞬間,地表開始以固定的頻率微微震顫,天際則捲
掀起巨濤般的煙塵……

  「快!雲娘,快!」趕在最前頭的漢子,環緊懷中的小人兒,回頭
對妻子急急叫喊,抽向座騎的鞭又加了力道。

  「官人,我……我瞧這匹馬是快不行了。」雲娘慌張嚷道。

  沒有可以輪替的腳力,良馬也終有疲累之時,眼見後頭追殺人馬奔
逐的沙浪愈逼愈近,薛家三口面臨的生死危機幾乎陷入絕境;當此緊要
關頭,薛漢登倏地勒韁,隨後的伍雲娘雖不知丈夫用意,但也跟著停馬。

  「雲娘,這匹馬的腳力較佳,妳和映棠先走,我想法子拖延他們的
時間。」他動作俐落地翻身下馬,獨留愛女在鞍上,斬釘截鐵地說。

  「不!官人!」她當然知道丈夫此言何意,忍不住激動地抓住丈夫
的雙臂,姣美的瓜子臉上盡是絕決。「要生要死,雲娘相隨。」

  「不管如何,咱們得替棠兒想想呀!」薛漢登反握妻子的柔荑,勉
強扯了抹安慰的笑,回過頭去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

  「官人……」生離死別,萬語千言竟難成句。

  他迅速將妻子抱上馬鞍,睇著兩個最愛的目光是傾盡生命的溫柔,
留下最後的交待:「快走!不要回頭!」

  薛漢登重重拍擊座騎的後臀,馬匹再度揚蹄狂奔。

  伍雲娘眼中蓄滿了淚水,頻頻回首,卻眼睜睜看著丈夫的身影越來
越小。

  「阿娘,阿爹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小女孩兒將一切看在眼底
,儘管滿懷疑問,還是撐到現在才怯怯地問。「阿爹要到哪兒去?」

  「阿爹呀,阿爹待會兒再來找我們。」聲音略哽,她還是將淚水忍
在眶裡。「阿爹他……他……」

  「阿爹是要去買糖葫蘆嗎?」小女孩兒猶對先前在城中瞧見的糖葫
蘆念念不忘。

  「嗯……嗯嗯……」雲娘重重地點頭,字句含糊凝在口中,心中的
慟怎麼也無法告訴幼女。

  聽到滿意的答案,小女孩兒甜滋滋地笑了,乖巧地往母親懷裡偎去
。雲娘緊緊摟著她,如同溺水之人抱著浮木;棠兒,確是讓她生存下來
的唯一原因。

  蹄聲達達,在天地間奏起了永訣的輓歌……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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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15-05-25 17:06:52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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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25-10-16 16: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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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06-03 20: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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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十七)

  「真的!我可沒說謊!我真的瞧見阿吾蘭齊家裡半夜發出青綠色的
光,還連著好幾天呢!」

  「那姑娘來路不明,搞不好是她不乾淨。」

  「人家姑娘漂漂亮亮的,怎麼會不乾淨?可別亂嚼舌根呀!」

  「話可不是這麼說呀!妳聽過哪個妖怪化做人形後缺鼻子歪嘴兒的?
還不是都美得不得了,天仙似的……」

  「喂喂!妳們別說了,聽得我心底毛毛的。」

  「這該如何是好?要是那姑娘真的不乾淨,咱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找頭人主持!」

  「是呀是呀!可不能等真出了事才……」


◇ ◇ ◇ ◇


  「棠姑娘,留下來和咱們一塊兒吧!」雖然眼前這個女孩連織布、
捻毛線都不懂,但她聰敏又上手得快,性子也好,讓阿吾蘭齊的母親
很是喜歡;既是如此,爽直的她就這麼說出心意,省了拐彎抹腳的工
夫。

  「大嬸兒……」顰著眉輕輕一笑,裡頭有著猶疑,猶疑不知怎麼
向大嬸兒表達她自己的意思。

  「哎呀!瞧我這個老糊塗,都忘了先問妳究竟喜不喜歡這裡?」
大嬸兒只道她的反應為這樁。

  「喜歡,我當然喜歡。」她用力地點頭。這裡的人與事,讓她呼
吸得很自在、很簡單,她確實喜歡這裡。然而……就是少了一點什麼……
正因如此,她很難解釋內心的猶疑。

  「既然是這樣,就留下來吧。」大嬸兒笑得眼都彎,搓捻毛線的
動作也停了下來,粗糙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當這裡是妳的家!」

  家?

  家!

  薛映棠幡然憬悟,這裡之於她,缺少的就是「家」的感覺。於是,
她搖搖頭,粉頰圈漾起笑渦,有歉意和瞭然溶於其中,並且反握住大
嬸兒的手,真心地說:「大嬸兒,很謝謝妳,不過,我不能留在這兒。」

  「為…為什麼?」她一愣,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這裡並不是我的家。」側低的睫在眼眸下方翳出了影,再揚起
時便是清明一片。

  「嫁給我兒,不就是了嗎?」大嬸兒脫口而出。「阿吾蘭齊很喜
歡妳呀!」

  阿吾蘭齊,那個總是笑得憨、笑得誠摯的高碩男子?薛映棠還是
搖了搖頭,握著大嬸兒的手微微使了點勁,輕輕笑了笑,說:「他是
好人,只是……」

  話還沒說完,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登時打斷了她們的交
談。走在最前方的即是裕固族的頭人。

  「塔吉莎。」頭人先向阿吾蘭齊的母親頷首打了聲招呼,以示尊
重,接著說:「這姑娘最好儘快離開!」

  「為什麼?」

  「這姑娘不乾淨。」因著老邁而略顯喑啞的聲音仍有威嚴。「有
人瞧見妳家在半夜會發出綠光。」

  是他……衛逐離!薛映棠腦際閃過這個名字,禁不住芳心怦然,
牽動唇角勾起。

  「頭人,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大嬸兒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
步,擋在她的身前,自然呈現護衛之姿。

  「若是等她帶來災難才教她走就太晚了,塔吉莎。」

  頭人的身後還有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每個人都睜大了眼,
直直盯著薛映棠瞧,好奇又摻了點害怕的炙熱眼睛如夏午烈陽,灼得
她有些難受。

  「這……」大嬸兒也同時承受著群眾壓力,雖然極力想辯解,可
是畢竟很難提出什麼駁斥的具體證據;更何況……頭人說的若是真的
呢?思及此,她也不禁回過頭去,半疑半懼瞅了薛映棠一眼。

  「我的確該離開了,已經打擾這麼久。」她仍舊微笑著,縱然大
嬸兒的那一眼著實疼了她的心。「謝謝各位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那就好。」頭人擱下簡短的三字,既然目的已成,不再說什麼
便率眾離去,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們自個兒看著辦。

  回復先前屋內只有兩人的情景,大嬸兒對她說話的語氣,卻多多
少少有了改變,至少客套多了。「棠姑娘,不是我不再留妳,實在是
因為……」

  「我理會得。」沒有埋怨,有的,是傷心吧。「打擾這麼久,我
也該繼續行程,不能再麻煩大嬸兒了。」


◇ ◇ ◇ ◇


  薛映棠收拾好東西,輕袱上肩,再次說謝與道別,重新踏上往中
原的路。

  「瞧!這就是所謂的人心!」斷情劍裡響起了衛逐離的聲音,冷
峭而譏諷。「並不是惡人的心才醜陋,連妳認為的善人、朋友都能在
一念之間變臉,只因他們認為妳具有危險性。」

  薛映棠明白他的冷言冷語不是針對她,天曉得,她多希望自己能
後義證辭嚴地反駁他的話,然而,事實卻教她無言以對。

  拜別師父下山到現在,聚散無因、死生無常,連人與人之間的情
也非絕對,那麼,到底有什麼能夠永遠駐留身旁、心上的?

  驀地想起裕固族頭人提及的夜半碧光……

  她微微笑了,明燦如朱曦。也許對她來說,就是斷情吧,十三年
如一日的相依為伴。也罷!既有斷情,夫復何求?

  一個回首,向來時路,正欲給予最後凝望,赫然發現……

  不對!事情不對!

  黑煙如長蛇,挾著赤燄火光捲襲上藍澄澄的天,正是村子的方向
呀!

  該去探個究竟麼?伸手入懷,薛映棠緊緊握住斷情劍,如果是衛
逐離,一定會要她別多管閒事免得自找麻煩吧?可是,她自己卻沒有
第二個想法,除了尋原路回去之外。

  疾行若奔,她沒聽到的不是衛逐離的冷言扼阻,而是一聲輕嘆,
從斷情劍柄上的玉琫逸出……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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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0:4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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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十八)

  這是什麼狀況?

  全村無一房舍得自熊熊烈燄之手脫逃,屋頂坍落,樑柱傾圮,
而人,有的被木石壓落在下、有的身上有好幾道兵器劃過的傷痕、
有的被火燒得面目全非……

  怎麼可能,兩三個時辰前這裡還是與平素無異,而現在居然是
眼前如同煉獄的景象,這……怎麼可能呢?

  眸中不斷湧出淚水,濕了抆、抆了濕,彷彿沒有流盡的時候。
急急循路找到阿吾蘭齊的家,那個她待了好些日子的地方,同樣……
沒有倖免。

  「大…大嬸兒……大嬸兒……」困難地喊著,喉頭好像有什麼
被鯁束著,在火舌吐收的嘶嘶聲中,她的呼喊顯得格外低啞艱澀。

  大嬸兒和阿吾蘭齊也遭遇不幸了嗎?想起當時大嬸兒半疑半懼
回首瞧她的眼神,薛映棠不禁悲從中來。

  「快…快……快走……」

  破碎虛弱的聲音從瓦礫堆下傳出,彷若黑暗中突現的一絲星芒,
緊掐的耳筋立即感受到了,她連忙用手挖翻。

  「別…別挖了,妳快走…快走。」

  「大嬸兒,妳莫慌,我救妳出來!」她知道,說話的是大嬸兒!
是大嬸兒!於是她拼了命地加快手上的動作,顧不得指掌的疼痛,
終於在零亂的現場找著一道狹縫,大嬸兒應該是在這下面,她隨即
將身子俯依了過去。

  「棠姑娘,別挖了;這裡…就快坍了。」

  「不!不!我一定會救妳的。」手邊的動作仍舊沒有減緩。

  「有…人…有人要殺妳,妳…妳快走,妳快…快走……」言止
語畢,大嬸兒殘餘的力氣也幾用殆盡。

  「我不會放棄的!」

  「快…走……快走……」

  薛映棠死命地搖頭,不願就此一走了之,仍是奮力用雙手和斷
木殘垣抗爭;大嬸兒卻再也沒有出聲了。

  再次見到的大嬸兒,頭髮散亂在血污的臉上,雙眼合閉,唇角
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已然沒有生息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著。沒多久前才道
別的人,如今卻死在她的面前,難道,她真的是災星?

  「快走吧,妳留下來也於事無補。」

  是衛逐離,是這些天來她想聽又不敢聽的聲音。「不!我要留
下來,好歹也要安葬這些死者的遺體。」

  「以妳一介弱質女子,能做多少?」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現在不是固執的時候。」怒氣迸生,使得他的語氣愈發冰冷。
「妳要想想這些人命是為何犧牲?別負了他們。」

  「是我,是我,都是我!所以,我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們,自己
一個人逃命去。這樣我會一輩子不安的。」悲涕如雨落,她忍不住
自責。

  「沒錯!他們都是為妳而喪命。所以,妳更不能死,無論如何
不能死!」衛逐離堅若磐石地說。「即使必須一輩子內疚,妳也不
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枉嘆含冤。」

  他的話如急雷掣電,讓她猛然一震,僵立當場。

  許久,薛映棠終於顫巍巍地站起來,迫著自己挺直了背脊,胡
亂用衣袖抹乾頰上殘留的水漬,低抑卻堅強地說:「你說得對!我
不能死!我不能死!」

  燄火已弱,天色也逐漸轉濃,這一次,離開傷痛的腳步不能蹌
踉,即使眼前是黑夜,她也必須堅定走下去,直到晨光荼靡!


◇ ◇ ◇


  「當頭,還是沒找到薛映棠!」

  「什麼?還沒找到?真是一群飯桶!」騰格里扯嗓咒罵,接著
又說。「不過就是個女人嘛,跑也跑得不遠,不是有消息說在高溝
堡東邊的小村瞧見過她嗎?」

  「是的,屬下確實從一個牧馬漢子那兒聽說村裡來了個外地女
人;去那裡查問,說剛走。」

  「走了?有沒有繼續追?」

  「硬的、軟的方法都用了,不過好像沒人知道她朝那個方向去。」

  「你們不會就這樣回來吧?」順手拿起旁邊的甜瓜往嘴裡塞,
騰格里繼續說道。「應該要抄了那村子的。」

  「屬下明白當頭的意思,早就放火燒了,活口也沒留半個。」

  「很好!我就不相信,消息一出去,這附近有哪個村落敢收留
薛映棠!」抹抹手,騰格里仰頭得意地笑了。


◇ ◇ ◇ ◇


  離開燒燬的村莊後,薛映棠往東的方向走,尋了個破廟暫且棲
身度夜。

  由夏入秋的時節,夜晚的涼意是極具侵犯性的,不久前大病甫
癒的身子該禁不起再度受寒,然而,此時此地卻由不得她,只得以
茅草為席將就將就。

  清清溶溶的月光,從破窗格水淋淋地灑來,白濕了嬌容。薛映
棠就這麼環膝坐著,遲遲未眠。

  「謝謝你。」她知道他在。

  「謝?嗯……我沒什麼值得言謝的。」衛逐離微微動了動唇角,
不帶笑意,半轉過身雙手交抱胸前,碧光勾勒出側面線條。

  「至少,我現在活著。」在騰家那天,是他救了她的,但始終
未曾對他表示過什麼。

  衛逐離不必瞥眼向她,就知道薛映棠的表情僵凝,在他面前──
斷情也好,衛逐離也罷──她向來無須隱藏情緒。

  「還有,謝謝你的陪伴。」這是她放在心底許久的。

  「那沒什麼。」他淡淡地說,使不上力的無奈感還是縈在心頭。

  「如今,我見識到你說的了。」薛映棠口出的簡單幾字,輕忽
如風。

  而他,在聽了她的話之後,終於忍不住轉頭望向她。若是撫平
神色間的哀戚惆悵,她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衛逐離?這記叩問竟在他
的心湖激出難息的漪圈兒。

  「妳知道麼,」衛逐離輕輕地說,難掩的是深刻沉重的凝思。
「我開始想念妳的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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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0:48: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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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06-03 20: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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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十九)

【第五章】

  「哦?妳確定嗎?」他眉端一挑,問道。

  「我不是在說笑。」小臉上寫滿了決心,她嚴肅地說。「我是真的
有心習武。」

  這是事情發生七天後的某夜。經過百般思量,她鄭重向衛逐離提出
請求,請求他能傳授她劍術。

  「妳不是沒有習武的機緣。」對於薛映棠的過去,他是再清楚不過
了;從前,滌塵客每每要她修習基本武術,她總是能躲則躲、能賴則賴。

  「沒錯!我是討厭掄刀使劍。」她輕輕頷首,語氣沉定。「然而,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擁有自衛的能力,那麼很多死傷都
可以避免。」

  「不,妳錯了!其實妳一直有比掄刀使劍更重要的能力!聰敏若妳,
當初有可能逃過姓騰的毒手。」衛逐離瞅著她的目光也是再認真不過,
犀利得有如劍芒。「倘使當時在石羊山,妳沒讓姓騰的手下擒住,後頭
的一切都不會發生。還記得麼,那是妳的選擇!」

  「我不明白。」聽他這麼一說,她反倒迷惘起來,隱隱約約覺得衛
逐離說的有什麼地方不對……

  「妳真正缺少的能力,只有一個,就是『狠心』。」

  這下,她知曉問題所在了,於是揚起聲音,飛快地解釋:「我習武,
不是為了逃命,我只是覺得……」咬住下唇,後頭的話硬是被哀慟的情
緒抑了聲,稍頓之後,她緩緩合上了眼,澀澀地說:「自己好無能。」

  衛逐離無言以對。

  「天吶,我有什麼價值讓別人為我賠上一條命?我從沒能帶給人家
什麼呀,連丁點幫助都沒法兒。憑什麼……憑什麼死的不是我?」淚水
在激動的聲音裡淌下,忍蓄得夠久了;她深深吸了口氣,揚起睫,瞳光
的澄澈溫潤依舊。「我知道現在說這些無法挽回什麼,所以,真的不希
望以後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要用自個兒的力量守護心繫之人。」

  「妳仍不適合習武。」衛逐離淡淡一笑,說。「與對手過招,死生
一瞬,間不容髮,妳能以他人之死換取自己的生存,且毫不在意嗎?」

  薛映棠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沒能即時回答。

  「妳不能。」他替她說出答案。「一步江湖無盡期,而妳,妳不適
合江湖。」

  「告訴我,我還有遠離的可能嗎?」她拈起微笑,卻是悲哀。「或
許,我真的不適合,可卻不能不適應。」

  衛逐離陷入沉思,氛圍陷入緘默的泥淖中……

  素知她隨和開朗的性子中自有難以撼搖的執拗,就像過去十三年可
以因為不喜習武而想盡法子,如今堅持若此,怕是很難勸她改變心意了。
於是,他做了決定:「好,我答應妳。不過,我並沒打算收妳為徒,那……
就以條件互換吧!」

  「什麼條件?」

  「替我找出魂魄鎖於斷情的原因。」

  「好!一言為定!」她明白這不容易,但既已許下應諾,那麼勢將
盡力而為;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是現在呢?為什麼不是從前?你在
斷情劍裡這麼久,難道都不曾想找尋自己的身軀、找尋魂魄受鎖的原因
嗎?」

  為什麼是現在……衛逐離沒有回答,深深地瞅著她;至於答案,就
在這專注而幽邃的目光中。

  「欸……你還沒回答我。」顯然,薛映棠沒能領會,以致出言提醒。

  難得由衷地展露純粹的快意,衛逐離笑了,鐵灰色的眸子不盡冷硬,
剛與柔在他俊逸的五官揉散出勾魂攝魄的魅力,直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心動怦然。

  「答案,同妳一般。」渾厚低沉的聲音兀自迴盪,頎長身形卻已溶
為碧光液,汩入玉琫。

  「答案,同妳一般?」她喃喃重覆了一遍,思緒稍轉,彤霞翩然飛
上粉頰,熱呼呼地熨上了猶悸的心,無須向他索討解釋。

  那──是守護之意,對麼?


◇ ◇ ◇ ◇


 插置壁上的火炬吞伸著光燄,濃重的油味揮散不去,讓密閉空間裡
的壓迫感愈形沉凝,幾乎讓人無法喘息。

  「為什麼一直沒有消息?」溫和的口吻詢問來人,面容卻鏤出了陰
影。

  「會主,屬下已經多次催促騰格里了,無奈就是找不著。」回報者
躬彎身子,恭謹道,汗流涔涔,點落在地成為水點小漬。

  「時間不多,我要儘早得到那把劍。」十三年前,他已錯失一次良
機;十三年後,他不想重蹈覆轍。

  那把劍究竟有什麼神奇?是能飛劍傷人麼?「倘若會主發出尋劍告
示,上頭註明了這劍的形貌,找著這把劍的人,自然會呈上給會主,再
怎麼說,會主也是……」

  「你的話太多了!」他怫然不悅地打斷回報者的話,回報者嚇得手
顫腳軟。「我問的,你照實答就好,沒要你說話的時候,最好就安靜些。」

  「是…是……屬下知道了!屬下知道了!」

  「替我盯牢騰格里,不許他動那把劍的念頭。要是他膽敢如何,就
替我解決掉!」在他沉聲交待事情時,自有絕對的威勢,容不得懷疑,
即便有的聽來輕描淡寫,但向來無人敢一捋虎鬚。

  「屬下明白!」

  坐倚上座的男人將自己的酒盞斟滿,仰頸飲落,唇角微微勾了一勾,
跳逗的炬光卻在一笑中留下暗色。

  是的!十三年前、十三年後,對於斷情劍,他勢在必得的心從未更
變!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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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3 20:57: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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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

  這些天來,為了躲避追蹤,薛映棠刻意不走商旅大道,順沿山與山
間的通路勉力而行。對旁人來說,仄徑崎嶇有重重險困,對她而言,林
野反而再熟悉不過,畢竟生命中大半時日是在牙雪山度過的。

  「嗯……就挑這裡吧!」為了習武,總要揀個固定地方,暫時為居,
同時亦能稍避風頭。

  經過一番忙碌後,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雙手插腰,笑容燦燦,滿
意地看著辛苦整理的成果,不住頷首:頂頭上方是兩棵擎天大木的交集,
枝椏交錯,葉覆層層,形成天然篷罩;下方是塊平坦大石,鋪墊上落葉
和乾芒是為床蹋;附近地平,適宜練武;有木有水可供飲食。

  這裡,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咧!

  「以天為被、以草為席。」薛映棠再運著目光逡巡一回,輕輕說道;
而後,取出懷中的斷情,予之以深睇,緩緩接著說:「還有……以劍為
依。」

  「倘若能就此遠離人事的紛紛擾擾,該有多好?」拈了朵幽嘆,她
作如是想。

  「除非,妳永遠不跟旁人接觸。」衛逐離可以體會她的感喟,卻如
過去般,仍舊冷淡地點出殘忍的事實。「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就有紛
擾。」

  「依我看呀,除了冷血以外,你還很冷感!」薛映棠翻了個白眼,
嘴兒一撇,沒好氣地說。「這只是有感而發嘛,又沒當真。」

  天光猶晏,衛逐離尚無法現身,仍居斷情劍中。不睬她半揶揄的嚷
嗓,維持一貫的淡漠,說:「那就好!習武之初,若抱持這個念頭,有
百害而無一利。我是提醒妳。」

  「有百害而無一利?」

  「無論習武的初衷是什麼,開始之際多少得有逞鬥的欲念,否則很
難進入武學之境。『貪』字無錯,應用得當有助於提升自己的功力,怕
的是為『貪』所馭,終致無可自拔。」他不厭其詳地耐心解釋;這會兒,
可不就是開始授她武功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以『貪』為器,用之而不為其所用,使之
而不為其所使;『貪』字是器非目的。」薛映棠微微點頭,像個聽話的
弟子,心裡默默將他的話仔細想過,沉吟片刻,又繼續說:「若說『貪』
字是心念上的器,那麼,在劍術上,『劍』就是所謂的『器』囉?亦當
用之而不為其所用,使之而不為其所使。」

  「很好!很好!」他朗朗地笑了,雖然她見不著,可是顯著的溫和
語氣,掩不住匿於玉琫的表情。「沒想到妳能舉一反三,思緒如此迅敏;
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使劍高手。」

  「謝…謝啦!」被他這麼一讚,她倒不好意思了起來,粉頰燒得紅
灩灩的,心頭自是又甜又喜,被稱許的感覺總是好的。

  「不過,別高興得太早!這還得看妳實際學劍的狀況。理論與實際
恆是有差距的。」

  怎地她忘了──這衛冷血最厲害的就是潑人家冷水?還沒開心多久,
就這樣被他一句話給打敗。薛映棠搖搖頭,對自己遭遇到的對待感到萬
分無奈,輕輕嘆了口氣。

  衛逐離會不明白這姑娘腦筋裡在轉些什麼嗎?當然是再明白不過了,
於是說道:「甭自怨自艾了!習武學劍是一檔事,同時別忘了妳答應我
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會忘記的!」她忙保證道,語氣真誠得很。

  只是,真的很難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魂魄鎖於劍中的原因,她
到哪兒去挖掘出來?唉唉!淨想著這事兒難辦也是無用,要是這麼簡單,
神通廣大的衛冷血也就不會以此為交換條件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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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一)

  她思前想後,在林木間來回踱著,腳底踏的是如水的月光,試圖為
自己該辦的事找出清明的頭緒。而他則像待審的下堂犯,在一旁等著她
質問。

  「你對於自己究竟知道多少呀?」左手食指關節無意識地在下頤來
回搓磨,右手癱開成掌,她認真地扳著自己的右指,一一列數:「就我
所知嘛……一,你是個劍術精深的高手;二,你是斷情劍的主人。然後
嘛……沒了!」她瞪著右手伸直的三隻指頭,再將莫可奈何的目光移向
他,言下之意就是要他給些線索。

  「妳是想掐指算出我的背景嗎?」面露微哂,淡淡地開了個玩笑,
他接著說:「還是由妳問吧,我知無不言。」

  「你的武功是隸屬何門何派呢?」她點點頭,顰蹙著柳眉想了想,
問道。

  他輕輕搖頭,表示不知。

  「沒關係!沒關係!那我再問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的人,今年貴
庚?」

  他依是輕輕搖頭。

  「好好好……沒關係!沒關係!那麼,你被封在斷情劍裡多久了?」
這個問題如此實際,就算衛逐離啥都忘了,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吧?!

  他不改初衷,猶原輕輕搖了搖頭。

  「好…好…好……好樣兒的!」她困難地嚥了嚥口水,心頭火禁不
得冒了上來,這衛冷血說什麼知無不言嘛,根本是「言無不知」──她
的提問所「言」,「無」不是被他答以「不知」!

  這下,薛映棠是洩氣到無計可施、無話可說、無顏可對、無藥可救
了!

  氣氛沉凝了好半晌,衛逐離終於緩緩地開口:「覺甦,進而知道自
己的魂體被封在斷情中,是妳初到牙雪山的那夜。」

  「什麼?難不成……和我有關?」她展眼舒眉,整個人的精神為之
一振。

  他終於改變姿勢,點了點頭。

  真是謝謝天,她可以繼續問下去了。「哦?是怎麼個相關法?」

  「妳的眼淚!那晚,妳趴在斷情劍上哭累睡著了。」至今,衛逐離
還記得那溫熱流注心間的感覺,也不曾忘了那個白玉娃娃似的小女孩雙
眼哭得紅腫、淚痕甫乾爬滿粉頰的模樣。

  那天,是她最後見到阿爹、阿娘的日子。他的答案使她不由得愁腸
百結,臉色登時黯淡下來。

  他明白薛映棠的情難自己,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繼續說下去,別讓
她沉溺其中:「後來,在騰格里家,妳的血讓我可以自由驅劍、使劍。」

  「哦……怎麼都和我有關?」她訥訥地問。

  衛逐離倒是嘆了口氣,笑道:「斷情一直為妳所有,就算我想和別
人有染,也是力不從心。」難得促狹,他向來淡漠的表情裡現了一絲縱
逸邪氣。

  「我…我…我可沒要和你有染哦!」被他驚世駭俗的用詞嚇到,她
想也不想便趕緊辯解,忙別過頭去。也不知是羞怯還是著急,俏臉信是
像上了水粉胭脂,晶瑩白皙裡透出緋色彤光。

  好一會兒,她才抑下澀澀,重新鼓起勇氣對上他帶笑的鐵灰色眸子,
而他則是不發一語,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細微的表情與動作。

  「呃…這樣…我…我明白了。」為什麼就是會支支吾吾啦?薛映棠
真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這讓他想起兩人初見的情景,她也是這樣,一急一慌就會張口結舌,
嬌憨的模樣有種自然的魅惑。不過,現下還是放她一馬吧,於是衛逐離
淡了淡語氣,沉聲地問:「那妳有什麼打算?」

  感謝他的回歸正題,薛映棠深呼吸一口氣兒,終於可以抓穩心緒。

  「萬事萬物,道分兩極,陽陰剛柔需並濟相容。」思忖須臾,她娓
娓道出目前的想法。「男子之魂與刀劍俱屬陽剛之物。如我推想沒錯,
非藉陰柔之物無法使你現身;夜晚有星、有月、有木石吐息皆屬此類,
所以,你的魂體才能在現身吧。唔……不過,還有個問題得問你才能確
定。」

  「哦?」

  「蟾月圓缺變化,是否對你有影響?」

  「沒錯!確實會有影響,逢朔日之際,我能感受到氣會特別虛弱。」
衛逐離輕輕頷首,她的度量確實極為靈敏,推敲得挺周全的,不過重點
在解決之道呀!「那麼,然後呢?」

  「就這樣囉!我暫時沒想到其他的!」她聳聳肩,雙手一攤,表示
想到什麼她全說了。

  他的臉上飛快掠過一絲遺憾,隨即隱沒,突然,在兩人無語之時,
傳出一聲奇怪的聲響,讓衛逐離和薛映棠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唔……依我瞧嘛,你也不必太介意囉,當魂體還是不錯的。」瞧
了瞧腹部,她倒是不覺羞赧,甚至還淘氣地眨了眨眼,落落大方地取笑
自個兒:「至少呀,不會餓到肚子鬧空城!」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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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二)

  本來,他以為等著走投無路、驚慌失措的小雀兒自投羅網就萬無一
失了!

  騰格里圓肥的臉坍垮下來,只靠右掌勉力支撐,臭著聲音說:「奇
怪!就一個女人嘛,怎麼找也找不著。」

  「當頭,我們真的努力過了。」幾名大漢在他面前一字排開,全都
微弓著身子、低著頭,神色間很是恭敬。

  騰格里就是知道這點,不好開罵,才氣憋得一張臉漲成通紅。

  「當頭,會主要您取得那把劍,是為了什麼?那把劍有什麼神奇嗎?」
插話的是立在騰格里身旁的管事。當時在騰家大廳發生的飛劍殺人,他
亦有所耳聞,只是這能讓會主汲汲若此,恐怕其中另有文章。

  「會主決定之事,我們照辦就好。」

  「可是,當頭……」

  「有什麼話就說,哪這麼婆婆媽媽?」

  「可是,當頭,如果這把劍真有玄機,與其搶到了給會主,不如我
們自個兒……」

  「不成!不成!」沒聽完管事的建言,騰格里就忙打斷,肥腦直搖。
「這不等於是背叛會主嗎?」

  「當頭,咱們在河西這帶的力量已經很穩固了,何必要聽命於他人
呢?和蓮素會之間既是合作,搶生意、做買賣您下得了狠心、重手,何
須事事遵循會主之令?況且,找劍尋人,出的都是咱們的力,成果卻由
蓮素會來享,這怎麼對得起咱們的弟兄呢?」

  管事唱作俱佳,聲音亢揚,連帶一排大漢也都抬起頭,目光炯炯地
注視著當頭,等著看他的反應。

  「這……這……」被這景象震懾到,他支吾道。

  「當頭,倒不如咱們分兩頭進行,一方面尋找那把劍,二方面打聽
會主奪劍的原因。如此一來,最後咱們才可以獲得最多的利益。」

  管事算盤確實打得精,只是他仍有猶疑。

  「我贊成管事的建譯!」「我也是!」「這樣才對嘛!」一排大漢
此時也不顧身份地位之別,紛紛叫嚷。

  「那…那好吧。」眼見如此,想想,好處的確是該自己拿,騰格里
也就同意了;然而,卻還有個重要問題沒有解決:「要派誰去打聽會主
那邊的消息?」

  「我!」請纓的是管事。「平常與蓮素會聯繫的就是我,這樣比較
不會引起懷疑。」

  「那…那就這麼辦吧。」騰格里硬著頭皮上了!

  現在,就希望兩方面都很順利了,尤其對蓮素會這邊,可不能出任
何一丁點岔子啊!


◇ ◇ ◇ ◇

  暫留山林,她可忙得很。

  白日在山裡頭採集果蔬及藥石,夜晚則從衛逐離習劍;這樣過了兩
三週,倒也充實,只是,情況似乎不允許她久留……

  「真糟糕!這兩天非下山不可了。」薛映棠縮在乾芒裡,不住地磨
搓著雙臂。「入秋後的夜晚沒裘衣厚被實在是撐擋不了。」

  「起來練劍,這樣妳的身子會暖和些。」衛逐離瞧她冷得五官全皺
在一塊兒,於是提出建議。

  「不不不,現在要是離開這裡,我一定會冷死。」她緊緊蜷著,抵
死不從,一方面又忍不住酸酸地說:「這時,你就不會像我這樣冷到骨
子發疼了,說真的,當個魂體沒什麼不好嘛!」

  明知這只是她一時快語,但他心頭就是冒起了無名火。他怎麼不氣
呢──誰都可以拿這事情說笑,就她不可以!

  「怎麼不說話了?」平常他是少有誇張的表情,也常常就繃著一張
臉,但她感覺得出,此時沉默的衛逐離好似全身燃火,旁人就自求多福!

  沒錯!就她不可以!他本是淡漠處世的,一切皆不縈於心,能否覺
甦尚且不在意了,更何況是魂是人?要不是她……要不是她的話……

  「你還好吧?」看他怪里怪氣的樣子,薛映棠撐坐起身子來關切地
睇著,連帶將寒冷難挨還給老天去愁。

  他還是沒有開口。

  正當她要再進一步時,倏地,他的身子流移了到她身後。

  「你做……」

  「這樣暖和麼?」她還沒來得及問,就被衛逐離的話硬生生地截斷
了。

  「啥?」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和問題還沒反映過來。

  「這樣暖和麼?」他重覆一次,悶悶的。

  「開什麼玩……」這回話到唇邊,是她自個兒吞了下去。好半晌也
沒能說出話來,只是怔怔地低首望著自己的雙肩。

  「這樣,暖和麼?」衛逐離沉緩地再重複問道。

  「暖…暖和!暖和!」許久許久,她終於開口了,仍是低首,聲音
裡是強抑的哽咽。

  他的雙臂就這樣環著她的肩,沒有實際的重量、沒有實際的觸碰、
沒有實際的溫度,甚至,泛著沾染清冷意的碧光會予人凍徹筋骨的錯覺……
在她終於瞧見環肩的青光後,薛映棠只覺得溫暖得想哭。

  一流溫熱,真的從他的臂上了她的肩,然後通貫全身,直達芳心深
處;緩緩合起眼,她想──不只是溫暖,絕不只是溫暖!無論如何,這
輩子永遠不會忘了這種感覺,永遠……

  衛逐離裹著碧光的昂藏身子,靜靜地立在她的身後,環著纖肩的雙
臂未曾卸下,也緩緩合上了眼。

  如果,一眸凝睇可以驚一刻怦然,一懷擁抱可以惹一時意動,那麼,
兩心依依能否鏤一世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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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三)

【第六章】

  真的入秋了!

  天,在雙眸所及處若無其事地藍著,從緲雲上頭灑落的陽光,很亮、
很美,卻總少了一點熱度;南飛的雁,啼出離鄉的悲歌,滴落人的耳裡,
心便秋也似的寒起來。

  為天候所迫,薛映棠不得不回到人煙聚集處。有鑑於自己尚是「獵
物」,於是換了身濃褐色的粗布衣,上頭綴滿補釘,再將一緺如雲青絲
盤起,罩了塊頭巾,又狠心在粉頰、纖手上沾垢。如此一來,即使與她
打了照面,尋常人多半以為這不過是個落拓少年。

  「去去去!別在這裡晃蕩!」好不容易找了家饅頭攤子,正想解決
五臟廟的祭祀大事,沒想到只是眼睛對著饅頭看了兩眼,就遭到厲聲吆
喝的對待。

  「我……」

  「去去去!別你呀我的,像你這種不學無術、最後落得行乞的傢伙,
我是瞧得多了。」那人邊說邊猛力揮趕,目光、語氣、神態盡皆輕蔑。
「別在這裡擋我的生意,滾一邊兒去!」

  這……她不過是想說句「我有銀兩買饅頭」而已,怎麼才說一個「
我」字就換得一陣莫名其妙的數落?雖然無辜,但她還是笑容燦燦,準
備跟他好好說清楚:「我……」

  「王老闆,請給我四個饅頭。」又有人截斷她的話?薛映棠睨了來
人一眼,這次卻是個嬌滴滴的姑娘,那姑娘的嗓音好聽極了,軟軟綿綿
如雲絮般。

  「欸,好!竇姑娘稍等!」她轉頭一看,王老闆討好的誇張笑容正
好入了眼。嘖嘖嘖……變臉變得可真快!

  那姑娘結了帳,正要離開,這才不小心發現身邊站了個落拓少年,
似乎微覺驚訝地挑了挑眉,對薛映棠道:「小兄弟要吃饅頭嗎?我先分
給你一個,好不?」說完,就拿了個剛買的饅頭遞給她。

  「竇姑娘,妳太好心了啦!像這種手腳健全的傢伙,不去想法子養
活自己,還這樣四處行乞,真是太難看了!妳這回給了他饅頭,下一回
他可能會跟妳討雞腿咧!」王老闆霹靂啪啦地急放砲,簡直就將薛映棠
視作瘟疫。

  「不打緊的。」這位姓竇的姑娘著實溫柔,看了王老闆一眼,就轉
頭正視薛映棠,依舊是帶著輕婉的微笑。「這饅頭你儘管拿去吃。」見
薛映棠一時沒接過手中的饅頭,只道是眼前少年不好意思,於是直接塞
進她的手中,笑了笑便轉身離去。

  薛映棠立刻追上前去,一掌拍上她的肩:「姑娘!銀兩妳收下。」

  竇姑娘本來仍欲謝絕,不經意對上了她堅定無餘地的炯亮眸子,登
時一個心忌,這才好好掂量起這個落拓少年,雖衣衫襤褸垢污,卻有股
清淨舒爽的氣息。

  她柔聲道:「小兄弟既然這麼骨硬,那這樣好了,咱們家裡這陣子
正要採瓜,可能需要人手,如果小兄弟不嫌沒賺頭,願意幫忙,咱們家
倒還供得起伙食和住所。」

  「這……」思忖片刻,薛映棠點頭答應;畢竟,確實必須找個過夜
的地方。「那就多謝姑娘了!」


◇ ◇ ◇ ◇


  竇家在此地世代栽種白蘭瓜,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算是小康之
家,見著了尾隨回去的薛映棠,倒不驚訝,與這位竇姑娘一樣,臉上都
堆滿了笑容,還給她找件乾淨衣裳給換了。

  一日工作下來,辛苦歸辛苦,暫時有吃有住亦不枉了。她被安排睡
在柴房,地方是粗陋了些,但在這方面,薛映棠向來隨遇而安。

  「你瞧,他們這家子真的是很善良哎!」盤坐在地,她笑瞇瞇地對
衛逐離說。

  「妳話中有意。」他是瞭解她的。

  「你知曉其中之意,不是嗎?」她眨了眨眼,心照不宣囉。

  衛逐離沒有繼續下去,只是淡淡問道:「還想不想習劍?」

  「當然,為什麼不!我並沒有改變初衷呀!」她睜大了眼,似乎覺
得他的問題很奇怪。側頭凝思,倒是有個疑問擱在心底許久了:「一直
沒問你哎,你又是為何習劍呢?」

  「不記得了。」他微微一哂。「很多關於自己的事情好像被什麼鎖
住了,所以都不記得了。」

  「對哦!我差點忘了!」她不好意思地輕輕咬了下唇瓣。「老是把
你當成與尋常人無異。」

  「無妨。」嘴裡說著不介意,事實上,對於薛映棠最後那句看似無
心的話,他可是大大地介意──他,不想遺忘這被溫暖撞擊心頭的滋味
兒。

  「希望有一天,能夠聽你說說你自己,我很好奇呢!」她水樣的眸
光如羽飛,柔柔地飄起,飄向心所嚮的未來。「我想知道很多事,我想
知道……你是怎麼開始習武的,你對世人的觀感為什麼會如此,還想知
道很多很多,只要是關於你的,我都想知道。」

  瞧她說得真摯,衛逐離笑容雖輕雖淡,卻也沾染了點純粹的歡愉。
「這就仰仗閣下了。」

  「我知道。」她輕嘆一聲,鼓起腮幫子,想到要解難題就真不知如
何是好;師父要她下山歷練,說不定這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在這同時,他也是有承諾於她的。「欸……你說我應該可以
揀套劍法來練了,對吧?」

  「嗯,就資質而言,妳確是習武的好材料。」衛逐離頷首稱道。

  先前在山林裡的好些個夜晚,他已經授予劍訣和基本劍招,她學習
速度之快、領悟之敏著實讓他訝異。

  「現在就開始,好嗎?」

  「妳今兒個做工做得還不累嗎?」

  「累啊!」她誇張地舒了口長氣。「不過,我覺得自己還有氣力嘛!」

  「習武者最忌諱急功躁進。」

  「可是……我真的很想試試看。」她鍥而不舍地央著。「好不好?」

  衛逐離向來不重覆既出口的答案。「妳還是好好休息吧。」他說,
語氣硬繃繃的。「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妳一直睡得不大安穩。」

  聞言,薛映棠立時僵在當場,來不及斂起的笑容掛在臉上顯得有幾
分狼狽。「你……你怎麼知道?」

  衛逐離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瞭然地淡淡笑了笑。

  在她眼中,他的唇角微微勾動的不只是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同時也
勾動她心頭怒火倏地焚起,張狂燃燒每寸神經。

  「不!你不知道!」薛映棠揚高了聲音,激動地把心裡的話全數傾
出。「你怎麼會知道,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因你而亡的錯愕與歉疚?你
怎麼會知道,轉瞬間見著鮮血迸流、屍首橫陳的怵目驚心?你怎麼會知
道,沒多久前尚且言笑晏晏的友人竟然頃刻成屍的沉慟?你……你……」
繃緊的氣一洩,高亢的聲音隨即垮下,徒留凝在字句裡的低低澀澀:「
你又怎麼知道,努力說服自己相信人心不是全然險惡、希望猶存的艱難
與掙扎?不……你真的不知道……」

  靜默地看著她從悲憤到沮喪,他──到底瞭不瞭解?沉凝著臉,衛
逐離突然覺得自己失去了說話的權利。

  「我也不知道……」她的情緒依是墜在谷底,說話喃喃糊糊地;逃
避他鐵灰色的眸,而將眼神定在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
完全拋開這些,在睡眠中不再被不安侵擾。」

  也許,他真的無法瞭解,知道她疼她痛,卻無法同理薛映棠心心念
念的一個「人」字。也許,他的血,已經冷卻太久了……凝盼著她,衛
逐離湧生出無法面對的窘然。

  「妳早點歇著吧,別想太多了。」他淡淡留下一句,便化做青流回
到玉琫裡,倉皇逃離似地。

  別想太多……

  別想太多?

  這個夜,迸發出來的紛擾思緒,怕是很難收拾好了。她的,還有,
他的,全都亂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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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四)

  月光下,衛逐離青碧的昂藏身影,為清冷的夜更添幾許幽森。「這
是拏雲七式,輕靈巧迅,旨在以柔剛相應克敵,招式本身不難,但變化
甚繁,強弱唯看持劍者的隨機反應。」

  「嗯。」她輕應,表情端凝。

  「第一式,雲蹤燕影。」衛逐離唸道,同時身形凌空躍起,出手如
雲遊、如燕飛,飄忽莫測。

  依著他的動作,薛映棠手持斷情劍演練一次。「啊!」孰料,一陣
驚呼,跟著就瞧見她的身子直直墜地。

  「妳沒事吧?」他急切地問,立即趕到她的身邊,心想攙扶起她,
卻無能為力。

  「唔……」她逸出了痛哼,疼得說不出話來,無意流淚,但吃痛地
硬是溢出幾滴淚水,清蕩蕩地掛在粉頰上。

  緩了緩那瞬間的焦慮,他明白只能袖手立旁、只能靜待她自個兒起
身。

  「我沒事的。」薛映棠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側低下去,避開
他的視線。

  對她的動作,衛逐離心下瞭然;事實上,除了傳劍、習劍之外,這
幾天兩人之間的相處出現了危險的尷尬,不僅不若先前有說有笑,更常
有不知所措的心慌。

  「沒事就好。」他維持一貫的淡漠,心底不經意地滑過一絲喟嘆,
平靜地向她解釋:「妳適才定是岔了氣息,所以『雲蹤燕影』成了『雲
逝燕落』。須明白,劍招的變、身形的變固然有跡可學,還有一點不可
忘,就是吐納要順合動作,如是方能一氣呵成。」

  她靜靜聆聽、微微頷首。「我再試過。」

  「嗯。」他雙手抱胸,專注地看她演練。

  交談,成了步步為營的難題,只因誰都不敢去觸碰那一夜。

  她悔,後悔自己把心裡的話盡皆衝口脫出,這樣一來,不就是將自
己負荷的沉重往他身上挪去?

  他惑,疑惑自己究竟帶給她什麼?是體察世情還是加深痛苦?而今,
又能為她做些什麼?他自己呢,是不是受囿於「人心險惡」四個字太久
太久了?

  也罷!或許,在習劍上,薛映棠能以更多的專注換更深的鍛造吧。
只是,讓人心情為之凝結的稠濃夜嵐,什麼時候才能化開呢?


◇ ◇ ◇ ◇


  「阿爹、阿兄,吃飯啦!」竇姑娘身形婀娜地輕步來到瓜田,柔柔
的聲音在高喊時仍然悅耳。

  「知道了!」

  「小兄弟,你也一道來。」她對仍彎身收拾工具的薛映棠提出邀請,
俏臉微微帶著怯紅。「和咱們一塊兒吃飯吧!」

  「不了,我還是隨便拿點東西回柴房吃就可以了。」她邊收拾工具
邊說。

  「甭客氣!我阿爹、阿兄都讚你工作很認真,很喜歡你呢!」說到
「喜歡」兩個字,竇姑娘粉嫩嫩的雪腮沒來由地愈發紅豔了,像是勻了
層彤霞似地。

  薛映棠不是不知道竇家人對她好,然而一想到焚燬的斷木殘垣和屍
體,就覺得一定要和他們保持距離;對此,她怕,真的怕極了!

  「謝謝!但我瞧還是免了。」含笑搖了搖頭,婉拒竇姑娘的美意。

  「好吧,由你。」竇姑娘也不好再勉強,只得按捺失望之情,仍是
笑著說。「想吃喝些什麼,儘管拿哦!」

  「謝謝!」薛映棠誠摯地道謝,心裡蘊著歉意。

  雖然吃住是憑勞力換來的,可是人情呢?又該如何償?看著竇姑娘
離去的背影,她茫然了……


◇ ◇ ◇ ◇


  「當頭要找的那個丫頭,像是消失了一樣,連個屁影都沒有,這教
咱們怎麼找啊?」

  「不找行嗎?小心當頭割了你,這輩子可就別想快活了!」唉唉!
沒辦法啊,在人家手下做事就得忍受一切。「當頭這陣子爆得很,咱們
少惹為妙!」

  「想想法子讓當頭開心開心,這樣就算找不到人,好歹日子不會太
難過。」

  「你說得對哎!我看當頭很久沒有新女人了,咱們就……嘿嘿!」
自己說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夥伴居然沒有反應?「喂喂喂!你是耳朵
聾啦,到底有沒聽我說話?」

  「欸,你瞧……」兩隻眼直直瞪得跟駝鈴一樣大,嘴裡含糊不清地
說。「那女人不錯吧?」

  「嘖嘖……好貨色!就是她了!」


◇ ◇ ◇ ◇


  愁雲慘霧覆上了竇家的屋頂,揮之不卻,每個人都拉下了臉,默默
相對,無力地說不上話。

  「是誰擄走竇姑娘的?」薛映棠聽聞竇姑娘失蹤的消息,也急急從
柴房奔來。

  「聽路人說,是騰格里大爺的手下。」竇父沉慟地說。

  「路人?」她提高了聲音,覺得相當不可思議。「難道沒有人肯仗
義相助嗎?」人心真的已經冷漠到這個地步了嗎?

  竇父面露苦笑。「沒有人敢得罪騰大爺的,除非是活得不耐煩。」

  「這……那竇爺您呢?不去救竇姑娘?」

  「我怎麼救?救得了嗎?」深深嘆一口氣,身為父親卻只能眼睜睜
地見愛女入虎口,再心痛不過了,竇母、竇兄的表情亦俱是絕望的哀戚。

  「那……」她的目光巡了三人一回,決定自告奮勇。「我去!我去
救竇姑娘回來!」

  「小兄弟,這可不是鬧著玩兒呢!」竇母連忙出言勸阻。

  「放心!我知道分寸。」她朝竇母笑笑,決絕地說。「竇姑娘於我
有恩,說什麼我也不能讓她任騰格里那廝糟蹋!」

  沒錯!她,就是無法坐視不管!

  薛映棠借了匹馬,半刻不歇地往騰格里住處奔去。

  這時,衛逐離忍不住出聲問她:「妳有萬全的準備嗎?」

     「有!我有!我的準備就是,一定要救竇姑娘出來的決心!」薛映
棠固執地抿緊了唇,現在的她,只怕是泰山崩於前也阻擋不了。

  衛逐離無言,看來有些堅持已經溶入她的骨血,是改變不了的;譬
如──多管閒事。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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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五)

  憑著模糊的印象,她順利地找到了騰格里的住處。

  遠遠望著燈燭萬盞,照得黑幕通明的騰家,薛映棠覺得有些呼吸促
緊,下山以後的種種經歷全都和這裡脫不了干係,而這些記憶常壓得她
夜難好眠。

  深吸一口氣,她將隻身闖虎穴,在此之前,有些話不得不對尚在斷
情劍裡的衛逐離說。「衛逐離,無論如何,你不要出手。」

  「無論如何?」

  「是的!無論如何!」她說得斬釘截鐵。

  「抱歉!我做不到。」如果此時他是現身於外的,薛映棠將會看到
鐵灰色眸子裡的冰冷堅持是多麼地無庸置疑。「就如同妳不能丟下竇姑
娘,我也有我的堅持,所以,抱歉!我做不到!」

  這……這可惡的衛逐離,竟然在這個緊急關頭讓她有掉淚的衝動!
按下柔軟的情愫,薛映棠牙一咬,身一躍,入了騰家。

  在這場以生命為注的賭局裡,她──已經無法回頭。


◇ ◇ ◇ ◇

  「美人兒,讓大爺好好親親妳!」房間裡,騰格里看著屬下帶回來
的美女,笑得心花怒放,煩了許久的心此時已被淫念佔滿。

  雙手受縛於後,竇姑娘淚眼汪汪,螓首左閃右晃,就為了躲避他肥
嘴的攻擊。「不!不要!」

  「喲!還是隻小潑貓!」她的掙扎使得騰格里愈發亢奮,征服慾節
節高漲。

  「要是大爺過到癮,就收妳為妾,後半輩子可就吃穿不愁!」他肆
無忌憚地對她柔軟的身子上下其手;沒多久,「嗤」地一聲,騰格里已
經迫不急待地撕裂她的衣裳。

  竇姑娘嚇得發不出聲來,一張素淨的臉只剩慘白,就愣愣地看著他,
再也沒有反擊的氣力……


◇ ◇ ◇ ◇


  「什麼人?」見到黑影晃過,戍衛喝了一聲。

  薛映棠屏緊了氣息,縮起身子,定在庭柱之後,過了一會兒沒有動
靜,才慢慢地移動;要在這偌大的宅子找人著實困難,尤其還得閃避層
層的戍衛。饒是跟著衛逐離學了點劍術,她還沒有把握和一群人正式過
招。

  唔……不對……她聽到女人的啜泣聲。莫非……不好的預感登時如
潮湧拍岸上了心頭。

  側耳傾聽了好一會兒,房間裡似乎沒有第二人,薛映棠這才躡手躡
腳溜進去查個究竟。

  牙床前的地上有破碎的衣塊,她認得,那是竇姑娘身上著的。腦袋
轟然一聲刷地成白,她──還是來晚一步了嗎?微顫著手,她慢慢掀開
了床廉……

  但見竇姑娘渾身顫慄,縮在一角,緊緊抱著錦被,原本水靈靈的眸
子如今空洞一片,沒個定睛處,只是呆愣愣地哆唆啜泣。

  天!她已經不知道如何表示填膺的悲憤了!薛映棠死命地握緊雙拳,
下唇也被咬得滲出血絲;第一次,她有殺人的衝動!

  不行,現在不能衝動,先救竇姑娘離開此地再說。

  「走!快走!」她伸手去拉竇姑娘,孰料她竟嚇得往錦被裡縮去,
顯然是沒認出她來。

  「別怕,是我,是我啊!竇姑娘……」她柔聲地誘哄著,心裡卻急
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深怕再拖下去,騰格里便會回到這個房間。

  「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回家去吧。」薛映棠邊哄邊心酸,淚水已
經在她眼眶裡打轉,她用力一抹,告訴自己:現在不能哭!現在不能哭!

  聽到「回家」兩字,竇姑娘似乎慢慢有了反應,瞅著她的目光逐漸
回了神,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快!快點!我帶妳離開!」她脫下穿在外頭的長襖衣,裹住她赤
裸的身子。再不走,只怕待會兒走不了。

  「不…不……」竇姑娘卻定在當場,慌亂地猛搖頭,淚水不斷湧出,
語難成句,徒留破碎的單字。「我……」

  就在這個時候,騰格里的聲音從薛映棠背後傳來:「是誰?好大膽!
敢闖入騰家?」

  慘了……她心中暗暗叫苦。想躲,是躲不掉了,只得認栽地慢慢轉
身。

  「哎喲!居然是妳啊!小丫頭,我可找了妳許久囉!」騰格里眼睛
一亮,驚異地看著今晚的第二個收穫,完全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

  「小丫頭?」竇姑娘一驚,口裡輕喃道。

  「欸!」護衛在她身前的薛映棠回頭尷尬地笑了笑,騰格里已經這
麼說了,只得承認自己亦為女兒身。

  「妳身上有沒有帶劍?」

  「當然有!」她從懷中取出斷情劍,在燭火下,劍鞘的銀白光芒奪
目得狂妄。儘管心下揣揣,此刻她也必須佯作堅強無懼。

  「來人!快來人!」騰格里大聲疾呼,身後立刻站了幾名屬下。

  「有用嗎?」薛映棠扯出鋒利的一笑,無所謂地睨著騰格里。「敢
情您是貴人多忘事,不怕這些人全都喪命飛劍之下?」

  這下子,騰格里原本的笑容立時斂了起來。上回的景象,記憶猶新,
恐怖得讓人想忘也忘不了。

  「讓我們走!」她再堅定不過地說,一把拉住身後的竇姑娘。「沒
旁的商量,我,還有她。」

  高舉著劍,她拉著包在長襖衣下的竇姑娘,緩步朝門口移動,騰格
里等一干人不敢輕舉妄動,與她形成目目相對的僵持情勢,亦由房裡到
了大門。

  「當頭,不能讓她跑了!」說話的是管事。「無論如何,這回我們
都要擒下她,這丫頭古靈精怪的,放過這次機會,就難保下次還找得著
她!」

  「好哇!儘管來,只要不怕死的,儘管來!」現在不能露出一丁點
膽怯,至少,她可以試試「人假劍威」這著棋。

  騰格里果然面有豫色,而管事卻在旁不斷催促。「當頭,要當機立
斷呀!」

  冷汗涔涔,從她背下成滴滑落,緊繃的對峙局面,幾乎令她窒息,
要不是拼著一股意志在撐,她真不知自己會不會哭將出來。

  就在這時,「數到三,妳帶著竇姑娘騎馬快走,這裡交給我。」說
話的正是衛逐離!低沉穩定的聲音帶給她莫名的安心,只是,她真的不
願再發生如上回那樣的慘劇,所以仍有遲疑。

  「當頭,快呀!快呀!」管事之聲如擂鼓,越敲越急,越急越響!

  「別想了,我答應妳,絕不殺任何一人。」這一頭,他也憂急,於
是給了她應諾。「一、二……」

  「來人,上!」騰格里終於下定決心,而在這同時,衛逐離也喊了
最後的數字:「三!」

  薛映棠手搭著竇姑娘的腰,施展輕功往外急躍,目標是繫馬處;斷
情劍脫出其手,懸定半空,劍身雖未出鞘,銀白色刺眼的輝芒卻讓每個
人都反射地合瞇起眼睛,接著便如蛺蝶穿花,輕迅地拂過各人頸間麻穴,
所有人根本還來不及動作就如木頭般定立當場。

  騰格里再見斷情劍發威,嚇得口吐白沫,如今,對於這把劍,他是
又想得又不敢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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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六)

【第七章】

  驚魂未定,薛映棠下馬時差點站立不住,所幸竇父、竇兄聽聞馬蹄
達達便在家門口等候,適時攙了她一把,才不致出糗,裹在長襖衣裡的
竇姑娘也被父兄抱了下來。

  沒有人說話,雖然多了竇姑娘,整個廳堂卻依舊是靜闃得令人沉重。

  「對不起,我還是晚了一步。」薛映棠試圖打破這重若千斤的氣氛,
於是先將壓在心頭許久的感覺說出。對於竇姑娘,她有太多的抱歉。

  「真是……真是給那騰格里大爺給……?」竇母還是難以置信,心
疼得看著愛女。

  竇姑娘覺得十分難堪,低眼斂眉,久久不語。

  「我明兒個就上騰家去,要騰大爺給咱們女兒一個交代!」竇父義
正詞嚴地說。「定要他抬起花轎,風風光光將咱們女兒迎過去。」

  「不不!好不容易逃出來,怎麼還要再送竇姑娘回去呢?」薛映棠
大感不解。

  話甫落,竇姑娘的父母、兄長六隻大眼同時向她,均帶了點譴責;
竇父代表發言:「女人嘛,嫁雞隨雞,現下生米煮成熟飯,怨得了誰,
還不就一個『命』字麼?咱們女兒不嫁給騰大爺,又能嫁給誰?」

  竇姑娘始終垂著頭默默靜坐一旁,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彷
彿已經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

  而竇兄也跟著表態:「是啊,現在還得擔心騰大爺會不會因為妹子
跑回來,有了藉口而不娶她呢!」

  這……言下之意,是怨她多事囉?薛映棠怔忡地望著竇家人,突然
覺得眼前的這些人好遙遠,面目好模糊,而她怎麼努力瞧都瞧不清楚。

  竇母似乎知道她臉色不對,連忙擎著笑臉打圓場:「小兄弟這樣來
回一趟肯定很累吧?還是早點休息去。」

  薛映棠心知再留下來亦無話可說,於是道了聲晚安,拖著蹣跚的腳
步,怏怏走回棲身的柴房。竇家,她是無法待下去了,所幸採收白蘭瓜
的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此時求去應是適當時機。

  「衛冷血,我錯了嗎?」回到柴房,她終於抑不下腦裡紛亂無序的
茫然,對著斷情劍,低低地問。

  衛逐離的身形,隨著碧光流現於她的面前。沉厚的聲音沒有說出答
案,而是給了她另一個問題:「妳覺得妳錯了嗎?」

  「我……我不知道。」這就是她苦惱的地方,望著衛逐離的眼眸像
是渴望春陽的新芽,她困惑地說。「本來我以為自己沒有錯,可是看到
他們,我不確定了……」

  「老實說,我也沒有答案。」平淡的神情裡,流露出細緻的關懷。

  「這是不是你說的多管閒事?」

  「是!對我來說,確實是多管閒事!」他答得乾脆。「可是,如果
妳置之不理,妳就不是我認識十三年的薛映棠了。」這就是這些日子以
來,他反覆思索的結果。他可以帶她看到人心殘忍的一面,卻無法希求
她會有對此無動於衷的一天,因為,就是這樣才是薛映棠,或許,應該
這麼說,就是這樣才是──

  讓他心為之動、情為之鍾的薛映棠!

  她哭了!聽了衛逐離的話,她竟然哭了;像個孩子似地,抽抽噎噎
哭了起來。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其實…其…其實,我很怕……我
真的很怕!」

  「我知道!我知道!」撤下淡漠的護衛,他不再掩飾心底的溫柔,
略帶喑啞的沉聲反覆訴說著。

  如果可以,真想擁她入懷,輕輕撫著她的青絲;而今他能做的,只
是陪在薛映棠的身側,不斷柔聲寬慰她繃緊乍弛的不穩情緒,直到她累
極睡去……


◇ ◇ ◇ ◇


  隔天一早,薛映棠便向竇家人辭行,憑著這些日子以來以勞力換來
的工錢,加上到藥材店出售先前在山林裡採集的藥材,身上的銀兩算是
夠充裕了。

  入秋後的河西,天氣涼得快,她往中原去的腳步必須加快,事實上
的確耽擱得夠久了。

  與當初剛剛離開涼州城的時候情況類似,一人、一馬、一柄劍;心
情,卻再回不到當時了……


◇ ◇ ◇ ◇


  「那把劍真是太邪門兒得厲害,我看我還是放棄。」騰格里對管事
猛搖手。「寧可被會主責怪,也好過死在劍下。」

  「當頭,好不容易薛映棠現了面,憑咱們,要查她的行蹤不難,如
今說放棄實在是太可惜了。」

  「知道了又怎麼樣?誰能贏得過那把邪門的劍?」騰格里還是不接
受他的勸說。

  「我知道誰能贏過那把邪門的劍。」管事胸有成竹地說。

  「誰?」

  「薛映棠那丫頭!」管事露出危險的笑容。「只要咱們早一步制住
那丫頭,諒那把劍放肆不起來。」

  「唔……你說得是沒錯,不過……要如何制住那丫頭?」騰格里對
劍的渴求在管事的層層剝解下死灰復燃。

  「這個嘛,只要知道她的行蹤,屬下自有安排。」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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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七)

  現下氣候不比當時;過去入夜雖涼,身子骨倒還抵得住,可以遁入山
林躲開騰家的追兵,如今是沒法兒啦!而且,長安城應該不遠了,進入長
安城,騰格里的勢力應該削弱許多,屆時她就可以放下心了。

  「天快暗了!今晚就在前頭那家店打尖兒吧。」離長安越近,人集居
的聚落越多,要找地方落腳,不是難事。

  「妳要小心,店家乾不乾淨很難說得準。」身隱玉琫的衛逐離不忘提
醒她,因為今晚是朔夜,亦是他的魂體最虛弱之日。

  「我明白。」

  顧店的是個身材圓潤、頗有年紀的大娘,逢客人就笑彎了眼旁的皺紋,
支使夥計熱情地招呼客人。

  「請問還有空房麼?」

  「哎喲!姑娘真是厲害,最後一間房正空著等您呢!」大娘笑著道。

  薛映棠見大娘和和善善的,也回了個誠懇的笑容。「嗯,那我訂下。」

  「姑娘要去長安城是吧?」大娘瞧她的裝扮,立刻知道她是打西邊來
的。「姑娘好好歇息,明天早些出發,趕個路,順利的話就可以到長安城
了。」

  「真的?」她大喜望外。

  「當然啦!我在這裡大半輩子了,還會不清楚麼?」大娘笑了笑,邊
要夥計帶客人到房間去,邊交待他:「待會兒別忘了給姑娘送盆熱水,淨
淨手、淨淨臉。」


◇ ◇ ◇ ◇


  「姑娘,送晚膳來了。」夥計邊將碗筷盤碟放好,邊為她斟酒。「這
酒是別的客人請的,因為來往一趟賺了不少銀兩,所以就吩咐小的開罈,
要請今晚投宿的所有客人。」

  「這什麼酒呀?怎麼味道這麼濃……」薛映棠不諳飲酒,於是問道。

  「這是涼州曲酒!姑娘打西邊來,難道不知?」

  薛映棠尷尬地笑了笑,師父向來滴酒不沾,她自然沒機會認識。

  「那您可不能不飲一杯試試!」夥計笑容可掬,口沫橫飛地推薦。「
這涼州曲酒就是以香味濃郁為特色,不少人千里迢迢來到河西就為品嚐這
個酒咧!姑娘可能沒聽過,在咱們這兒有句話說:『無涼州曲酒不成宴』。
姑娘若不識酒,好歹也喝個一兩口,見識見識!包您不失望的!」

  「哦?那好!我就啜口試試!」夥計如此的誇說引起了她的好奇,對
於新的事物,她向來很有興趣。「倒要體會體會『無涼州曲酒不成宴』這
句話。」說完,便仰頸飲下杯中的酒液。

  「咳咳咳!」好嗆!辛辣的味道衝著喉頭,讓她忍不住彎身長嗽,好
不容易平止下來,再抬起眼卻發現怎麼……怎麼桌椅都有些傾斜……連夥
計也站得歪歪倒倒……

  還來不及問清楚原因,薛映棠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人就這麼厥了過
去。


◇ ◇ ◇ ◇


  「唔……」頭好重,額角像是受針扎似地,疼得她皺起了眉頭,口中
禁不住逸出一聲痛呼。

  「薛映棠!」

  有人在喚她,聲音很陌生,會是誰呢?她掙扎著抬起雙眼,沒想到……
小房間裡卻多出了許多陌生人。嚴格說起來,也不算陌生人,至少她曾經
和他們打過照面──在騰格里家。

  「你…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頭還有點眩,刺痛也未消除,她搖了搖
螓首,希望能讓自己清醒些。

  「這裡的店家哪個敢與咱們當頭為敵?」說完,他得意地舉起一把長
度特異的怪劍,亮在她的眼前。

  銀白色的劍鞘,柄上墜有碧綠色的玉琫。正是……

  斷情劍!

  他是騰格里家的管事,上回就是他不斷游說騰格里奪劍的,她識得;
只是,斷情怎麼會在他手上?事關斷情,腦袋再怎麼沉、再怎麼重,她也
必須凝神面對。

  「妳最好趕快說出這把劍的秘密,否則,休怪我下手狠毒!」會主那
邊自是打聽不出什麼,這把劍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竟讓要風得風、要雨
有雨的蓮素會會主執意要得?

  薛映棠暗自咬著齦肉,強迫自己清醒;這回,無論如何,她要保護斷
情!

  「不說,嗯?難道妳不怕我對妳施以重刑?」

  「呵……」她燦若星芒地笑了,眉眼彎成姣美的線條,一副老神在在
的模樣,不疾不徐地說。「要怕的,該是你吧!不怕劍傷了你?」

  「有妳在我手中,我會怕嗎?」一山還有一山高,管事使了個眼色,
一柄大刀立刻架上她的粉頸。

  「殺了我,你可就得不到你想知道的秘密了。」薛映棠還是噙著微笑,
儘管很想抖落內心懼意,可是現在的她沒有這個自由。

  「果然好膽量!」他忍不住讚道。「那妳想怎樣?」

  她斜睨了頸邊的刀,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叫他們都出去,這秘密,
我只說給你一個人知道。」

  「我可不是傻子呀,薛姑娘!」

  「你放心,今晚是朔日,此劍便與尋常刀劍無異,它傷不了你的;否
則,你以為劍會任你握持嗎?」不得已,為了取信於他,薛映棠還是說出
了部份的真實,接著說:「至於我,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武功低微,構不
成對你的威脅,何況這些人就在房外候著。」

  「唔……好!就依妳!」忖量半晌,他決定撤掉其他人。「如今,房
裡沒旁人,妳可以說出劍的秘密了。」

  薛映棠輕輕頷首,眸光流轉間漾著盈盈笑意。「這把劍,鑄以至剛至
陽,故需蘊蓄夜月之柔之陰,剛柔並濟,陰陽調和,方能發揮最大效力。
這也是此劍在朔夜即失去效力的原因。」

  聽她所說確實合情合理,與實際狀況對照亦無扞格之處,管事似能接
受。

  「倘若你要使用這把劍嘛……」柳眉微顰,她刻意放慢說話速度,故
作沉思貌。

  「那要如何?」越接近他要的,果然越欠耐心。

  「劍給我,我示範給你看。」

  這句話登時讓管事警誡起來。「妳休想!」

  「你不用緊張,我沒什麼武功,尋常劍在我手上對你並不具威脅。」
她平靜地說,水眸直視著他。「如果你不相信,那這樣好了,你拿刀先在
我右腕劃道口子。受了傷的右腕,就算是用劍也使不上勁兒,這樣你放心
了吧?」

  「這……」會有這麼簡單的事嗎?瞧著談笑自若的薛映棠,總覺得似
乎太過順利了,偏偏右腕受創對她是絕對有害無益的,這讓他無從懷疑起。

  見他猶豫,薛映棠索性抄起他擱在桌上的傢伙,直接往自己的右腕上
劃了道口子,登時鮮血迸流,泛流在她玉腕上的朱艷尤其顯得驚心動魄。

  眼見如此,管事確已無可懷疑,遂遞交手中的劍。

  傷口熱辣辣地大量失血,她只得撐著,明明唇色已經逼得慘白,但她
笑容猶在,手指握攀在劍身與劍柄間的劍格之上,傷口自然而然對著玉琫。

  「到底怎麼使用這把劍?妳快說!」這姑娘敢情是瘋了,那樣子會沒
命的,管事說話的語氣忍不住急惶了起來。

  但笑不語,薛映棠──以生命為注,要和自己的猜臆賭一回;如今便
是在等待輸贏的結果。

  斷情劍再度射放出耀眼的銀白色輝芒,她的笑容漸漸加深,而管事的
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

  「妳說今夜是朔日,它……它與一般刀劍並無二異。」他提出指控,
卻明顯少了先前的強力。

  「沒錯!我並沒有騙你。」聲音因失血而虛弱,但對斷情劍的信心卻
使她的話蘊生了撼不動的堅定;看來,這回她賭贏了。「只是我讓劍汲取
其他的陰柔之氣,如此,它就不再只是尋常刀劍了。」

  銀白色的輝芒愈燒愈熾,同樣面無血色,管事卻是驚駭所致。不敢多
留,他快步奪門而出,領著一干部下倉皇離去。

  「走了……都走了……」她的唇邊有朵微顫的笑,失血後暈眩感卻越
來越強烈,拼著最後的氣力,撕下一塊襟擺裹住傷口,自點右肩的穴道。

  勉力撐著不昏厥,兀自微笑地喃喃道:「我看…我最好也走吧……」

  薛映棠踉踉蹌蹌地步出房門,至於,要走到哪兒去?這已經不是現在
的她能夠操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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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八)

  朔夜無月,世界彷彿在一片幽黑沉暗裡傾圮成墟。

  薛映棠癱坐在村外的井邊,再也無力前進了。見碧流自玉琫緩緩瀉
出,她還是虛弱地跟衛逐離打招呼:「嗨……」

  「妳!妳真是太膽大了。」凝睇著她蒼白到幾乎透明的面容,他確
實感受到胸口亦在隱隱作疼。

  「放心!死不了的!」扯動唇角卻形塑不了一抹微笑。事實上,她
倦極、冷極了。「還沒學全拏雲七式,還沒知曉有關你的種種,我不會
死的,我捨不得死!」

  「別說話,留點精神,嗯?」

  她很想點頭表示應許,無奈力不從心;越來越重的暈眩感讓她不得
不倚著井壁,夜寒侵人,加上現在失血不少,冷意從四肢百骸狂恣攻進。
在最終失去意識前,她看到了他憂傷自責的鐵灰色眸子,於是這麼告訴
自己──

  「我、不、能、死!」

  眼睜睜地看著她軟倒在地,衛逐離心頭直如火焚刀剜。他知道,她
是以女子陰屬的血氣替代缺月換得他的現身,為了保護斷情。而他呢?
當此危急之時,他保護她麼?如果連摯愛如親人的她,自己都無法保護,
那麼空能驅劍使招又如何?

  老天!他真的希望,能為她做些什麼,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看著她
氣息漸弱卻救不了她!

  假使可以,同她一般,他亦願用自己的精魂交換她的血氣!假使可
以……

  靜靜瞅著她,或者,有法一試?


◇ ◇ ◇ ◇


  「什麼?你確定?」男人微微側低著頭,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屬下曾以言勸誘,騰格里果然把持不住,有心背叛蓮素會。」

  「嗯。」他輕輕應了聲。「你知道該怎麼做,我不需要不聽話的狗!」

  「屬下理會得。」

  「將來,蓮素會往西域的營商利益,就全權交由你來負責。」

  「是是!」說話的人喜不自勝,臉上堆滿了笑容。「屬下對蓮素會
和會主忠心耿耿,一定會盡我所能,不辜負會主的期望。」

  「嗯……能這樣想最好,我相信你是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就不
會像騰格里那樣犯下糊塗事才對。」男人笑了笑,深知恩威並施的道理;
而他亦沒忘記念茲在茲的斷情劍:「那把劍呢?」

  「呃……這……尚無訊息。」答得幾分心虛。「屬下會盡全力尋找
的。」

  「最好是這樣,我的耐心不是無限延期的。」十三年都等了,然而
知道斷情劍再出的消息後,他卻再也無法壓下得到它的渴望。「還有,
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最好別妄想。」

  被會主銳利的眼神嚇出一身冷汗,他唯唯諾諾地直應聲:「屬下曉
得!屬下曉得!」


◇ ◇ ◇ ◇

  日昀明亮,炙熱吻上她的臉,喚薛映棠悠悠醒轉;睜眼所及,便是
在她腕邊的斷情劍。

  「姑娘,妳…妳還事吧?」盯著她瞧的是個村婦。她一早來汲水,
就發現井邊倒了個姑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我沒事。」她立刻小心地收劍入懷,扶著井壁緩緩站起身來,
猶自刺疼的額角促她伸手揉了揉,昏沉感尚未褪盡。

  「那就好!」村婦皺著眉,匆匆繞過她逕自打水,然後匆匆離去;
單身姑娘倒在井邊定是有事,她可不想惹事上身。

  待目清神定,薛映棠這才發現自己昨晚根本沒逃多遠,現在能站在
這裡,算是運氣了;她無奈地笑笑,想到自下山以來,總是在逃、在躲,
真是悲哀呀!

  但,不對呀,她的傷……想到昨天的腕傷,她連忙翻過手腕檢查,
上頭只有一線膚色疤痕。

  「這怎麼可能呢?」影影綽綽覺得事有蹊蹺,直到想起昏迷前的景
況,剎時,慌懼君臨了她的理智,狂跳的心難以平靜,強烈得幾乎要破
胸而出。

  「衛逐離!衛逐離!」急急拿出斷情劍,急急地喚著他的名。

  沒有熟悉的聲音回應。

  「求求你!衛逐離,你別嚇我!」連聲音都抑不住地顫了起來,眶
裡已蓄了打轉的淚水。

  依舊沒有任何聲音傳出,日照下的玉琫,也再無過去那種清澈澄淨
的青碧光澤。

  狠下心,她伸出白皙的前臂,瞠視的目光裡有著決絕,再度舉劍欲
割……

  「別…別……」就在即將劍落的瞬間,隱隱傳來低沉的聲音,雖然
微弱但她確實聽到了。

  「是你嗎,衛逐離?」由深懼到狂喜,只在這麼一瞬。

  雖然再無回應,可至少不再悽惶得無法思考,她必須相信衛逐離呀!

  薛映棠露出寬心的一笑,口中喃喃地祈願。在這之前,暫且等待吧,
等待月華下的碧光如水,中有他昂藏頎高的身形,如舊……


◇ ◇ ◇ ◇


  無論那家店和騰家是什麼關係,她現在是不可能再折回取馬了。

  「唉……看來,我定是命中缺馬。」薛映棠搖頭嘆道,前後兩匹用
銀兩買的畜牲均和她無緣。

  還好,就快到長安城了,一路上人多店家也多,靠著步行應該沒什
麼問題。

  「長安城……」對她而言,那是個很遙遠、很遙遠的記憶了。

  十三年前,阿爹、阿娘和她在那裡有個家;如今,眼見長安城就在
不遠處,薛映棠只覺恍若隔世。

  歲月周流,連「近鄉情怯」四字都已遺落無蹤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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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二十九)

  五日後,她終於來到巍巍長安了。從涼州到長安,這一路著實
坎坷,有時想來不免好笑,不過就為了印證師父的話麼?否則,對
她來說,終老牙雪山是極有可能的事。

  的確,出了牙雪山之後的歷練,可能是過去的環境無法給予的,
雖不致千瘡百孔,卻也沾染了秋涼的滄桑味兒。

  獨自走在長安城的大街,薛映棠不由得思緒翻騰。

  「糖葫蘆!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小販扛著插滿糖葫蘆的
長竿,從她身邊走過,熟悉的叫賣聲閃過她的腦際。那是她幾乎想
不起來的過去了。

  「我要一串,謝謝!」她回頭趕上前去,從小販手中接過一串
裹上糖液而發亮的糖葫蘆,當此瞬間,小時阿娘彎身遞來一串糖葫
蘆的景象倏地鮮明了起來。

  原來……過去是永遠存在著,只是需要引子才能清晰顯現。

  就在她兀自沉思之際,街頭傳來吆喝:「龍襄山莊在城西發放
布帛米糧囉!」

  「大家快到城西去吧!」這一喊,原就熱鬧的市坊更是人聲鼎
沸,不同身份的人全都對龍襄山莊的義舉有善意的回應。「端木爺
真是大善人。」「要不是每月靠端木爺的施捨,恐怕咱們在長安根
本過不了活兒呀!」「端木莊主確實襟度非凡,不愧是江湖第一人!」

  龍襄山莊之舉挑起她的好奇,但旁人口中的端木一姓勾起的卻
是她的熟悉。印象中,阿爹好像認識了什麼人就是姓端木……

  不管如何,她打定主意要去湊湊熱鬧!


◇ ◇ ◇ ◇


  果然是人潮洶湧!

  同樣擠在人群中的薛映棠忍不住面露笑容,龍襄山莊的善行著實
令她動容,不禁心想:「真該讓衛冷血瞧瞧這情景,看他還會不會堅
持人心險惡?」

  「端木夫人來了!端木夫人來了!」就在此時,陣陣歡呼傳來,
民眾爭相前擁,薛映棠也伸長了頸項往同個方向看。

  幾位女子騎馬緩步而來,為首的那名,應該就是人們口中的端木
夫人了。遠遠瞧,端木夫人身形窈窕,髮綰成髻,衣著打扮倒有幾分
江湖俠女的英颯。

  然而,當距離近得足以看清來人面貌時,薛映棠只能呆愣當場,
直直盯著端木夫人,而喪失其他的感官能力。

  許久,喉間的字哽得疼了,她才訥訥地脫口逸出,低顫的聲如若
細蚊:

  「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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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

【第八章】

  端木夫人言笑晏晏,態度溫和,和隨侍的女婢一同參與發放布帛米
糧的工作,現場又不免一陣歌功頌德。

  會是認錯人嗎?在薛映棠紛擾的腦際有千萬困惑,還未得解,端木
夫人的形容便在眼前搖晃晃地浮動了起來,如同被風撩動的水面映影;
當粉頰滑落濕熱,她知道──那是滲淚的緣故。

  就在這個時候,城頭突然跳下四名蒙面客,手上大刀直接往端木夫
人伺候去;只見端木夫人心不驚神不慌,雙袖一振,兩柄短劍操持在手,
和身材足足大她一倍的四名蒙面客纏鬥。

  下頭的人群登時騷動起來,驚呼連連,大部份的人先逃為快,場面
為之混亂失序。薛映棠心繫端木夫人的安危,不管四周群眾如何反應,
仍是佇立原地,屏息注視,斷情劍業已握在手中。

  端木夫人獨鬥四人,絲毫不落下風,短劍迅如靈蛇騰矯,一時之間
雙方暫成平手。

  薛映棠卻意外地看到一名摻在群眾裡的漢子,飛刀夾在指間,正欲
暗殺端木夫人。

  「不妙!」眼看來不及阻止飛刀,薛映棠急喊出聲的同時,一招「
雲蹤燕影」使將出來。

  只可惜她的功力不足,身子趕得及,劍招卻稍嫌滯澀,少了制敵於
先的捷銳,雖勉強架擋蒙面客的刀勢,右肩卻替端木夫人挨了飛刀。

  蒙面客見行事失敗,橫了眼色,同時騰空躍起,離開了現場。

  「妳沒事吧?」端木夫人扶住吃痛而腳步不穩的薛映棠,關心地問。

  「小傷,不礙事的!」眸光向端木夫人,唇邊的笑很輕,情緒的波
動卻相當劇烈。

  「姑娘,真是謝謝妳了。」

  為什麼端木夫人瞅著自己的眼神如此坦然平靜?彷彿……是對陌生
人?濃重的失落感襲來,竟使她怔立當場,無言可對。

  「為表謝意,我想請姑娘到寒舍作客,如何?」端木夫人爽朗地提
出邀請。

  反正暫時無處可去,那麼就去見識見識眾人推崇的龍襄山莊吧。「
那我就打擾了。」忍住心裡泛起的惆悵,薛映棠微笑回答,目光卻怎麼
也離不開端木夫人神似阿娘的容顏。


◇ ◇ ◇ ◇


  龍襄山莊坐落於終南山腳,莊而不華的宅第確有雍容古風,能與她
先前聽聞到的端木家風範相匹配。

  「我回來了。」端木夫人挽著薛映棠直接進了大廳。

  「妳沒事吧!」迎上前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此人身材魁偉,風度灑
然,正是龍襄山莊莊主端木鐸,武林同道公認為當今江湖第一人。

  「我沒事,多虧這位姑娘替我挨了飛刀。」

  端木鐸這才定睛瞧向夫人身旁的薛映棠,濃眉若有所思地飛快皺了
一下,隨即平復。頷首沉聲說:「多謝姑娘!姑娘的傷……」

  「沒什麼,已經上了藥,不打緊的。」

  「敢問姑娘芳名?」他接著問。

  「敝姓薛,名叫映棠,映雪的映,海棠的棠。」她微笑應道。

  「薛…映…棠?薛、映、棠!」端木鐸大喜望外,目光如電地打量
著她,繼續問。「令尊可是薛漢登?」

  「是的……」她也圓睜了眸子,回視端木鐸。「莫非莊主識得家父?」
真是如此,也難怪當初覺得「端木」這個姓聽來有些熟悉。

  「我與漢登可是好兄弟呢!」他長長嘆了口氣,哀慟地說:「唉……
十三年前,妳父母為奸人所害,死在河西,我派人尋獲遺體,就葬在終
南山;當時,沒尋著妳,只道妳為奸人所擒,這些年雖有持續探聽,卻始
終沒妳的消息。沒想到今日見妳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妳父母泉下有
知,當可瞑目了。」

  「多謝莊主為我爹娘立墳造墓。」她抱拳深揖,誠摯萬分。「是我太
不孝了。」

  「怪不得妳!怪不得妳!」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妳父親長我數月,
以後就喊我端木叔叔吧,可不能見外,嗯?」

  端木夫人表情溫和地瞅著她,柔柔笑了笑,轉頭對丈夫說:「想來這
也是緣份,才能多年後不期而遇,就讓映棠在咱們這兒多住幾天吧!」

  「這個自然!別說幾天了,映棠想住多久,龍襄山莊都歡迎。」並且
朗聲吩咐下人:「福嫂,帶小姐到客房梳洗歇息,今夜咱們要為映棠洗塵。」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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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歡】(三十一)

  熱鬧的晚宴過後,薛映棠隻身漫步向暫居的房間。

  寒露凝重,如鉤新月像是罩了層水織的薄紗,顯得遙遠朦朧,清冷的夜
風自她身邊呼嘯掠過,惹動衣袂飄飄、青絲飛揚。

  合該是個良宵佳夜的,然而,紛至沓來的思緒卻令她感到不安以及前所
未有的孤寂。從什麼時候開始,斷情劍的地位已經被「衛逐離」三字取代了?
哦,不只是取代,還有更多怎麼也淡釋不了的濃稠情緒……

  「衛冷血究竟如何了?」她喃喃自語,有些失魂落魄。

  等待,原是一種信任的祝禱,但懾情的等待卻不宜長久。這幾日下來,
對他的等待,已經長成利牙尖齒,在她心間任恣囓咬啃噬,於是痛楚凌駕了
一切。尤其,在夜晚,在應該有碧光出現的夜晚。

  難道,當時聽到他的聲音只是出於自己的錯覺?

  還有,那位端木夫人。

  乍見她的震撼仍舊記憶清晰。的確,她不大記得阿娘的容貌了,但直覺
是那麼地強烈,端木夫人和她記憶裡的阿娘兩者形象的疊覆又是如此相契。

  難道,這也是出於自己的錯覺?

  「衛逐離,你究竟在哪兒呀?」眼望蟾月,泫然欲泣,薛映棠哀哀地喚
著;對比今晚在廳堂的人聲譁然,此時此刻,孑然一身的煢獨感格外難抑。

  彷彿是感應到她的真心,竟然有股碧光自斷情劍傾出,在她面前緩緩成
流,其中,有她日夜想望的身影。

  衛逐離!

  「好久不見了。」剛毅的線條在唇角的勾動下柔和許多,睇著她的鐵灰
眸子顯得有些疲憊,目光卻溫暖極了。

  「啊!是你!」薛映棠掩口輕呼。

  「當然是我。」

  「你…讓我等了好久。」幽緲的語氣,如夜嵐。

  「傻瓜!」他的呵斥裡流露出兩人之間獨有的親暱。「斷情陪伴在妳身
邊十三個年頭,不也都是同樣的情況麼?」

  「同樣麼?」他的話讓薛映棠怔怔地問起自己。與斷情劍的十三年相依,
識了衛逐離之後的種種,景像交錯迭起,五味雜陳中卻有一絲清明憬悟蓮浮
而起。於是,她用力地、不斷地搖頭,眼眶也紅了,帶著幾分執拗地說:「
不一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她堅持的模樣,竟讓他覺得有趣。

  「很多不一樣。」

  「哦?」衛逐離雙手交抱胸前,等待她的解釋。

  她卻抿緊了唇,仰望他帶笑的眸,神情漠然,不發一語。

  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過了好半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怎麼不說話了?」

  「學-你-」放慢說話速度,低聲丟出三個字裡卻透著厭煩,薛映棠冷
淡地瞥了他一眼。不過,一見他閃過蹙攏眉峰、面露困惑的樣子,她就再也
偽裝不下,噗哧笑了出來。

  「妳戲弄我?」這敢情好,適才那個陌生的她,還真讓他覺得奇怪咧!

  「冤枉呀!是你問我的嘛,『哪兒不一樣?』我就實際表現一下囉!認
識你之後,當然就有所不同囉!」靈動的水目笑漾開來,一眨眼就十分瀲灩。
「你都是這樣的,看起來對什麼都漠不關心,還有,向來都不重覆回答問題。」

  「我是這樣子的麼?」衛逐離失笑地搖搖頭,拿她沒法子。「妳這古靈
精怪的傢伙!」

  凝眸向他,薛映棠嫣然一笑,柔柔地說:「你…你也不一樣了。」

  「哦?是麼?」斂起表情,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她的話也在
腦裡轉了一圈,衛逐離別有涵意地輕輕應道:「是呀,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了。」

  在心底很多話還沒跟他說之前,薛映棠決定了……

  「你雙臂伸開平舉。」

  「做什麼?」

  「你別問那麼多,照我的話做嘛!我又不會害你。」

  衛逐離真依她所言,雙臂平展開來。

  「對對對!這樣很好,不可以動喲……」

  「妳究竟要做什麼?」

  「歡迎回來!」衛逐離的話才說完,她的身子便撲上來,雙手環上他的
頸項,一把抱住泛著碧光的魂體,埋在他的胸膛。

  他訝然佇立當場,一會兒才動容地沉聲回應:「是的,我回來了。」悄
悄折疊起臂膀,將她圈在懷裡──即便魂體無法真正抱住她嬌柔的身軀。

  在很多事情尚未解惑前,就許他們倆偷個晌、貪個歡吧!


◇ ◇ ◇ ◇


  「騰格里的事,解決了嗎?」

  「是的!已經辦妥了。如今,過去騰家的所有事務都由我接手主持。」

  「唔,好。」男人點個頭,簡短地說,臉色沉凝得令人膽寒。「替我注
意有無可疑之人,這裡最近不大安寧。」

  「哦?會主是指什麼?」

  男人睨了屬下一眼,並不打算回答,逕自問道:「蓮素會的第一規矩是
什麼?」

  「背叛者死。」他答得俐落。

  「知道就好。」男人微動唇角。「騰格里尚且如此,那麼情節比騰格里
嚴重的話,又該如何處理?」

  「萬劍穿心而死。」

  「你說得很好,但願,做得也能這麼漂亮。」泛起冷笑,他說。

  「屬下……」做得這麼漂亮?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期然對上會主犀利
的眼光,他困難地嚥了嚥口水,寒意自背脊爬上心頭。「屬下確實將騰格里
處理掉了,已經替會主接管他在河西的勢力。」

  男人維持冷笑的表情。「沒有人會在身邊豢養一條咬主子的狗。」

  「是…是……」

  睥睨躬身作揖的屬下。狗呀,不過分為兩種,會咬主子的和不會咬主子
的。

  「至於那把劍,聽說你也有興趣?」對於某些事,他可以暫時裝作不知
情,但對於斷情劍的偏執卻是根深蒂固,容不得有絲毫偏差。

  「不不不!屬下不敢!」他急忙否認,一顆心從胸口跳到了喉嚨。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男人笑容擴大了,暗室裡的溫度似乎也降低
了,沉聲地再次宣告:「這把劍,我是一定要得到。」

  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頭和身體彎壓得更低了。「屬下會盡力達成任
務的。」

  等你達成任務?男人不語,只是輕蔑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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