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時間:2007-06-01 03:52:00
【失空斬】(一)
楔子
三國時期,蜀漢丞相諸葛武侯為收復漢土,六出祁山,在首次北伐時,馬謖隨其北征,
據守街亭要道,卻因故違將令,為魏將張郃所破,致使蜀軍後路斷絕,幾至覆滅,乃正
軍法。換句話說,這街亭無疑是失陷的代名詞。更可怕的是,還逼的蜀軍自裁大將──
馬謖!
失街亭、空城計、武候,揮淚斬馬謖!
不該失敗的戰役,一個用數萬人命當賭注的險計!
啊!教我如何能不斷然斬你──
然而,如果我是武候,那麼,我真的忍心斬你嗎?我的馬謖──
我的馬謖,現在正跪在大廳前,披頭散髮,雙手反綁著,那原本剛鐵般的體格,如今瘦
的只剩骨架,深陷的雙頰,緊緊的繃著,凹落的眼窟裡,躲著一雙堅毅的教人難以逼視
的珠子。
岳麓,一個數月來陪我出生入死的副將,一個仿若再世子龍的將軍,一個粗曠豪情的男
人啊!如今,卻落的這般下場!
轉望四週。廳旁站著十來人,哪一個不也是瘦骨嶙峋,哪一個不是雙眼凹陷,哪一個不
是氣若游絲?他們個個紅著眼,盯著他,活想將他生吞活剝!
不為別的。只因為此地已絕糧太久了!
大家數十日不進米飯,整個寺裡,餓殍枕藉,能吃的能喝的能削的,樹皮草根全都上了
鍋,然而,倒路屍仍是不計其數,若非是風涼時節的寒冬,早已瘟疫滿佈!
「將軍……下令吧!」岳麓的聲音顯的十分微弱,然而眼光卻毫不畏怯。
廳堂內一片沈寂。沒有人有力反駁,也沒有人願意反駁。因為大家都明白,要解了寺內
的絕糧之境,唯一的一條生路正在岳麓手上。
只有他,可以救的了滿寺的士兵與百姓……
只有他,只有他可以……只有他的頭,可以。
因為,那韓謙,一個擁兵數萬,駐紮百里之外的大將,正等著岳麓的頭。
他大剌剌的承諾,得要岳麓的首級掛上牆頭,他才願意受降,並送來百車食糧。一解絕
糧之阨。
一身雪白的銀片戰袍,一樣瘦得驚人的男子,望著案上血跡斑斑,不知費了多少力才送
達的回函,那原就失血的容顏不禁更加蒼白,深陷眼窩,紅絲滿佈的珠子像要滴出血
般。
飢餓,讓他的牙無力咬緊,讓身體無力顫抖,然而胸口的恐懼卻無邊無際的擴大。
「白將軍……下令吧!」身邊的人看著他雙手撐在案上,動也不動,心裡漸漸不安……
終於有了細碎的雜音。
他振了振,終於再次望向跪在身前的岳麓……
第一章
戲台上,武侯痛心疾首揮著衣袖嘶叫一聲──「斬!」
「好──啊──」台下歡呼聲頓時如雷灌耳!
「哦──殺啦殺啦!武侯揮淚……」全場人瞪大眼,對於台上,這齣膾炙人口的戲碼,
看的是又激動又傷感。
男子,一身金絲滾邊,月牙白錦緞,正安坐在角落,一條油光水滑的長辮直直的躺在身
後幾乎垂地。他抬眼看著戲台上這賺人熱淚,情義難全,生死兩難的戲碼,氣定神閒的
輕搖摺扇,面露感懷輕吟:「失守街亭罪不輕……堪嗟馬謖枉談兵…… 轅門斬首嚴軍
法……拭淚猶思先帝明……」
然而,身旁,一個粗獷的聲音卻突然斥嘆:「真是偽君子!」
尋聲而望,身後一桌坐著五官深明,濃眉大眼,卻粗布褲衫的男子,他體格健碩,雙肩
齊挺,口語兇霸霸,十分硬氣,可想見是個豪情漢子。
「這位公子爺,冒犯到你嗎?幹啥這般瞧著老子?」漢子朝白衣公子粗獷一笑,嗑了幾
口瓜子,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沒有,只覺得兄台的話很有意思!」誠如王公貴族的男子淡淡一笑,整個人轉了過
來,面向了他。
但瞧這公子一身貴氣,神情閑靜更帶幾分遺世絕俗的味道和吵雜紛亂的四週氣氛萬分難
融,讓這粗豪的漢子頓覺眼前一亮,待怔楞好幾秒才回神:「怎麼個有意思法?」
「可以先請教公子大名?」
「老子……」這公子爺,雖然面帶微笑,談吐簡短卻透著一股難以抗辯的峻氣,顧盼之
間更是清華生輝,漢子終覺得有些失禮,忙端坐身,執起手:「在下姓岳,單名麓字,
即岳麓山,岳麓書院之岳麓。」
白衣男子怔了怔,似乎沒料到原本的粗漢子怎麼談吐忽地文雅起來,忙也執手笑道:
「那可真有緣啊!在下姓白,白鹿洞書院之白啊!」
岳麓跟著笑了笑,隨及環顧四週:「看來白公子出身不俗,這地方和你有些不相襯啊
!」
「會嗎?」他搖了搖摺扇,跟著望著喧鬧的場所:「也沒什麼相不相襯,行經這裡,看
到館子裡搭了戲棚,說是上演失空斬,我生平最愛看這齣戲了,忍不住就進了來!」說
著他再度抬眼望著戲台道:「這戲班子唱得實在不差!」
「白公子喜歡這齣戲碼?」
「嗯!」他眼望台上,嘴則道:「其實,在下欣賞的是諸葛武侯,只要是以他為主軸的
戲碼、或詩文、生平論述,總要忍不住看一看!」
「哦!」岳麓不冷不熱的應了聲。
「怎麼,岳公子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岳麓冷嗤一聲:「或許吧,在下不愛這齣戲,更不欣賞這諸葛亮!」
「呃!」倒真沒聽過什麼人對諸葛武侯的氣節人格反感的人!不由得意外的看了他一
眼。
岳麓乾笑一聲:「你瞧當時,明擺著蜀漢人才已青黃不接,怎麼就為了這點事斬了馬謖
?起碼也該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啊!白白失了一個將才,才在那邊惺惺作態什麼──
拭淚猶思先帝明!?」
「這……也是為了要維軍紀吧?」
「軍紀?就那張軍令狀嗎?」岳麓仰頭大笑:「那個關雲長不也簽了,怎麼華容道上縱
了曹操倒不殺了?還編個什麼──諸葛亮智算華容,關雲長義釋曹操?倒像他早算計好
了!」
「岳公子是認為,馬謖不遵將令,不聽副將之見,任自領兵駐紮險地,弄得損兵折將,
軍士傷亡,不該斬囉?」
「我沒這麼說,我只覺得有些時侯做為一軍將帥總要懂得融通變化,那蜀漢時值強將漸
次凋零,青黃不接之際,他這麼沒頭沒惱的殺了大將,不是反而便宜了司馬懿?」岳麓
挺起胸膛,頗具一番見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又何必在這時鑽究?更可況,在我看
來,諸葛亮會斬他,根本是想把這件失策大事推到馬謖頭上,還有……」
岳麓越說越是義憤填膺,不止比手劃腳還開始引經據典,拉拉雜雜的論起諸葛孔明在三
國史上的種種不合理事跡,待話都說了大半才突然注意到眼前這位貴公子早已笑得東倒
西歪。
或許是因為這白公子神態實在風雅,給人一種出身不俗的印象,相對也覺得他該是經綸
滿腹,因此見他這麼笑著,岳麓登時覺得自己的見解是不是太過膚淺可笑,不禁漲紅臉
窘迫道:「呃,白公子讓你……見笑了……」
「不!不!」他一手捧著肚子,用著摺扇搖了搖,笑道:「別這麼……說……」
岳麓感覺不到他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可是這麼笑下去卻又讓人坐立不安,因此忙拿起一
個乾淨的杯子,倒了茶水,遞給他:「白公子,還是先喝口茶吧!」
白衣公子也不客氣的接過了杯子,乾咳了好幾聲才笑著喝下去。
「對不起,我沒有取笑的意思,呃,我是在想,岳公子對於三國史中,這麼多戰役與軍
事佈局如此透徹清晰,可見得對於行軍佈陣頗有心得,倒不知現下可曾想投效軍力?」
「從軍?」岳麓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了,忙搖搖頭:「沒有,我沒有投過軍,曾想過,但
沒有!」
「為什麼想過卻沒有?現下主上正籌劃大舉青海之戰,實乃用兵之際,以我看……」他
將岳麓由頭自尾瞧了一遍:「岳公子身強體健又頭腦明晰,似乎是個十分好的將才啊!
甚至……頗有大將軍之智!」
岳麓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讚美,心裡忍不住欣然,可是倒還沒迷了性,忙謙道:「不不
不,岳某一介武夫怎麼能與大將軍作比……但……我倒本想投效軍駐城郊的韓將軍,只
聽說這兵力大多由要防京畿徵調出來,似乎不收什麼鄉民野漢……」
「我想,那是因為韓將軍守著西寧,其乃軍事重鎮,當然嚴謹了!」
「我也知道……」岳麓無奈一笑:「這還只是其一,另外一點,我似乎也不適合投。」
「哦?還有什麼原因?」
岳麓抬眼瞧著他好一會兒,忽轉為惡笑:「白公子可知什麼是餘桃斷袖?」
「啊?」他呆了呆,隨及頓然憬悟的點點頭:「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
這反應倒讓岳麓有些驚疑,只覺得這公子實在非常人哉!
他從沒料到,眼下有人既猜測出自己有著斷袖之癖,可是望著自己的眼神竟還可以保持
如此清澄明晰,神態也沒有半分扭捏作態!這反倒令岳麓有些不安:「白公子……可後
悔與在下相談了吧?」
就見他淡淡笑了笑:「怎麼這麼說?」
岳麓知道他這句話正代表著,不介意,便微紅著臉,垂眼道:「這不是什麼明眼的
事……」
「我倒覺得岳公子坦蕩的驚人!」
「啊?」岳麓呆了呆,似乎此刻才驚覺自己竟莫明其妙的對一個陌生男人說出這見不得
人的壓箱事,正尷尬的不知臉往哪裡擺時,店小二由遠而近,匆匆的跑來,往白衣公子
欺身道:「白公子,外頭……」兩人隨著店小二的指示抬眼而望,便見大門口兩位戎裝
齊備的軍爺,正直挺挺的立著。
「好,我明白!你去回他們,我要走了!」
說罷,便見店小二飛一樣的跑遠,岳麓怔了怔,還搞不清狀況時,白衣公子已站起身,
執手道:「岳公子,在下有要事得先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是!後會有期!」岳麓忙站起身,也執禮。
白衣公子笑了笑,走了兩步忽又回身:「岳公子,若你真想從軍,我想,韓將軍必收的
!至於那些私德之事,只要岳公子不犯軍紀,是不成問題的!」說完,便大踏步的走了
出去。
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知怎麼,岳麓的心竟有些些失落,怔坐半晌,忍不住走向在
場中匆忙轉著的店小二。
「小二哥!」
「大爺要什麼?」
「嗯,剛你口中的白公子……就叫白……鹿洞嗎?」
「啊?白鹿洞?」
岳麓皺眉一想,忽覺得好笑,忙又道:「我是想問,那位白公子你認識嗎?」
「你是說白參將嗎?」
「什麼?」
「我是說,大爺問的是剛和您說話的白參將嗎?」
岳麓心一驚,還沒法反應出現況時,已見店小二瞪大眼道:「呃,大爺,您不認識白參
軍啊?小的還以為大爺跟白參將是一路呢!」
「等等等等!」岳麓忙拉著店小二:「你說,他是在韓將軍營裡,人稱再世諸葛的副將
參謀白齊飛?」
「呵!是啊!看不出來吧?」店小店開心道:「白參將只要脫下軍袍就不擺場,難怪你
認不出來!」
岳麓只覺天雷亂劈,眼前是花白一片,待回過神,才結巴道:「白、白參將常來嗎?」
「將軍愛看戲,尤其是三國戲碼!這方圓百里也不過小店有請戲班,只要一上戲,必要
通知他來的。」店小二說著,忽想到什麼:「啊!對啦,大爺,您上次不是問要投效軍
營的事?唉呀!你剛有沒有直接問將軍?如果可以,讓將軍直接收了,以後出頭的機會
更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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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15-05-25 17:06:52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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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十七)
第十七章
「大將軍……靖平將軍府稍來急報!」帳外小兵忽然提聲。
中軍帳內,集合了幾位將領正為三天後的運糧路線再次確認,因此突如其來的急報讓在
場忽地靜了下來。
「送進來!」撫遠大將軍忙應聲。怎麼料小兵並未進帳只道:「回將軍,是送給白參將
的緊急家書!」
大夥將眼光齊向白齊飛望去,只見他雙眉一皺,似乎難以決定是否要因私犯公去接這家
書。
「還是送進來!」撫遠將軍雖然軍令嚴明,但想到白齊飛三日後就要出兵進駐塔爾寺,
便也破了先例。
小兵一進帳並未遞上任何書信,只伏身下拜:「啟稟大將軍,靖平將軍只帶口信,要通
知白參將,白夫人於昨夜失足早產,母子皆危,希望大將軍允白參將回府探望!」
這消息當真令全場嘩然,白齊飛更是睜大眼,毫毛直豎,一下不知怎麼反應。
「齊飛,你就快馬兼程回西寧一趟吧!」
「……是!」
韓玉湘時值二八年華,由韓將軍二夫人所出,沒有夫人的明豔卻有其雅秀,白齊飛整整
大她十歲,幾乎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過去尊她是將軍之女都特別客氣和善半點不沾意
圖,可最後為了擺脫韓玉軒越加大膽霸道的索求才特別利用接近。偏偏韓玉湘花樣年華
情竇初開,對於白齊飛俊暖的翩翩風采根本無法扺擋,只是白齊飛並非草木,對於自己
這卑劣的作為一直耿耿於懷,也就越不敢正視她。
洞房那日,自己擁著她躺了一夜,隔天就匆匆入軍營,之後連兩個月都不再回來,一來
正是見她頂著越加明顯的肚腹,心頭總是百味雜陳酸澀難辨,二來是深明戰後自己若顛
覆戰局成功,一日夫妻也成仇便刻意不想多放心思,卻怎料到會有這突發的狀況!
待趕回韓府,整個官邸人來人往笑容滿面,半點也沒透出什麼令人不安的氣氛。
白齊飛心裡狐疑步伐不止的走向廳堂,迎面見韓謙正和韓二夫人商榷著什麼事。
「齊飛!你總算回來了!來來來,湘兒在裡頭等你一個早上了!」韓謙一見女婿即裂嘴
而笑。
「爹……湘兒不是……」
「我不讓人這麼傳,你可會回來!」韓謙皺起粗眉:「我在軍裡討一輩子生活,湘兒必
定也明白這無奈,可不管如何,再三天就出兵了,你總進去看看她吧,都七個月大肚子
了,怎麼也是你的骨肉,多看一眼雖然更不捨,還是不要有什麼遺憾好……」
這會兒白齊飛才知這母子危急竟是誘騙自己回韓府的口信,當下既鬆心又無奈,只得整
理好心緒,朝韓二夫人執了個禮。才想抬步走入後院,韓謙已站起身,輕拍他肩頭,豪
氣道:「齊飛,你這圍省之計是危險,不過我和大將軍都相信你……你放心,那秋葉谷
口一失,我手下兩萬兵馬必定第一時間支援塔爾寺,再怎麼不濟也幫你取那羅布藏丹津
狗命,教你名垂千史!」此時滿臉刀刻痕跡的韓謙不再顯出一副粗暴的將軍氣息,取而
代之的是極深切的護愛之情,尤其輕拍肩頭的手更是包含了滿滿的信任與支持,教白齊
飛更難將目光直視。
當初自漠北流離而來,韓謙二話不說就收留了自己,數年來視如己出,最後更不怪罪自
己對湘兒的逾越,主婚下嫁女兒,前塵舊事一一赴目,心頭沒有半點兒女情長,有的只
是滿心對韓謙知遇的謙疚。
或許,對這個計劃的堅持真是錯過頭了。
我本大清子民,父輩的冤屈是殘酷的,然而上天待我並不薄啊!讓我失去了雄厚的家
世,卻仍能權掌重兵,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操控著一朝生死……身而為人,這真是夫復
何求啊!我又何必為了那明知不可得的結果,執意於那飄邈的諾言來叛國誤民!
丹津!丹津!你真值得我這麼做嗎?真的值得那十萬兄弟為你血流成河嗎?
猶豫,遲疑,混亂,越到戰即,這些情緒越是洶湧的奔騰腦海。
「唷!我的好妹夫什麼時侯回來了?」廳口傳來他最不想聽的聲音,也讓他恍然大悟般
想起自己一直堅持到底的原因。
白齊飛與韓謙一併朝大步流星進門的韓玉軒望去。
「玉軒,大將軍有軍令嗎?」韓謙並沒有查覺兒子和女婿間那幾乎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一心想著大將軍有什麼派令。
「沒有,為了三日後的運糧大事,大將軍下了解酒令,要那守秋葉谷口的兵丁先好好享
受一番,我也順勢讓身邊那十個京城廢物一同作樂去了!」
「玉軒,那十個可是皇上特派的御前侍衛,你可別得罪了!」韓謙眉一皺當下訓起這位
金身駙馬的兒子。
韓玉軒滿心牽掛一旁臉色陰沉的白齊飛,漫不經心的應了父親一聲,馬上朝白齊飛笑道
:「我的好妹夫,妹子一早知道你要來就頂個肚子在花園內盼啊盼的,你快去安撫一下
吧!待你們夫妻倆聊盡了,記得到我書房來,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呃……對對對,齊飛快去看看湘兒,她等你一早了!」
白齊飛不和韓家父子對視,當場深深一揖,朝門外走去。
走進西廂,就見韓玉湘正頂著越加明顯的肚腹,望著滿園花草入神。
「湘兒!」
韓玉湘回身一見白齊飛,雪白的臉旦立時承現一抹紅暈,甜甜的笑意比起午後驕陽還熱
烈。
男人未經懷胎十月與震痛生產總難於一時間將新生命與自己的人生做連結,更遑論白齊
飛當初本意就沒想要她幫自己留下後代,因此一直以來對於這未知的生命很陌生,現在
看她大腹便便,更有些不知所措。
「齊哥哥……你回來啦!」她三步併兩步的往白齊飛匆匆走去,嚇得白齊飛忙主動趕到
她身畔。
「你別跑!小心動了胎氣!」
「對不起……」
韓玉湘當下歉然一笑,撒嬌般的拉住白齊飛的手直往屋裡走:「齊哥哥,爹爹說你大後
日就要出兵了……」
白齊飛登時扶住她肩頭,溫聲:「是啊,到時可能……無法親見孩子出世,妳得好好照
顧自己!」
一碰面,這話就讓韓玉湘滿臉蒼白,白齊飛才注意到自己的語病,忙溫柔的將她轉向自
己,輕輕摸了摸她臉道:「我的意思是,無法陪你見孩子出世,你別多心啊!」
韓玉湘初為人婦,許多事也就多拐了心,對於白齊飛毫無忌口的說辭仍是不安,只她本
不擅嘮叨,便默默跟著白齊飛走進房裡,才逕自在五斗櫃中拿出個掌心大小的香包,走
回白齊飛面前。
「齊哥哥,我前些日子去廟裡求了個平安符,昨兒我趕夜兒將它縫進這香包裡了,
你……帶著它出征好嗎?」
「好啊!」白齊飛一手倒著茶水一手接過香包看也沒看就塞進了懷裡,這無心的動作看
在韓玉湘眼中卻顯得十分情薄,當下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湘兒……怎、怎麼了?」白齊飛再細心也不敵過女兒家那百轉千迴的意念,登時有些
手足無措。
韓玉湘沒回答,只是抹抹淚,款款的瞅著白齊飛。
事實上,若不是如今懷著他的骨肉,韓玉湘仍不相信這被父親視為再世諸葛的青年軍門
會愛上自己。因為自他踏入韓府,看待自己的眼光從來就只有客套的尊敬,根本沒有半
點兒女情意可言──所以那日他會突然闖入房門來表心跡或許只是因那天夜色太美、花
太香……而他和二哥飲了酒,一時意亂情迷?
「唉喲!」肚腹突來的一震讓韓玉湘醒了神,忙輕撫起來。
「怎麼啦?肚子痛嗎?」
看白齊飛雙手在她肚前週轉卻不敢碰觸,韓玉湘總算嫣然一笑,同時抓起他的手撫在肚
上,輕聲:「不是,是寶寶在叫你哪!」
白齊飛感覺到自掌心傳來的輕微震動,不由自主便想像起窩在那肚腹中,流著自己血脈
的生命……他是用腳踢還是手擊?或許……他是不是正打著大大的哈欠,所以伸張了他
的雙臂呢?
「這孩子……一直都這麼活潑嗎?」白齊飛靜靜感受了好半天,直等它不再有動作,才
呆呆的問著。
「以前還沒那麼兇悍過!剛那一腳踢得可大力了,我想,一定是知道爹爹來看他,所以
特別開心!」韓玉湘盡其所能的發揮想像力,勾劃著肚腹中的生命動向,白齊飛也就不
由自主沉溺在這個想像中。
這是我伊家的骨肉……他在叫我啊!?
如果當初沒有那道聖旨,如果當初沒有被發配邊疆,如果當初沒有遇到丹津,如果……
這些都不是如果,那麼會是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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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30: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表時間:2007-06-01 04:34:00
【失空斬】(十八)
第十八章
白齊飛和韓謙執過禮,才想出廳口就被老家丁韓傳在遠遠喊住:「姑爺!姑爺!留步、
請留步!」
「有什麼事?」停下腳步,便見韓傳在正喘噓噓的奔走而來。
「二、二少……嗯,不是,是駙馬爺請您到書齋一趟……」
白齊飛心一涼,下意識瞧了韓謙一眼道:「我、我得趕回軍營裡……」
「可、可……駙馬爺特別要我告知姑爺,他是以欽差的身份找您過去,說是有聖諭給
您……」
「欽差!?怎麼都沒聽軒兒提起?」韓謙似乎也沒料到兒子這次回來還懷有這樣的特殊
身份,當下怔了怔,忙道:「先不管了,齊飛,你快去吧!」
然而白齊飛卻深知這是謊言,可此時也無法證明他假傳聖令,只得深吸口氣,無奈的點
點頭,隨著韓傳在走進後堂。
一切也正如白齊飛所想,韓玉軒根本沒領什麼皇令,直等他一進門,馬上就要求韓傳在
要所有家丁全徹離書齋後院,誰也不准踏近,包括韓謙。
韓玉軒關上門,一臉得意的走回書案後一坐,完全不理會白齊飛鐵青的瞪視。
「我說我的好妹婿,怎麼僵著一張臉呢?咱們有好久沒有好好聚聚了?難道你不想我嗎
?」
「你假傳聖令,不怕犯欺君之罪?」
韓玉軒仰頭大笑一聲:「是啊,是假傳聖令啊!那又如何?你這白參將都來路不明了,
難道我會怕嗎?」
「既是假傳聖令,那就不奉陪了!」白齊飛不和他抬槓,當場轉身就要走出去,韓玉軒
怎麼可能這樣放過,馬上就衝出案台,一把拽住了白齊飛,粗暴的將他摔向椅子,兇狠
道:「日你娘的!就是沒聖令你也得這麼給我待著!」
韓玉軒似乎很喜歡看他被自己逼入窘境的樣子,一見他鐵青著臉,才滿足的轉怒為笑:
「齊飛,若我跟你說,我是沒有領聖諭給你,不過卻真是個皇差……你信嗎?」
白齊飛不知他葫蘆裡賣著什麼藥,只能不作聲的盯著他。
「好,先不問你信不信這事,就問你,你可知道現在整個中軍帳裡傳了許多我的醜事,
什麼我是兔子,又什麼我戀上了我府第裡的奴才啦,所以皇上才找個名目將我派回西寧
?」
這話是真,而白齊飛亦記得剛聽到這傳聞時差點沒當場昏眩,因為謠言裡還涉及到未成
為駙馬前的韓玉軒在西寧府裡有個──「老相好」──而他深知,這是指自己。所以他
原想就此事加以追查並想辦法扼止,然而待冷靜幾天,終覺事有蹊蹺,因為以自己對韓
玉軒的了解,他的性格雖然粗暴自負,卻不是個草包,若他的嘴這般不牢靠,自己是罪
犯之後的事早傳遍天下。因此,會傳出這麼赤裸裸的醜話,有很大部份應該是陷阱,只
是他一直想不透傳出這些事對整個時局有什麼幫助。
白齊飛見他一副滿面春風毫無憂慮之色不禁試探道:「你是想說……這一切傳聞是你刻
意散佈的嗎?」
韓玉軒裂嘴一笑,卻不回答他的話:「你可知,你們這一仗花了朝廷多少銀兩?」
不知為什麼,腦海中靈光一閃,白齊飛想透了關鍵,當場深吸口氣:「你的意思是,皇
上在懷疑大將軍要錢要糧全是自肥......所以故意在天下人面前做戲,讓人以為皇上是
因為這細故而派發你到這兒來送死,然而實際上是要你調查?」
韓玉軒露出一抹欣賞的眼神,做作的聳聳肩:「我可一句沒說,不過近年來我們這位大
將軍在邊荒蠻地要的錢糧可是把咱們皇上逼得食不知味睡不安寢!不是嗎?」
白齊飛暗暗吐了口氣,心想,難怪堂堂一個駙馬爺傳出這麼難聽的事,卻不見他面露沮
喪驚懼,還敢在軍營裡頤指氣使,四處插嘴意見。
「我這密令欽差身份連那十個御前草包都不知,延路來對我冷嘲熱諷,極盡所能的糟
踏,日你娘的,想了就一肚子穢氣!還是我的好妹夫聰明,一點就透!」他大笑兩聲,
揚揚眉道:「不過……你可知我為啥要和你點破這件事呢?」
這也是白齊飛正疑惑的事。
就見韓玉軒剛硬的五官漸漸變了鐵青,眼神更透出一股陰森道:「因為……就我這密令
欽差的觀察,咱們大將軍要錢要糧是奢華了點,卻也罪不至要上報朝廷,可是……他這
視為左右手的參謀大將卻曾在大戰在即時,扯了個天大的謊言,離了軍營兩個月……也
就是,我想問你,你那兩個月到小秦淮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他頓了頓,眼一眯又道:
「你可別和我說是為了要”祭墓”啊!」
那兩個月嚴格說來就是為了要傳遞出整個大戰策略給和碩丹津知道,至於拉著迷戀自己
的岳麓同行,則是要他既無心查覺事實真相,又可避人耳目。白齊飛當然無法直言不
諱,卻也深知若不講個令他臣服的理由,以他的心機恐怕遲早被他揭發。
「若我說……」白齊飛故意輕挑一笑:「就為了和那岳麓一起,你信嗎?」
「你果然和那小兵……」瞧青筋躍上他額頭,白齊飛知道這個理由是找對了,只是他明
白接下來的所要面對的妒火狂風卻得付出一定的代價。
「大戰在即,我實在怕終有天會失去他,所以特別取那兩個月,教我們能日日纏綿相
守,爾後就算有了什麼三長兩短,總是了無遺……」
沒等白齊飛扯完謊,韓玉軒已完全失去理智,狠狠朝他一撲,直把他壓倒在地,這重重
一撞讓白齊飛煞時有些昏眩,可還沒回過神,韓玉軒整個人坐他身上,一手掐著他脖
子,一手就送他一記熱辣耳光,咬牙道:「你、你這賤人!之前跟我扮這般清高,動你
一下就像要你的命,怎麼現在沒有男人都不行?」
白齊飛被打的右耳空鳴,頭暈目眩可話倒還聽的清晰,閉起眼,不以為意道:「說來也
要感謝你教我知道這滋味的美好,不是嗎?再說,岳麓的傢伙可比你行,既合我味又爽
快,而你……早令我倒盡味口!」
「你!」韓玉軒不敢相信一向風雅的白齊飛會口吐如此低俗尖刻的話,可惜妒火攻心,
儘管下意識裡明知白這些話根本存心惹惱自己卻也沒法冷靜分析。
「好、好、好!和我上不爽嗎?日你娘的,今天就讓你好好改個印象!順便再告訴你,
除非老子人頭落地,否則你這輩子別想再和他玩一次!」話一落,韓玉軒整個腦海就浮
出許多殘忍的玩弄方式,只還沒作戲,門外就傳來一陣怯弱的聲音。
「姑、姑爺!軍、軍營來了急報……」原來是老家丁韓傳在。
「滾你爺的球!」只見韓玉軒的手停在半空,惡狠狠的朝門外大吼:「你分不清我這欽
差還是那年羹堯(撫遠大將軍)大嗎?給我滾一邊去,有什麼急報通通給我擋在府外!給
我滾開!!」
不等韓傳在回話,韓玉軒身子一低就朝白齊飛頸項吻去,手則粗暴的拉扯起他腰帶,存
心這麼霸王硬上弓,奇怪的是白齊飛竟動也沒動的任他施為,只是這冷淡淡的反應更令
韓玉軒莫名其妙怒火攻心,一個衝動就想直接撕裂他的外衣。
「我的駙馬爺,你得讓我走得出去,不是嗎?」白齊飛終於抓住他雙腕,冷冷一笑。
韓玉軒一臉陰鷙道:「你還想從我這裡走出去?」
「軒兒!」白齊飛還沒回話,門外另一個暴雷似的洪量聲音突地響起。
「爹……」韓玉軒像被父親的話喊醒了神似,整個人突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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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34: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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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十九)
第十九章
「軒兒!要說的也該差不多了,邊關來了急報,有什麼未了的機密要事,明日你到軍營
裡再找他說!」頓了頓,韓謙轉了口氣:「齊飛,你快出來吧,軍營裡派了兵丁來叫你
了!」
「是!」白齊飛不理會韓玉軒的失神,用力將他推向一邊,爬起身,仔仔細細的將自己
整理妥當,才撫著仍刺痛廾的右頰,朝門口走去。
意外的是,迎面除了韓謙、韓傳在外岳麓竟然也在。只兩人的目光匆匆對視後,白齊飛
即與韓謙並肩走往廳堂。
「岳麓,你先幫我把馬牽到府外!」白齊飛交代一聲,才和韓謙寒喧執禮,轉身要跟著
岳麓走出去,韓謙忽地輕輕搭住他的肩頭,暗示性的將他引到門邊。
韓謙一臉沉重,刀刻的皺紋顯得十足鮮明,白齊飛有感這岳父大人似乎要說出什麼緊要
的話,不禁摒住氣息靜侯著。
「齊飛啊……我……也算是看著你功成名就的,人生嘛,就這麼回事,過去怎麼都過去
了,重要的是未來怎麼過……」韓謙深吸口氣,目空一切道:「我不管你是什麼出身,
只要你安份的報效朝廷,我就當你是白家的子孫了,你明白嗎?」
「將、將軍……」明白是明白但白齊飛已壓抑不住驚駭,整個人呆住了。若不論多心,
韓謙的意思簡直是表明他早清楚自己是罪臣之後的事實!!
韓謙似乎也了解到他的驚惶,再度輕拍了他肩頭,乾咳一聲:「我大半輩子都在軍隊裡
討生活,生死都已看透,更別談分不分的清什麼是醜話什麼是流言,總是天下父母心,
過去,為了掩人耳目,很多事也就不挑明,教你失了尊嚴,受了委屈,現在,你既然成
了湘兒夫婿,只要你好好待她,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切我會幫你作主……絕不致讓你再
受糟踏!」
白齊飛不知自己到底怔了多久,只覺雙耳嗡嗡直響。他一直知道韓謙是個有勇有謀的將
領,卻不了解他的心機可以隱藏得如此深不可測,數年來自己受他兒子侵犯羞辱的事竟
然這般了然他心──
那麼,他冒著收容罪臣之後的風險又把女兒下嫁,是基於什麼心態呢?是因為自己是個
不可多得的人才還是想彌補他兒子所作所為?
望著韓謙剛毅又帶溫慈的眼神,縱然白齊飛自忖有著再世諸葛之智也沒把握看得透這老
將軍的心機。
「好了,快回去吧!記住,爹一定幫你把這戰打下來!教你加官進爵,名垂千古!」
白齊飛沒去整理滿腦子紛亂的思緒,只從懷裡掏出已彌封的黃褐信封,恭敬的遞給韓謙
:「這、這是給湘兒的……請您務必幫我交給她,並告訴她……等孩兒出世再打開。」
「你不親手交給她嗎?」
「不了。」白齊飛垂眼想了想:「一切就看上天的意思了!」
出了靖平將軍府,白齊飛瞧透岳麓有滿腔的話要對自己吐,便刻意保持超前他一馬身
遠,直將剛的混亂心神穩定了才放慢速度讓岳麓與自己並行。
果不其然,在一併肩後,岳麓馬上拉住他的韁繩,讓馬停了下來。
「你的臉……」
「不礙事!」
「他……有沒有對你……」
白齊飛沒回答他,將臉轉向一邊,淡淡問著:「你怎麼會來這?」
「是我自請來通知的……」
果然──
「再兩天你就要進駐疏資要道了,保持點精神。」白齊飛扯了下韁繩,自顧的往前騎。
「齊飛!」岳麓好不容易盼到和他獨處,忙急急跟上去擋了他去路:「我會守,我會去
守疏資要道,你不要生氣,和我說說話吧!」
白齊飛本無心讓他這麼委屈,只是一顆腦袋還因韓謙的話而有些回不了神,現在看他老
為自己慌急,心一暖,臉色也溫柔了起來:「岳麓,我帶你去個地方好嗎?」
怎麼不好?岳麓一看他好顏好色的說起話,整個人都要跳起來,馬上點頭如搗蒜直道:
「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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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35: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表時間:2007-06-01 04:41:00
【失空斬】(二十)
第廿章
「齊飛!」岳麓開口一喊,風沙馬上強灌入喉,教他不得不閉上嘴,只得勒緊韁繩,雙
腿用力一夾,加快速度追上白齊飛,奇怪的是白齊飛卻像刻意和他保持距離,竟是等同
的加快了速度。
怎麼回事?他想去哪啊?
兩匹馬兒一前一後越奔越快,直把兩人戴往白光紅日交替的草原綠漠中,身畔的溫度隨
著路程漸漸低迷,入夜風涼了。
岳麓跟他一段路越覺得整個方向離軍營越遠,瞟望四野,平地草坡無數,郊道越行荒
涼,月光斜照,風沙遮蔽視線,不由得狐疑追喊。
好不容易,白齊飛座騎腳程慢了下來,岳麓趕緊勒馬追到他身邊,兩人才在一個矮坡上
停了下來。放眼所及盡是一片寂冷的草原,明月如盤,繁星點點,遠處幾個土堆民舍及
零星的殘破蒙古包,讓人有種身處沙洲孤島的錯覺。
岳麓張遑四顧:「齊飛!這路是不是走偏了?這裡離咱們駐營地似乎反了向!」
聽不見白齊飛回話,岳麓輕動韁繩策馬擋在他前方,終於和他四目相對,然而白齊飛並
沒有和他對視,而是將焦點鎖向岳麓身後的深藍穹蒼,面無表情沉聲道:「岳麓,你可
知要將這片草原包圍得動用多少弟兄?」
「什麼?」
「十來萬……得動用十來萬的子弟啊!」白齊飛掃了草原一眼,神情淒涼:「等省一圍
起來,這碧草青坡中的物資就斷了,到時將流多少血餓多少百姓……難以數計了!」
皎月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彷卻恍如文弱書生的男人,為了黎民百姓家國存續的重戰要
事這般愁眉不展,甚至為了疏發情緒特別跑來這裡憑弔似的徘徊,自己官卑權輕,對於
這股朝野漸將成形的壓力並無法像中軍決策之一的白齊飛相比,然而在驚覺自己從入軍
營起,滿心竟只存著對他一廂情願的貪圖愛戀就自慚形穢。
「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白齊飛閉上眼,迎著草原的風,嘆了口長長的氣。
白齊飛回過意識,朝他慘涼一笑,想抬手打斷他的話,岳麓卻已低聲道:「你放心,除
非我送了命,不然必定幫你守好疏資要道。」
白齊飛腦一乍,沒想到岳麓會突然把話說到這份上,原先在腦海中沉重而紛亂思緒登時
轉了個大彎。
「我自入軍旅,想得盡是你的一言一笑,根本從未把任一場戰事放心底……現在想來,
真是辱沒你了。」岳麓認真極了,他坐在馬上,慚愧而堅定道:「我沒有資格和你兄弟
相稱,更沒有資格要你和我一起天長地久,只求你心裡記著曾有我這樣一個人就好。」
岳麓掩不下的心臟狂跳,低著頭等白齊飛回應,可沉默讓他一張臉漲得血紅,執韁的手
也抖了起來。最後實在受不住,頭也不再抬,直接扯了韁繩掉回馬頭,不料卻在同時傳
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待一回頭才發覺白齊飛竟然已笑得東搖西晃,甚至趴在馬上久久不
能動彈。
前一分鐘還沉浸在寂寥萬狀的岳麓這會兒更加不知所措,尤其是半刻前好不容易才將這
英偉的青年將軍恭恭敬敬的摒出心門,現在根本還沒想好該用什麼眼光面對他。
想起那兩月獨處,他的眼波和笑容都如此體貼、溫柔,彷彿眼裡只有自己。因此,才會
一直貪圖著,可卻絕不是這樣東倒西歪讓人毫無思考意識的大笑。
白齊飛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還反握他的手,緊緊握著,卻還是笑到發抖著:「岳麓,
我說岳麓啊,你這脾氣不改啊!遲早會招惹是非的!」
「什麼?」岳麓整個心思卻流到了他溫暖的手心及他略帶著莫名悲哀的眼神。
「罷了!罷了!」他緩慢而自在的縮回手頭:「真想不到你到這地方了還是痴想著這些
事!」
岳麓口拙卻不遲鈍,當然看得出白齊飛對於自己迷戀的心意並不介意,只想不透何以聽
著他的笑聲,心裡反而有些淒涼。
白齊飛卻不知是不是摸透了他心思,輕輕搖了搖頭,收起笑意:「岳麓,人前你同大家
稱我將軍,可人後你還是叫我名字,咱們既說了兄弟相稱,哪有翻來覆去的道理,至於
你這人……」白齊飛抬起頭,送給他一個溫柔的眼波,但話卻斷的堅定:「我會將它永
遠擺在這裡!」
白齊飛伸長手,輕輕點了點他胸口。
不知怎麼,他的指尖雖然點的輕悄,可是岳麓卻覺得心口像被利劍狠狠戳了一下,又痛
又苦卻也又滿足,直過好半晌才咬著牙,點點頭:「你放心,往後,在人前,岳麓是為
國為民出生入死的兵卒,在人後,則是齊飛患難與共的好兄弟!」
話一落,白齊飛頗感欣慰的苦笑一笑,用力扯了扯韁繩,灰白的駿馬剎時前腳高舉狂猛
的跳了兩下,隨即嘹亮的嘶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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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41: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表時間:2007-06-01 04:42:00
【失空斬】(二十一)
第廿一章
白齊飛一踏入營區,恍若換了個靈魂,那勾人魂魄的眼神,淡若清茶的笑容,全被灰敗
的軍帳吞噬,蝕融的無形無蹤。
岳麓吸了口氣,想和他說什麼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點點頭看著白齊飛牽馬而走。
他真的不知該如何看待這樣一個明知身旁有個同樣性別的人迷戀自己,卻仍能談笑風生
的男人。
「你可回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著急的在耳畔響起,截斷了岳麓茫然若失的神思。
但見唐子矜正遠遠朝自己奔來。看來,他似乎在短時間急速加快腳步以至雙頰在月光下
呈現出一抹微微的紅暈,此情此景,竟教他有些目眩神馳,滿腔的憂鬱甚至被掃了空
蕩。
「你別急著說話,小心叉了氣!」他意透關懷的道。
「你、你怎麼通知個急令,一走就一入夜?」唐子矜跑到他跟前,雙手支膝,氣喘如
牛。
「怎麼,找我有事啊?!」岳麓拍拍馬身,望著營區四野,日間的輕鬆氣氛已慢慢收
拾,許多弟兄都漸漸入帳休息。
「大家都在等你寫家書呢!結果你卻跑不見人影!」唐子矜皺起眉,有些失望。
岳麓眨眨眼,登時想起昨兒早上自己答應要幫兄弟們寫家書,不禁撓撓頭,歉然道:
「那有沒有找到人幫忙啊?」
「隊裡就你識字啊!」唐子矜雖然面帶微慍,卻伸長手拉過韁繩,幫他牽起馬並回身走
了起來:「而且,說好你要幫大夥寫的,幹麻去找別人!」
「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會突然出去了!」岳麓快步跟上了他。
「你是去哪了?」唐子矜繫好馬,背著他語帶不滿的輕聲:「有人見你和白將軍一道回
來,難不成你是去靖平將軍府了?」
「是啊」唉,真是哪壺不提提哪壼!想到他,心裡又低落了幾分。
唐子矜回身望著他,沒開口,只抿緊嘴,睜著水靈大眼,勾勾盯著──
岳麓不得不承認,白齊飛吸引自己的是那一身風流瀟灑的氣質,而唐子矜這張青春容顏
也達到了一樣的效果,尤其那微嗔薄怒的神態可愛極了,教他實在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疼
疼。只是,當真想伸手,一股力量卻莫名的拉住了。
岳麓知道,自己在面對他們兩人時,道德桎梏的標準天差地別。對白齊飛簡直敬若天
神,再深刻的愛慕也不敢逾越分寸,可對唐子矜卻沒有這層不安。他甚至有自信,只要
肯再動點心思,要他為自己神魂顛倒將如此輕而易舉,然而也是這股自信,澆退了他一
度要潰決的妄為──已經兩次了,毫無深刻情感的兩次纏綿,對他實在太不公平!
「怎麼這麼看我?」岳麓不著痕跡的將臉轉開,收斂心神,往帳篷走去。
唐子矜快步跟他走進帳篷,見他開始寬衣,便也脫起外甲,語意略帶試探道:「我是在
想,白夫人身子不知如何?」
這種語氣有點令人玩味,雖然猜不出它辭句下的真意卻讓他想起今天竟然半句也沒問侯
白齊飛這要緊事。
唐子矜手腳十分俐落,一下就除下了外甲,整個人鑽入被裡,輕聲:「今天整個中軍帳
都在傳這事,大家又替白將軍擔心呢!」
「哦哦……」岳麓脫了外衣,內疚的呆立著。
「你通知急令沒有問白將軍嗎?」唐子矜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聲,原來他整張臉已趴到
了床板,敢情是要漸入夢境。
這會兒岳麓突地下了心願,抄起外袍匆匆又穿了起來:「我有東西還白將軍,等會兒巡
查幫我喊一聲!」
白齊飛帳口還有個守兵,岳麓只得恭謹的告知來意,沒想到白齊飛耳尖,未等守兵內
報,已提聲勒請入帳。可當岳麓挑帘進帳卻被眼前的狀況怔得有些不知所措,原來白齊
飛正上衣盡褪,背著他,緩緩揉著白巾擦拭身體。
與他愛撫纏綿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可是白齊飛之於自己是如此不純粹,一個眼神一
個笑容都足以挑撥心弦,更遑論面對這赤裸又勻稱耀人的修長背脊時,將教他多心慌。
「什麼要緊事?」白齊飛停下手,轉回身,自在的朝他輕輕一笑。
岳麓被他喊醒神,可一雙眼卻不聽使喚硬是勾勾的被他古胴誘人的胸膛吸引住,直到白
齊飛撩起一件?埵蝖A恍然自若的套穿起來才頓然回神移開道:「我真是大意,竟忘了問
韓小姐……不,白夫人的情況不知怎麼樣了?」
白齊飛這動作看起來自在,可是淡雅笑容旁的雙耳卻像點了火似,熱烈的紅豔起來。
意識到此,岳麓眼睛也不知要往哪裡擺,只覺一顆心像脫了韁的野馬,毫無分寸,混亂
的跳將起來:「對不起,齊飛,我還是先出去好了!」
白齊飛揚起清淺的笑容朝前方木椅一指:「不用,你坐,我們聊聊!」
看來,今日黃昏時分,自己對他表明將謹守分寸的保證,讓他終於鬆下了緊戒──岳麓
淡然一嘆,心裡不禁又安慰又無奈。
白齊飛不等岳麓眼眸傳遞更多無聲的話語,已自顧朝炕上一坐,用著一個極慵懶的姿勢
靠著,低聲:「我是給靖平將軍騙回去的,湘兒根本沒事,只因再過兩天要出兵了,將
軍希望我回去和她聚聚!」
「這樣啊!」岳麓有些意外:「不過沒事就好,今兒個整個營裡兄弟們都很替你擔心呢
!」
白齊飛讓自己平躺了下來,側著身以手支額望著他道:「那沒什麼,現在有另件事讓我
心神不寧……」
「什麼事?」
白齊飛凝視他一會兒,突然像下了決心般把韓謙明知自己是罪犯之後且又長年受兒子羞
辱卻還下嫁女兒的怪異行為和岳麓說了明白。
即便岳麓在軍裡身居要職卻仍離清廷官場尚有距離,但宦海的殘忍與無情卻不陌生,因
此只聽他說了一半就全身毛骨聳然。因為這根本代表白齊飛往後的一切全捏在韓家手
裡,想他加官晉爵或身敗名裂甚至屍骨無存都在韓謙一念間。而依白齊飛的說法,韓謙
偏偏又表現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完全瞧不透他的機心。
岳麓深知自己本不如他聰穎,所以現在他會想和自己吐露,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想找
人分擔不安,只是這消息實在太令人坐立難安,完全不知該怎麼回應。
「瞧你一臉凝重!」白齊飛微微笑了起來:「罷了,反正都走到這地步了,擔心無益,
別再說他們了,倒是你和子矜還好嗎?」
「我和子矜……」怎麼話題轉這麼快?!
「你們這段日子走得挺近,不是嗎?」
「是啊!」岳麓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白齊飛能用這麼自然而然的語氣問出來,想來他心裡
真是對自己半點情份不存了,不禁有些賭氣的點點頭:「說到這個,他一直對於那次被
你撞見和我的醜事竟沒治他罪而心裡感動萬分!」
「是、是嗎?」白齊飛躺平了身,莫名的不想面對他:「我說過了,只要密些,我是不
會怪罪的,更何況又不在軍營裡,嗯……那往後可有什麼打算?」
岳麓想了想道:「若經過這場仗,我和他有幸能留條命,我想除了軍籍帶他回老家。」
「回老家?你老家不都變賣了?」
「是啊,正因為變賣了,只要兩個人都喜歡,走到哪就都是家了!然後做些小買賣什麼
的,粗茶淡飯、簡簡單單,好生過過兩人的日子!」
不知為什麼,話從岳麓口中說,那兩人相依為伴,以山為鄰仿若閒雲野鶴的生活畫面卻
在白齊飛腦海生了出來,教他分不出心頭那份酸是妒嫉、羨慕,還是──後悔。
「你累了?還是……我先回帳裡吧!」看白齊飛閉著眼,以手覆額,岳麓以為他不想和
自己多聊便識趣的站起身,沒想到白齊飛卻朝他伸了另一隻手:「別、別走,等我睡了
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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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42: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表時間:2007-06-01 04:43:00
【失空斬】(二十二)
第廿二章
四人同帳,兩人同板,岳麓一縮進被裡,唐子矜雖緊閉著眼看似沉睡,可身子卻自然而
然的朝他靠去,岳麓想了一會兒,便張開臂膀,將他圈進懷裡。儘管岳麓平躺著身子,
盡量讓兩人的動作看起來像是相依取暖,但唐子矜滿足的笑意卻漾在唇角。
這段日子,只要稍為透露出一些對他的期待,白齊飛總像驚弓之鳥,慌慌張張的逃離甚
至還會發揮尖銳的想像力,將自己與唐子矜纏繞不清。一開始也許可以覺得他是因為親
見自己和唐子矜肉慾作戲而妒火攻心,但漸漸的,也無法這麼安慰自己。因為他深覺白
齊飛對那兩個月之約沒有半點延長的想法,即便曾感到他有過那麼一絲絲反悔,可是,
理智讓他很快就打消這念頭。
打一場萬世流芳的勝仗對他來說就像天生的使命,或者也因為他不甘自己永遠身為罪犯
之後,因此他想在清廷立下一足之地,在汗青史留下痕跡。而他很清楚,這場戰就是他
唯一的機會。
所以,剛剛在白齊飛的帳裡,自己雖也好想這麼窩進被裡,將他圈進懷裡,但是他知
道,即便他今天看起來如此脆弱不堪如此需要溫暖,這些想望都不再可能。
岳麓深吸口氣,再度轉望縮在自己身邊的唐子矜,像懲罰自己的三心二意般,彎下頸
子,在他額頭送上一個輕輕的吻,更用力的將他圈進懷裡。
進駐疏資要道已經七日,一切如常的進行著。連日的安逸讓岳麓緊張的神經獲得暫時舒
緩,然而他還是無法讓自己不關心塔爾寺的近況。
原以為自己守的秋葉谷口如同三國蜀漢祈山之役的街亭,成敗攸關主戰地,卻沒想到,
白齊飛竟只領了數百名兵丁進塔爾寺做配糧的工作,這根本擺明做釣餌,意圖吸引那因
圍省而失去物資來源的和碩部眾進寺強奪。然後再讓五里外的靖平將軍部隊圍剿,做關
門打狗之勢。
這麼險的招,岳麓實在希望和碩丹津乾脆取自己守的秋葉谷口,就算這裡失守,或許白
齊飛那部隊還有逃出塔爾寺的時間。
然而官卑言輕,岳麓完全沒有多口的餘地,而滿心的擔憂卻讓他對於忽然領了五百兵丁
要進秋葉谷口營地閱兵的韓玉軒毫無多餘思考的空間。
韓玉軒並未領有撫遠大將軍的將令,可是卻抬出了欽命諭旨,意謂要探查行軍佈陣的實
況。
雖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但岳麓畢竟非一朝之將,思慮再三只好令士兵大開寨口,恭
順迎接。
但見韓玉軒手置腰間劍柄,趾高氣昂的端坐馬上,領著隊伍緩緩進來。
「岳麓,將所有士兵集合起來,我要閱兵!」
閱兵?有沒有聽錯?
「所有?」
「對,所有,包括外面巡視的,通通進來!」
岳麓皺起眉,想到這疏資要道如此重要,現在竟要全部集合只為了給他點閱實在可笑便
執手道:「稟駙馬,可否暫時就寨裡的兄弟齊集?外頭的盯梢很重要,無法懈職……」
「這你不用操心!我會讓我的人先頂替,去叫集合,不然我參你枉顧聖令大不敬之罪
!」
他還是這副令人光火的氣度,岳麓幾乎要罵出嘴來,儘管盡量壓抑但表情的不以為然已
顯而易見,奇怪的是韓玉軒像故意忽略他的憤怒,竟沒有怪罪,反而朝身後一字排開,
那傳說中的十位御前侍衛道:「來,你們和岳麓去了解一下盯梢分佈,讓兄弟們先替一
替!」
半個時辰下來,全軍總算齊集寨中,這會兒韓玉軒突然發動指示,要屬下將岳麓的人馬
包圍起來,岳麓登時覺得有些怪異,正想離隊向前詢問清楚時,突聽韓玉軒一聲令下:
「將岳麓叛將一干人等全部就地正法!」
是!外圍士兵整齊的大喝一聲,當場抽刀取劍,朝圈內的士兵斬殺而來。
突然的變天讓岳麓和士兵一下都懵了!待看到兄弟們三三兩兩被劈殺劍下血光四射,所
有人才驚醒,四處逃竄,可此時,他們除了鎧甲護身,手上半件兵器也沒有,根本如待
宰羔羊只能盲目逃亡。
然而人怎麼也跑不過馬匹,那韓玉軒領的是騎兵隊,個個手舉刀劍刺鎗騎術精湛,策馬
奔馳間,早把一群毫無反抗的士兵斬殺的血肉模糊,身首異處。
「為什麼!!!」跟著四處奔逃的岳麓,看到平時形影相隨的弟兄們個個橫死沙場,滿
臉驚恐。再轉望沒有一個兄弟是閉目而亡,幾乎都睜著大眼和血倒地,因為他們到死了
還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何錯,竟遭同袍血洗。不禁狂吼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們!」
岳麓瘋狂的往韓玉軒座騎奔去,卻只在走了幾步後,背部一痛已生生被劃了一劍,他趕
忙就地一滾,伏低身軀,藉著黃沙滾滾掩護,雙眼慌亂的在地上找尋可資對抗的武器。
不多時,讓他摸到了一把長劍,才要挺身,迎面就衝來一匹戰馬,上頭的士兵氣勢凌人
狂傲的揮舞長鎗,似乎想將岳麓一鎗刺死。
生死關頭,岳麓瞬時橫了心,縱身一砍,反而將那士兵削落馬下,他反應很快,一把趕
緊拉住亂跳的馬韁,輕輕巧巧的就坐了上來,馬兒有靈,主人倒臥地上,開始不聽使喚
的狂嘯叫跳,岳麓便緊捏疆繩,提劍刺入馬股,大吼著:「駕!」
馬兒刺痛,縮了膽,只好臣服,載著敵人控疆直往韓玉軒奔去,延途同是戰馬騎兵瞧見
了岳麓兇暴的樣子,一下呆住,待要提刀殺人,早被岳麓一劍劃斷頸子,煞那血箭噴
灑。
兄弟們顧著逃亡,根本沒有意識到頂頭上司的反擊,因此只是更加破膽的呼喊,岳麓孤
軍直衝也不知斬了幾人,終於接近了韓玉軒──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
「想知道,去陰糟地府問白齊飛吧!」韓玉軒陰騺的說著,同時提劍策馬就朝岳麓砍
去。
岳麓閃身避開,直吼著:「齊飛?!關他什麼事!」
「好個親熱的叫法!」韓玉軒第一劍沒殺成,再度調轉馬頭大聲吼著:「看來你也不算
枉然送命!你就──」一劍劈去,砍了岳麓手臂,得意間,忽覺頸項一陣怪異輕巧,眼
前一黑,沒了知覺!
「啊!駙馬!!」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喊響了起來,騎兵一傳十,十傳百,返回了身,卻
見岳麓端坐馬上,右手高舉,大夥定睛一瞧,那不是韓玉軒血淋淋的頭顱是什麼?
領隊被一刀斬下了首級,騎兵隊頓時成了散沙,大家你望我、我望你,腦袋都不知怎麼
運轉。
「兄弟們,衝出寨,搶馬奔到塔爾寺!快!快!快!」岳麓拎著一顆血淋淋的頭,直繞
著場吼著,待繞了一大圈,便直奔寨口,飛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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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二十三)
第廿三章
對於那場莫名殺戮,總難以壓抑內心的悲憤與激動,即使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澎湃的
情緒還是讓他在昏餓中驚醒,然而最令他喪志的是,長久的飢餓讓人完全失去時間感,
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更不明白這些人是要他餓死還是乾糧被人惡意取走,一開始還
會從門底的一個小洞遞進一些乾糧和水,現在卻只有水了。
真不知兄弟們被關在哪裡?是不是也遭遇了這樣殘酷的待遇……好不容易自刀口下逃
出,怎麼也沒想到一進塔爾寺就被同袍押進了地牢……
是地牢吧?除了不知從何處隱隱透進的風,其餘一點光線也沒有,但是卻有床有被,或
許,這是過去寺裡的師父們閉關或受逞戒的地方吧?
?──
這個聲音讓岳麓用盡全身力氣爬起身,因為它顯然不是遞食的聲音而是門被打開的響
聲。
「把他帶到我房裡。」
「是。」
聽到兩句病厭厭的吩咐與回應,岳麓覺得自己被人架了起來,本來想反抗,但是饑餓已
讓他完全失去鬥志,反而配合著站起來,存心看自己要被如何擺佈!
或許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待太久了,這次待的地方光亮的教人刺眼,可是卻比原先的地方
舒適許多,起碼這像是間溫暖的禪房,但岳麓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去享受,一進房就倒臥
床上昏迷了,幸運的是,當他再次醒來就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白齊飛。
不知是餓過頭還是光線變昏黃了,眼前的白齊飛雖然仍一身潔白軍裝,可是雙頰卻異常
削瘦,紅絲滿佈的雙眼亦顯得相當疲憊。他就這麼靜靜坐在身邊,默默瞧著自己。
「來,我扶你起來!」沒等岳麓回神,手一伸就撐起岳麓,隨即自懷裡掏出半個手掌大
小的乾餅給他:「這裡有半個餅,你快吃。」
岳麓激動的望著他,滿腔的話才想吐,一見到乾餅馬上投降,抖著手就往嘴裡塞。
「吃緩點,你好幾日沒東西下肚,會傷身!」白齊飛看他依舊狼吞虎嚥,忙起身倒了杯
水給他:「將餅沾了茶吃,不然不好消化!」
岳麓抖著手接過熱茶,聽話的將僅剩約一口的餅沾了水才扔進嘴裡。待全下了肚卻仍有
些意猶未盡,可是看白齊飛的表情似乎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吃了,只好舔舔乾裂的唇,
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不過你現在狀況好嗎?」
「大概餓了許久,肚子有些難受。」岳麓深吸口氣,瞬時覺得整個人精神許多,滿腔的
疑惑不禁全冒出來:「齊飛,我到底被關了多久?這裡還是塔爾寺嗎?嗯,那些跟我一
起入寺的兄弟們呢?」說著說著,他漸漸憶起那場莫名其妙的殺戮,臉不禁漲的血紅,
胸口也被一股憤懣填滿:「還有……那個駙馬……呸!我是說那個韓玉軒為什麼帶人剿
秋葉谷口?為什麼?!」
聽他說了一長串,白齊飛的神色卻平靜出奇,好像他問的是些生活瑣事般,只垂下眼
神,微微一笑:「一時半刻我也不知從何向你解釋,嗯,你先休息好了,明日我再帶東
西給你吃,順便和你說清楚,好嗎?」
「不好!」他伸手拉住正站起身的白齊飛,朝自己用力一扯,粗喘著氣:「我現在是不
是在作夢啊?還是我已經死了?時局那麼混亂,我怎麼可能會躺在這小禪房休息?」他
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雙手,想到入寺前還拎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奮力的敲擊偏門:「他
的頭呢?韓玉軒的頭呢?我明明將他抓牢的!」
「岳麓,你的思慮都亂了,好好整理一下,明日我再來看你!」白齊飛異於尋常的輕撫
他的臉,這動作像定心丸,讓岳麓一顆心忽地平靜下來,情緒也像小貓般乖順起來。
「齊飛……」
白齊飛沒再話說,朝他微微一笑,走出門。
隔日,岳麓被一個輕微的聲響吵起,睜開眼就看到白齊飛正端坐房中桌前神情木然的發
呆著。今天他的神色明顯更糟,一雙手無意識的撫著臉,原本就疲憊不堪的眸子顯得更
加煥散,而那微弱的聲響正是他不時吐出的輕嘆。
「齊飛……」他完全沒注意到岳麓已吃力起身。
「你醒了?」白齊飛像受了些微驚嚇般震了下,隨即自懷裡掏出半塊乾糧,倒了杯茶
水,走到床邊遞給他:「來,把東西吃下去!」
有了昨日的經驗,岳麓知道今天大概仍只有這些東西可以果腹,因此不敢囫圇吞棗的吃
下去,而是乖乖照白齊飛的建議將乾糧沾著水細嚼慢嚥起來。待吃完乾糧,抬眼瞄一下
緊閉的紙窗,沒有半點光線透入,看來天色不早,心想,自己的時間感果然真的已錯
亂,從昨天到今天竟完全無法意識到時間長短。
他下了床,伸下筋骨,朝桌前走去:「齊飛,現在什麼時辰了?嗯……這裡是塔爾寺吧
?」
「是啊,是塔爾寺!」白齊飛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倒了杯熱茶給他:「很想和再喝
杯好酒,不過這寺裡已經絕糧很久,更別想要有酒了!」
「絕、絕糧?!」岳麓怔了怔,隨即想到秋葉谷口失守塔爾寺本就會絕糧,不禁全身汗
毛直豎,衝到白齊飛身前:「齊飛,我們被羅布藏那狗賊圍寺了嗎?圍多久了?現在是
什麼情況了?」可話才出口,突然想到秋葉谷口會失守根本稱得上窩裡反,頓時感到腦
中一片混亂。
白齊飛看到他滿臉的不知所措,當場深吸口氣,垂下眼神,輕聲:「從你到塔爾寺後第
二天就被圍寺,算算也有十四天了,十天前開始絕糧,每個人每天只剩下半塊乾餅可
吃,不夠的部份就吃樹皮果葉,前天,可以吃的都吃光了,開始有兵丁及一起被困在寺
裡的百姓餓死了。」
「每人只剩半塊乾餅……兵丁和百姓都餓死了……那……」岳麓越想越驚,抓住白齊飛
雙肩慌忙道:「你這兩天給我吃的都是你的份囉?」
白齊飛輕推開他側過臉苦澀笑道:「你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步出禪房,外頭果然已近深夜,抬眼望去,萬里無雲,皎月高掛,繞過幾
間廂房,岳麓看到一個令他百思不解的狀況,即四處站岡的兵丁個個都一臉病氣神情蕭
索,可卻蒙旗兩混,有的一身大清兵丁服飾,有的竟就穿著蒙族戰士戎裝。狐疑間,兩
人已走上靠著寺院高牆臨時搭起的號令平台。
白齊飛神色平靜的朝著寺外一指:「今天月色明朗,你該看的清吧!」
岳麓當下隨著他指示朝外一看,寺外黑壓壓一片同時混著火光點點,岳麓亦曾疆場上出
生入死,所以當場就知道那些都是敵軍,然而令他喪魂破膽的是,儘管夜色當空,月光
下那翻飛的旗幟卻清清楚楚印著大大「韓」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岳麓用力揉了揉眼,深怕自己因為饑餓而看錯了字,偏
偏不管他怎麼看,那就是個「韓」字:「韓玉軒剿了秋葉谷口,現在靖平將軍又圍了塔
爾寺……難道他們父子兩竟然叛清了嗎?!」
由於韓謙是漢人出身,手掌數萬綠營兵丁又長年扼守邊關,過去便有些前朝舊臣不斷與
他聯繫,希望他能念及漢族血脈一舉叛清以復舊業,可韓謙倒是吃人糧餉忠人之事,從
不為之所動,可今天,竟親見他帶兵圍寺,岳麓實在不得不聯想於此。
然而,真相卻半點也沒有拖延的餘地,岳麓才剛說完,就瞧到白齊飛仰天大笑起來,那
笑聲如此悲哀,尤其回盪在靜寂的夜空更顯淒涼。
「好個岳麓啊!很好!」他不看岳麓,只滿意的放空眼神:「如果說,叛清的是我,你
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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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二十四)
第廿四章
一開始,和碩丹津就待在塔爾寺,接著讓清廷大軍耗資費糧的圍省,並且預留一個疏資
要道,表面上是供給青海省的百姓民需,實際上根本全然送給和碩丹津。撫遠大將軍永
遠也猜不到和碩丹津竟會藏匿在塔爾寺,而幾十萬軍力個個卻張口等待糧餉,那龐大的
軍需與熱烈民怨,沒多久就會拖垮大清朝廷。不費一兵一卒,和碩丹津就可以讓大清朝
元氣大傷,讓自己擁有掌握藏西主權的籌碼!
這是個狠毒的計策也是個很好的計策。但是,它卻失敗了。
物資運送不到七日,秋葉谷口就被剿了,因此,塔爾寺的存糧只有五日不到,接著,韓
謙就揮軍圍寺,和碩丹津嚴嚴實實落了個自投羅網的下場,為免被圍剿,當日白齊飛就
讓丹津及其族人混入青海省民大舉逃出塔爾寺。
「怎、怎麼可能!」岳麓怔楞望了白齊飛好半天才錯愕道:「這五年來我日日看著你為
了策動這戰事勞心勞力,你怎麼可能謀反?!」
「你說的沒錯,為了這場戰役,我是心力交瘁,可我不見得必做大清忠臣,不是嗎?」
白齊飛淡然的瞟他一眼:「我若能幫和碩親王奪取藏西主權、稱霸漠西,立下萬世基
業,不也是萬古流芳?」
「萬古流芳?」岳麓喃喃唸了遍,似乎還無法進入狀況。
「勝者王、敗者寇,今日,是敗了,所以我是注定要遺臭萬年了……」
岳麓難掩激動:「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不是伊齊嗎?不是伊繼泰的長子嗎?你伊家
世世代代是大清的忠臣啊!」
「大清忠臣……」白齊飛淒涼一笑:「是啊,天下人都都知道我伊家世世代代是大清忠
臣,然而咱們大清皇帝卻召告天下,我父親為了數萬銀兩而貪贓枉法令得晚節不保滿門
滅絕!」
岳麓無意識搖搖頭,聽白齊飛的口氣,伊繼泰的晚年變節似乎有其苦衷。
「一切只因為真正將考題流出的是咱們滿清的大皇子!」白齊飛深吸口氣,咬牙道:
「大清天子為了掩其家醜,拿我父親及十八房考官為代罪羔羊,令他們蒙羞謝世,家人
親族總計一千六百多口人都流亡邊疆受盡苦難!」白齊飛像跌入了時間洪流,回到當年
家破人亡的時侯。只見他全身抖著,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優雅清俊,紅著眼,惡狠狠道:
「我永遠忘不了那年中秋夜突然而來的那道充滿屈辱的聖旨,別說裡面的罪行沒有半條
經過議部定案,才不過隔日,父親被腰斬於市,而我伊家親族七十多口人,關的關、枷
的枷,分與人為奴的,入獄待勘的,難以細計,」說到此處,眼眶中己溢出淚水:「母
親和我全給扔到黑龍江與披甲人為奴,其它胞兄四人、妹妹三人全都下落不明……」
「一到黑龍江次月,我母親還是慘遭姦淫,我則……」白齊飛神情悲異常的粗喘著氣,
臉漲通紅沒有說下去,轉道:「總之,若非當年和碩親王的收留,我和母親早死於非
命,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報了他這份恩情!」
岳麓無意識的退到牆邊,滿心疑惑的看著他,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白齊飛的眼眸裡還
含有許多自己瞧不清的複雜意念,不像家仇、不像國恨,卻是一股能令他付出一切只為
策動這場大戰的真正原因。
或許,含冤負屈的流放確然令他心志丕變,但這實在不足以解釋他願捨棄性命叛國作亂
的理由,當初,不正是想活著,才攜母歷險脫隊,既想活著,就沒有理由突然把命又不
當一回事,何況這命得來的如此彌足珍貴?
「我不相信你真的只為了報答那什麼和碩親王收留之恩,全然不顧多少將官士兵對你的
信任,及我對你的感情,痴心策畫這麼驚天動地的戰役!」岳麓瞪著銅鈴大眼,輕吼:
「還有著什麼,一定還有著什麼事逼得你這麼做,是不是?」
是,確實是,只是那不是逼,是我自願。
白齊飛從不知道岳麓的心思這麼敏銳利,然而他並沒有打算揭露自己對丹津那份理不清
的情意,只是轉開了眼,讓焦距望向無邊的黑壓壓敵兵,沒再說話。
岳麓望著他側臉好半天,瞧他漸漸平靜了神色,明白他存心閃避,不由得煩躁道:「算
了,算了,都說要做你的斷頭臣了,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了!」
一走回禪房,白齊飛就失魂落魄的站在桌前,想到自己為了完成這計劃數年來不眠不休
嘔心瀝血,承受著許許多多羞辱,用手段、用計謀,甚至用了身體去交易,好不容易讓
時局呈現出來,現在卻功虧一簣,心頭越想越不甘心,不由得雙手握得實緊,咬牙道:
「真是一語成讖,秋葉谷口成了岐山之役的街亭,偏偏塔爾寺卻做不了空城計,我這再
世諸葛畢竟不是真諸葛,而那韓謙卻是嚴嚴實實的司馬仲達,竟逼得我死在這裡了!
!」說罷,憤恨的將桌子上的水杯及小油燈掃了滿地,瞬時把房間搞得暗淡無光。
「齊飛,是我的錯,我真的沒想到韓玉軒會來剿秋葉谷口!」
白齊飛尋聲望向埋於黑暗的岳麓,心裡五味雜陳,焦躁道:「你跟我道什麼歉?我是謀
逆!你何必和我一鍋燴?是我拖你下水的啊!」
岳麓當然明白,可他更清楚白齊飛在自己心頭的地位。說得明白些,當日,若白齊飛實
話和他說了將要謀反,恐怕自己還是會心甘情願幫他,因此便沮喪道:「我不管你是謀
逆還是如何……當日我不願守秋葉谷口,為的也是怕我一失守會害了你,沒想到今天還
是落得這樣下場……」
沒等岳麓說完,白齊飛不禁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裡也蘊含著悲哀:「這是何苦,你到
底欠了我什麼,何必這麼待我!何必!」
禪房裡,岳麓只瞧清白齊飛那雙黑幽幽的眸子正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不禁走到他身
畔,輕撫他面頰,也許這些日子真的過得太苦,白齊飛並沒有閃躲,反而閉上眼,朝他
手心藏過去。岳麓被他這依賴的動作攪得心頭一陣沸騰,忍不住一把將他抱入懷裡。暗
夜裡,岳麓清楚的感受到他紛亂的心跳與呼吸,不禁也跟著亂了分寸。
不一時兩人被一陣宣鬧聲打擾,白齊飛在他肩頭重重吐口氣,像是在整頓著心緒,半
晌,才輕推開岳麓走向門口,只是他開啟門卻堵在門口,岳麓聽不清他對外說了什麼,
只見他回頭匆匆望了自己一眼,便走出去同時帶上了門。
岳麓直覺寺中戰況有變,然而經過之前的情緒起伏,他已沒什麼心思關切,便吃力爬起
身,朝床舖一躺,讓自己在混亂的思緒中漸漸失去意識。
等再次清醒,岳麓覺得整個人十分昏沉又肚餓難忍,才想坐起身,就見五、六個面黃肌
瘦的漢子吵嚷的衝進門來,七手八腳的將自己架起,完全容不得反抗的想將自己拖出房
間,可才一開門,一陣陣轟隆隆的呼喊聲襲入耳畔,音量響徹雲霄煞是驚人,然而最令
他錯愕的是,那些呼喊似乎只有兩個字「岳麓」!
岳麓不明白這些聲音自哪裡來,正要開口詢問,白齊飛已匆匆擠入房裡,急迫道:「你
們把他放開!」
「將軍!」
「放開,你們殺了他只會讓韓謙更有理由領兵踏平塔爾寺!」
幾個人用著窟窿般的雙眼滿心不願的相互張望,最後盯著白齊飛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只
拖著滿臉疑惑的岳麓齊齊跪了下來。
「將軍,咱弟兄本就不怕和韓謙那廝血拚一場,就怕被困在這裡當了個餓死鬼!」
「是啊!將軍,咱弟兄一出寺就被亂箭射死,可困在這裡卻得餓死,還不如逼得他揮軍
剿寺,與他性命相拚,好歹死得爽氣!」
白齊飛靜默一會,終於吐口氣:「你們把他放開,給我兩天時間,或許還有什麼方法保
大夥能逃出去。」
一群人你望我我望你,感覺得出根本半點不相信白齊飛的保證,卻礙於位階不敢直指反
抗。
「若兩天後還是毫無辦法……」白齊飛瞧著岳麓,深吸口氣:「我一定下令,交出岳麓
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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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二十五)
第廿五章
岳麓意味深長的望著他,對於他要把自己首級交出去的決定似乎有些難以釋懷。
白齊飛當然看出岳麓的沮喪,可是他並不打算解釋,待一群人心不甘情不願走出禪房才
自懷裡掏出半塊乾糧給他:「吃吧。」
岳麓站起身,坐回床上,並沒有接過來:「這兩天的乾糧都讓我吃了,你身體怎麼受得
了。」
白齊飛淡淡瞧他一眼,回身將眼光與乾糧都置於桌上,不作聲。
門外呼喊聲不絕於耳,岳麓壓根不明白自己怎麼成了眾矢之的,因此越聽越心煩,忍不
住意氣:「你就下令殺了我吧,我不會怨你。」
「我不會殺你的。」白齊飛眼不見他卻當場回絕:「若我推算沒錯,韓謙圍寺之所以不
剿也不受降,恐怕是因為他圍寺之舉,年?堯並不知內情,只當他是支應我,因為他手
上並沒有我謀反的實據,加上我是他女婿,一旦事跡敗露,他如何也脫不了關係,他會
和我們耗這麼多時日,就是想找出一個充份的理由,讓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剿寺又不會拖
累他!」
岳麓皺著眉,心思飄浮,不明其意。
「他喊出要我交出你的首級才要受降,目的是想趁事情沒有鬧大把罪名推給你。」
「推給我?」
「嗯,韓玉軒既是他兒子又是駙馬爺,你殺了他,他就可以說你謀反,只是現在他不敢
肯定你是不是在寺裡,所以一旦我把你交出去了,他反而可以大大方方揮軍剿寺,到時
放火一燒,嘴上聲稱支應塔爾寺,事實反而是滅了我們。」白齊飛冷冷一笑:「到時我
可真成了大清忠臣!」
聽罷,岳麓當場為韓謙的機心倒抽口涼氣,可轉念憶起那時自己一劍狠狠削下了韓玉軒
腦袋,心頭倒還存了幾分快意,心緒也就精神了起來:「反正我終究是砍了韓子軒腦
袋,他要怎麼陷害我也無妨了……倒是我在你身邊那麼久都不知道你要謀反,韓謙是如
何知道?若我沒記錯,在出兵前,你去韓府,他還堅持助你一臂之力完成圍省之計啊
!」
白齊飛滿臉疲累的抓著鼻樑,像在思考著什麼,岳麓也不催促,因為這個問題自己問得
隨意可是卻莫名感到十足疑慮,所以他別具耐性的等著。
「薑是老的辣。」白齊飛終於正視他的目光。
「什麼意思?」
白齊飛苦笑的喃喃自語:「不,也不能這麼說,其實他早在出兵時就暗示我了,不是嗎
?」
岳麓忽然想起出兵前韓謙明白道出早知曉白齊飛乃罪犯之後的話,當時確實把兩人都嚇
出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猜出你有謀反的意圖,所以才說那些話?」
「之前也是他最反對這個圍省之計,若非年羹堯躁進貪功或許這計畫早胎死腹中。」白
齊飛站起身,若有所思的說著:「我想,他將湘兒下嫁予我,除了要斬斷韓子謙對我的
變態糾纏也有一部份是希望我看在妻兒份上能消了這份仇怨吧!」
「可是照時間算……他派韓玉軒那廝剿秋葉谷口不過離開戰七日不到,當時你這裡並沒
什麼大動作,他如何能知道你要謀反?難不成你身邊有他的暗探?」
「我不知道,這件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白齊飛皺著眉煩躁的搖搖頭:「不過我
想……或許……是因為那封休書吧!」
「休書?」
「嚴格說來,韓謙待我實在不薄,既收留我又讓我成了韓家女婿,不止十分提攜也大力
薦我進中軍帳,而我一旦謀反,韓府一家老小恐怕全受牽累,因此,為了和他們撇清關
係,在我出兵前我讓韓謙轉交了休妻書給湘兒,希望藉此讓他們能少受連累。」白齊飛
雙眼空洞的望著岳麓:「所以大概是這封休書讓他賭出了我的意圖吧!」
白齊飛的推斷算是入情入理,可岳麓卻有另一番疑問:「那……我並不知情,韓謙怎麼
能要韓玉軒問也不問明白就剿了秋葉谷口?!那裡駐紮的弟兄都是無辜的啊!」這兩日
一昏睡總是夢見那慘烈的血洗場面,因此沒個合理的答案實在令他忐忑不安。
白齊飛抬眼望著他半晌隨即耳根一紅,向旁轉開眼:「我想……或許是韓玉軒的意思吧
!」
看岳麓一臉茫然若迷的樣子,白齊飛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出兵前我不是被召回韓府,
韓玉軒趁隙追問我那兩個月謊報祭墓的去向──」
話沒說完,岳麓馬上猜出白齊飛大概和韓玉軒道出和自己糾纏兩月的事,同時也了解何
以韓玉軒出手如此狠劣且完全讓人猝不及防,想來無疑是因為心頭醋妒造成。換句話
說,駐守秋葉谷口的兄弟們今日會全然枉死,自己竟要負一部份責任!意識到此,岳麓
不由得滿心空虛,茫然自失。
若不是痴戀白齊飛,自己不會走入軍旅,不會甘於接受委屈的兩月之約,不會莫名變成
一個亂國謀逆,不會害了秋葉谷口數千兄弟,不會相欺唐子矜的感情…… 想到他,岳
麓心頭更是意亂心慌,因為自逃進塔爾寺來,自己竟然沒有關心過他的死活去向!
「你……怪我連累你嗎?」
岳麓望著他好半晌總算搖搖頭,可是回答的話卻令白齊飛更難受:「打從喜歡上你,我
就只怪我自己。」他頓了頓,眼神穿透了一切,飄向遙遠的地方,側著頭喃喃自語:
「子矜生死未卜,許多弟兄又因我莫名枉死,岳家讓我蒙上謀逆之名,可我心頭卻一點
虧欠也沒有,只想著韓謙怎麼能把你困在塔爾寺……齊飛,我,是不是瘋了?」
一直以來總是故意漠視他的心情,可現在不知為何,聽到岳麓這痴心的表白,白齊飛的
心不由得緊縮起來。
「你沒有瘋,瘋的是我。」白齊飛硬是將心頭那抹為岳麓而生的複雜情緒壓抑下來,站
起身,背著他走向門口:「岳麓,欠你的,來生還,好嗎?」
「我不要來生,我不相信那個。」岳麓深吸口氣,淡淡說著:「其實我已能感覺出來,
你當初會與我同遊並不是真的喜歡我,你一方想利用我幫你守秋葉谷口,一方又怕我對
你糾纏不清,所以才會定下那匪夷所思的兩月之約,是吧?」
白齊飛心一驚,雙拳緩緩握緊卻不作聲。
「你不應聲也好,總是給我一份希望……我們被困在這裡,恐怕沒什麼機會逃出生天
了,不過我說了,馬謖是諸葛武侯的斷頭臣,我岳麓則是你的斷頭臣,我只求最後真能
死在你手上就好,所以兩天之後,萬一你又被逼急了,就別再顧忌,殺了我吧!雖然這
會讓韓謙有理由踏平塔爾寺,但終也有逃出去的一線希望。」
白齊飛還是沒有回答,只重重吐口氣,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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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二十七)
第廿七章
白齊飛翩然走回案後,朝著桌上那血淋淋的信怔望一會兒,忽然公佈:「我不殺岳
麓。」
大夥頓時面面相?。好半天,一個兵丁終於回神,激動的掏出劍,直指岳麓吼著:
「參、參將,別怪我無禮,現在只有他的頭能救命了!我、我……」話沒說完,當場朝
岳麓一砍,幸好岳麓反應夠快,趕緊向旁躍,閃開了攻擊,然而這一亂,在場的兵丁像
木人附身般,個個都動了起來,每個抓緊武器,頗有默契的團團圍住岳麓。
白齊飛見狀忙也抄起劍,奮力推開其中一個兵丁,閃身到岳麓身旁吼道:「你們殺了岳
麓,只會讓韓謙更有理由掃平塔爾寺!」
然而,根本沒人有理性聽他的話,只小心翼翼挪著步伐將兩人包圍的更密實。
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忽然自遠處襲來,掩蓋了原本齊整的「岳麓」呼喊聲及廳外的擾
攘,廳內的兵丁被這變化驚得心慌意亂但仍不敢懈怠的死盯白齊飛和岳麓。
「將軍!將軍!親王帶兵馬來了!」一個身著番服的漢子持著厚實的短刀,興沖沖的奔
進來,同時用著蒙語叫著,卻因看到其它弟兄反叛的情況,整個人呆住了:「他們做什
麼?」
白齊飛趁大夥還怔愣時,趕緊大聲用漢語道:「各位弟兄冷靜下來,親王帶人來救我們
了!」然後,才對那漢子道:「你說親王帶兵馬來是什麼意思?」
「韓謙駐守塔爾寺東門及北門的兵馬被放火攻擊了!」
「東、北門?!」白齊飛腦袋一轉,隨手推開身前仍發著呆的兵丁,跑向案頭,奮力把
桌上東西全掃落地,將手邊一個地圖卷軸用力攤開。
「嗯!東、北門連著一片乾草原,現在全是一片火海!」漢子滿臉興奮道:「這不是當
初將軍和親王約好的信號?只要草原出火,就是他們帶兵來了?」
沒錯!沒錯!白齊飛奮力的壓住激動,顫聲:「快,快去找把易燃的枯葉樹枝或任何能
燒的東西全堆到西門及南門,放火把它堵起來!」
「呃……」
「快去!」白齊飛抬眼環視仍一臉茫然的弟兄,便大聲一吼:「東、北門一亂,韓謙一
定不顧一切衝進來殺人,所以要把西門和南門堵死,咱們從東門出去!」
「從、從東、東門?」終於有個人醒神:「參將,那不是正開戰嗎?」
「嗯,那裡也被放了大火,不過臨近東門有條淺溪,大家盡力往那裡逃去,」白齊飛凝
住神情:「現在也只有這條路了,大家各安天命吧!」
大夥一出東門,皆落入混戰中,沒多久就流離四散,個個消失在白煙迷漫的景緻中。
白齊飛原本和岳麓同路而跑,可沒多久白齊飛突然整個人跪了下來。
「岳麓,你先跑……」他乾啞著喊著。
黃沙滾滾中岳麓看到他一臉疲軟,知道他失了體力,忙回身一拉,將他負到背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兵馬混戰的場面越來越少,可是耳邊嗶剝嗶剝火燒燥物的聲響卻越來
越密集,草原的風本就乾冷,再混著不斷盤旋上空,熊熊大火的熱浪,讓兩人呼吸都困
難起來。
困於火海中的岳麓本就飢餓現又負著白齊飛早透乏了體力,再意識到自己似乎完全迷失
了方向,根本逃不到那淺溪時,不由失了逃生意志,絕望的坐倒在地。白齊飛無所支
撐,連帶的也毫無意識的倒臥身邊。
看來,不是死在這兵荒馬亂中就是要被活活燒死了。
他讓自己倒臥在白齊飛身邊,握著他的手,聞著他幾若游絲的氣息──
「岳麓,欠你的…來生還你…好不好?」白齊飛用著乾啞無力的聲音說著,奇怪的是,
四週明明鬧轟轟,自己也頭昏眼花,但卻像聽到了回答:「不要……我不要來世,我說
過了,我不相信來世!」
「可是……我們都要死了……」
「嗯,都要死了,所以,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這輩子有沒有愛過人?」
「……」有那麼難回答嗎?岳麓側過臉,看白齊飛眼仰天空默默無語,才想再問,遠方
馬聲雜踏,同時夾帶陣陣凌亂的蒙語呼喊聲……
「伊齊!伊齊!你在哪?」
「伊齊,我是丹津,你在哪?」聽這呼喚,原本幾乎虛脫的白齊飛竟像電擊似的跳躍起
來。
「我在這!我在這!丹津,我在這裡!」白齊飛像中邪似,歪歪斜斜的踏著步伐,神情
恍惚的四處張望。
「伊齊!」
「丹津,我在這裡!」他完全忽略了身邊目瞪口呆的岳麓,興沖沖的就朝湮霧迷漫的長
草中飛奔而去。
眼前有四匹馬,上頭各坐著身著蒙服體格魁梧的漢子,尤其為首的,劍眉星眼,一臉剛
強,即使周身風沙滾滾,仍不掩其趫悍的氣質。在看到白齊飛疲弱的身形在處出現且再
度不支跪地後,為首漢子右手一抬,其它三個便頗有默契的互望一眼,勒住馬,讓這漢
子獨自策馬上前。
是他,果然是他,在確認是和碩丹津後,白齊飛用盡力氣支撐著身子站起來,吃力的朝
他迎去。
看著這瘦弱而搖搖欲墜的身軀,和碩丹津不禁端坐馬上轉望四野。但見身前茂草搖擺,
戰火烽煙,心裡實在有些驚惶,他無法置信這一切的作為皆是眼前這清俊儒雅的男人孤
身幫自己打開的局面,那將千軍萬馬控在掌心,翻手之間,幾乎拖垮一個國家的手腕教
人自嘆弗如!可偏偏,他對自己似乎存有個結,一個自己一直不想解開的結。
尤其當年,他出草原前,每次眸光所匯聚的情意總濃烈的讓人動容──和碩丹津一直想
不明白,當年的兩壺馬乳怎能換得一個人生死不負?難道這就是應了漢語中,所謂的
「士為知己者死」?
一時情緒激動,和碩丹津終於翻身下馬,朝他走了來,在他眼前三步之遙停住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能說什麼,只覺心裡如浪濤雲湧──為了擁有這一片青蔥野嶺,有太
多事沒法去斟酌、思考,哪怕是如此明眼的事。然而更多是自己真的不知該給他什麼才
得以回報這熱烈的眸光!
「我投靠準格爾了……」和碩丹津略為牽動嘴角,低沉的說了句不太適合氣氛的話:
「真是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撥出人馬來支援……」
白齊飛目光灼熱的望著他,蒼白著臉點點頭。
「伊齊,你做的事我都看到了,也記心裡了,謝謝你。」
不知為什麼,白齊飛心裡有些發涼的感覺。
他不想聽和碩丹津這樣說,他們之間已太薄弱了,如果不能再背負對他的恩澤,兩個人
就什麼交集也沒有了。他咬著牙,忽然瘋狂的搖起頭,想對這男人說些什麼──這個戰
役,這片草原,說好了,要幫你拿下的,但我失敗了!所以不要和我道謝,我還欠你,
欠你兩壺馬乳及收留我和母親的天恩,還欠你知遇信任的賞識,欠你……很多很多……
所以不要跟我道謝!
「這個……」和碩丹津像刻意忽略他惶急的神情,自懷裡掏出了一個東西,自嘲一笑:
「我一直看不懂,所以還是……還給你……」
是馬革,一塊黃褐的馬革,寫滿著漢文的馬革!
白齊飛一看到,整個人都懵了──聰明、驃悍如你,要看懂這詩句多麼的容易啊為什麼
你要故意看不懂?為什麼?
痛苦、無助、絕望,清清楚楚的映在他臉上,如此複雜,如此委屈,即便沒說話,和碩
丹津卻懂得那每個表情的意思,從初識之時,他的一顰一笑都懂得裡頭所含蘊的意義,
因此,當他了解白齊飛不會伸手去接時,他不得不屏氣凝神,強力壓抑滿腔驚悸,緩緩
走近,將馬革輕輕塞入他懷裡。
當他手一靠近,白齊飛當場就按住,不讓他逃離心口。
這厚實的手掌,在乾冷肅殺的秋風中竟仍如此溫暖。白齊飛的心也為它無可克制的狂奔
跳躍,彷彿想把經年來的苦戀委屈一股腦的傾倒出來。只是和碩丹津卻像早猜透似的,
用力的抽了回來。
「保重,伊齊……」和碩丹津退後幾步,再度和他保持一段距離,勾起一抹難以理解的
苦澀笑意,轉身,上馬。
白齊飛怔怔望著他,有個意念在腦海正迅速成形,是句話,一直想對他說卻又壓抑在內
心深處的話,因此忙吃力的移著步,直往他馬前走去。
不知刻意還是如何,和碩丹津忽地用力拉扯韁繩,讓馬兒瘋狂跳了幾下,讓白齊飛不得
不停住了步伐,直到彼此離了長長一段距離,才端坐馬上遠遠望著他。
「伊齊,保重,千萬……要保重!」強迫的收回目光,和碩丹津咬牙說著:「咱們……
來世再做兄弟吧!」
「丹……」
「記住,往日頭的方向走,那裡有條淺溪,知道嗎?」和碩丹津回過馬,落了一句話
後,雙腿一夾,像箭一般,狂奔而去。速度之快讓白齊飛的心像被勺子狠狠挖了起來,
忍不住快步跟了上去──
「……帶我走……」白齊飛夢囈般,望著遠去的身影,幾乎要哭出來。
帶我走啊!丹津!帶我走啊!帶我走啊!!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為了報恩,不是為了償還,不是為了任何一個你故意欺騙自己的理由
而幫你奪取草原,你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帶我走──」白齊飛終於提步向前直奔,即使嘴裡的哭喊如此微弱,卻是用了他最大
的生命力。
能擁有軍功、權力來幫你策劃,是手段,也是天助,可是那用肉體換來的苟且偷安卻要
勇氣,要力量,這些都來自於你。沒有你,我又何必如此作賤自己?
那令人作嘔的愛撫、擁抱和侵入,教我夜夜夢魘,日日難安。每次結束都要用匕首狠狠
劃一刀,讓身體的傷足以壓住幾乎精神崩潰的痛苦,我好恨自己把身體當條件,它不該
受這樣的待遇,不該淪為籌碼,它是你救的,是你養活的,它該是屬於你的。
我的心和身體都屬於你的啊…即使,身體髒了,心,還是沒變啊!你該看得見啊!看得
見啊!
所以,帶我走,即便無法給我的身體溫暖,那麼,給我你的心就好了!
白齊飛像發了狂的野獸,瘋了似在草原飛奔,秋風寂寥,衣角飄飄,他的髮絲散亂了,
剛強的面容扭曲了,夕陽如血,映照著他蒼白而清瞿的雙頰,竟有種鬼魅般的美麗。
岳麓坐在地上,痴痴看著每一幕,也看著這身影漸漸遠去,直到他忽然仆倒在地,動也
不再動。
他明明說要做諸葛武侯,要萬世功勳、汗青留名,所以,他只甘心給我兩個月,但是,
他為什麼會肯給這男人一輩子,一顆心?
早知道這個男人心裡有個秘密。卻不知道這個秘密教人如此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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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5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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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二十六)
第廿六章
「參將,楊都司回到寺了!」
楊正職階都司,是當日白齊飛安排羅布藏丹津逃出塔爾寺時,派去傳訊的,目的是要確
認丹津是否安全與準格爾部會合。因此一聽兵丁來報,忙急急召進。
他原本體格精健,因連日來漫長的奔波與躲避寺外的圍剿,整個人變得瘦骨嶙峋,不止
眼眶、雙頰凹陷還滿身傷,幾乎是被人攙扶才能走進由這大寺殿堂改裝的中軍帳。
「卑職叩見……」
「楊正,不要拘禮。」沒等楊正說完,白齊飛忙由案後衝出來,告知旁人:「把他扶到
椅上坐著。」
白齊飛將左右退了出去,才急道:「楊正,一切順利嗎?」
「嗯,將軍,親王已經順利和準格爾部匯聚了……不過……」
「不過什麼?」
「親王一直要準格爾部派人來支緩塔爾寺,救出將軍,可是他們不願意……」
白齊飛深吸口氣,緩緩走回案後坐下。事實上這是早料到的事。那時,丹津不斷承諾一
定說服準格爾部派人支緩塔爾寺,但他心裡明白,這根本不可能,別說準格爾部族人是
否會助他一臂之力,即便他們願意,但光是想與韓謙兩萬兵馬開戰都困難萬分,因此,
楊正帶回這樣的消息他不意外,只是人在絕處總是想握住一絲絲的希望,現在,最後一
條路已絕,才剛承諾的兩天之約當場就變成空想。
楊正忠心護主,瞧白齊飛面露絕望默不吭聲,便忍著全身傷痛走向案前,歉疚道:「將
軍,楊正沒有和親王說服準格爾部……罪該萬死……」
「楊正,塔爾寺算是死地,你不顧一切闖回來只為了報我訊息,何罪之有?」白齊飛閉
著眼,撫著額,平靜的安慰他:「你別想太多,先去休息,也許還有什麼……」話還沒
說完,當場衝進兩個兵丁,一個神色慌急道:「參軍,寺內的百姓們造反了!」
這時白齊飛也聽到門外陣陣喧嘩聲,忙站起身道:「怎麼回事?」
就見他手上捏著許多封沾滿血跡的黃色信封朝白齊飛遞去:「韓謙捉了咱們好幾個逃出
寺的弟兄,削了他們雙耳,要他們送回這些信,裡面寫著,只要我們交出岳麓首級,他
願意放過寺內的弟兄及百姓,並在受降後送來百車糧食,現在消息已散佈出去,跟咱們
一起困在寺裡的青海省民開始盲目的在寺內找岳麓了!」
「別說他們,」另一個兵丁更是緊張道:「咱弟兄也好多人耐不住餓,都起鬨要捉岳麓
保命了!」
白齊飛接過這些已被拆開的信,倒吸口氣,頹坐椅上。
進大廳的兵丁越來越多,個個都餓的變了形,手裡拎著槍或劍,雙眼透著殘酷,直瞅著
白齊飛,不明白今天不斬這個岳麓首級,最後他還不是得餓死在寺裡?既然這場災難不
可避免,他們的參將又在堅持什麼?
人,一旦處於生死交關,權威與忠貞也將化為灰燼,看著個個越加陰冷的面孔,白齊飛
煞時驚覺,自己完全小看了韓謙的狡猾。
之前,見韓謙一直沒有攻破塔爾寺的動作,總當他拿不定主意怎麼對付自己,現在看
來,他心頭根本早有謀畫。
意識到此,白齊飛確定,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方法了,自己不是諸葛武候,這裡也不是西
城縣,即使塔爾寺真唱個空城計而大開寺門,韓謙也只會按兵不動,讓塔爾寺自已作亂
滅亡。這樣一來,他既不用面對被白齊飛叛朝謀逆而連累的罪,也能報了殺子之仇又不
費一兵一卒剿了塔爾寺。
「參將,下令吧!趁咱弟兄還有力氣,把岳麓首級交出去,萬一韓謙反悔,起碼弟兄們
可以全力與他開戰,或許還有機會逃得生天,再這麼耗下去,弟兄們受不了餓,單鎗匹
馬的偷偷潛逃,只能做他們的箭靶啊!」
「是啊,白將軍,現在受困的百姓都相信韓謙會放了他們,已經越鬧越兇了,若再沒動
作,恐怕韓謙沒打來,咱們就讓那些暴民殺了!」
白齊飛揚手制止他們繼續說服,默默環視著眼前一張張因過度飢餓而顯得萬分猙獰的面
容,他深知就算跟他們說這一切是韓謙為求自保而祭出的一石三鳥殘忍計劃也沒人會相
信了。
「參將……」
「去吧,把他……帶到這裡。」白齊飛不再望他們,低聲說著。
韓謙發動了數千名兵丁,大力朝著天空規律的呼喊著「岳麓、岳麓、岳麓……」,大廳
外,困於寺內的難民則不斷與守在大廳外的兵士爭執。大廳內每個人無不因此而顯得精
神緊繃。偏偏關鍵人物──岳麓,反而神情異常平靜。
打從岳麓被拖進大廳,白齊飛的雙眼就沒離開過他,可岳麓不知是故意還是絕望,視線
如何也不與他交集,只微側著臉,將雙目的焦點送出這大廳、塔爾寺,匯聚到遙遠的不
知名所在。半晌,白齊飛收回目光,緩緩走出案台。
當場,所有人一陣騷動,個個握緊了身上的武器,都在等他開口下令,好能快快除了岳
麓的首級,偏偏大夥等了半晌,仍聽不到他出聲,只見他慢慢走到岳麓身前蹲了下來,
伸手將岳麓微側的臉龐轉向自己,然後握住劍柄,用著只有他才聽清的語調,輕聲:
「等等我會先和他們動手,藉時你跑到我座後,把椅子往右推,那有個通往寺後山坡的
暗道……雖然不見得逃得出塔爾寺,可或許能躲得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岳麓露出一臉不可置信,乾啞著聲打斷他的話。
白齊飛和他四目相對卻不明白他的話,更不明白他眼神中晃動的層層苦澀。
「我……真的不懂你。」岳麓神情困倦的站起身,空洞的望著他:「今天,我若真能放
你一個人在這自己逃出去,我就不會領韓玉軒的頭進塔爾寺了。」
失去了你,對我來說,生、死,就不再重要了。
「這輩子,我會從軍,我會殺敵,乃至如今,我願獻上我的首級,都不是因為我心地寬
厚的想讓這些難民弟兄逃出生天,我岳麓,光有一身武藝、果敢、膽識,卻沒有格局,
沒有理想,沒有野心,一顆心,只想到為你而生,為你而死,我的眼睛裡,除了你,什
麼也沒有。你明白嗎?所以,你想要我活,我陪你活,你想要我死,我就陪你死。」
岳麓最後一段話音量不低,在座的人幾乎都聽見了,但飢餓,使他們的腦筋昏昏沈沈,
完全組織不出岳麓話中的血濃般的刻骨深情,僅意識到一抹以命相交的真義。
他們很想動容,卻已沒有力氣生出表情,只能怔怔等著他們做下決定。
但白齊飛卻不同,因為他也不懂,真的不懂這男人!這輩子只給他兩個月的時間,為什
麼他會願意給我他一條命?!
「好,那我們一起逃,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白齊飛看著他,壓抑住胸口莫名的
激動,面無表情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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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5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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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空斬】(終)
第廿八章
白齊飛感到自己被人架著,昏昏沈沈的走了很長的路,一直到嗆鼻的煙草味漸漸稀薄,
泌涼的水氣撲上臉,才讓他有種頓然清醒的感覺。不多時,焦距漸漸清楚,他看到身前
一條清淺的小河,耳邊亦聽到陣陣流水聲。
「好些了嗎……」
白齊飛恍惚的搖搖頭,撥開身畔的人,搖搖晃晃站起身,走了幾步路,望到眼前不遠
處,完全遭到白煙吞噬的草原,心裡一陣荒涼。
這就是自己嘔心瀝血經年佈下的時局?
即使原本是為了可以將丹津推向顛峰,但是想將自己擺入史冊,讓蒙羞的伊家可以吐氣
揚眉,亦是長久以來的期盼,如今,卻成了灰燼,既成就不了別人也成就不了自己。
難道是上天也看不慣這個用數萬人堆砌的險計,存心讓它失敗?!
望著漫天煙塵,想到過去種種,也想到和碩丹津最後將自己?在長草烈火中,任自己踉
蹌追逐,白齊飛不由得仰天號啕大哭。
忽地,白齊飛被人一把拽住,拉往河邊,重重的摔入水裡,水,一下子湮沒口鼻,打斷
了他悲憤的哭泣,待掙扎起身已全部溼透同時亦見到那個將自己推入水裡的人,岳麓。
「他都把你?在草原上了,你為他哭什麼!」就見他一臉焦慮,雙眸更透著怨氣,彷彿
用了最大力氣在壓抑:「你要走,我帶你走!」
「你想帶我走?」莫名的怒氣在胸口燒灼,白齊飛像在發洩委屈似的吼著:「我是大清
叛將,亂國賊子,你能帶我去哪裡?」
「你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就算天涯海角我也帶你去!」
白齊飛無意識的搖搖頭,好半天才抬眼望他,喃喃道:「既便是天涯海角,不也是大清
天下?大清……容得下我嗎?」
「容不下你,我們再一起死也不遲。」
街道小販都淨空卻人聲鼎沸,個個翹首盼望,像在等待什麼,茶樓裡的人也紛紛擠到窗
口,只剩下戲台上的演員敬業的繼續演出。
不一時,鑼鼓喧天,像長蛇般的隊伍跟著意氣風發的撫遠大將軍緩緩進了城,街道兩旁
被迎接的百姓們擠的水洩不通煞是熱鬧。
「外面做什麼,怎麼這麼熱鬧?」身畔傳來低沈慵懶的聲音,這是個身形清瘦的男子,
雖然穿著一件粗糙灰白的衣服,卻掩不住他俊暖斯文的氣質。他,是白齊飛。
岳麓自人群中擠出來,朝他堆起一個生硬的笑容,同時拉著他走回桌上。
「先吃吧,那掌櫃說這雞湯很補身的,合著數十種藥草……」
「年羹堯班師回朝了?」
岳麓垂下眼神,沒有否認。
「終於……結束了。」白齊飛沒有站起身,只往窗戶的方向遙望。
看來,這場大戰讓年?堯名留青史了。
離那生死關頭亡命離脫的日子已有個把月了,白齊飛毫無異議的任由岳麓將自己帶往任
何地方。但岳麓心裡清楚,他的心應該在塔爾寺外,和碩丹津的遠去就死了吧!
「前陣子有聽說他被圍剿時化裝逃走,現在應該已順利投依準格爾,所以……他應該平
安吧。」看他不作聲,岳麓終於鼓起勇氣,試探:「……你還想去找他嗎?」
白齊飛沒有回答,只是停下筷,頗有意謂的瞧他一眼後,又不作聲的吃起來。
好一會兒,客人終於三三兩兩又走回來繼續吃東西,白齊飛放下手中碗筷,將眼神轉往
戲台。
「咱、咱們……也算熬過了一次生死關,難道還不能改變你的想法嗎?」
「我什麼想法?」
岳麓低頭喝了口茶,沒說話,白齊飛卻從他的神情看穿了他未出口的意思,當下轉了話
題:「失空斬已經連演三天了……」
「嗯,茶樓掌櫃說這戲碼很多人愛看,可能會多演好幾天!」
「岳麓,你仍然很討厭諸葛亮嗎?」白齊飛突然露出一抹笑意:「你還是覺得當年他殺
了馬謖是為了推卸戰敗之責嗎?」
岳麓雖然很想確認他的心意卻也不願拂逆他的興緻,便傾身靠向他,淡然笑道:「是
啊,而且我覺得要當這諸葛亮也要真狠心……想當初蜀中青壯已失血大半,可為了成就
他的隆中對還是讓數萬百姓為此?頭顱……」
白齊飛將眼神飄向窗外,打斷他:「岳麓……為什麼你從不問我,當初跟你一起進塔爾
寺的弟兄去了哪裡?」
外面雖吵雜,但這話字字清晰教岳麓凝住笑容。
白齊飛若沒叛變,那些與自己一併逃入塔爾寺的弟兄或許還有存活的可能,然而事與願
違,整個塔爾寺在一開始就是「敵營」,自己會活下來恐怕只是白齊飛一時心軟,因此
他知道結果不會好,或者乾脆說,他深知自己並不會想接受結果。
「你可知道唐子矜也有進塔爾寺?」
「是……嗎?」岳麓的心狠狠一跳。
「難道你一點也不想知道他的生死存亡?」
瞧他神情猶豫,白齊飛淺嚐口茶,淡然:「和你一起進塔爾寺的弟兄有十八人,其中包
括了唐子矜,他們,全讓我給殺了。」
「殺、殺了!」雖然預感到結果,但這答案仍令岳麓震驚。
「嗯,殺了,在他們一進來後,我就要他們叛變,他們不肯,我只好先將他們關起來,
後來糧食短缺,便將他們全殺了。」白齊飛深吸口氣,神色更加清冷:「正所謂一將功
成萬骨枯……」
「你、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我可以為了一個男人,拿十幾萬人命謀劃計策,更可以為了圓這計策出賣靈魂身體甚
至感情……你一直漠視我的心狠手辣,但我卻很清楚,我是你最不喜歡的那種人,不是
嗎?」白齊飛將眼神飄向戲台,上頭的「馬謖」因為不遵將令正面臨著受主帥諸葛亮問
斬的命運──「過去你因為種種原因能包容我,如今真的一起了,難保你不會後悔?」
「齊飛,我不欣賞諸葛亮並不表示當我異地而處不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岳麓意味深長
的望著他:「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當時在塔爾寺……你不連我一起殺了?」
這話令白齊飛心頭一陣混亂。
「因為你下不了手嗎?」
白齊飛轉開眼神沒回答,可是看他耳根發紅,岳麓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說過……欠我的,來世還?而我們,都算死過一次,所以,我要你
現在開始還。」
「你別忘了,我殺了唐子矜!」白齊飛咬著牙,再次強調。
「你可以說我自私也可以說我無情……對於子矜……我不知該說什麼……」岳麓茫然的
垂下眼神,低聲:「一直以來,我都只想到你。」
白齊飛怔怔望著他,一股說不出的激動,侵襲著他的心靈久久無法平息,好半天才強堆
起笑容道:「你不是說不信來生,所以不讓我還嗎?怎麼現在跟我要起帳來了?」
岳麓臉上被他說得尷尬,可心裡卻泛著微微的甜:「我怎麼知道……來生,來的這麼快
!」
「走吧!」白齊飛忽然站了起來。
「去、去哪?」
「我想弄艘船舫……好生的休息一陣,要嗎?」白齊飛沒等他回神,已提步朝茶樓門口
走去,而在他踏出門口的同時,右手亦飄落一張寫滿漢字的黃褐馬革。
岳麓隨後將它拾了起來,本想瀏覽一下,卻在最後關頭將它又放下……
斬!一聲長嘯!鑼鼓喧天,戲台上,染白的臉旦悲愴的哭將起來!
戲台上的悲泣打斷了岳麓的思緒,抬眼瞧著白齊飛背著手緩緩倒行的朝他笑著,岳麓忽
然覺得,那聲”斬”,彷彿砍斷的不是「馬謖」的首級,而是那長時積聚心口的苦悶,
不禁提步向他奔了過去!
◇轉載自貓咪樂園◇yanqi◇顏崎◇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6-01 04:54:00 修改文章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