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愛情,兩好三壞..九把刀

瀏覽: 12825
回覆: 68
共5頁
Mem508762
發文數:536
發表時間:2007-12-31 01:09:00
手心流汗。

  面無表情的上帝已站在投手丘,向我投出兩個好球、三個壞球。

  緊緊握著球棒的我已別無選擇,只能瞇起眼睛。

  九局下半。

  我的人生是出局結束,或是上壘繼續,就看最後一次打擊的瞬間。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放棄。

  即使那是個沒有觀眾,沒有掌聲的球場。










  「妳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握在左手上面棒子才抓得穩,肩膀放輕鬆,下巴縮進去,兩隻腳可以再打開一點、再低一點,把屁股勇敢翹出來,像恰恰一樣。最後,眼睛不要盯著球,要直視投手的眼睛。」他說,雙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為什麼?」我問。

  「這不是妳跟球之間的對決,而是打者跟投手間的勝負。」他的呼吸吹到了我脖子上。

  還記得那呼吸暖暖的,暖暖的。


1.1

  醫院的天台頂樓。

  陰鬱厚實的雲朵吞噬了整座城市,空氣中的黏稠溼氣滲透進她的皮膚裡,隨時都可能下雨,或更致命的,持續這樣不上不下的模糊狀態。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自殺。

  躺在小雪腳邊的技安扭蛋恐怕也是一般心思。

  「原來不只我一個人這麼想。」小雪坐在天台上,雙腳在半空中划水。

  她沒辦法不注意水塔旁邊,一個左手還吊著點滴的中年男子巍巍峨峨地晃行著,男子的眼神流露出某種堅決。

  大概是上個月還是上上個月吧,小雪的左手腕上出現第二條刀疤後的隔天,她也在天台上目睹一個患有躁鬱症的母親將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丟了下去。小雪還記得自己甚至幫那位母親讀秒,不過數到三的時候那位母親就失控了,提前了兩秒將嬰兒摔落。但那尚未命名的嬰兒,應不會介意少活了那兩秒吧?小雪心想。

  無論如何,這個城市已經瘋狂了。

  每次自己在思考自殺這個非常簡單,卻又被大家刻意複雜化的問題時,就會有人捷足先登,或是陰錯陽差擾亂她的計畫。

  中年男子看似死意堅決,但從他不忘扶著左手上點滴的動作來看,他還對這個世界存有很大的希望。

  中年男子氣喘吁吁走到天台邊緣,看著十五層樓底下的火柴盒世界。

  「自殺啊?」小雪隨口問。

  中年男子咬著牙,突然大叫:「不要管我!我要自殺是我的事!誰都攔不了我!」

  「喔,我也沒要管你,只是身為自殺界尚未成功的前輩,想提醒你幾件事。」小雪淡淡笑著,雙腳懸空輕踢。

  天台風大,略瘦的她好像隨時會被颳下樓似的搖晃。

  「要提醒我還有家人嗎?好啊!我要自殺!他們人在哪裡!在哪裡!」中年男子不分青紅皂白開罵:「我這麼低聲下氣跟地下錢莊借錢,還不就是為了他們!」

  小雪搖搖頭,用專業的語氣解釋:「絕不能跟想要自殺的人說的三件事裡,提醒家人的存在可說是第一名。」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問:「為什麼?」

  小雪看著烏黑的雲層,說:「提醒自殺者還有家人要照顧,等於叫他將小孩子或老婆先殺掉後再自殘,這樣就一勞永逸了。你說對不對?」

  中年男子無言,低下頭來。

  「兩年前,我經商失敗......」中年男子嘆了口氣,想娓娓道出自己的辛酸故事。

  「對不起我不想聽,你要跳就跳吧,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小雪打斷中年男子的話語,甚至連看都沒再看他一眼。

  真正想自殺的人,是不會囉哩巴唆的。

  最接近死亡的人的眼神,也不會是剛毅堅決地尋死,而是疲懶、了無生機、可有可無地活著的靈魂抽空狀態。

  「那妳......」中年男子怏怏地站在一旁。

  「我只是想提醒你幾件事。」小雪淡淡地說:「如果你要自殺,可不可以別跳樓?如果你死後想捐出內臟,一跳樓整個內臟都摔爛了,不能用了,還會給醫院樓下的掃地阿姨帶來很大的困擾,人家一個月才賺兩萬八,憑什麼給人家添這種麻煩?況且從這邊看下去,挪,急診室就在我的腳底下,說不定你這團肉醬還會擋到救護車進進出出。」

  「對......對不起......」中年男子感到困惑。

  「還有啊,如果你一定要自殺的話,也不要燒炭或吃安眠藥,因為兩種方法都會讓你的內臟衰竭,死掉以後同樣沒辦法給有需要的人用,你知道現在肝癌患者要等一個健康的肝要等多久嗎?心臟有問題的人要等一顆好心要等多久嗎?失明的人等眼角膜要等多久嗎?」小雪一邊說,一邊拆開左手上的白色繃帶。

  風一吹,那白色繃帶飛翔在灰灰濁濁的半空中,突兀、卻美麗的一縷點綴。

  「割腕吧,如果你一定要選的話。」小雪凝視著手上三條觸目驚心的疤痕。

  中年男子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女孩子原來是瘋的。他心想。

  「不過得專業點,一次就給他成功。別像我,割腕後竟然還打電話給男朋友,這樣子當然死不成,還把浴缸弄髒了。」小雪撫摸著前天才烙印下的、第三條還未完全癒合的疤痕。

  中年男子倒退了一步,他直覺離這個女孩子越遠越好。

  「如果你對跳樓始終情有獨鍾,又不肯把內臟留給別人,我建議你找個冷僻一點的地方跳,在市中心跳不只容易被警察拉住,還會被媒體SNG直播。」小雪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白灰繼續道:「你知道每天打開報紙、打開電視,怎麼算平均都有五個自殺的相關新聞嗎?這樣整座城市不垂頭喪氣的才怪。」

  小雪走近中年男子一步,男子本能地往後一跌,摔倒在地。

  「妳......妳別過來!不要過來!」男子慌亂地說。

  小雪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

  這男人剛剛還自認站在死亡的邊緣線上,自己難道比死還可怕嗎?

  「我只是得了,缺乏幸福的病。」小雪吐吐舌頭,叮叮噹噹地打開安全門下樓。



溦淇 於 2015-05-25 08:35:02 修改文章內容


商業贊助
發文數:1
發表時間:2024-05-08 09:54:07
Mem508762
發文數:536
發表時間:2008-01-01 23:39:00
9.6

  加護病房外,小雪雙掌合十祈禱,嘴唇緊張到發白。

  她的心裡很亂,被無限膨脹的荒謬給淹沒。

  人生並不是小說。太多不必要的峰迴路轉,讓小雪的心很沈重。

  小雪不需要這樣的高潮迭起讓自己更愛阿克。她早已給了全部的愛。

  「血壓過低50/70,脈搏微弱,瞳孔略微放大,有嚴重的腦震盪,剛剛緊急送斷層掃描,有腦幹發黑的跡象。有沒有通知家屬?」剛剛阿克被送出急診室時,負責緊急手術的醫生這麼說。

  小雪的心都空了。

  店長一接到電話就趕來了,急到焦頭爛額,幫忙小雪應付阿克的保險公司跟連絡阿克遠在南部的家人。幾個小時過去了,現在正睡在自己身邊,眉頭還是緊繃的。

  警察局也派人來做了筆錄,帶走了救護車一併送來的三個小流氓,個個都有輕微的腦震盪,驚魂未定。至於他們要吃幾年牢飯,小雪根本沒有心思。

  小雪的身旁,堆疊了好幾個不同口味的便當。

  她記得,阿克說過,他是一個只要吃飽了,就能百病痊癒的超級笨蛋。

  可是阿克還沒醒,一直都還沒醒,連一口飯都送不進他的嘴裡。

  「是我奪走了阿克的好運氣麼?」小雪喃喃自語,看著雙手握緊的兩隻手機。

  一隻手機吊著綠色猴子,那是阿克的。

  一隻手機吊著粉紅猴子,小雪自己的。

  小雪臉上淚痕未乾,靜靜地撥打阿克的手機,反覆聽著自己甜膩又撒賴的語音鈴聲,回憶這段日子以來,一切的一切。

  然後又哭了出來。

  在一起才滿一個月,就發生這麼可怕的厄運。毫無疑問,阿克是一個自己沒有力量擊出的正中好球。

  如果阿克能夠脫離險境,自己就離開他吧?

  離開他,別再汲取阿克身上幸福的能量,別再自私了。

  現在的自己,一個人也能勇敢地活下去吧,阿克已經教會了她許多。

  小雪摸著左手手腕上的舊疤,幾乎已看不出來當初割腕的傷痕,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紅色。阿克的愛,早就滲透了她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遠遠的,青色走廊盡頭,阿克焦急的家人趕來,拉著醫生與護士問東問西。

  小雪透過加護病房的玻璃,看著鼻孔插入呼吸管、被繃帶重重纏綑的阿克。

  然後,小雪刪去了自己存在阿克手機裡的來電鈴聲與相片。

  「再撥一次電話給我,以後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小雪會像妖怪一樣,堅強地活下去。阿克也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小雪按著阿克的手機,撥給自己。

  手機響了。

  「小雪妖怪,雖然我還搞不清楚我們之間那把寶劍是蝦小,不過總有一天,它該出現的時候還是會出現。妳是我眼中的蘋果,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阿克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阿克偷偷錄了這段語音鈴聲,當作兩個人在一起一個月、同居九個月的禮物。這個笨蛋,今天下午明明還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小雪妖怪,雖然我還搞不清楚我們之間那把寶劍是蝦小,不過總有一天,它該出現的時候還是會出現。妳是我眼中的蘋果,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不斷重複的鈴聲,小雪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她想起了阿克曾跟她說過,在英文諺語「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裡,其實是「妳是我最珍視的人」的意思。

  「阿克,謝謝你。」

  小雪輕輕的,拔走了綠色的猴子吊飾,將阿克手機放在店長的手裡。

  愛情與人生,不再是兩好三壞。


9.7

  阿克醒來已經一個禮拜了。

  店長轉述醫生的話,拉里拉雜的,用了奇蹟、神奇、命大等同義詞,總之是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一遭。腦部無虞,現在只剩皮肉傷要將養,轉進了普通病房。

  「小雪那隻妖怪呢?」阿克含糊地問,他每次醒來都會問同樣的問題。

  雖然掉了兩顆牙齒,忍著痛,還是可以用嘴巴吃飯。

  跟阿克自己說的一樣,他一開始張嘴吃東西,就以驚人的速度回復。

  「你自己養的妖怪怎麼跟我要?該出現就會出現啊,讓你猜著了還叫妖怪?」店長在病床旁吃便當,每次阿克這麼問,他就如出一轍地回答。

  等一下陪阿克吃完便當,店長又得趕回賣場。

  「也是。」阿克看著一旁的手機。表面上一派不在乎,心中卻很不踏實。

  有時他無聊打電話給小雪,卻一直沒有人接聽。

  小雪也沒有來看過他,他很擔心小雪發生了什麼。

  「店長,說真的,小雪沒事吧?」阿克迷迷糊糊記得,那個惡夜的最後,小雪並沒有受到傷害才是。

  「沒事啊,不信你自己去問警察。倒是圍毆你的那三個混蛋,現在被起訴重傷害,晚點警察還會來問你筆錄,吃飽了就睡吧,才有精神說話。」店長吃光便當,拍拍肚子。

  阿克看著手機。裡頭的小雪照片消失了,鈴聲消失了,怪到無以復加。

  「店長,你有沒有鏡子?」阿克問,突然有個想法。

  「被揍到鼻青臉腫有什麼好看?」店長拿出隨身攜帶的鏡子,幫阿克照臉。

  阿克仔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額頭上,並沒有塗滿的紅色唇印。

  那感覺比起九個月前,憑空消失在晨曦裡的妖怪,還要讓阿克迷惘。

  兩個星期後,阿克出院,這段期間還是沒碰著小雪。

  裹著還需回醫院換藥的繃帶與貼布,阿克回到了久違的租屋,裡頭關於小雪的一切幾乎都蒸發了。

  衣服、小飾物、保養品、寫著奇怪言語的小紙條,全都消失不見,好像這段撿來的愛情從未發生過似的。

  小雪曾經存在的證據,只剩下那一只偌大的魚缸。

  魚缸裡頭,女子十二樂坊呆呆地看著阿克。水裡除了幾株水草,還新沉著好幾百個由小叮噹扭蛋玩偶黏成的小假山,藍色的一片,散發出幸福的氣,那些都是小雪長期蒐集的幸運。

  住院這幾天全靠店長幫他餵魚,但店長當然不曉得小雪所有的東西已經搬走。

  「不是吧?」阿克很不習慣,一個人坐在和式地板上,東張西望。

  明明房間裡的東西還不少,但他卻感到很奇怪,空蕩蕩的。

  大概是一種學名叫寂寞的滋味襲上心頭。

  「新遊戲麼?嗯,一定是新遊戲。」阿克自言自語,對著魚缸裡的女子十二樂坊笑了出來。



9.8

  傷口結成的焦疤掉了。

  阿克回到蘋果電腦公司上班,負責台灣地區的網路宣傳。他的工作內容是製作文宣與台北在地的趣味短片,對熟悉次世代亂七八糟想法的阿克來說,這是如魚得水。

  但撥打電話給小雪,連嘟嘟聲都消失殆盡,只留下「您撥的電話是空號」。到小雪打工的水族店,老闆說她前些日子離職。跑去小雪的舊租屋,管理員反問小雪不是早就搬去跟你同居了?

  阿克完全失去小雪的下落,只剩下記憶。
  xxxxxx

  等一個人咖啡,快打烊的時間。

  「阿不思,妳說說看,小雪這次是在玩什麼遊戲啊?城市捉迷藏?猜猜看我可以躲多久?誰是隱形人?」阿克連珠砲問,坐在咖啡吧台上。

  阿不思用一種很特殊,很複雜的眼神看著阿克。

  「妳說啊?有話直說不就是妳的拿手好戲?」阿克鼻子上還貼著膠布。

  「今天請你一杯<等不到人咖啡>吧。」阿不思酷酷說道。

  「妳別詛咒我。」阿克瞪著阿不思,豎起中指。

  「那改請你一杯<癡心妄想之執迷不悟>咖啡吧。」阿不思捲起袖子。
  xxxxxx

  棒球打擊練習場,鏗鏗鏗聲不斷。

  阿克孤獨的身影,凝立在時速一百四十公里打擊區內,立刻被球友們發覺不對勁。幾個好事的常客忍不住出口詢問。

  「小子,那個常常跟你在一起的女孩跑哪去了?」

  「是啊,好久沒看見她啦。」

  「那個女孩是不是把你甩啦?看你奇低的打擊率居然又下降了。」

  「不會吧,那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搞丟了?你也真是。」

  阿克只有苦笑。小雪妖怪這次玩的遊戲,真是又長又悶又寂寞。

  「如果這一球我可以擊成全壘打,小雪就會回來!」阿克在心裡這麼制約自己,卻連連揮棒落空。

  阿克嘆氣,原本精力過度旺盛的他,現在常常覺得揮起棒子很容易累,因為背後的鐵網少了隻守護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喜歡小雪,他也自認不需要藉著小雪的憑空消失,讓自己對這份感情有更深刻的體會。小雪也應該了解這點,所以他實在想不透這個遊戲有什麼好玩的。

  「回來吧,我認輸了。」阿克對著手中的球棒說。
  xxxxxx

  幻之絕技。

  阿克打開門走進,大大方方站在癡肥老闆面前。

  老闆依舊對著彩虹頻道大發議論,一手正捏著超勤勞壽司,幾個客人正滿臉斜線地看著桌上的菜,滿肚子大便,神智迷離。

  「老闆,你還有看過上次那個,跟我一起來的女孩子嗎?」阿克舉手發問。

  癡肥的老闆愣愣地打量著阿克,努力思索著這個眼熟的人是誰。

  「就大概在半年前,不付錢就烙跑那對情侶啊,有個笑得很甜的女孩。」阿克詳細地解釋。

  「喔……幹!別跑!」癡肥老闆恍然大悟,抓起桌上那把大繡刀就衝來。

  阿克轉身就跑,老闆在身後一邊喘氣一邊大吼大叫,在大街上追逐。

  不知不覺的,阿克笑得很開心,連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後來,阿克下了班,有事沒事就會跑去幻之絕技,跟癡肥的老闆來個三百公尺長的你追我跑。老闆在後頭大罵,阿克興奮拔腿狂奔。

  久而久之,老闆居然因此減肥了五公斤。

  「喂!我不追了!」有一次老闆大叫,停下腳步,喘得一塌糊塗。

  「是麼?幹嘛不追?」阿克停腳,大感可惜,回頭看著氣喘吁吁的老闆。

  「臭小子我問你,你幹嘛邊跑邊伸手?」老闆瞪著阿克,心中的疑團已久。

  阿克看著自己奔跑時,不由自主伸出的左手。

  「是啊,為什麼?」阿克失笑。

溦淇 於 2008-01-01 23:39:00 修改文章內容


Mem508762
發文數:536
發表時間:2008-01-01 23:40:00
9.9

  阿克生了病。

  一種在深夜裡漫遊大街小巷的病。

  莫名地,阿克會在郵筒前站崗,騎著腳踏車巡邏入夜後的台北,觀察每個逗留在郵筒附近的行人。

  但可愛的城市傳說「郵筒怪客」,隨著小雪妖怪的退隱一同埋葬在這個城市裡。電視新聞不再出現怪客對郵筒施暴的怪異笑聞,倒是多了「郵筒守護者阿克」的追蹤報導。

  「請問這位先生,聽說你為什麼常常在半夜巡邏郵筒?是不是因為情書曾經被郵筒怪客燒去,所以想協助警方,將怪客繩之以法?」記者將麥克風遞給阿克,認真的眼神讓阿克差點笑了出來。

  阿克看著攝影機,不曉得某個螢光幕前,是不是有雙熟悉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小雪,現在我隨身攜帶我們之間的寶劍喔!」阿克下腳踏車,解開背上的球棒套子,拿出球棒,擺出最帥的打擊姿勢。

  記者與攝影師尷尬地看著阿克,卻見他眼睛閃閃發光。

  後來,這座城市出現新的悲傷傳說。

  有些人逐漸發現,在各大告別式中,經常可見到一個上台演講的男子,深呼吸,敲敲麥克風,開始說故事。

  男子拙於言辭,卻每每說得自己熱淚奪目。

  這個男子說的,都是同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棒球笨蛋,跟扭蛋女孩的愛情故事。

10.1

  法國。

  漂浮著濃密咖啡香氣的城市,巴黎。

  穿著羊毛黑大衣的高大男子,笑笑看著坐在香榭大道旁品嚐咖啡的女孩。

  女孩一愣,隨即莞爾。

  「好久不見,工作還順利麼?」孟學慢慢走過來,自己坐下。

  「托你的福。」文姿笑笑,的確如此。

  異國相逢,兩人坐著聊天,詢問彼此的生活。

  三年了。

  文姿讓這座步調悠閒的城市,以最自然的節奏,治癒了自己黯淡破碎的靈魂。

  對於很多不愉快的記憶,文姿只剩下不斷反芻後的想法,遺忘了感覺。

  在巴黎,她生活的很好,常常搭著火車,尋著以往的計畫在歐洲四處旅行。或許她從來沒有這麼愜意過,因為她已將所有沈重的東西都寄回遙遠的小島。

  「我離婚了。」孟學說,卻一點也不遺憾的表情:「說過了,強摘的瓜不會甜,我父母跟對方家長,也開始同意這點,或學著同意這點。我前妻當然舉雙手贊成。」

  「如果你想告訴我,離婚是因為我的話,我想還是別了吧。」文姿說,孟學會在法國找到她,當然不可能是巧合。孟學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事前的想法。

  文姿說話的方式還是一樣,只是表情輕鬆多了,也少了稜角。

  「犧牲一切的愛情,不是格外珍貴麼?」孟學失笑,他發現自己還是對這個女孩子深深著迷,不可自拔。

  「愛情如果犧牲一切就可以換取,會不會反而太廉價了?」文姿回敬,笑得很優雅。

  孟學嘆氣,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完全沒有反擊的能力,想同意她的論點,卻又很不甘心。

  「有新的,喜歡的人?」孟學不安地問。在異國氛圍裡,尤其容易產生戀情。

  「沒。」文姿坦白說。

  「那我能不能……」孟學一股熱情再度上湧。

  文姿搖搖頭,示意孟學別再說下去了。

  隆隆聲。文姿抬起頭,看著劃過天際的飛機。

  三年,夠了。

  「我要回台灣,找一個人,把心裡的話說清楚。」文姿若有所思。

  「阿克?妳對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孟學有點心虛,手掌輕輕拍打桌面。

  「我欠他一個真誠的祝福。」文姿看著手中的咖啡:「因為我還是很喜歡阿克。解放了他,才能真正解放我自己。」

10.2

  三年了,小雪還是沒有出現。

  阿克繼續保持單身,卻不是刻意的結果。

  他一直沒有發現,枷鎖在自己靈魂上那道沉重的鎖。

  但阿克開始明白,為什麼在四年前,小雪會用那樣的悲傷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或是命運,或是巧合。但更可能是一種遙遠呼應的默契。

  「阿克,我想見你。」

  文姿只是打了通電話,就輕易在這座灰色城市裡找到了阿克。

  店長笑笑,讓兩人在賣場的頂樓天台上聊天,那裡有些許回憶。

  「怎麼當到了企劃副理,還是牛仔褲、運動T-shirt?」文姿看著阿克,哈哈大笑。她很開心,阿克看起來一點都沒有改變,除了下巴上的一撮性格鬍子。

  「還不就是這個樣子,倒是妳,看起來好陽光啊,一聲不響跑去歐洲,也沒連絡。」阿克搔頭,雙手靠在天台邊緣。

  俯瞰下去,這個城市也沒有什麼改變。白天灰濛濛,晚上霓虹燈火。

  「還敢說,你可沒試過連絡我啊,我問過店長,他說你一下班就忙著找那個女孩子,根本沒想過要找我。怎麼,這麼喜歡你的她,也會搞失蹤?」文姿吐槽。

  「真糟糕,店長他什麼祕密都守不住,真是太不可靠了。」阿克尷尬。

  文姿看著阿克,所有對阿克的喜歡立刻從記憶裡喚起,又添了份久違的感動。

  「記不記得你剛剛來公司的時候那個剉樣?」文姿看著天台下。

  「那時我剛剛退伍,剛退伍的阿兵哥都是呆呆的樣子,誰帥得起來啊?」阿克聳聳肩。

  「其實我很討厭看到笨蛋,所以那時候覺得你真是個大麻煩,什麼都做不好,什麼事都要交代三遍以上,看到你就生氣,恨不得啊,你趕快離職,換個比較聰明的讓我帶。」文姿回憶著。

  「討厭我?我怎麼都沒感覺到?」阿克想也想不透。

  「所以你是個大傻蛋啊。」文姿笑了。

  「大概是當兵時班長跟連長都比妳兇多了吧,所以反而覺得很輕鬆啊,被妳罵一罵又不會痛,也不必被罰交互蹲跳,或是跑三千公尺。」阿克回憶。

  「後來,你硬是帶我看得那場棒球賽,算是改變了我對你的想法。」文姿。

  「我就說嘛,看現場的棒球比賽真是超棒的。」阿克得意。

  「什麼跟什麼啊?我的意思是,改變我對你觀感的,是你對棒球抱持的熱情。」文姿白了阿克一眼。

  「熱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這一點也不奇怪啊。」阿克不解。

  「或許是這樣吧,但其實在當時,我根本找不到除了工作之外的熱情。如果有人問我,我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我只能說,工作,沒有第二個答案了。」文姿想起自己曾過度執著工作的時期,搖搖頭。

  「……不然,跟我一起喜歡棒球啊?」阿克握拳,還是一樣精神奕奕。

  文姿凝看著阿克,隨即低頭。

  「或許,還有別的可以喜歡。」文姿說,臉終於紅了。

  文姿端詳著阿克,阿克並不是一成不變。

  他似乎成熟了點,自信了許多。應該是將很多模糊地帶抹開的時刻了。

  「當初你很喜歡我,是不是?」文姿開口,看著身旁的阿克。

  這個問題在四年前一定是彆彆扭扭到了極點,現在卻是風淡雲輕。

  「是啊,非常非常的喜歡。」阿克坦承不諱,笑得靦腆。

  文姿聽了,不但沒有高興,反而很多的失落。

  輕輕鬆鬆回答這個問題,不帶一絲曖昧的緊張與懸念,說明了阿克現在對她一點愛情的感覺都沒有賸下。

  「是麼。」文姿淡淡笑道,不讓阿克發現自己還是喜歡著他。

  「而且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以前是,現在也沒改變。」阿克認真地說。

  文姿在一瞬間獃住,卻悄悄壓抑心中的喜悅,不讓情緒浮現出來。

  因為文姿從阿克真摯的眼神中看出來,他雖然真心喜歡她,卻愛著另一個,被他稱為妖怪的女孩子。

  儘管如此,文姿還是要繼續問。她不想讓愛情裡摻雜不明的未知成份,那樣的苦楚她已嘗過。

  「但是在你的心中,正深深愛著小雪吧?」文姿說。

  「嗯,我很愛小雪,恨不得將整個城市翻過來找她。可是,小雪就跟跟店長說的那樣,完全消失了。我的手機裡沒有她的相片跟聲音,我要是想再看看她的模樣,除了回味那三支以前替ipod-mini拍的廣告短片外,就只能閉上眼睛了。」阿克說著說著。

  很自然地,阿克將自己與小雪模糊的愛情起點,到失蹤的過程緩緩說了一遍。其中當然也包括當初對文姿的痛苦理解,只是現在換了個心情,不再有芥蒂。

  天台上的風暖暖的,文姿在很舒服的空氣中了解了一切。

  當然,文姿也發覺了最關鍵的誤會。

  毫無疑問的,孟學演了一場充滿惡意的戲,用自以為奉獻靈魂的犧牲。

  但文姿沒有說破。

  誤會不算什麼。既然是誤會,就沒有誰想傷害誰的迷霧。那樣很好。

  只是誤會造成的結果,往往是不可逆轉的。

  若這個結果,令現在的阿克找到了鍾愛的女孩,文姿也覺得值得祝福。如果自己再度擾亂了平衡,下一次能夠突破重重圍厄的幸福,不知道又會何時降臨到阿克身上。

  當下的愛情,最珍貴。即使不屬於自己。

  「加油,你一定可以找到小雪的。」文姿爽朗笑道。

  「謝謝,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現在覺得好輕鬆。」阿克吐了一口長氣,他感覺到一直隱隱束縛自己的東西突然消失無蹤。

  「我也是。」文姿笑笑,完完全全的,釋放了。

  「對了,我聽店長說,孟學後來結婚了,新娘不是妳是別人,嚇了我一大跳。前一陣子他離婚,妳現在還是跟他在一起麼?」阿克問,頓了頓,才又開口:「坦白說,我希望不是,我討厭他。」

  「放心吧,我跟他早就分手了。」文姿看著遠方:「我在法國交了一個男朋友,還過得去,不過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是吧?」笑笑。

  文姿沒有看著阿克的眼睛。

  這樣就夠了。





溦淇 於 2008-01-01 23:40:00 修改文章內容


Mem508762
發文數:536
發表時間:2008-01-01 23:40:00
10.3

  「阿克,夠了吧?」

  店長在等一個人咖啡裡,頗有感觸地看著阿克。

  距離文姿與阿克在頂樓天台的對話,又過了一年。

  文姿回到了法國,據她傳回來與男友的親密照片,大概又會在歐洲待上好一陣子吧。阿克羨慕地回了信,除了道聲生日快樂,還順便回報他今天的最新進度:「9954」。

  算一算,小雪妖怪已經離開人間界,快三年了。

  這段時間裡,台北街頭的夜晚,一直很不平靜。

  連續好幾個月,無數的女性路人不分美醜老幼,都遭到莫名其妙的告白騷擾,或被強迫聽亂七八糟的冷笑話。

  「可是我好想念小雪啊,既然當初可以用那個搭訕地獄遇到小雪,現在一定也行得通。」阿克嘻嘻笑道:「而且方法也是你提的,那本民明書坊出版的<如何找到戀愛妖怪指南>可幫了不少忙呢!」

  店長鼻子噴氣,簡直無法置信。

  「你這樣騷擾良家婦女,遲早會被警察抓去派出所關起來。」店長警告:「到時候做筆錄可別說是我教你的。」

  「知道了,不會供出你的。」阿克哈哈笑道。

  他認真相信,這個世界還存在著唯一的魔法。真摯的愛情。

  阿克還記得警察到病房床前,詢問他那天晚上幾乎令他喪命的惡鬥經過時,阿克勉強勾勒出,他模模糊糊中被從天而降的木棒驚醒,然後如何用自動販賣機裡的飲料當作武器,然後如何打擊出去瞬殺惡徒的過程。

  做筆錄的警察聽得目瞪口呆,扣掉那隻不知打哪來的球棒,警方曾回到現場檢視那台自動販賣機,發現機器早已壞掉多時,裡面的飲料也幾乎一空。更遑論阿克那三次命中率百分之百的豪爽必殺打。

  「簡直是靈異事件啊!」承辦的警員難以置信。

  「一般般啦。」阿克謙虛地在筆錄上簽名。

  愛情就是如此,戀愛的運氣能召喚周遭的一切,幫助有情人渡過難關。

  阿不思為兩人端上咖啡,一杯「胡說八道人士特調」,一杯「絕情谷斷腸十八年特調」。但沒有離開,阿克與店長抬起頭,看著凝立不動的阿不思。

  「一直都在等一個人,就一定能夠等到那一個人。」阿不思冷冷地註解。

  阿不思說的話,總是頗富哲理,令人咀嚼再三。

  「要真的就好了。」店長揶揄,喝了一口,幾乎立刻噴了出來。

  店長狼狽地看著阿不思,阿克擦著被噴溼的臉,笑到不行。

  「這裡面……」店長指著黑濁的咖啡。

  「你不會想知道的。」阿不思酷酷地走開,回到imac前跟女友msn。




10.4

  阿克離開等一個人,來到十字路口。

  打開手掌,看著原子筆的劃記。

  今天已經告白了三十幾個人,順著路回家,還可以告白個十幾個吧。

  可能的話,今天晚上就會抵達深具戀愛魔法意義的數字。











  「這位歐巴,妳該不會正好好幾年都沒看過電影了吧?」

  「小姐小姐,妳相不相信在深夜跟陌生男子看場電影,也是種浪漫?」

  「這位同學,深夜問題多,別再搞援交了,跟叔叔看場午夜場電影怎樣?」

  「咦?小姐,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的臉上寫著好想跟陌生人約會?」











  一路被拒絕,一直遭到白眼。但阿克樂此不疲,越戰越勇。

  十一點多了,再過幾分鐘,這一天就算過了。

  阿克在和平東路的天橋下,買了一條糯米腸包烤香腸,一邊把握時間跟賣糯米腸的老闆娘告白,邀約一場跨世代的電影約會。

  「阿克啊,你真的夠了吧?我到底拒絕你幾次我都數不清啦,這把年紀了就你看得起我,幫你挑條肥一點的香腸吧。」老闆娘熟練地將大腸包小腸裝進紙袋,噴上芥末跟大蒜,被阿克逗得眉開眼笑。

  「光妳就貢獻了第一百六十七次,謝啦。」阿克記得清清楚楚,笑著踏上天橋。

  看著手掌,夢幻的第一萬次搭訕告白就要來臨。

  湊巧,今天還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踩著層層階梯,阿克感到緊張,心臟怦怦。他打算吃完這條香腸,就閉上眼睛,對著空氣說出夢幻的笨蛋告白,然後再打開雙眼,見識世界上最後一種魔法的力量。

  阿克雙肘架在天橋橫桿上,看著底下的車燈流焰,快速穿梭在城市的脈動裡,大口咬著,吃著,回憶著。嘴角不自禁上揚。

  在一瞬間,阿克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

  奇妙的粉紅色電流痲痹了左半邊臉,左眼酸酸的,掉下一滴感應式的眼淚。

  沒有回頭,阿克就開口。

  「同學,妳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嗎?」阿克看著天橋下,突然說出這一句。

  「大自然?」左邊後面,傳來顫抖的聲音。

  「就陽光,空氣,水,生命三元素那個大自然啊。」阿克對著天橋下的車水馬龍,比出勝利手勢。

  「你在講什麼五四三?」左邊後面,聲音漸漸飛揚起來。

  「大自然很奇妙,總是先打雷後下雨不會先下雨後打雷的,所以我們這樣邂逅一定有意義,雖然我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不打緊,國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功,不如我們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亂七八糟地說完,終於將頭轉了過去。

  提著一袋悠游小魚的女孩。

  綁著馬尾,臉上的稚氣少了,多了份溫暖的甜美。

  女孩的眼睛泛著晶瑩淚光。

  「在我生日的時候,會遇見一個真命天子,向我告白。」女孩說,咬著嘴唇。

  阿克壓抑住內心翻騰不已的激動,冷靜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副閃閃發亮的手銬,一邊銬住自己的左手,一邊遞將在女孩面前。

  「小雪,我一直搞不懂,也一直忘了問。那個愛的小手銬是怎麼打開的?那時候妳不是把鑰匙丟出窗外了麼?」阿克笑著。

  「阿克好笨,我又沒有說過丟出去的,是手銬的鑰匙。」小雪的眼淚滾落。

  阿克的手緊緊握住小雪,傳來世界上最幸福的觸感。

  這城市,為期三年的愛情捉迷藏,終於在清脆的手銬聲中落幕。

  這個關於笨蛋棒球男孩,與扭蛋女孩,喔不……

  這個關於告別式演講魔人,與郵筒怪客之間的愛情故事,在這一瞬間成為這城市最浪漫的傳奇後,就在下一瞬間神祕地消失。

  再沒有人在告別式上,看過陌生人在台上動人演講。

  再沒有無辜的郵筒,遭到恐怖份子的無情攻擊。

  但那棒球打擊場,一百四十公里的快速球區,重新見到默契十足的兩人身影。

  一次又一次,豁盡全力的豪邁全壘打。















                                「妳是我眼中的蘋果。」


溦淇 於 2008-01-01 23:40:00 修改文章內容


Mem508762
發文數:536
發表時間:2008-01-01 23:52:00
哦ˋ0ˊ 我終於把他貼完了..
真的好累哦..
原來一本書要貼這麼久..
希望大家會喜歡..
不過我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跳序.
真是對不起..
我盡力了!!

溦淇 於 2008-01-01 23:52:00 修改文章內容


Mem470014
發文數:1072
發表時間:2008-01-26 03:42:00
引用溦淇所述:
哦ˋ0ˊ 我終於把他貼完了..
真的好累哦..
原來一本書要貼這麼久..
希望大家會喜歡..
不過我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跳序.
真是對不起..
我盡力了!!

這本書有看過~我覺得超好看的!!

謝謝大大PO這個文讓我再回味一次~!!

大大辛苦你嚕喔~︿︿"

可是內容有一點...尤其是手銬= ="

基本上在現實社會中..被銬手銬..轉頭就只有警察站在你身邊= ="

修得無理..以肅清手機王小白為己任~ 於 2008-01-26 03:42:00 修改文章內容


共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