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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1-16 06:09:00
楔子 一闋詞來 南國清秋魂夢繞 十年人散 繡房紅燭劍光寒


  笑江湖浪跡十年遊,空負少年頭。

  對銅駝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

  酒冷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

  把劍淒然望,無處招歸舟。

  明日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

  數英雄兒女,俯仰古今愁。

  難消受燈昏羅帳,悵曇花一現恨難休!

  飄零慣,金戈鐵馬,拼葬荒丘!

  ||調寄八聲甘州


  南國清秋,一輪皓月,將近中天。度時分,已是萬籟俱寂,只杭州總兵的府第裏,還是笑語喧喧,喜氣洋洋。

  這晚是杭州總兵小姐出閣的前夕,總兵是個旗人,複姓納蘭,雙名秀吉,是清朝開國的功臣之一,當年跟隨多爾袞入關,轉戰二十餘年,才積功升至杭州總兵之職。他的女兒,芳名明慧,名實相副,以美艷聰慧飲譽於宗室之中。她的父親膝下無兒,只此一女,寶貝得當真有如掌上明珠,自幼就請了兩位教師教她,日間習武,晚上學文,端的是個文武皆能的才女。

  納蘭秀吉升任總兵之後,皇室中有一位遠支親王,慕他女兒之名,替兒子能來求親。這位親王的兒子,叫做多鐸,說起來鼎鼎有名,乃是旗人中數一數二的好漢,自小就能拉強弓,御弩馬,騎術劍術,在八騎軍中,首屈一指,二十二歲那年就隨軍西征,平定了准葛爾和大小金川,今年僅僅二十八歲,就被任為湯汀提督,可算是宗室中最年輕的一位將領。納蘭秀吉攀上這門親家,真是錦上添花,喜上加喜。

  可是就在這個出閣的前夕,納蘭小姐卻淚珠瑩然,拿著一紙詞箋,低徊捧讀,讀到﹁難消受燈昏羅帳,悵曇花一現恨難休﹂時,再也忍受不住,清淚奪眶而出,哭得像一枝帶雨的梨花!良久、良久才掙扎起來,低低喚了一聲﹁姆媽﹂。

  這﹁姆媽﹂就是她的保姆,納蘭小姐自幼跟她長大,真是比父母還親,這時正睡在外間套房,一聞呼喚,即刻進來,見她這個樣子,不禁說道:﹁小姐,你這是何苦來呢?不說你嫁得好婆家,給夫人知道,可又得捶心氣苦了。小姐,我還是勸你把往事忘記了吧||﹂

  納蘭小姐截著她的話道:﹁姆媽,你別管我,我求求你把小寶珠抱來,我要再看她一眼!﹂保姆搖搖頭,歎息了一聲,終於應命出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窗邊的紅紗燈,燭光搖牡,微風過處,一條竄影,驀地撲入窗來!

  跳進來的是一個英俊少年,在燭光搖曳之中,可隱隱看見他的眼角眉梢含著一股幽憤之氣。他看見納蘭小姐面前攤著的,正是他手寫的詞箋,詞箋上有點點斑斑淚漬。他苦笑一聲道:﹁妹妹,你大喜啊!﹂

  納蘭小姐星眸微啟,兩顆滴溜溜的眼珠,如秋水如寒星,橫掃了他一眼,道:﹁難道你也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就這樣的怨我?﹂

  那少年袖子一揮,跨前一步,突急聲說道:﹁難道我們不能出走,南下百越,北上天山,四海之大,豈無我們安身立命之在下。﹂

  納蘭小姐頭也不抬,幽幽說道:﹁誰教你是漢人?﹂

  少年面色一變,哈哈笑道:﹁我以為你是女中豪傑,原來你還是你們愛新覺羅氏皇朝的賢孝女兒!﹂

  話猶未了,忽然聽得號角並嗚,園中響箭亂飛。少年虎目圓睜,驀地雙手低垂,交叉橫過背後、冷然笑道:﹁你若要我性命,何必用這樣詭計?我垂手給你綁吧,算是送給你新婚的一份大禮!﹂

  納蘭小姐本來是低首哽咽著的,這時也急得跳了起來,滿面花容失色,顫聲說道:﹁你、你、你這是什麼話!﹂

  少年靠近窗子一看,只見園子裏升起了數十盞孔明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人聲喧噪,潮水似的,向東面角門湧出,卻沒有一個人朝著自己這而走來,而見並不是對付自己的,少年也頗感詫異了。不多時,人聲漸寂,孔明燈一盞一盞地熄滅了。

  少年回過頭來,正待發話,忽聽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他一旋身,躲在帳後,只見房門開處,納蘭小姐的保姆,背著孩子,氣吁吁的走了進來,說道:﹁小姐,聽說是總兵府大牢有人劫牢,今晚衛兵多數在這裏辦事,那邊人手不夠,已給逃脫了一些囚犯,所以剛才又急急在這裏調人過去,小姐,你沒嚇著?﹂

  納蘭小姐木然不答,一伸手就把保姆手上的孩子,接了過來。孩子哇聲一跳,帳後的少年也驀地跳了出來。

  那保姆嚇了一跳,看清楚了說道:﹁楊大爺,你饒了我們的小姐吧,明日是她大喜的日子。﹂

  那少年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歎了口氣,自顧自地吟哦道:﹁明日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吟聲未斷,忽然劈面一掌,向納蘭小姐打來!

  納蘭小姐大吃一驚,本能地側身躲閃,說時遲,那時快,手上抱著那女孩,已給少年搶去。納蘭小姐跳起來,問道:﹁你,你這是幹什麼?﹂少年一退身,貼近窗子,狠聲說道:﹁從今天起,她不再是你的了,你不配問她!﹂那女孩子剛才哭喊了一陣,已倦極熟睡,經此一鬧,兩隻小眼睛又睜開來,看見納蘭小姐披頭散髮,作勢欲撲的樣子,覺得很是可怕,小嘴巴一咧,小手兒向空亂抓,看看又是要哭的神氣,少年忙把她轉了半個身,輕輕地撫拍,瞧瞧窗外,只見銀河耿耿,明月當空,滿園子靜悄悄的,他咬一咬牙,抱著孩子,驀地穿出窗去,背後只聽得納蘭小姐呼喊淒厲,他頭也不回,施展輕功,穿枝拂葉,就像一隻灰色的大鶴,在月色溶溶之中消失了。

  園子裏很靜,外面大街卻是鬧成一片,少年舉目一看,只見總兵府那邊,火光沖天,滿街上人群亂奔亂跑,攜兒帶女的哭哭喊喊,少年抱著孩子,混在人叢中,誰也不理會他。

  少年知道是清兵鎮壓逃犯越獄,心中一動,不禁扭頭四看,只見總兵府附近的幾條街口,都有大隊清兵鎖住,囚犯似乎是向另外一邊逃出,因為,有一隊馬隊,正向那邊衝去。少年見黑壓壓的,看也看不清,又瞧瞧自己手上的孩子,歎了口氣,雖然那邊兵刃交在之聲,遠遠傳來,他也只能自顧自地隨著人流,逃出郊外去了。

  出到郊外,人群漸漸四處流散,險境既離,大家也就各各覓地,或坐或臥,再也不願走動了。只有那少年,還是抱著孩子,踽踽的在荒野獨行。

  折騰了半夜,月亮漸漸西移,孩子已熟睡了。少年正想找個地方歇歇,忽然聽得蹄聲得得,隱隱傳來,大約是清兵追趕囚犯,追到這邊來了。聽蹄聲急驟,似乎追得很緊!

  少年所站之處,附近正有一座荒墳,墳上有一叢野草,高逾半身,少年抱著孩子,往墳後一躲,野草剛剛將他們掩蔽住。少年定眼看時,只見給兩騎馬追著的,如是兩個大孩子,一男一女,看樣了都不過十六七歲,不禁很是詫異。

  那兩個大孩子,跑到距離荒墳二十步左石,忽然雙腳立定,各自拔出劍來。這時那兩騎馬已奔到,馬上人往下一落,一個抽出鐵鏈,一個亮起斫刀,兩個魁梧奇偉的滿洲大漢,雙雙撲上前來,喝令他們快快束手就綁。那兩個孩子理也不理,雙劍如流星趕月,和兩條大漢血戰起來!

  那少女出手極為迅捷,霎地一伏身,劍尖登時疾如電閃,對準那個使斫刀的咽喉,直刺過去,那人退了一步,﹁鐵鎖橫江﹂用刀一封;少女霍地收招,劍訣一領,唰地又是一劍,探身營取,劍扎胸膛;那人往後又退了一步,驀地將大斫刀一旋,逼起一圈銀虹斜穿出去,劍招疾展,又是旋風一樣地掃來。

  那少男的劍招沒有少女這樣迅捷,鬥法卻又另是不同。只見他手上好像挽著重物一樣,劍尖東一指,西一指,卻是劍光繚繞,門戶封得很是嚴密。對手一條鐵鏈,舞得呼呼聲響,兀是搭不上他的劍身。

  伏在墳後的少年是個大行家,他十八歲起浪跡江湖,迄今已有十年,各家各派的招數,都曾見識。一見這對男女的劍法,就知他們年紀雖輕,卻是得自名師傳授。只是那少女,劍法雖然看來迅捷,力爭先手,功力卻是不夠,對方和她遊鬥,時間一久,必定力倦神疲;而那少男,劍招雖然緩慢,卻是頗得﹁無極劍法﹂的神髓,表面看來似處下風,倒是無礙。墳後少年,抱著孩子,目注鬥場,掌心暗扣三粒鐵菩提,準備若少女遇險,就出手相救。

  鬥了一會,那少女果然漸處下風,她使了一招﹁風捲落花﹂劍尖斜沉,倒捲上去,想截敵人手腕,那使斫刀的突然大喝一聲,一邁步,斜身現刀,展了一招﹁順水行舟﹂,不但避開了少女的劍鋒;反而進招來了一個﹁橫斫﹂,刀光閃閃,向少女下三路滾斫而進,少女慌不迭的急斜身橫竄,仗著身法輕靈,想避開對手這連環滾斫的招數。

  但對手也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在進刀橫斬時,兩枝甩手箭也破空而出,而且在出手之後,刀尖趁勢點地,倒翻起來,在空中打了一個觔斗,大斫刀以﹁獨劈華山﹂之勢,向少女頭頂斫去。

  就在這少女生死俄頃之際,墳後少年的三粒鐵菩提已然出手,使斫刀的只見自己兩技甩手箭,剛到少女身後,忽然自落,方是一怔,手腕上又是一陣辣痛,這時他剛似饑鷹攫兔之勢下落,大斫刀剛剛壓下,就受了暗算,幾乎把握不住,痛得大叫一聲,手中刀仍是發狂一樣斫去!就在這個時候,背心又是驟的一驚,一把劍尖,已堪堪刺到,耳邊只聽得一聲清叱﹁休得傷我妹子!﹂未及回頭,左肩已給削去一大片皮肉!

  那少年的無極劍法,本來就高出對手許多,雖然火候未夠,一時未能取勝,但已是佔了上風,他一面打,一面留心旁邊的少女,見少女吃緊,手中劍也突然急攻起來,唰,唰,唰,﹁抽撤連環﹂,一連幾劍,點胸膛,刺兩臂,又狠又準。那使鐵鏈的被迫得連連後退,少男卻不前追,腳跟一轉,驀地一個﹁怪蟒翻身﹂,身形疾轉,手中劍反臂刺扎,一掠數丈,便逕自向追擊少女的那個大漢刺去。

  這正是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使斫刀的大漢未及回頭,肩上已給削去一大塊皮肉,就在這一瞬間,那少女也已反轉身來,凝身仗劍,狠狠地撲擊過去。使斫刀的受傷之餘,如何擋得住這疾風暴雨般的前後夾擊,只見兩道劍光,賽如利剪,那魁梧大漢,竟給斬成三截,血濺塵埃。

  那使鐵鏈的卻是精靈,一見同伴斃命,立刻上馬奔逃,另一騎無主的戰馬,也連連長嘶,逕自逃跑了。

  墳後少年目睹這一場惡鬥,見這對男女竟未發現是自己發暗器相救,不禁心內暗笑:﹁畢竟是初出道的雛兒。﹂

  這時,這對男女利劍歸鞘,雙手緊握,似乎在踽踽細語,墳後少年只見他們嘴巴張動,也聽不清楚是說什麼。忽然間,那少女掙脫雙手,高聲問道:﹁那,是你說的了?﹂少男點點頭,應了一聲,墳後少年,雖聽不清,但那顯然是承讓的神氣。

  這一聲應後,那少女忽地跳開一步,似避開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忽地又跳上的來,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少男臉上,劈啪一聲,清脆可聽。少男的面孔正對著荒墳這面,墳後少年在月光下只見那少男的面孔慘白,動也不動,神氣十分可怖!

  那少女一掌打出後,見他這個樣子,忽然雙手掩面,痛哭起來,扭轉身軀,邊哭邊跑了。那少男仍然僵立在那兒,直待少女的背影也消失了,這才一步一步,直走過來。墳後少年想呼喚他,但見他定著眼珠,木然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荒野的遊魂一樣!少年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叫也叫不出聲,那少男已經自荒墳旁邊走過,沒入草叢之中,竟沒注意到荒墳後面有人埋伏。

  墳後少年看了這一場悲劇,聯想起自己和納蘭小姐分別的情形,心中不禁又是一陣陣酸愴。這時他耳邊聽得﹁胡﹂﹁胡﹂之聲,似風聲,卻又不是風聲。他看見月亮,記起這是中秋之後的第三個晚上,錢塘江的夜潮,正是在秋季大汛的時候。他茫然地站了起來,循著潮聲,就向錢塘江邊走去。

  錢塘江數十里寬的江面,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這時潮還未來,放眼望去,見天連水水連天,煙波浩渺,一望無涯。少年抱著孩子,踽踽獨行,聽潮音過耳,百感交集,如醉如癡,直到耳邊忽聽得一聲﹁楊雲驄!﹂這才如夢初醒,扭過頭來。

  這一回頭,人也立時驚醒,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鷹鼻深目的老者,身邊還站著兩個精壯少年,楊雲驄認得這正是納蘭小姐未婚夫多鐸的師叔,滿洲武師﹁鐵掌﹂紐枯盧,楊雲驄初出師門,在回疆柴達木盆地,幫助哈薩克人抵禦清兵,曾和他照過面。

  紐枯盧面挾嚴霜,冷冰冰的似笑非笑,神情很是可怕,他雙掌交錯,攔在楊雲驄面前,說道:﹁楊雲驄,別來無恙!你這幾年所做的事情,瞞得了納蘭首兵,瞞得了多鐸提督,可瞞不了老夫!多鐸提督是大滿清貴冑,納蘭小姐是俺們旗人第一美人,你不只是糟踏了納蘭小姐,簡直是糟踏了俺們一族。俺不知則已,知道了須代多鐸洗清這個恥辱!﹂

  楊雲驄左手抱著孩子,聽了這一番話,仍是動也不動,面部毫無表情。這時紐枯盧身旁的兩個少年,早已按捺不住,一左一右,雙雙撲上前來。楊雲驄冷笑一聲,腳跟一旋,轉了半個圓圈,猛喝一聲,右手接住右面少年攻來的雙掌,一接一扭,扭著敵人右腕,輕輕一按,只聽得殺豬一般大叫,這個少年已給楊雲驄拋出數丈之外,這時左邊少年方才攻到,楊雲驄身子突地下煞,避過敵人的手拳,猛的長身,劈面一掌,砰然一聲,這人的面孔,立刻像開了五色顏料鋪一樣,烏黑的眼珠突出,鮮紅的面血下流||登時暈倒地上。這時楊雲驄手上的孩子,也早給震醒,哇哇地大哭起來。

  紐枯盧見兩個徒弟一出手就被打成這個樣子,怒吼一聲,橫身一躍,右掌﹁直劈華山﹂,用足了十成力量,兜頭就是一掌。楊雲驄也不退避,右掌倏翻,也用足十成力量,向上打去。兩掌相交,﹁蓬﹂然如巨木相撞,這時只聽得孩子厲叫一聲,竟自楊雲驄的手中,震飛出去!楊雲驄急一掠數丈,如大雁斜飛,恰恰趕上去將孩子接住。

  楊雲驄這一掌受得不輕,但紐枯盧卻受得更重。他給楊雲驄一掌,震得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地向後面退出一二十步,這才止得住身形。他以一雙鐵掌聞名關外,竟吃不住敵人掌力,心中惱怒異常,他一長身,拿出一把精光閃閃的三角挫,這把挫乃是他獨門的兵器,名喚﹁喪門挫﹂,可作匕首用,也可作短戟使,還能用以打穴,端的厲害非凡!這時楊雲驄也已結束停當,將孩子用繡帶縛在背上,也取出一把光芒閃閃的短箭。

  紐枯盧的喪門挫,長僅二尺八寸,楊雲驄的斷玉劍比他的還要稍短幾分。武家的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險﹂,劍銼交鋒,不比長槍大戟,中間有那麼一段距離,短兵相接,幾如肉搏,精芒閃電,利刃就在面前晃來顯去,誰要是稍一疏神,便有血濺黃沙之險。

  紐枯盧怒極猛搏,點扎戳刺,迅如怒獅,全是進手的招數。楊雲驄背著孩子,孩子又哭個不停,他不敢跳躍,又要分神護看孩子,弄得滿身大汗,非常吃力。只是他的劍術,乃是海內第一名手所授,端的非同小可。他兀立如山,見式破式,見招拆招,一口短劍,橫掃直擊,劈刺斬攔,竟是毫不退讓!

  兩人越打越急,越鬥越險,戰到分際,那紐枯盧忽然身移步換,快若流星,一閃到楊雲驄背後,竟然一挫向孩子插去。

  楊雲驄這招本應縱身躍出,可是他怕驚壞孩子,只能平地一轉,身子輕飄飄拔起,短劍﹁舉火撩天﹂,搭著紐枯盧的喪門挫,往上一拔,借紐枯盧的勢,奪他的兵器,只一撩,那口挫竟給撩出了手,飛墮塵埃,兩人的身法都快,誰也收勢不住,紐枯盧挫飛出手,人也撲了過來,楊雲驄身形方才下落,離地還有少許,就給他撞個正著;這時背上的孩子又是一聲厲叫,那聲音也已經沙啞了。楊雲驄心中一慌,未及躲避,胸口竟給擊中一掌,而他的短劍也趁勢一送,直插入紐枯盧脅下,插得只留下劍把。

  這一下,兩敗俱傷,楊雲驄一劍插出之後,人再也支持不住,只見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他知道要糟,急急向地面一伏,免得向後跌倒,壓壞了孩子。

  那邊紐枯盧也已重傷臥地,雙眼血紅地瞪著。兩人相距不過四五尺之遙,可是大家都不能起來撲擊了。兩人就這樣的瞪眼望著,夜風中迴盪著孩子沙啞的哭喊聲,這景象,這氣氛,的確令人驚心動魄。

  過了片刻,紐枯盧掙扎著在地上蠕蠕而動,用手腕抵地,竟然慢慢地向楊雲驄這邊爬過來。楊雲驄大吃一驚,也試著移動,可是全身綿軟無力,才想用一點勁,喉頭已是一陣陣腥氣直冒,一口口鮮血直咯出來。紐枯盧號稱﹁鐵掌﹂,楊雲驄給地打得正中心,掌傷比劍傷更重。

  楊雲驄眼看著紐枯盧像臨死前的猙獰野獸一樣,蠕動移來,自己又是毫無辦法,心中又氣又急,不覺暈了過去,經過了好一會子,耳中忽聽得有人反覆叫:﹁楊大俠!楊大俠!﹂這才悠悠地醒過來,只見面前站著的,正是那個在荒墳前面與滿洲武士拚鬥,後來給少女打了一個耳光的大孩子,他十分詫異,低聲問道:﹁你怎知道我是誰?你來這裏做什麼?﹂

  那少年並不答他前面的問題,兩眼茫然無神,忽然大聲說道:﹁我想投河!﹂

  楊雲驄冷然問道:﹁那你又為什麼不投?﹂少男道:﹁見著你這個樣子,我如何能跳下去?楊大俠,我認識你,好多年前,你在我們舵主家裏作客,我見過你。不過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

  楊雲驄以手腕撐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了,你現在不能投河,將來更不能自尋短見,你受了委屈,跳水一了百了。但你的許多師友,他們為了光復漢族,受了更大的冤屈,或死或傷,你們年青人不管,卻為了點點小事,尋生覓死。如何對得住他們?﹂楊雲驄這時頭微微上抬,凝視著少男,面容顯得十分嚴肅。他的聲音低沉嘶啞,但每一句都如暮鼓晨鐘,震撼著少男的心。

  少男看著面前的楊雲驄,這位名震江湖的大俠已經是力竭聲嘶,快死的人了。他微現愧怍之色,說道:﹁我聽大俠的吩咐。﹂

  楊雲驄掙扎著將自己的汗衫一扯,撕下了一大幅,突然將右手中指,送進嘴裏一咬,鮮血直冒出來,他連哼也不哼一聲,就在汗衫上振指直書,把少男看得呆了。

  楊雲驄寫完後,叫少男過來將汗衫取去,斷斷續續說道:﹁你把這幅血書拿著,並將我的短劍為憑,抱著這個孩子,上天山去見我的師父晦明禪師,他會教給你天下獨步的劍法!﹂說完之後,好似大事已了,雙目一合,就此再不言語。

  這時殘月西沉,曙色欲現,錢塘江遠處現出了一條白線,轟轟之聲遠遠傳來,少男藏好血書,背著短劍,抱著女孩,凝望江潮,心中也說不出是個什麼味兒,就在此時,遠處又有蹄聲傳來,少年再一凝聽,似是一個清脆的女聲,在高叫著﹁大哥!﹂他突然長歎一聲,把長衫除下,鞋子脫掉,往水面一扔,人也躲進了岸邊的柳樹叢中。

  來的是兩男一女,那女的正是剛才打他耳光的少女,她縱馬馳來,不斷地叫著﹁大哥,你躲在哪裏?你出來啊!﹂那兩個男的,卻一路勸她。

  這幾個人一到江邊,見屍橫遍地,都呆著了。一個男的,忽然大聲叫道:﹁這不是楊大俠?哎喲!楊大俠,楊大俠,你怎麼了?﹂他跑上前去撫視,見楊雲驄鼻端已沒有氣息,不禁驚叫起來。心想:楊雲驄是晦明禪師的衣缽傳人,劍術武林罕見,怎的卻會死得這樣慘?

  這時那女的卻又是一聲慘叫,朝沙灘便跑,好像要跳進錢塘江去。兩個男的放眼一看,只見江面上飄著一件長衫,沙灘上有兩隻鞋子!

  猛然間,錢塘江的怒潮驟起,轟隆轟隆之聲響如雷鳴。白堤上雪花亂噴,懲潮如萬馬奔騰,霎間已湧到堤邊。兩個男的驚叫的一聲,飛掠而前,拉著少女便退。饒是他們退得這樣快,還是給浪花濺了一身!

  直到這些人完全退去後,少男方才從柳樹叢中出來,一步一步,朝北方走去。欲知少男少女究竟是何人?楊大俠和納蘭小姐有何關係!請看正文分解。 第一回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山西五台山是著名的佛教聖地,其上的清涼寺,據說是東漢時所建,千餘年來,香火不衰。自清朝康熙皇帝登位以後,幾次上五台山禮佛,重修古剎,再建金身,更把五台山的靈攀峰下,變成了佛教最大的叢林。

  這一年是康熙十三年,正巧碰上清涼寺文殊菩薩的開光大典,大典在三月二十九舉行,可是方過了年,善男信女已自各地而來,山上的五個大銅塔,每層都嵌滿佛燈,從新正起就晝夜通明,真是殿宇金碧,妙相莊嚴。

  臨到開光大典這天,這份熱鬧更不用提啦,一大清早,山崗、松林、峽谷、幽澗,都擠滿了人,有的是佛教信徒,有的是專程來觀光看熱鬧的人。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三綹長鬚、面色紅潤、儒冠儒服的老人,和他同來的是一個俊俏的美少年,說話卻帶著女音。這兩個人說來大有來頭。儒冠老者名叫傅青主,不但醫術精妙,天下無匹,而且長於武功,在無極劍法上有精深造詣。除此之外,他還是書畫名家,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奇士。

  那美少年卻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姐,名叫冒浣蓮。她的父親叫冒辟疆,也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大名士,當時的名妓董小宛慕他之才,自願做他的侍姬。董小宛也是詩詞刺繡兩俱精妙的才女,兩人意氣相投,十分親愛。不料後來因董小宛艷名遠播,竟給洪承疇搶進宮去,獻給順治皇帝,被封貴妃。冒辟疆失去董小宛之後,終日鬱鬱寡歡,竟爾抑鬱告終。

  傅青主是冒辟疆生平摯友,冒辟疆死時,冒浣蓮不過三歲,因為她的身世另有複雜之處,冒辟疆怕她受族人歧視,便託傅青主照料。因此冒浣蓮自幼跟隨這位世伯,倒也學了一身武藝。

  這天清早,兩人也隨眾觀光。傅青主左顧右盼,好像興趣很高;而冒浣蓮則面容沉鬱,好像有很大的心事。傅青主在顧盼之間,忽然微咦了一聲道:﹁蓮兒,你看那兩個人。﹂

  冒浣蓮抬頭一看,不覺嚇了一跳,原來前面的兩人,一個活像吊死鬼!身長七尺來高,瘦削得像一枝修竹,面色又是白慘慘的,怪是嚇人;另一個卻肥肥矮矮,頭大如斗,頭頂卻是光禿禿的。

  冒浣蓮本來很是沉鬱,瞧見這兩個人的怪相,一驚過後,不覺﹁咦﹂的一聲,笑了出來。那兩人聽見笑聲,回過身來,瞪眼待找,傅青主忙拉她的衣袖,在人叢中混過,然後低低地告訴她道:﹁這兩個人乃是江湖上有名人物,高的那個叫喪門神常英,矮的那個叫鐵塔程通。你有事要辦,何必去惹這兩個活寶?﹂

  兩人行了一會,忽然冒浣蓮又是輕輕地怪叫一聲,對傅青主說:﹁伯伯,你看那個和尚!﹂傅青主依著所指方向著去,只見一個方面大耳的和尚站在人叢之中,周圍的人雖然你推我擁,卻總是挨不近那個和尚,他一走動,周圍的人就似乎自動給他讓路一樣,總挪出一點空隙來,傅青主看了,不禁又是微﹁咦﹂一聲,說道:﹁怎麼這個野和尚也來了,這個和尚從來不唸經禮佛,也不戒葷腥,專門歡喜在江湖上管閒事,人稱他為怪頭陀通明和尚。﹂

  這時東面山坳又過來一簇人,有幾個漢子,牽著猴兒,背著刀槍,打鑼打鼓的,似乎是賣解藝人。為首的一個婦人,雖然荊釵裙布,可是卻儀態萬方,容光逼人,很有點貴婦的風韻。傅青主瞧了一眼,悄悄地對冒浣蓮道:﹁這個婦人不是尋常的賣解女子,瞧她的眼神,足有二三十年的內家功力。﹂

  傅青主和冒浣蓮一路談一路走,不覺越過好幾堆人。前面那個怪頭陀也行行忽忽,東張西望。傅青主不願和他照面,正想拉冒浣蓮從旁的路走,忽見一個少年,好像是發現那怪頭陀的蹤跡,不服氣似的,故意向前撞去。傅青主暗暗說了一聲:﹁要糟!﹂只見通明和尚雙肩一聳,那個少年跌跌撞撞地收不住腳步直撞出來,一連碰到了幾個人,直撞到冒浣蓮身上,那個少年似是給撞得發急了,不假思索地一手向冒浣蓮抓來,想將身形定住。不料這一手抓去,正是朝著冒浣蓮的胸部,冒浣蓮滿面通紅,伸手就是一格,雙臂相交,只覺來人氣力甚大,本想用無極掌的擒拿法將他摔倒,卻給他反手抓住手臂,羞得冒浣蓮雙臂一振,運用內力,將少年直逼出去。

  那少年趁著一抓之力,已將身形定住,雖給冒浣蓮逼退,卻不再跌跌撞撞了。只是他剛才一手抓住冒浣蓮的臂膀,感覺滑膩膩的,似乎是個女子,心中一驚,定住身形之後,急忙回過身來道歉,見冒浣蓮是個少年,才放了心。冒浣蓮這時看清楚這個少年,見他面如美玉,溫文之中帶著英氣,不由得又是滿面飛紅,見少年賠罪,沒奈何只得還了一揖。

  那個和尚這時轉過頭來,向少年哈哈笑道,﹁撞你不倒,算你本事,咱們以後再見。﹂傅青主在和尚轉頭時,已把頭別過一邊,總算沒有亮相。

  風波過後,傅冒二人,又是邊談邊行。不久就到了山上。只見寺前大隊旗兵,分列左石,寺前兩三丈方圓之地,卻是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冒浣蓮正覺得驚異,只聽得旁邊的人也在吱吱喳喳的談論。一個老者說:﹁看來這次皇上不會親來了,既沒有黃綾鋪道,也沒有儀仗隊,連守衛在寺門的也只有這麼寥寥幾十個人。﹂另一個好像鄉紳模樣的人哼一聲道:﹁這事要問我們才知道,皇上前幾次來進香都是我們紳衿接駕。這次是鄂親王多鐸代表皇上來,鄂親王一向不歡喜鋪張,他出巡時,有時只帶幾個親兵哩!﹂又一個帶著江浙口音的商賈問道:﹁你說的鄂親王多鐸,是不是十多年前做過兩江提督的多鐸!記得他那時在杭州大婚,那才叫熱鬧哩。只是在大婚前夕,前朝的魯王餘部劫獄,鬧得滿城風雨,第二天大婚,老百姓們都不敢去看熱鬧。﹂那個鄉紳笑道:﹁你吹牛吹出破綻來了,既然都不敢去看,你又怎知他的大婚熱鬧?喂,他大婚前夕的劫獄事情是怎樣的?你說說看。﹂那商人先是面紅紅地應了一聲:﹁是我膽大,在門縫裏偷看哩。﹂跟著見鄉紳對劫獄事情很有興趣,也就得意洋洋地拉他過一旁哇啦吱啦地談起來。

  冒浣蓮見他們談論不相干的閒事,懶得注意。這時又聽得旁邊有兩個秀才模樣的人談論道:﹁不知何故當今皇上對五台山特別有興趣,登位不久,就接連來了幾次,這次開光大典卻又不來。喂,聽說大詩人吳梅村有一首詩就是詠皇上來五台山進香的,你記得麼?﹂他的同伴說:﹁我從京中來,怎會不知道。京中傳遍這首詩,只是大家都解不通,覺得很奇怪。那首詩道:﹃雙成明靚影徘徊,玉作屏風壁作台。在露調殘千里草,清涼山下六龍來。﹄雙成是古神話中西王母的侍女,這首詩詠進香,不知怎的會拉扯到美麗的仙女上去?不過吳梅村是先帝最寵愛的文學侍從之臣,這詩大約會有點道理。﹂

  冒浣蓮聽他們這樣說,心中一動,不覺呆呆地看住他們,那兩個秀才發現了,微微一笑。冒浣蓮搭訕問道:﹁怎的那寺門現在還是緊緊關住,而且門的幾丈方圓之地空蕩蕩的沒一個人?﹂旁邊一個老者插嘴答道:﹁小哥大約是初次觀光這類大典,不知道規矩。這廟門前的第一枝香要待鄂親王來點,然後打開廟門,再由鄂親王在文殊答薩面前上第一爐香,然後才做法事,招待各方善男信女進去隨喜。﹂

  正談論間,忽聽得山下鳴鑼開道,彩旗招展,隊旗兵擁著乘八人大轎自山下上來,不多時已到清涼寺前,轎前會兩個大燈寵,寫著﹁鄂親王府﹂四個大字。

  這時中山腰處,又是陣陣人聲起哄,傅青主、冒浣蓮回頭看,只見一個軍官硬從人叢中闖過,飛步上山,背後還跟著一個披著大紅僧袍的喇嘛僧,傅青主見了,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怎麼這個魔頭,也從萬里之外趕來觀光?﹂

  冒浣蓮見傅青主滿面驚疑之色,問道:﹁這是什麼人,難道比通明和尚還厲害?﹂傅青主悄聲道:﹁你現在別問,過後再告訴你,今天準有熱鬧看哩!﹂

  這時刻太陽初上,五台山上空的雲霧,像給一隻巨手突然揭去一樣。湧出金光萬道,映起半天紅霞。在變幻莫測的雲彩之中,現出血紅色的日輪,照得滿山滿谷,都是春意。這時鄂親王的綠呢翡翠大轎已停放在清涼寺,在紅日迫射下,泛出悅日的麗彩。

  正在這個萬人屏息、靜待鄂親王出來上第一炷香的時候,忽然從清涼爐側,轉出一個婷婷少女,面上披著輕紗,手裏拿著一面香火,在廟門前將香插下,旁若無人的逕自禮拜起來。這一下突如其來,嚇得親兵們手忙腳亂,急急大聲呼喝,趕上前去將少女兩手捉著,少女也毫不反抗,讓他們似捉小雞似的,捉到鄂親王的大轎面前。親兵們似乎是要讓鄂親王親自發落。

  這突如其來的怪事,連傅青主也嚇了一跳,正決不定應否出手援救之時,突見那少女一雙臂一振,兩名親兵,直給摔出一丈開外。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女嗖的一聲,拔出一把精芒耀目的短劍,左手一掌把翡翠轎門震得碎片紛飛,右手一劍便插進去,大聲喝道:﹁多鐸,今天是你的死期!﹂

  轎子裏的人微微哼了一聲,一反手就將少女的手臂刁住,少女正待用力再插進去,睜目一看,忽然驚叫一聲,慌不迭地抽出劍來往後便退,就在這個時候,忽地又是一個少年,自人叢中一掠數丈,三起三落,似大鳥般飛撲而來,人未到,鏢先發,一出手就是三枝連珠鏢,逕向轎中飛去!

  那少女驚魂未定,見飛鏢連翩而來,忽然縱起用短劍便格,本來照她的武功,這幾枝飛鏢,原不難盡數打落,只是她心靈剛剛受了震盪,神志未清,這一格一擋,只打落了兩枝飛鏢,第三枝還是射入轎中。

  在場的江湖好漢見少女突然反敵為友,救援起多鐸來,都大惑不解。又見第三枝鏢射入轎中,竟是毫無聲息,就似泥牛入海一樣。通明和尚這時已擠到人堆前面,突然振臂大呼一聲:﹁不要放走多鐸!﹂那些賣解藝人和喪門神常英、鐵塔程通等一干人眾,便紛紛自人叢中跳了出來。

  這時那發暗器的少年,也快跑到轎前,猛然間轎簾開處,一技飛鏢似流星閃電般直射出來,那少年大叫一聲,給飛鏢打個正著!這時,幾百名親兵,一半圍著轎門,一半拒敵,另有幾個裨官牙將,武功較好的,便跑去要活捉這發暗器的少年。

  冒浣蓮在旁瞧得清楚,發暗器的少年正是剛才與自己相撞的那個人。再一看時,只見那披著面紗的少女,運劍如風,已殺入重圍,將少年一把拉出。那少年左臂中了一鏢,血流如注,幸好不是傷著要害,還能勉強支持。

  這時清涼寺前已形成混戰局面,觀光人眾,四散奔逃,通明和尚一把戒刀舞得呼呼風響,銳不可當,只是那些親兵們都是久經戰陣的兵士,雖給他們打了進來,卻並不顯得慌亂。

  喪門神常英和鐵塔程通二人,一個使喪門棒,一個使五花斧,一面殺,一面喊,﹁多鐸賊子,還不出來納命!﹂喊聲未了,由大轎走出一位個貴婦,輕移蓮步,微啟朱唇,問道:﹁你們都找鄂親王有什麼事?﹂

  這一下大出意外,寺前騷動頓時平息下來,常英、程通不再吆喝,通明和尚垂下戒刀,親兵們也橫刀凝步停下手來,通明和尚等一干人眾是魯王舊部,此來為的是找多鐸報仇。原來在滿清入關之後,南明政權,還繼續了一些時候、抗清軍民先後擁立過福王、魯王、桂王等明朝宗室,魯王就是東南志士張煌言、張名振等擁立的。魯王建都浙江紹興,自稱﹁監國﹂,維持了五六年小朝廷的局面,後來給多鐸麾下大將陳錦所平。魯王餘部在杭州密謀復國,又因秘密洩漏,數百人被擒,關在杭州總兵大牢,後來在多鐸大婚前夕,越獄逃走,一場混戰,又犧牲了許多人。因此魯王舊部和多鐸仇深如海,事過十六年,還聚集到五台山來,要把多鐸生擒,活祭死者。

  他們都是響噹噹的英雄兒女,冤有頭,債有主,多鐸的家屬,他們是不願殘戮的。這番突然見多鐸的大轎,走出的卻是個貴婦,雖情知必是多鐸的王妃,時間也給停住了。

  兩邊僵持了片刻,情勢很是尷尬,鄂王妃微微一笑,說道:﹁若沒有什麼事,你們就散去吧。﹂說罷推開寺門,便待進去。常英掄起喪門棒,大叫一聲道:﹁鏢傷張公子的就是這個賊婆娘,她既與我們為敵,眾兄弟何必饒她?﹂一抖手,幾枚喪門釘,直朝她背後打去,鄂王妃理也不理,聽得腦後一響,一反手就把幾枚喪門釘完全抄在手中,她接暗器的手法,竟是非常的純熟,通明和尚等大怒,展開兵刃又衝殺起來,鄂王妃在鼓噪聲中,已進入清涼寺去了!

  這時山下又是金鼓齊鳴,一彪軍馬,急步趕上山來。

  鼓角齊鳴,戈矛映日,在滿山紛亂之中,這彪人馬的先頭部隊已趕到靈鷲峰下清涼寺前。這彪人甲冑鮮明,右手持刀矛,左手搏鐵盾,碰到兵刃來襲,便舉盾先迎,刀矛隨出,只聽得﹁噹!噹!﹂之聲,震耳欲聾,不消片刻,便把清涼寺團團地圍了起來。這彪人馬是滿清的禁衛軍,專負皇宮和王府的守衛之責,比御林軍還要精選得多。

  那披著面紗、手持短劍的少女,正掩護著那受傷少年,突圍而出,她左邊一兜,右邊一繞,行前忽後,行左忽右,遠施暗器,近用劍攻,迅如靈猿,滑如狸貓,專從縫隙裏鑽出來,看看就要突圍,忽然迎面碰著這彪人馬,正待繞逼而行,突聽得一聲猛喝:﹁往哪裏走!﹂一口長劍,疾如閃電地襲到。

  披紗少女身軀一伏,長劍呼的一聲從頭上砍過,她猛的一長身軀,短劍倏然翻上,橫截敵人手腕。這招使得十分險惡,不料敵人武功也極深湛,竟不撤劍回救,逕自手腕一旋,也用劍把敲擊少女手腕,兩人一沾即走,各自以攻為守地避了險招,雙方都暗暗驚詫。

  少女抬頭一看,只見和自己對敵的人氣宇軒昂,身材魁偉,料知不是尋常人物,正思疑間,猛聽得一聲大喝:﹁兀那不是多鐸賊子!﹂少女大吃一驚,只聽得對手做解答道:﹁是又怎樣?﹂

  識破多鐸,大聲喝問的正是喪門神常英和鐵塔程通二人,他們距離多鐸較近,捨命地搶了過來。這時少女的短劍也越攻越緊,但多鐸腕力沉雄,少女的劍一給碰著,手上就是一陣酸麻,而旁邊那位受傷少年,又因失了自己掩護,竟給多鐸的牙將擊倒,橫拖活拽去了。

  這時常英、程通已然趕到,叫聲:﹁姑娘稍退!﹂披紗少女狠狠地盯了多鐸一眼,自知在如此形勢下,難於取勝,也便撤劍抽身,先去援救那少年同伴。

  常英程通來勢十分兇猛,一連擊倒了十幾個禁衛軍,多鐸大怒,喝道:﹁眾將退後,待我獨擒這兩個賊人。﹂長劍一擋,火星蓬飛中,把常英的喪門棒削去了棒頭,但多鐸的鐵盾也給程通一斧劈裂,多鐸索性把鐵盾拋掉,展開關外長白山派的風雷劍法和兩人大戰起來!

  多鐸出現後,形勢大變,通明和尚等一干人眾,紛紛向多鐸這邊殺來,禁衛軍雖然厲害,可是在山地上到底不易阻攔,竟給他們漸漸殺近||

  程通常英二人是江湖上出名的猛漢,兵械既猛,力氣又大,和多鐸打起來,正是半斤八兩,酣鬥起來,只見常英的喪門棒如怪蟒毒龍,橫衝直掃;程通的兩柄板斧如山移岳動,重重壓來,而多鐸的功力也非同小可,長劍展開,挾著風雷之聲,吞吐抽撤,時如鷹隼飛天;側擊斬截,時如猛虎伏地,一道劍光,裹住兵器,竟是毫不退讓。

  酣鬥中通明和尚橫眉怒目,大喝一聲,舉刀猛劈。長劍戒刀碰個正著,一聲巨響,火花蓬飛,兩人都碰得虎口發熱,通明和尚更不換招,欺身直進,順手一刀,便切多鐸腰部,多鐸微微一閃,劍招倏變,反圈到通明和尚背後,舉劍便挪,通明和尚頭也不回,聽風辨招,反手一刀,斬敵人手腕。多鐸若不收招,定必兩敗俱傷。

  多鐸到底是個親王,通明和尚敢拚性命走出險招,他卻不敢。他急得﹁大彎腰,斜插柳﹂,躬身換步,把擲出的劍硬撤回來。他也微微有點膽驚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旁的禁衛軍已是如潮湧來,替他擋住那班江湖好漢。這時多鐸帶來的人馬,陸續上山,自山腳到半山,婉蜒如長龍,密密麻麻,總有二三千人,金鼓齊鳴,滿山吶喊,聲勢極盛,竟似衝鋒打仗一樣。

  那賣解女人突然打出一技袖箭,嗤的一聲,發出一道藍火,直上遙空。這火箭是個訊號,一發出後,魯王餘部連呼速退,分頭殺出,爬上山去。

  多鐸扭頭一看,和賣解女人對個正著,他本想攔截通明和尚去路的,這時也改變了主意,飛步便追那個賣解女人。

  那賣解女人身法好快,多鐸大步追去,禁衛軍兩邊閃開,不知不覺給她引上了靈鷲峰險峻之處。多鐸一看,只見奇巖怪石,突兀峰峻,峰迴路轉,凹凸不平,禁衛軍在山腰下追逐魯王的舊部,高峰上只有自己和那賣解女人。心念一動,不禁躊躇,那賣解女人好像知道他的心意一樣,回頭一笑,揚手就是一枝蛇焰箭向他射來,多鐸引身一閃,蓬的一聲,一溜煙火就在他身旁掠過,把附近野草燒將起來,那女的止步凝眸,橫劍瞧視,好像很看不起多鐸的神氣。

  多鐸心中有氣,心想自己大小數百戰,戰無不勝,難道怕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的相貌,很像浙南﹁女匪首﹂劉郁芳的模樣,把她除掉,對朝廷大有好處。

  多鐸檔案中的﹁浙南殘匪﹂就是前明魯王的餘部。因為魯王的小朝廷是多鐸滅掉的,因此他後來雖然卸了兩江提督之職,有關江浙魯王舊部活動的情形,地方官吏送來的文書,兵部也總備一份副本給他,並徵詢他的意見。這個﹁女匪首﹂劉郁芳是最近幾年才崛起的,以前的﹁匪首﹂劉精一是魯王部下一員大將,劉郁芳是他的女兒,但地方官送來的文書報告,自劉精一死後,魯王舊部就公推劉郁芳做首領,那時她還未滿三十歲,年紀輕輕,可是魯王餘部對她都很服貼。多鐸在檔案中曾見過她的圖像,因此一見便覺好生面熟。

  這時多鐸給她一逗,忍不住挺劍便動,待得多鐸一劍劈來,她微一側身,青鋼劍向左一擋,多鐸欺身直進,用力一拍,想將劉郁芳的劍拍掉,不料這一劍拍去,反給劉郁芳的劍搭上劍身,輕輕一引,借力打力,多鐸身子竟給帶動,移了兩步。多鐸趁前傾之勢,疾的翻劍倒絞,化了劉郁芳的內勁,一團寒光裹著了劉郁芳的兵刃。

  劉郁芳的無極劍法,兼太極武當兩派之長,機靈到極,在多鐸長劍翻絞時,也趁勢一捲,﹁回風戲柳﹂,﹁噹﹂的一聲將多鐸的長劍盪開。她又是撤劍抽身,未敗先退。

  多鐸氣往上衝,大踏步追去。忽然間,只見劉郁芳像飛鳥一樣,跳在兩峰之間相連的一個石梁上,這石梁寬不到三尺,約有十餘丈長,西邊是險峻奇峰,底下是萬丈深谷。多鐸追得得意,收足不住,想也不想便飄身跳上方梁。劉郁芳秀眉倒蹙,青鋼劍如銀虹疾吐,和多鐸就在這絕險的石梁上大戰起來。

  劉郁芳勝在身法輕靈,多鐸勝在功力深厚。這一番交手,只聽得劍風虎虎,兩人都給精光冷電般的劍氣罩住,鬥了一百多招,兀是未分勝負。這時禁衛軍和通明和尚等一干人眾,也已經追逐到了靈鷲峰上,眾人一見多鐸和一個女人在絕險之地拚命鬥劍,都不禁驚駭起來,兩邊的人都是一面混戰,一面注視著石梁上捨死忘生的惡戰!

  傅青主、冒浣蓮二人,這時也箕踞在一塊岩石之上作壁上觀,看了一會,冒浣蓮道:﹁傅伯伯,你看那賣解女使的是不是我們本門的無極劍法?﹂

  傅青主若有所思,半晌答道:﹁我想起來了,算起來她該是你的師姐。二十多年前,我的師兄弟思南和魯王部下的大將劉精一交情很好,認了劉精一的小女兒做乾女,從六歲起就教她練功,單思南的劍法自成一派,以無極劍法揉合武當劍法,剛柔兼濟,和天山晦明禪師並稱當世兩大劍術名家。這女人準是劉精一的女兒無疑了,可惜她的功力略遜於多鐸,要不然只論劍法,早就該贏了。﹂

  說話之間,下面兩人越鬥越急,猛然間劉郁芳劍交左手,虛晃一招,多鐸一劍劈去,劉郁芳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三丈開外,右手一揚,一件黑忽忽的東西當頭罩下,這是她的奇門暗器﹁錦雲兜﹂,用鋼絲織網,網的周圍是月牙形的倒鬚,多鐸揩手不及,肩頭給﹁錦雲兜﹂兜個正著,倒鬚扣著皮肉,劉郁芳用力一拉,鮮血縷縷汨汨而出,多鐸微微哼了一聲,仍是接著,手中劍上遮下擋,把門戶封得很嚴。

  劉郁芳運劍如風,狠狠攻上。多鐸正危急間,猛聽得左側絕壁之上一聲大叫:﹁我來也!﹂另有一聲吆喝:﹁楚昭南,你幹麼?﹂語聲未了,突有一人似流星飛墮,恰恰落在石梁之上,身形未定,便是一劍撩去,把﹁綿雲兜﹂的百煉鋼繩斬斷,攔在多鐸前面,便和劉郁芳交起手來。多鐸把倒鬚拔出,正待後退,忽見石梁那端又是一個和尚笑嘻嘻地攔住去路,多鐸一看,正是那個怪頭陀通明和尚,心中又驚又怒,長劍一擺,只得再度和通明拚命惡戰!

  楚昭南突然現身,把在場的好漢都嚇了一跳。傅青主也皺起眉頭,對冒浣蓮說:﹁我今晨說的魔頭便是此人,他在江湖上被稱為﹃游龍劍﹄楚昭南,乃是晦明禪師的徒弟,二十一年前和他大師兄楊雲驄並稱天山劍,可惜兩人性格剛剛相反,楊雲驄是豪氣干雲,終生為復國奔跑;而楚昭南卻熱中利祿,終於被吳三桂網羅了去,做了他軍中的總教頭,楊雲驄離奇死後,天山絕藝,只他一個傳人,他更是橫行無忌了。

  這時,在那兩峰之間相連的石梁上,兩對人鬥劍,連轉身也不可能,場面更是驚險無比,那楚昭南的劍法果然神奇,劉郁芳的青鋼劍本來迅捷無比,旁觀的看來,好像明明就要刺中楚昭南的要害了,可不知怎的,總給他把來勢消於無形,連看也看不清楚他是怎麼避開而又是怎樣反攻的。傅青主看了一會,對冒浣蓮說:﹁看來非我出手不行了!﹂話聲未了,只見楚昭南劍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劉郁芳招架已顯得很是艱難。傅青主叮囑了冒浣蓮一聲:﹁你別亂走!﹂雙臂一振,就如大雁一般,往下飛去。

  這時恰好楚昭南用了一招﹁極目滄波﹂,指向劉郁芳胸部,劉郁芳的青鋼劍給他盪開,撤劍已來不及。傅青主到得恰是時候,右手無極劍凌空下擊,左手一把抓住劉郁芳臂膀,運內家功力,向後一拋,劉郁芳藉著這一拋之力,在半空中翻一個觔斗,輕飄飄的似羽毛一樣落在那邊的危崖之上。

  楚昭南舉劍一擋,覺來人內勁更大。自己本想趁他身形未定,將他迫下深谷,不料雙劍相交,只覺有一股大力推來,反給震退了兩步,不禁心內暗驚。但自思天山劍法獨步海內,來人縱是功力深厚,也難逃劍下。於是,更不思量,一口劍疾的施展開來,劍劍狠深,全是指向敵人要害!

  傅青主挾數十年內家功力,凌空下擊,不能將楚昭南擊倒,心中也是暗暗吃驚。瞬息之間,兩人已鬥了五七十招,雙方全是毫不退讓。兩口劍閃電驚飄,越鬥越急,遠處望去,只見銀光波濤之中裹著兩條黑影,浮沉起伏,連通明和尚等一干好手,也自駭目驚心,緊張得連氣也透不過來!

  楚昭南越戰越勇,劍招越來越快。傅青主卻劍招倏變,越展越慢,但饒是楚昭南如何迅捷,卻總是攻不進去,劍尖不論指到哪兒,都碰著一股回擊之力,傅青主手上就像挽著千斤重物一樣,劍尖東指西劃,似乎甚為吃力,但卻是劍光繚繞,好像在身子周圍築起了無形的鐵壁銅牆。楚昭南是識貨的人,知道這是最上乘的內家劍法,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楚昭南攻不進去,傅青主也殺不出來。兩人都有點著急了。就在這僵待的時間,猛然間傅青寶劍招一撤,門戶大開。楚昭南一劍刺將下來,傅青主微微一閃,手中劍突然一閂,將楚昭南的劍鋒鎖住,左手閃電般的當頭劈去,楚昭南猝不及防,右手劍一挺一捲,也以左掌迎擊上去,只聽得蓬然一聲,接著滿山驚呼,兩人都似斷線風箏一般,向石梁下的萬丈深谷墮去!傅青主墮到半山,觸著了崖石旁邊伸出的虯松,一把拉住,就止了下墮之勢;楚昭南卻如彈簧彈起一般,在半空中翻了幾個觔斗,直落谷底!

  這時多鐸也給通明和尚步步進迫,一直迫到石梁的一端,再退就是絕險的危崖,而危崖上又有劉郁芳持劍守著!

  這時多鐸帶來的禁衛軍已全數登山,觀光的善男信女哭號震天,魯王的舊部也有許多還未突圍。而禁衛軍的神機營弓箭手也張強弓,飛羽箭,向劉郁芳等已突圍的人射去,雖說危崖絕壁,弓箭很難瞄準,可是形勢也很危險,劉郁芳目睹混戰,耳聽呼聲,突然又發出一枝火箭,喝令通明和尚停手。

  通明和尚愕然止步,正思疑間,只聽得劉郁芳喝問道:﹁多鐸,你還想不想活?﹂多鐸裝出毫不在乎的神氣說道:﹁想又怎樣?不想又怎樣?﹂劉郁芳道:﹁如果你想活命,你就叫禁衛軍罷手,我們今日彼此不犯,同時你也不准濫捕一個老百姓。﹂多鐸想了一下,問道:﹁以後又怎麼樣?﹂劉郁芳道:﹁以後是以後的事。你當然不會放過我們,我們也不會放過你!﹂多鐸哈哈笑道:﹁這還公平,就這樣辦吧!﹂長劍一抬,發出號令。

  果然軍令如山,傳達下去,片刻之間,刀劍歸鞘,強弓掛起,被圍的魯王舊部走出來,觀光的人們也魚貫下山了。

  通明和尚橫刀凝步,目送多鐸大踏步走過石粱,恨得癢癢的,另一個更痛恨多鐸的是那個披紗少女,她身倚石崖,手探懷中,似乎是想摸出暗器。喪門神常英在她背後,急忙攔阻道:﹁姑娘,可別胡來!我們首領已發下命令,不能失信於人。﹂

  傅青主這時已爬了上來,劉郁芳重新以禮相見,謝過這位多年不見的師叔。待多鐸走過石梁,她也率領一干人眾,翻過靈鷲峰,從另一面下山了。披紗少女雖然不是她們一路,也給邀請同行。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作聲。功敗垂成,免不了有點喪氣。可是大家也諒解劉郁芳的做法,輕重權衡,以許多人的性命和多鐸相換,也是值得的。劉郁芳的興致似乎還很不錯,她見到冒浣蓮明艷照人,舉止嫻雅,從心底裏就歡喜她,一路逗她說話。只是冒浣蓮卻似乎鬱悶未消,談話之間,顯得有點兒心神不屬的樣子。

  這班人的腳程很快,翻過高峰,穿過幽谷,走了一里的山徑,也只不過花了一個時辰,不久就到了一個山莊,莊前已經有許多人相候。

  劉郁芳對傅青主道:﹁這是江湖前輩武元英的莊子,我們此來,就是借他的莊子駐腳的。﹂傅青主問道:﹁你說的想是終南派的名宿武元英?我和他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劉郁芳應道:﹁正是此人。﹂說時,莊子裏已有人出來稟報,那人是留守的魯王舊部,自在劉郁芳耳邊說了幾句,只見劉郁芳蹙起眉頭,說道:﹁我知道了!煩你先進去稟告莊主,我們在別院稍歇,料理一點事情。然後再拜見莊主和韓總舵主。﹂通明和尚問道:﹁可是天地會的韓志邦總舵主來了?﹂劉郁芳說道:﹁正是。﹂一班人都很高興,可是卻又像有些什麼顧忌似的,不敢在劉郁芳面前談論。

  劉郁芳率領通明和尚等一班人眾進入,傅青主、冒浣蓮和披紗少女也一同行進,坐定之後,劉郁芳面容莊嚴,突然對披紗少女道:﹁姑娘,你可別怪,我們素來恩怨分明,今天你護了多鐸王妃,卻又捨命救我們的張公子,我們實在莫測高深,不知姑娘你能否賜告來歷?能否以真容相見?﹂披紗少女默不做聲,慢慢除下輕紗,忽然間,全場目光都注意著她,有的人且發出了怪聲!

  那披紗少女緩緩除下輕紗之後,一霎那間眾人都呆住了。她的面貌,竟然與多鐸王妃一模一樣,只差身上沒穿著旗裝。通明和尚忍不住問道:﹁你是旗人還是漢人?﹂少女橫了通明和尚一眼道:﹁我自然是漢人。﹂程通問道:﹁姑娘的芳名、師門,能否見告?﹂少女笑道:﹁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名字,名字不過是三個記號罷了,為了稱呼方便起見,你們就叫我做易蘭珠吧。至於師門,以我這樣一個不成材的女子,實不願褻瀆他老人家的名字。﹂

  易蘭珠環掃了眾人一眼。她自然看得出眾人疑惑的神情,於是提高聲音說道:﹁至於問我為什麼救護多鐸王妃,我想各位都是英雄兒女,不用我說,也知道這個道理,我本意是要刺殺多鐸,哪知卻碰上王妃。我自然不忍刺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而她打傷張公子,卻是以後的事。﹂

  在少女侃侃而談時,傅青主偷偷寫了一張字條,叫冒浣蓮遞給劉郁芳看,上面寫道:﹁此女目光散亂,神態異常,定有非常之痛。﹂劉郁芳知道這位師叔醫理精妙,和自己所測也不謀而合。於是一待少女說完,便溫言安慰道:﹁姑娘,你別多心!我們所問,也不過是想結納姑娘這樣一位朋友而已。姑娘,你如不嫌棄,我癡長幾年,我要叫你一聲妹子。﹂於是親自下去,將易蘭珠拉著,叫她坐在自己的身邊,易蘭珠眼角微潤,低聲叫了一聲:﹁姐姐!﹂通明和尚等人見她這個樣兒,也舉得好生的過意不去。

  這時,武莊主已知道傅青主也來了,高興非常,特別派人來請傅青主過去,說道:﹁劉姑娘有事情料理,那就請傅大爺先見見面吧。﹂

  傅青主隨莊丁過了幾重院子,到了一間精緻的書房,但見只有武元英一人靜坐相候,兩人已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這番見面,真個是感慨萬千,兩人談了好一會子,武元英突然說道:﹁傅大哥,我有事相託,你可得賣個面子。﹂傅青主說道:﹁什麼事?﹂武元英道:﹁想託你做媒。﹂傅青主笑道:﹁我可缺乏認識什麼女孩子。至於隨我來的這位冒小姐,她年紀還小哩。﹂武元英也笑道:﹁不是想打你這位冒小姐的主意。我說的是你的侄女劉郁芳姑娘;她的父母師父都死了,你是她的師叔,可拿得一半主意。﹂傅青主問道:﹁什麼人託人做媒?﹂

  武元英重重地喝了一口酒,捋著鬚說道:﹁大哥,這個人說起來也不辱沒劉姑娘。他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韓志邦。這人不但是豪俠心腸,而且人極忠厚。他本是一個馬場場主,清兵來後,他集眾創立了天地會,只因連年奔跑,近四十歲還沒有成家。﹂武元英說著又歎了一口氣道:﹁我們老了,也不知道年青人的想法了。劉姑娘樣樣都好,就只是脾氣可有點怪僻,一和她提親,她就不高興。韓志邦以前幫過她不少忙,也曾託武林同道向她提過婚事,她只是一個勁兒不理,以她這樣的人材,也弄到三十出頭還未結婚,而且好像不願意結婚,你說,這可不是怪事?﹂

  傅青主聽了,凝思半晌,說道:﹁我可以代你問問劉姑娘的意思,但答不答應,可是她自己的事。﹂

  兩位老朋友又談了一陣,武莊主道:﹁我和你去見見韓總舵主如何?﹂傅青主欣然道:﹁好。﹂兩人走出客廳,只聽得一陣孩子嘩笑,有一個稚嫩的聲音道:﹁韓叔叔,你輸了,可不許抵賴呀!我要騎馬。﹂武元英推門進去,只見一個大漢爬在地上,膊頭上騎著一個孩子,拍手哈哈大笑。武元英喝道:﹁成化,不許鬧!﹂

  那孩子一跳落地,大漢也站了起來,紫面泛紅,忸怩地笑著,粗豪中帶著﹁嫵媚﹂。武元英不禁笑道:﹁韓大哥越來越孩子氣了,可縱壞了成化這孩子。﹂說著替傅青主介紹道:﹁這位就是天地會的韓總舵主韓志邦,這是我的小兒子成化,喂,成化過來拜見傅伯伯,向他討見面禮。﹂

  武成化今年只有十一歲,是武元英五十大壽那年生的,寶貝得了不得。這時跳跳蹦蹦地過來,手裏還拿著棋子,說道:﹁韓叔叔和我下象棋,連輸三盤給我啦!﹂韓志邦道:﹁成化這孩子真厲害,我剛剛學了梅花譜,用屏風馬來擋他的當頭炮進七兵局,誰知這孩子根本不是照棋書行的,這個戰法不合棋譜,我可抵禦不了啦!﹂說罷哈哈大笑。

  傅青主也笑道:﹁這叫做盡信書不如無書,墨守成規可不行囉!﹂說著,突然叫成化道:﹁你把棋子完全握在手裏,向我打來,伯伯教你變戲法!﹂成化看了父親一眼,武元英笑道,﹁伯伯叫你打你就打嘛!﹂傅青主加上一句道:﹁而且要用打暗器的方法,盡量施展出來,讓我看看你的功夫。﹂成化見父親不罵他頑皮,還鼓勵他打,心中大喜。於是握一大把棋子,雙手一揚,用﹁滿天花雨﹂的打金錢鏢手法,向傅青主灑去。傅青主哈哈一笑,將手臀縮在袖裏,只見棋子紛飛,落處無聲,傅青主雙袖一展,一枚枚棋子相繼從他袖中落下。眾人不禁大駭,他竟用京戲中水袖的功夫,就能把暗器捲去。這種接暗器的功夫,真是聞所未風見所未見。

  武成化這孩子可樂壞了,跑過來就磨傅青主教,傅青主笑著對武元英說道:﹁我就將這個﹃水袖接暗器﹄的手法,教給成化做見面禮,這份禮怎麼樣,你滿意了吧?﹂武元英大喜,連說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趕忙叫成化磕頭。

  這時,一個莊丁進來對武莊主說了幾句,武莊主道:﹁劉姑娘既然有空了,就請他們進來吧。﹂不一會,客廳外人聲嘈雜,通明和尚、常英、程通等紛紛嚷道:﹁韓大哥,你來了嗎?可想死我們了。﹂說著就衝進來,將韓志邦一把拉著。在通明和尚等後面的,則是他們的女首領劉郁芳,劉郁芳也微微笑著,在落落大方中,顯得尊貴矜持。

  傅青主在旁看了,暗暗嗟歎。心想,男女之間的事情,真是奇妙。在自己眼中,韓志邦確是一個戇直的漢子,這次知道劉郁芳有事於五台山,又遠遠趕來,拔刀相助,這份情誼,又豈是普通可比。但看劉郁芳的神情,在尊重之中保持著距離,這頭婚事,看來很難撮合。

  這時外面又進來了兩個人,一個短小精悍,兩眼奕奕有神;一個紫銅膚色,長相很是威武。經韓志邦介紹,始知短小精悍的名楊一維,是天地會中的智囊,紫銅膚色的名華紫山,是天地會的副舵主。兩人面色,都顯得頗為緊張。

  劉郁芳待兩人坐定後,說道:﹁以前韓總舵主和我談過彼此合作之事。我想雙方宗旨相同,復國之心,並無二致,我們魯王舊部,就一齊加入你們的天地會好了。﹂

  楊一維道:﹁那好極了,總舵主和我們都很歡迎。﹂韓志邦急道:﹁楊一維,不是這麼說!﹂通明和尚訝道:﹁總舵主的意思是||﹂韓志邦截著說道:﹁不是我們歡迎你們或你們歡迎我們,彼此合作,就無主客之分,而且我的意思是:應該由劉姑娘做總舵主!我是一個粗人,嘿!嘿!﹂韓志邦笑了兩聲,還未想到怎樣說下去,劉郁芳已接著說:﹁還是韓舵主繼任的好,天地會在西北已有基礎,我們的人數也比較少。﹂楊一維道:﹁是呀!我們都佩服劉姑娘,劉姑娘這番話是有道理。﹂韓志邦瞪了他一眼。楊希望劉郁芳推讓。

  哪知劉郁芳自有打算,卻不推讓,說道:﹁既然韓舵主如此推重,我只好不自量力了。﹂韓志邦大喜,通明和尚也很欣然。只有楊一維暗暗不悅。當下大家議定,擇好吉日,再行開山立舵之禮。而且在總舵之前,韓志邦自願通令各地天地會徒,受劉郁芳約束。

  接著大家談起五台山上大戰多鐸和楚昭南從滇邊趕來的事。劉郁芳道:﹁這個魔頭的確難於對付,除傅師叔外,我們都不是他對手!這次他給傅師叔震落深谷,我只望能就此除掉他。﹂傅青主道:﹁我也制服不了他,我看你們別高興,以他的功力,未必會跌死。﹂

  韓志邦凝神靜聽,突然拍掌說道:﹁我倒想起一個人,也許他制服得了這個魔頭。﹂通明和尚忙問是誰,韓志邦道:﹁我也未見過他,只知道他叫做天山神芒凌未風。﹂劉郁芳道:﹁這個外號好怪!﹂韓志邦道:﹁這是一種形如短箭的芒刺,只生長在天山的。非常尖銳,堅如金鐵,刺人很痛。他的劍法辛辣,說話又尖刻。所以得了這個外號。可是他在西北的名頭可大哩。蒙藏回疆各地的部落都很佩服他,山民牧民和他的交情也很好,只是他總是獨來獨往,每到一處,就混在山民牧民之中,不容易找。我這次到山西之前,曾派了好幾個認識他的弟兄到處找他。﹂眾人聽說有這樣一個傳奇人物,都很驚詫。

  韓志邦又談了一些﹁天山神芒﹂的傳奇事跡,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傅青主問道:﹁這人劍法如此厲害,難道是晦明禪師的另一傳人?怎的老朽從未聽說過?﹂

  劉郁芳輕輕拍掌,打斷眾人話柄,說道:﹁暫時不必理什麼天山神芒吧,我們先談談正經事。第一是張公子今天失陷在五台山,若救不出來,對不住他的父親。第二是今天多鐸帶這麼多禁衛軍來,和他的平常行徑不符,其中必有躡蹺,滿清入關之後,至今三十一年,中原已定。只留下台灣與回疆蒙藏一帶尚未收入版圖。台灣孤懸海外,不成什麼氣候;西北與塞外各部落,若能聯合抗清,再與台灣作授鼓之時,或許尚有點作為。我風聞清廷正圖經略西北,多鐸此來,或許與此有關,我們倒不能不探探虛實。﹂

  傅青主問道:﹁張公子是||﹂劉郁芳道:﹁是我們先大將軍張煌奇的公子,也是武慶主的師侄,終海派的第三代弟子。他初出師門,便失陷在敵人手裏,非想法救出來不可。﹂張煌奇是抗清的名將,也是以前統率魯王全軍的主帥,大家聽了都很歉然。

  傅青主毅然起立道:﹁眾英雄如不嫌棄老朽,我今晚願與冒小姐探山!﹂傅青主武功超卓,自然是適當人選,只是大家不知道冒浣蓮如何,一時都未作聲,通明和尚嚷道:﹁不如我隨傅前輩去?﹂冒浣蓮微微一笑,說道:﹁我的武功雖然不濟,與傅伯伯同去,或尚不會失陷。﹂這時院子外一陣鴉噪,傅青主笑道:﹁外面那棵槐樹上有一隻烏鴉,叫得令人煩躁,浣蓮,你把牠捉下來吧!﹂冒浣蓮盈盈起立,忽地雙臀一張,只一躍便到了庭心,更不作勢,身子平地拔起,輕飄飄地直縱上槐樹樹梢,烏鴉﹁啞﹂的一聲,振翅欲飛,冒浣蓮足尖一點樹梢,箭一般地直衝上數丈,烏鴉剛剛飛起,就給冒浣蓮一把撈著,跳將下來,眾人都看得呆了!通明和尚翹起大拇指道:﹁這樣的輕功,去得!去得!﹂眾人哈哈大笑。

  當晚,傅青主與冒浣蓮換了夜行衣,趁著月暗星稀,從五台山的北面,直上到山頂,五台山五峰如台,是有名的大山,多鐸帶來的幾千禁衛軍只能在清涼寺周圍山崗警衛,哪裏照顧得到全山,傅冒二人,迅如飄風,又是夜色如墨,竟自沒人發現。

  正當他們從山頂悄悄地降溶下來,未到半山。忽地傅青主在冒浣蓮耳邊道:﹁小心!﹂身形一起,斜裏竄出數丈,冒浣蓮也跟縱而到。只見一條人影,帶著面罩,驀地扭過頭來。

布萊德 於 2015-05-25 08:35:25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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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睹畫思人 冒浣蓮心傷內苑 挾符闖獄 淩未風夜探天牢


康熙站了起來,正想去檢閱董小宛的藏書,面對著牆上的畫像,忽覺畫上的董小宛,嘴角含著冷笑,一雙眼珠,似會轉動似的。他打了一個寒噤,停下步來,對待衛道:“你把那張畫給我撕下來!”

冒浣蓮躲在櫥後,熱血奔湧。眼見那侍衛慢慢走近亡母的遺像之前,五爪如鈎;,向畫像抓去,冒浣蓮大叫一聲,猛地跳了出來,唰的一劍向那名侍衛刺去。

那名侍衛功夫也著實了得,驀覺金刃劈風之聲,來自腦後,一個旋身,一張椅子已拿在手中,“呼”的一下橫掃過去。冒浣蓮寶劍一揮,紫虹飛射,椅子的四條腿先自斷了!那名待衛大喝一聲,椅子猛地擲出,冒浣蓮橫劍一劈,把那張椅劈爲;兩半,一低頭,避開碎片,劍鋒一領,劍尖外吐,一個“盤肘刺紮”,唰的一劍,朝著奔來的敵人手腕剪去,那名侍衛疾扭身軀,手腕已被劍尖刺了一下。他暴喝如雷,身形一起,雙拳交擊,向冒浣蓮兩面耳門擂打。冒浣蓮見他來勢兇猛,心生一計,忽然斜掠橫躍,劍招如串,突向康熙刺去!康熙尖叫一聲,撲倒在地,趁勢一滾,躲在梳粧檯下面。那名侍衛在冒浣蓮掠身斜躍時,已知不妙,急縱過身來,耳聽得皇帝尖叫之聲,以爲;已受了刺客的暗算。這一驚非同小可,拼了性命,雙手張開,和身撲去。冒浣蓮輕輕一閃,那名侍衛只顧救人,右掌前撈,左掌應敵,豈料撈了個空,只覺一陣奇痛徹骨,左掌已給冒浣蓮寶劍切了下來!

那名侍衛精通關外十八路長拳,若論武功,當在冒浣蓮之上。只是冒浣蓮持有寶劍,而他又要兼顧皇上,左掌一斷,雖仍拼死攔截,已是敵不住了,不過幾招,冒浣蓮乘他發狂猛衝的時候,一個繞步,閃到身後,反手一劍,自後心穿過前心,將他戳了一個透明的窟窿。

冒浣蓮取過一張椅墊,抹了劍上血迹;,將亡母遺像,小心取下,卷了起來,寶劍一指,喝道:“出來!”

康熙在梳粧檯下,聽見侍衛被殺,全身冰冷,料想今日不免一死,把心一橫,反而比前鎮定,鑽了出來,斥道:“你敢弑;君?”

冒浣蓮冷冷一笑,寶劍在康熙面前一晃,說道:“宰了你等於宰一口豬,有什麽;費勁?”康熙哼一聲,說道:“你也別想活著出宮了!”冒浣蓮想到獄中的易蘭珠,劍尖一指,卻並不刺下,低聲罵道:“你想饒命嗎?”康熙道:“怎麽;樣?”冒浣蓮道:“你得先把天牢中那個女賊放出來!然後把我送出宮去!”康熙一想,心內暗笑:這女賊真是雛兒,我答應放她,你難道能出去監視?只要我一脫出掌握,大內高手馬上要把你活宰。故意想了一陣說道:“天子無戲言,我馬上寫下禦旨,叫人放她,你可放心了吧?”

冒浣蓮寶劍一指,冷冷說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麽;鬼主意,何是我若死在宮裏,那清涼寺的老和尚會替我念經。”康熙面色倏變,斥道:“什麽;老和尚?”冒浣蓮冷笑道:“是呀,什麽;老和尚?我真糊塗,老和尚早死掉了,不能念經啦!”忽然在懷裏掏出一串珍珠,寶光外映,揚了一揚,說道:“這串珍珠是這屋子的主人的,老和尚還算好心,臨死前將它交回給我。咳,他可死得真慘!”冒烷蓮以前夜探清涼寺時,碰到做了和尚的順治皇帝,順治曾一手攜著她,一手攜著康熙,去祭董小宛的衣冠塚,這串寶珠,就是老和尚那時交給她的(見第二回)。康熙這時早已認出冒浣蓮是誰,做聲不得。冒浣蓮又指著地上的屍體道:“他可死得不值,比閻中天差多了。”康熙面色蒼白,身子發抖。冒浣蓮嘻嘻笑道:“你若敢傷我毫髮,我立刻就在宮裏把這件事情抖出來!”康熙心裏打突,想道:“若她在外面泄隔,我還不怕。在宮裏嚷出來,太后知道了,可不是當耍的。”當下滿臉堆笑,說道:“你這女娃子真是,我答應送你出宮,你瞎疑心作甚?”冒浣蓮眼光賽如寒冰利剪,迫視康熙,催道:“快寫,快寫!把那女賊放出來!”

康熙吮筆揮毫,正思脫身之計。忽聽得屋外腳步聲大作,楚昭南高聲叫道:“皇上在這裏嗎?”康熙應道:“在這裏!”冒浣蓮利劍在他脖子一架,低聲說道:“不許他進來!”楚昭南腳步聲已到門前,康熙道:“你且稍候,朕就出來!”楚昭南稟道:“鄂王妃進宮,現在外面候見!”康熙將未寫完的紙揉成一團,隨手一扔,冒浣蓮低聲喝道:“做什麽;?”康熙道:“想不出了!”冒浣蓮想迫他再寫,只聽得外面又有太監察道:“太后蓮駕到!”康熙苦笑道:“太后來了,我可不能阻她進來!”冒浣蓮眉頭一皺,藏好寶劍,說道:“出去!”康熙一把推開房門,楚昭南暮見皇帝背後,跟著一個宮娥,面貌好熟!不敢細看,冒浣蓮迅即把房門掩上,低低在康熙耳邊說了句:“記著老和尚!”康熙揮手道:“你們進來作甚?都隨我出去!”楚昭南應聲“是”,隨又稟道:“是太后叫我們到這裏找的。”康熙哦了一聲,大踏步走出,冒浣蓮緊緊跟著。楚昭南這時已看出冒浣蓮是誰,大吃一驚。

一行人走出“蘭風精舍”,太后迎面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康熙道:“想來取一些書。”太后看著冒浣蓮手上的畫卷,問道:“這就是從裏面拿出來的嗎?”康熙點了點頭,太后正想叫她打開來看。鄂王妃走過來,太監將黃綾鋪在地上,鄂王妃跪下叩頭。太后道:“她已等不及陛見了。”康熙問道:“有什麽;緊要事麽;?”太后道:“她說,病已稍微好了,想到天牢審女賊!”康熙道:“那她就去好啦!”鄂王妃叩著頭謝恩。太后很愛惜她,拉她起來,冒浣蓮趁止已時機,忽然在皇帝耳邊說道:“我要跟鄂王妃出去!”)

原來冒浣蓮心想:雖然自己握有皇帝把柄,要想安全出宮,那也很難。在宮中皇帝怕自己說出殺父之事,不敢加害,若他派人送自己出官,那他准會暗下毒手。而且恐怕若再耽擱下去,會有人認出自己是納蘭公子帶入禁苑,並曾在三公主宮內住過的,那豈不連累他們。她對鄂王妃雖然也不敢相信,但總覺得在鄂王妃身邊會安全得多。

康熙“嗯”了一聲,太后己將鄂王妃拉起。康熙道:“鄂親王不幸慘死,朕甚悼念。尚望王妃節哀。朕有宮娥一名,通曉琴棋,伶俐解事,特賜與王妃,以解煩悶。”冒浣蓮盈盈下拜。鄂王妃再謝過恩後,扶起冒浣蓮,心想:“怎的皇上今天會突然將宮娥賜給我?”本來皇帝將宮娥賞賜親王王妃,也是尋常的事,只不是這樣當面賞賜,而是令宮中太監,以香車寶輦,送到府第罷了。王妃雖覺不大尋常,但也不特別奇怪。

太后一心念著董小宛的事情,想問皇帝在她房中見到什麽;,並不在意冒浣蓮和鄂王妃,當下就催皇帝回轉景陽宮。康熙忽然向前一指,說道:“怎麽;三妹妹也來了!”

冒浣蓮剛隨鄂王妃走了幾步,忽見三公主迎面走來,急忙使個眼色。三公主問道:“王妃這麽;早進宮?”一面瞧著冒浣蓮。鄂王妃點了點頭,指著冒浣蓮道:“三公主可認識她嗎?皇上說她通曉琴棋,以後我也有個人指點了。”三公主道:“哦,那麽;是皇上將她賞賜給你了?”鄂王妃道:“不敢!”三公主拉著冒浣蓮的手,笑道:“哦,待我看看,長得真俊啊!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我以能沒見過你呢?”她裝著和冒浣蓮說話,手中一件東西早遞了過去,冒浣蓮何等機靈,攏袖一揖,東西早已藏人袖中。太后在那邊等得不耐煩,招手叫三公主過去。三公主笑盈盈地說道:“你若有什麽;不懂的,可以請問鄂王妃。”冒浣蓮心領神會,隨鄂王妃登上寶輦,輕輕易易地出了禁宮。

冒浣蓮在輦中與王妃同座,越發看得清楚,只覺王妃與易蘭珠非但相貌相同,連說話神情與眉宇間那股哀怨之氣,也一模一樣。再回想易蘭珠在五臺山行刺多鐸時,替王妃擋住飛鏢的往事,心中透明雪亮。鄂王妃見冒浣蓮盡看著自己,毫無普通宮娥那種畏縮神情,心中也是奇怪。

回到王府,王妃屏退侍女,留冒浣蓮獨自陪著自己,問道:“你在宮中多少年了?是伺候皇上還是服侍皇后?”冒浣蓮笑道:“我進宮中總共還不到兩天!”王妃驚問道:“你不是宮娥?”冒烷蓮點了點頭。王妃道:“那你進宮做什麽;?”冒浣蓮道:“和你一樣!”王妃面色陡變,冒浣蓮接著說道:“那是爲;著救一個人!”王妃雙眼圓睜,顫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冒浣蓮逼前一步,冷冷說道:“我是易蘭珠的友人。”鄂王妃面色慘白,低聲說道:“她把什麽;都告訴你了?”冒浣蓮避而不答,反問道:“王妃,你真要將她殺死替你的丈夫報仇?”王妃掩面叫道:“你別這樣逼我行不行?”冒浣蓮深深一揖,又道:“王妃,是我說錯了!她給打下天牢,你一定比我們更焦急,更要救她!”王妃哭道:“我有什麽;辦法?”冒浣蓮雙袖一抖,將三公主給她的東西拿出,解開一看,只見一塊透明碧玉雕成一對相連的朱果,上有龍紋圖案,刻得十分精致。冒浣蓮大惑不解,王妃一見,雙眼放光,急忙問道:“這是皇上給你的嗎?”冒浣蓮搖了搖頭,王妃歎口氣道:“我還以爲;是皇上的意思,誰知是你偷來的!”冒浣蓮道:“你別管我是怎樣得來的,你快給我說說這是什麽;東西?”

鄂王妃將來果接過,又仔細看了一陣,用兩隻拇指在朱果上一按,朱果忽地裂開,果核突出,鄂王妃將果核尖端在紙上一刺,紙上立刻現出兩個極纖細的滿洲文字,冒浣蓮一個也不認得。

鄂王妃拇指放鬆,朱果複合,說道:“果然是了,可惜拿到了手也沒有用。這個叫朱果金符,我們的太祖據說是吞下神人朱果而誕生的,所以朱果金符,一向是內廷信物。皇帝有什麽;密令,常將朱果金符交給大臣或衛士去辦。”冒浣蓮喜道:“那我們有了這個,豈不就可以救出易蘭珠姐姐?”鄂王妃搖搖頭道:“不行,你聽我說,朱果金符只能交給大臣或內廷侍衛做信物,而且倘非一品大員和一等待衛,皇帝若要他持金符辦事,還需賜以密詔,上寫朱果金符,交與某某等字。”冒浣蓮道:“若有密詔又何必更賜金符?”鄂王妃笑道:“宮廷之事,你有所不知。皇帝有些事情,是不能在詔書上寫明的,密詔只寫明金符由誰執掌,那麽;手待金符的人,就是皇上的欽使,可以權宜行事,但卻又不落痕迹;。”

冒浣蓮想了一陣,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說我們既非一品大臣又非一等待衛,手上又沒有金符的詔書,所以此物就毫無用處。”鄂王妃黯然說道:“正是這樣!”冒浣蓮笑道:“一品大臣我們不能假冒,難道一等待衛我們也不能假冒嗎?”鄂王妃跳起說道:“你真聰明,一品大員,朝中只有限幾人,自然不能假冒。可是內廷的一等待衛,往往不爲;外廷所知,假冒那是容易得多!”她沈吟半晌,忽然說道:“只是誰有這樣大膽?”

話猶未了,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道:“誰敢這樣大膽!”鄂王妃與冒浣蓮推窗一看,只見一個青衣婦人運劍如風,把在樓下守衛的四名王府侍衛,迫得…級級地往上直退。四名侍衛連連呼喝,那青衣婦人卻是絲毫不睬,劍法迅疾之極!

喝鬥聲中,一名侍衛突然“喲唷”一聲,頭下腳上,翻下樓去,連冒浣蓮也看不清楚,青衣婦人是用什麽;手法把他刺傷的,正驚疑問,只見青衣婦人竟在兵刃飛舞之中,欺身直進,一名使杆棒的侍衛,往下撲身,杆棒唰的奔下盤纏打,那青衣歸人騰身竄起,一招“風巷落花”,把其他兩名侍衛齊開逼退,右腳往下一揣,那名侍衛杆捧剛剛貼著樓板掃出,尚未長身,已給踢下樓去。四名侍衛,死傷一半,剩下的兩名侍衛,飛身躍上簷角,高叫“王妃,快躲!”話猶未了,青衣歸人如大雁般騰空掠來,一手抓著一個,活生生地從高樓上直摔下去。

冒浣蓮隨博青主出道以來,不知見過多少高手,此時也不由得暗自心驚。這婦人的劍法竟似不在淩未風之下,而在桂仲明之上,是何路道,她卻毫無所知。唯有把大虹寶劍出鞘,暗加戒備。

青衣婦人力殺四名王府侍衛,長嘯一聲,縱身躍進房內,冒浣蓮拉王妃退後幾步,橫劍封著門戶,高聲問道:“是哪位前輩?”青衣婦人理也不理,徑自喝問王妃:“你就是納蘭明慧?”王妃恍惚記得好像是許多許多年前見過的,應了一聲,青衣婦人鬥手一揚,一條軟鞭騰空飛出,卷地掃來,冒浣蓮寶劍疾的一撩,軟鞭給斬斷一截,而自己也給扯動幾步,整個身軀,向前撲倒。

那青衣婦人把冒浣蓮扯過一邊,唰的一劍,疾向王妃刺去,王妃身形急閃,左掌下搭,右掌上擊,施展大擒拿手中的“龍騰虎躍”一招,反奪敵人寶劍,青衣婦人“噫”了一聲,劍光一閃,避招進招,左手長鞭,疾風暴雨般橫掃直卷,王妃連連後道,形勢十分危險。冒浣蓮急挺天虹寶劍,往背後夾攻,青衣婦人斥道:“你這女娃子找死!”一旋身,短劍橫截,長鞭夾擊,將冒浣蓮和王妃兩人都罩在劍光鞭影之下,冒院蓮雖有寶劍,只是對方武功極強,連自保也極艱難,更談不到出擊。倒是納蘭王妃掌法曾得過楊雲驄指點,勉強還可支援。

納蘭王妃連連喊道:“你是誰?有話好講!”青衣婦人“哼”了一聲,說道:“你貴爲;王姑,哪里還記得起我?”右手劍毫不放鬆,“金針度線”“抽撒連環”,點咽喉,刺左肋,掃肩胸,挂兩臂,一招緊似一招,冒浣蓮給長鞭攔在一邊,救援不得,眼睜睜地看著王妃就要喪命在三尺青鋒之下。

酣戰中,王妃雙手往上一拉,硬將身形拔起,使出險招“金贍戲浪”,在半空中伸手向青衣婦人雙目便抓。

青衣婦人冷笑一聲:“你找死!”左手呼的一鞭,將冒浣蓮迫到牆邊,右臂一擡;,擋開了王妃雙抓,短劍反手一圈,朝著王妃頸項斬截。就在這性命交關之際,王妃忽然覺一股大力將自己一托,趁勢打個筋斗,翻身落在樓上,同時耳邊聽得“當”的一聲,青衣婦人破口大駡;!

冒浣蓮躲在牆角看得分明,解救王妃的人,竟是從樓中一塊大匾額的後面飛身出來的,冒浣蓮暗暗心驚,有人藏在身邊也不知道,假如是敵人的話,豈不糟糕?

冒浣蓮再仔細看時,忽然一陣心跳,又驚又喜,來人雖然以巾蒙面,可是從身材劍法卻看得出來,不是淩未風是誰?!浣蓮不自禁地跑了上去,大聲叫道:“淩大俠!”青衣婦人反手一鞭又把冒浣蓮迫進牆角,那蒙面人應聲叫道:“浣蓮,你不要上來!”正是淩未風的聲音。

淩未風和青衣婦人各以上乘武功相搏,奇快無比,冒浣蓮看得眼都花了!青衣婦人長鞭呼地一個旋掃,解開淩未風的劍招,短劍胸能一立,封閉門戶,退後一步,叫道:“你是天山神芒?”淩未風掣回青鋼劍答道:“正是,敢問前輩何人?”淩未風以爲;她聽了自己的名頭,必然停下兵刃,不料那青衣婦人點頭笑道:“天山神芒,名不虛傳,再試你幾招。”長鞭唰地掃出,右手短劍也展開了一派進手的招數。淩未風心想:怎的這婦人如此沒禮貌!身形一晃,青鋼劍光華閃處,展開了狂風暴雨般的對攻。

那青衣婦人武功非同小可,兩手同時使用兩般兵器,竟然配合得妙到毫巔。同時使兩種兵刃的人,淩未風以前只碰過一個丘東洛,左刀右劍,已是不凡。但現在和這青衣婦人一比,那丘東洛簡直算不了什麽;。淩未風天山劍法神妙無比,也只能堪堪打個平手,不由他不暗暗驚奇!他殺得興起,寶劍一抖,銀星點點,霎時間只覺一室之內,劍光縧;繞,到處都是淩未風的影子。青衣婦人喝聲“好!”左鞭右劍,見招拆招,身形也是四面遊走,溜滑非常,淩未風自出道以來,從未碰過如此功力深厚的人,驀地省起:“莫非她還在人間?”手中劍一緊,酣鬥中左掌猛地斜擊,掌風到處,青衣婦人朝青布包頭飄然翻起,冒浣蓮又是一驚,青衣婦人顔;容美豔,卻是白髮蕭然,包頭裏還纏著一條紅巾,隨著掌風飄動。淩未風倏地跳出圈子,抱劍當胸,長揖到地,說道:“失敬!失敬!原來是飛紅巾女俠!”青衣婦人大笑聲中,長劍倏地收回,短劍擲在桌上,笑道:“你不愧是楊大俠的師弟!看到了你,就如同再見到他一樣。”說罷,笑容頓斂,神色黯然!

飛紅巾在二十多年前,馳名天山南北,是草原上老幼皆知的女英雄,和楊雲驄並駕開驅,一男一女,同稱塞外奇俠,(詳見拙著《塞外奇俠傳》)兩人曾經有過極深厚的交情。後來回疆各族的抵抗被清兵各個擊破,楊雲驄爲;追尋納蘭明慧,飄然從塞外來到江南,慘死在錢塘江邊。飛紅巾也突然在草原上失蹤,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二十年來,草原上到處流傳著她的英雄事迹;,淩未風是在她失蹤兩年之後來到回疆的,早就聽得別人說過她的名字了。

飛紅巾雙掌一拍,沖著納蘭王妃冷笑道:“你好呀!”納蘭王妃雙眼無神,淒然說道:“楊雲驄已死了十八年了,你還要怎樣?你殺了我吧,我也不願活了!”飛紅今抄起短劍,怒道:“你當我是和你爭漢子嗎?呸!我就是要殺你!”淩未風攔道:“王妃與我們並無仇怨!”飛紅巾不理淩未風,迫向王妃發話道:“楊雲驄的女兒呢?拿來給我!”王妃秀眉一挑,冷笑道:“關你什麽;事?幹嘛要交給你!”飛紅巾怒道:“我知道你是她的母親,可是你這個母親卻一點不理女兒。哼,你當我不知道嗎?她殺了你的寶貝丈夫,你就把她打下天牢,還要慢慢地折磨她!”納蘭王妃放聲大哭,一頭撞向牆壁。淩未風輕輕一拉,把她扯開,對飛紅巾道:“女俠,你從哪里聽來的話?王妃不是不想救她,只是沒有辦法!”飛紅中道:“你這話當真?”淩未風道:“那女娃子是我撫養成人的,我爲;什麽;要騙你。”飛紅個短劍歸鞘,緩緩走去,說道:“那麽;,明慧,是我怪錯你了!”行了幾步,忽然停下,叫道:“外面有人來!”淩未風身形一起,穿出窗外。

原來康熙被冒浣蓮要挾,迫得放她走出宮禁,又驚又怒,辭別太后之後,即召集大內高手,挑出八名一等待衛,叫他們到鄂王府去將冒浣蓮殺死,割頭回報。這八名侍衛到了王妃樓下,猛見四具武士屍身,斷頭折足,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樓上一聲大喝,一個蒙面怪人,已似流星飛墜,憑空躍下。人未到地,暗器先發,兩道烏金光芒,疾如電射,近身處兩名侍衛,竟被天山神芒,對胸穿過。

衆;侍衛譁然大呼,急忙圍上。樓上青光一閃,飛紅巾緊跟著又躍下來,短劍一揮,將過來迎截的侍衛手腕斬斷,叫道:“淩大俠,我和你比賽殺敵!”

淩未風叫道:“好!”青鋼劍一招回風掃柳,把四面攻來的兵器擋開,左掌反手一揮,向欺近身邊的一名敵人劈去,不料一股大力反撞過來,那人竟然並未給他擊倒,淩未風“咦”了一聲,翻身進劍,那人叫道:“分出三個人去擋住那賊婆娘,我和鄭鐵牌對付這廝。”淩未風一劍刺去,狠疾異常,那人竟毫不退讓,一枝鐵筆“橫架金梁”,連守帶攻,還了一招。

這人是內廷侍衛中第二高手,名叫成天挺,外號“鐵筆判官”,善會打穴。楚昭南則是禁衛軍中的第一高手,兩人曾在內廷打了一日一夜,比了十項功夫,對比打成平手。他初以爲;小小一名女賊,自必手到擒來,心望還暗笑皇帝小題大作。哪料尚未見女賊影子,兩名一等待衛就給天山神芒打死!成天挺見了淩未風的暗器,這才知道是碰見了江湖上聞名喪膽的“天山神芒”淩未風!

成天挺心頭一震,拼命架住,陡見飛紅巾一躍而下,只一招就把一名大內高手的手腕斬斷,更是發慌。但他畢竟是大內第一高手,雖驚不亂。淩未風的名頭激起他的好勝之心,他的手底也是招招狠辣,不肯退讓。淩未風連發三劍,未曾把成天挺迫退,心中大怒,左掌一揚,在敵人攻來的鐵筆上一拍,把鐵筆拍得歪過一邊,隨即一招“龍頂摘珠”,劍光一閃,直奔成天挺的咽喉刺去。這一招狠辣之極,成天挺急忙滑步旁竄,鐵筆一掄,當成虎尾棍用,“橫掃千軍”,格開青鋼劍。淩未風手腕一翻,劍光如白練般一閃,“龍歸大海”,又朝成天挺下三路刺到。這兩招迅捷無倫,是天山劍法中最精妙的招數,饒是成天挺如何了得,也給迫得連連後退。

那姓鄭的衛士使兩面鐵脾,在宮中也是五名內的高手,成天挺留下他和自己聯手,原就是想藉他的鐵牌,來克淩未風的寶劍,想以“一力降十會”,使淩未風難於兼顧。不料淩未風身法步法,變幻無窮,根本不理鐵牌的夾擊,只狠狠追殺成天挺,那名衛士,鐵牌猛砸,好幾次眼看要砸中敵人,只是對方不知用什麽;身法,隨便一閃,便閃開了,竟似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手中劍仍然緊緊迫著成大挺。

成天挺鐵筆斜飛,又擋了十餘招,險象環生,急忙喊道:“鄭鐵牌,你過來,正面!”他是只求兩人合守,不求夾攻了。成天挺和鄭鐵牌並肩一站,展開鐵筆點穴的招數,和淩未風再度惡鬥,這一來形勢果然好了許多!淩未風劍招雖迅捷無倫,但成天挺有了幫手,伊如身邊添了一面活動的盾牌,鐵筆點刺敲擊,居然和淩未風互有攻守。

成天挺身形輕快,招數圓熟,更加上那名衛士,雙牌運用得霍霍生風,淩未風劍法一招緊似一招,兀是找不到對方破綻,耳聽得遠處呼喝聲,腳步聲,響成一片,想是王府中的武士,發現這裏惡戰,糾集同伴,進來衛護王妃,淩未風心中急躁,劍走靈蛇,閃電般疾刺兩劍,把成天挺再迫退幾步,把全身功力運在左掌之上,鄭鐵牌雙牌翻飛,齊齊打到。淩未風大喝一聲,一掌擊去,兩面鐵牌都給震上半空,淩未風欺身疾進,反手一掌,把鄭鐵牌的頭顱打得粉碎。只聽得飛紅巾長笑叫道:“淩未風,你才打死一個嗎?”

飛紅巾當年威震塞外,遁迹;二十年,仍是英氣迫人,三名一等待衛欺她是個女流,一開首就分三面沖去。飛紅巾兀立如山,待到近時,突然一抖長鞭,一名侍衛竟給卷了起來,飛紅巾左手一揮,把那名侍衛摔出幾丈之外,撞著石塊,腦漿迸流!

餘下的兩人雖然是一等待衛,功力卻比成天挺差得多,那裏擋得住飛紅巾這種左鞭右劍,精妙繁複的招數。酣鬥聲中,飛紅巾短劍一旋,一名使鬼頭刀的侍衛,兵刃已給擊飛,飛紅巾長鞭一攔,擋著他的同伴,短劍橫掃,寒光閃處,一顆頭顱已給切下,飛紅巾叫道:“這是第二個!”第二名衛士魂飛魄散,轉身便逃,飛紅巾一鞭打出,又把他卷了過來,短劍一勒,又將一顆頭顱割下來,叫道:“第三個也開銷了!”短劍迅那歸鞘,長鞭揮舞,縱聲長笑,這時淩未風才擊斃鄭鐵牌。

淩未風見飛紅巾手挽兩顆頭顱,如飛掠至,笑著招呼道:“女俠身手,果是不凡,你贏了!”成天挺趁他稍緩,虔點一筆,一鶴沖天,騰身便走。飛紅巾十分好勝,身形一掠,長鞭疾卷。成天挺在半空打個筋斗,頭下腳上,疾沖下來,左手握著鞭梢,飛紅巾竟沒將他卷著。成天挺借力一翻,翻到飛紅巾跟前,鐵筆一揚,電光石火般疾點飛紅巾“肩井穴”。飛紅巾一腳踢去,成天挺手腕一偏,給劍尖挂著一點,皮破血流,而飛紅巾也覺鐵筆挾風,夾耳而過,連忙橫躍兩步,成天挺已掠過一座假山,和王府中循聲趕來的武士會合了。

飛紅巾還待追擊,淩未風喝聲:“走!”冒浣蓮早已躍下,在旁邊觀戰,這時,掏出一把奪命神砂,對著趕來的王府武士,迎頭一灑,淩未風連發三支天山神芒,枝枝都是穿喉而過,射斃三名武士。武士們發一聲喊,四下分開,飛紅巾擲出人頭,哈哈大笑,與淩未風冒浣蓮飛身走出王府,

到了僻靜之處,飛紅巾陡的停下腳步,拱手說道:“淩大俠,後會有期!”淩未風急忙叫道:“請留步!”飛紅巾扭頭問道:“你有什麽;話說?”淩未風道:“前輩爲;救大俠遺孤,不遠萬里而來,何不與我們一路?”飛紅巾面色一沈,說道:“你是楊雲驄師弟,何以明知故問?你救你的,我救我的,不必多言!”一飄身,疾似旋風,霎忽不見人影!淩未風給她沒頭沒腦說了一頓,莫名其妙。要知淩未風雖是楊雲驄師弟,可是兩人相見之日,正是楊雲驄斃命之時。楊雲驄與飛紅巾之間的恩恩怨怨,淩未風如何知道?

淩未風歎道:“飛紅巾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巾幗無雙,只是脾氣如恁般怪僻!”冒浣蓮根本不知飛紅巾是何等樣人,不敢置答。淩未風忽然問道:“你的朱果金符呢?拿來給我!”冒浣蓮急忙送上,淩未風藏入懷中,毅然說道:“今晚我要夜探天牢!”冒浣蓮道:“淩大俠要不要人接應?”淩未風道:“不必,人多了反而不好!”兩人談起別後情況,始知李來亨是因爲;桂冒二人入京數月,毫無消息,這才請淩未風入京一看的。淩未風爲;了名頭太大,面有刀疤,所以總是晝伏夜行,一路上探聽不出什麽;消息。到了京城,這才知易蘭珠已刺殺多鐸,被打下天牢。

易蘭珠是淩未風撫養大的,情如兄妹,又如父女,淩未風知道之後,猶如萬箭鑽心,十分難過。心想師兄慘死,只此遺孤,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命喪京華,裂屍西市。易蘭珠和納蘭王妃的關係,淩未風當然知道。因此他把尋找桂、冒二人的事,暫擱在一邊,先到鄂王府踩查,仗著輕功超卓,居然給他闖到了王妃的臥樓,恰好碰到了冒浣蓮和飛紅巾。

冒浣蓮問道:“飛紅巾是怎樣的人?看來她對易蘭珠的關心,不在你我之下。”淩未風歎道:“這是情孽!我也不很清楚。只是在回疆時,聽得草原上牧民的談論,約略知道一二。飛紅巾原叫哈瑪雅,二十多年前,名震南疆,是羅布族唐努老英雄的獨生女。聽說楚昭南初下天山時,就曾在唐努老英雄帳下,幫助他們抵抗過清兵的,只是沒多久就背叛了唐努,投降了清軍。”冒烷蓮道:“可惜,可惜!”淩未風道:“那時我的大師兄楊雲驄在北疆鼎鼎有名,他幫助哈薩克人打仗,後來還成了哈薩克軍中的靈魂。後來哈薩克在北疆吃了敗仗,楊師兄橫越塔克拉馬幹大沙漠,來到南疆,和飛紅巾聯合起來,一時聲勢大盛。”冒浣蓮聽得津津有味,插口問道:“他們兩人同抗清兵,又都是人中龍鳳,爲;什麽;不結成豪俠姻緣,神仙眷屬?”淩未風歎道:“浣蓮,並不是人人都能像你和仲明那樣的,情之一字,微妙萬分,一旦錯過機緣,便只有終身遺憾。他們爲;什麽;不能結成眷屬,我是毫不知情。只是聽說,飛紅巾在遇到大師兄之前,曾愛過一個名叫押不盧的草原歌手。押不盧的歌聲非常美妙,可以打動任何少女的心,但不幸的是,這樣的歌手,卻有一個卑賤的靈魂,他勾結清兵,害死了唐努老英雄。後來飛紅巾親自把他擒來,挖出他的心肝祭奠亡父,那一幕‘草原夜祭’,二十年來給牧民們編成了許多歌曲,在草原上流傳!”冒浣蓮歎了口氣,問道:“據你猜想,是不是楊大俠嫌她愛過押不盧呢?”淩未風道:“我想不會,可能是大師兄之情另有所鍾,在碰到飛紅巾之前已愛上現在的鄂王妃了。”冒浣蓮搖頭歎息,忽見淩未風雙目似有淚光,悚然一驚,暗道:難道淩未風也有什麽;傷心之事?當下不敢多問。

淩未風要過了朱果金符,問清楚了冒浣蓮現在的地址。知道桂仲明張華昭等一班人都在“躡雲劍”石老鏢頭家裏,很是高興,說道:“我今晚夜探天牢,若然得手,立刻帶易蘭珠來找你們。”

淩未風在思念著易蘭珠,易蘭珠在天牢裏也思念著淩未風。

天牢裏黑沈沈的,只有牆角兩盞豆大的長明燈發著黯淡的微光。太陽照不進來,月亮照不進來,星光也透不過那密不通風的鐵窗,易蘭珠關在天牢裏,恍恍惚惚,也不知過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她感到異樣的寧靜,“我是我父親的女兒啊!”她覺得她並沒有辱沒她的父親,父親的血書在她心靈上所造成的重壓,是已經完全消失了。她想舞蹈,她想唱歌,她想面對著隱在黑暗中的死神說道:“來吧,我並不怕你!”一

她真的一點不怕死嗎?可能是的,但她在漫漫的長夜裏,有時卻也不禁顫-起來,她不是怕死,而是惋惜自己青春的生命,還只有二十歲的少女哪!就要和親人們永別了!她沒有親人,但她卻懷念她的“親人”。王妃是她的母親,在長遠的歲月裏,她對她的感情交織著愛和恨,在她軟弱的而又堅強的少女的心中,她並沒有把她的母親當成“親人”看待,然而此際,在自己生命即將結束的前夕,她想起她的母親來了!她有一個欲望,要把自己積壓了多年的眼淚,在她母親的面前痛痛快快地流出來。對她訴說她是怎樣的愛她又是怎樣的恨她!

第二個“親人”,她深深懷念著的是淩未風,淩未風並不是她的親人,但卻要比什麽;親人都還要親,她想起淩未風在她剛剛學會講話的時候,就把她從江南帶到漠北,帶到寒外,抱上天山。“我不知給他添了多少麻煩!”這種情份,簡直是超過一般父女之上的,“有哪一個父親爲;她的女兒吃過這麽;多苦呢?”她想。她恨不得能再見到淩未風,抱著他的腿,叫他一聲“爸爸!”“但淩大俠還這樣年青,比我只大十多年,叫他做爸爸,他高興嗎?”易蘭珠東想西想,時常忽然在黑暗中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第三個她所懷念的“親人”是張華昭,她認識他還不到兩年,可是她已對他有了很深的情感,這種情感完全不同于對淩未風的情感。在以前,她是全不瞭解男女之間會有這樣一種情感的,而現在她卻把他當成親人看待了。她想起在清涼寺把他救出來時,他那感激的而又是關切的眼光。她想起在石老鏢師家中,她和他訣別的情景,“我死了之後,他真會折一束蘭花插在我的墓前嗎?”“哦,這真是太奢侈的幻想,我死了是連墳墓也不會有的啊!”

易蘭珠在黑暗中流下眼淚來,忽然她自己責備自己道:“楊大俠的女兒是不流淚的!”她深深地想念這三個親人,但把這些思念都加起來,也及不上她對她父親的愛。“我是爲;我父親完成了心願而死的!”這樣一想,她就一點也不惋惜自己的死了,她雙手張開,迎著無邊的黑暗,好像看見死神張翼飛來,她突然叫道:“來吧,我不怕你!”

就在此際,牢門忽的打開,一條黑影向她行來!

易蘭珠心靈震蕩,閉上眼睛,喃喃說道:“爸爸啊!你等著我吧,你的女兒來見你了!”自從她被關進這間牢獄之後,從未有人來過,就是每天兩頓飯,也只是獄卒從外面遞進來,這黑影不是死神也是劊子手了?她一陣昏迷,忽然又似心中空蕩蕩,什麽;感覺也沒有了!

迷蕩中,有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說道:“蘭珠,是我!”易蘭珠叫道:“真的是爸爸嗎?”那人歎息一聲,叫道:“蘭珠,你醒醒!我來帶你出去!”

那人似乎用手拂了幾拂,驀然間易蘭珠感到一陣輕鬆,頸上的鐵枷和腳下的鐐銬都給那人弄斷了。易蘭珠撲了上去,拖著那人的手道:“你是爸爸還是劊子手?”有一滴熱淚滴在她的面上,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呼喚著:“蘭珠,你醒醒!你認不出我嗎?”易蘭珠眼淚奪眶而出,撲倒地上,抱著那人的雙足,喊道:“淩大俠,這不是夢吧?”

這個闖進天牢的人正是淩未風。他取了朱果金符之後,換了一身大內侍衛的服飾,當晚就蒙面來見獄宮,掌管天牢的是宗室中的一個貝勒,一見來人取出朱果金符,在白紙上印出“大清”兩個滿文,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你是宮中的侍衛?”淩未風點頭“哼”了一聲,貝勒問道:“皇上可有什麽;吩咐?”淩未風道:“皇上要我即刻把刺殺多鐸的那名女賊帶進宮去,不許旁人知道!你快把監視她的侍衛遣開!”貝勒又是一驚!日間皇上特別傳下禦旨,叫嚴密看守那名女賊,提防有人劫獄,怎的忽然又提進宮去?可是這朱果金符非同小可,持有的人等於皇帝欽使,說話違抗不得。貝勒心有疑團,忽然靈機一動,問道:“你是禦前帶刀侍衛嗎?在哪一位總管面前辦事?”原來除特許外,只有一等侍衛才可在龍位之旁,禦前帶刀;而宮中待衛由兩位總管管理,一等待衛的總管叫格欽努是滿人,其他侍衛的總管卻是一個姓許的漢人太監,淩未風一聽便知是他考問自己,心中暗道:“要糟!”那貝勒雙手據案,緊盯著他,淩未風機靈之極,忽然冷笑一聲,反手一掌打在桌上,登時把一角打塌,冷冷說道:“你配問我?”貝勒通體流汗,見他顯出這手功夫,深信他是一等待衛,哪敢再問。片刻之後,監視易蘭珠的侍衛都給調回,淩未風輕輕易易地取了鎖匙,開了牢門,解開易蘭珠的鐐銬。

易蘭珠淚流滿面,緩緩站了起來,再道:“淩大俠,真的不是夢嗎?”淩未風道:“你別慌,跟著我出來就行了,他們都很挂念你呢!”易蘭珠忽然說道:“我不出去!”淩未風詫道:“爲;什麽;?”易蘭珠道:“我已經沒有氣力啦,等會出去,那些衛卒們一定攔截,我不能像你一樣登高躍低,又不能幫你抵禦,豈不成了你的累贅,到頭來我們都要給他們打回天牢。”

淩未風摸一摸懷中的朱果金符,低聲說道:“蘭珠,我有皇帝的金符,衛卒不會攔截的,你放心跟我出去吧!”易蘭珠大喜,說道:“淩大俠,我真不知要怎樣感激你才好!”淩未風拖著她的手,緩緩走出牢房。

掌管大牢的貝勒,給淩未風的金符和武功震住,果然遣開了監視易蘭珠的侍衛。命令他們,若見有人將易蘭珠帶出天牢,不許截擊,這一來,可急煞了楚昭南。

原來康熙給冒浣蓮逃出宮禁之後,一面派成天挺等八名好手,到鄂王府去捉“女賊”;一面派楚昭南趕到天牢,天牢本來就高手如雲,宮中的侍衛已有一半調到那裏,但康熙經過這麽;一鬧,很不放心,所以再遣楚昭南前去協助,並傳旨掌管天牢的貝勒,加意提防。

楚昭南聽了貝勒的命令,大有奇怪,急忙說道:“皇上日間的禦旨,貝勒難道還未看清楚?”清宮規矩,朱果金符傳遞的是最機密的前今,絕對不能泄漏,貝勒雖明知楚昭南是禁衛軍統頜,也不敢說出來。當下只好板著臉說道:“若有差錯,由我擔承好了!”楚昭南面上無光,一聲不響,走了出去。眉頭一皺,悄悄地糾集宮中派來的高手,見機行事。

淩未風帶著易蘭珠走出牢房,見甬道上空蕩蕩的,果然沒人監視,心中大喜,昂首闊步,更是裝得神氣非常,端出了皇帝密使的身份。

楚昭南躲在甬道轉彎的暗黝之處,三更響過,見牢門開處,一個蒙面人拖著易蘭珠出來。他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是攔截好還是讓他們走好?猛然間,心中一震,這蒙面人的身材好熟!楚昭南不由得想起一個人來,又驚又急,但轉念一想,若真是此人,他怎敢公然進入天牢,來見貝勒,貝勒又怎會信他的話?正躊躇間,蒙面人已走到了函道的轉彎之處。楚昭南靈機一動,倏地自暗黝處一掠而出!

淩未風服觀四面,耳聽八方,他何嘗不知暗黝處藏有人影。但他持有朱果金符,一面提神準備,一面裝得更若無其事。猛然間,忽見楚昭南撲到面前,一招“雪擁藍關”,左掌掌擊自己上盤。右掌五指如鈎;,反扣自己脈門,淩未風身形一閃,左掌護著易蘭珠,右掌呼的一聲從楚昭南雙掌交擊圍成的半弧形中直穿進去,手肘一撞,即將楚昭南的左掌蕩開,伸指便點他胸口的“玄機穴”。不料楚昭南這兩招全是虛招,他知道淩未風武功絕頂,早有防備,一發即收,身子箭般的倒縱出去,大叫:“這人是欽犯,趕快捉他,格殺不論!”話聲未了,暗黝處,屋頂上,角門中,清廷的高手盡出!正是:過了一關又一關,闖出大牢難上難。

布萊德 於 2008-02-04 04:37: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4 04:39:00
第十八回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原來楚昭南乃是立心試招,故意用天山掌法中的精妙招數猝擊淩未風。武林高手,心藝合一,驟遇險招,不假思索,即出本門絕技。楚昭南本來還未敢斷定蒙面人是誰,一見淩未風出手,又驚又喜,一聲大叫,埋伏著的清廷高手,四面殺出。

淩未風大喝一聲,身軀一轉,啪啪兩聲,單掌擊斃兩名衛士,青鋼劍倏地出鞘,疾如閃電,把一名欺近身邊的衛士刺死,一手拖著易蘭珠,便向外闖!

楚昭甫一退即上,長劍亦已拔在手中,唰唰兩劍,分刺淩未風左右要穴下,楚昭南劍法與淩未風相差無幾,僅是功力稍遜,這兩劍狠辣之極,淩未風身軀半旋,橫劍一封,背後呼呼風響!又是一條鐵鞭打到。淩未風振劍一格,蕩開楚昭南長劍,左掌一抓,把鐵鞭抓住,喝聲“起”!奮力一揮,那名衛士未及放手,竟給淩未風揮了起來,啪啦的一聲,摔出兩丈開外!

淩未風右手使劍,左手運掌,雖然擊退敵人,易蘭珠卻給他們截在一邊,淩未風虎吼一聲,回身來救,金背刀、鐵尺、齊眉棍。鏈子錘、虎頭鈎;……幾種專克刀劍的重兵器,紛紛打到。

淩未風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從兵器的夾縫中穿過身去。一看易蘭珠已被擒住,正在大聲叫道:“淩叔叔,不必顧我,先闖出去!”這刹;那間,四面衛士,紛紛攔截。

淩未風奮起神威,掌劈劍截,又殺傷了幾名衛士,楚昭南拼劍撲上,一招“白虹貫日”,刺向淩未風肩後“風府穴”,淩大風奇形一閃。左面一名衛上正撲過來,給淩未鳳順勢一拖,倏地揮起。古手青鋼劍一招“飛鷹迴旋”,蕩開攻來的兵器,同時,左下挾著那名衛士,往後一掃,這幾下快得出奇,楚昭南長劍“波”的一聲,穿入了那名衛士的後心,尚未拔出,淩未鳳左手一推,那名衛士的身軀平平撞去,楚昭南連退幾步,淩未風疾向斜對方向殺出,但易蘭珠已給人捉回天牢去了。

楚昭南紅了雙眼,“龍形飛步”,再度猛撲,淩未風因敵人太多,不願與他拼鬥,身形起處,直如巨鳥穿林,運用大擒拿手,疾的抓著一名衛士後心,向後便甩,三起三伏,連摔三名衛士,楚昭南攻勢受阻,其他衛士,見如此聲勢,一時窒住,淩未風已退至牆邊。牆高五丈有餘,無法一躍而上,除非用“峭壁換掌”或“壁虎遊牆”的功夫,否則萬難脫險。但敵人環伺,若用那兩種功大,又勢難兼顧發來的暗器。淩未風剛一猶豫,果然暗器如蝗飛至,中間還雜有硫磺彈。淩未風身形閃動,掌劈袖拂,暗器或給倒拍回去,或給輕輕避開,竟然毫髮不損。

楚昭南振臂大呼:“圍著他,累死他,他跑不了!”率領清廷高手,一齊湧上,淩未風迫得背貼鐵牆,拼死力戰。清官衛士雖多,卻不能四面包圍,楚昭南率四名一等好手,排成一個半弧形,狠狠攻擊。淩未風展開天山劍法,左攻右拒,閃電驚飆,酣鬥聲中,兩名衛士,中劍倒他,另外兩名迅又補上。楚昭南喝道:“淩未風,你若不擲劍投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淩未風唰唰還了兩劍,冷笑喝道:“無恥叛徒,你要取我的頭顱,先拿十個頭顱來換!”楚昭南把手一揮,四名高手一齊猛攻,楚昭南更是踏正中宮,尋暇抵隙,劍劍辛辣。

要知楚昭南武功原就與淩未風相差無幾,更加上四名清宮一等好手,饒是淩未風劍法如何神妙,也感應付艱難。而且楚昭南完全不須防守,只是進攻,威力又加了一倍。只見楚昭南一劍緊似一劍,看看就要把淩未風釘在牆上,忽然有一名衛士貪功躁進,一對護手鈎;斜裏劈進,淩未風大喝一聲,劈手把鈞奪過,隨手一鈞就把那人鈎;了過來,青鋼劍一招“神龍掉尾”暗運內功,粘開楚昭南的長劍,左手將那名衛士掄了起來,把幾名高手一齊迫退!

楚昭南暴怒如雷,一掌打去,將那名人質打飛,挺劍又與淩未風相鬥,清宮那班侍衛,見楚昭南如此殘酷,只顧擒殺敵人,不顧同僚之情,把那名人質活活打死,齊都心寒。一時間,竟沒人上來助陣,淩未風趁勢攻了幾劍,把楚昭南殺得手忙腳亂。楚昭南急忙喝道:“你們怎麽;還不上來?要待皇上下旨嗎?”衛士們猛然醒起,若在此刻顯得畏縮,給楚昭南奏上,就是一個死罪。迅即有幾名高手,補上空缺,再把淩未風迫至牆腳。只是這幾名高手怵目驚心,卻不敢拼死冒進了!

這樣一來,淩未風雖然不能脫險,形勢反而比前稍好了些,楚昭南向後指了兩指,招來另兩名高手,亦是他的死黨,替下心存畏縮的兩人,大聲叫道:“不論把此人生擒或格殺,都是一件奇功,誰肯出力,我楚昭南定向皇上保舉他!”衆;衛士呐;喊助威,前列五人拼命攻擊,淩未風長夜惡鬥,額上見汗,體力已漸感不支。

苦戰惡鬥中,忽然有一名衛士叫道:“西院起火。”楚昭南退後一步,舉目一看,果見西邊火焰升起,急忙叫道:“不准慌亂,就是有敵人來到,那邊也有人擋住。快把這名賊子斃掉!”喊聲未了,牆頭上忽然現出一名青衣婦人,包頭上系著一條紅巾,背後有幾名衛士緊緊追來。青衣婦人左手提鞭,右手仗劍,向下一看,一聲叫道:“淩未風,你別慌,我來救你。”回手一鞭,把追至身後的那名衛士,一鞭打下高牆,趁勢一躍而下,長鞭呼呼風響,逞向楚昭南下三路掃去,喝道:“奸賊,還認得我嗎?”楚昭南心頭一震,連退三步!顫聲叫道:“飛紅巾,是你、你……”淩未風喇的一劍刺出,趁勢又傷了一名大內高手。

若只論本身武藝,楚昭南雖勝不了飛紅巾,卻也不會落敗,你道他爲;何如此懼怕?說起有一段因由。原來在二十多年前,楚昭南剛剛技成下山之時,聽說羅布族長,唐努老英雄有一個獨生女,名喚哈瑪雅,外號飛紅巾,不但武藝十分高強,而且是草原上最美麗的少女,不禁起了求偶之心,千里迢迢,找到了她的部落。楚昭南以爲;自己英雄年少,定會獲得美人青睞。不料相處漸久,飛紅巾發現了楚昭南武藝雖高,卻是人品低下。那時羅布族正與清兵苦戰,楚昭南卻只是想辦法親近飛紅巾,而不肯盡心竭智抵抗外敵。因此飛紅巾對楚昭南由敬重而變爲;憎惡,終於給一個草原上馳名的歌手,乘虛而入,獲得了飛紅個的芳心,楚昭南也就叛變投降了敵人,後來,並勾引了那名歌手,暗害了飛紅巾的父親(詳情見拙著《塞外奇俠傳》),飛紅巾悲憤莫名,親手捉了自己的愛人,正在那時候,與橫越大沙漠的楊雲驄會面,成爲;好友。兩人曾兩次活捉了楚昭南,但都給他詭謀逃脫。

正是因此,楚昭南對飛紅巾頗爲;忌憚。此際,事隔二十年,突然見她出現,猶如見了鬼魅一般,自己也不知怎的,有說不出的害怕。連受了飛紅巾幾次險招,這才神智恢復。

天牢中的清廷高手,總有三五十人,飛紅巾鞭掃劍劈,雖傷了幾人,自己亦已陷入重圍。牆頭上,還有好多名原來在西院看守的衛士,是爲;追擊飛紅巾而來的,此際展高臨下,也不時偷發暗器。

淩未風一見機不可失,猛喝一聲,劍招如風翻雲湧,倏地又刺傷兩名衛士,衝開一條血路,把飛紅巾接了出來,兩人一同退到牆邊。淩未風劍交左手,格開來襲暗器。右手早取出三枝天山神芒,向牆頭上一揚,喝聲:“著!”三道烏金光芒,疾如電射,只聽得連聲慘叫,牆頭上三名衛士,都給射透前心,倒翻下來。淩未風道:“飛紅個,你替我暫擋一下,我上去掩護你逃!”背靠著牆,身子急升上去。清廷衛士,暗器疾發,飛紅巾一躍丈餘,長鞭一卷,把幾枚厲害的暗器掃飛,另外兩枝彎箭,射到淩未風前胸,給淩未風接了反打出來。說時遲,那時快,淩未風已以“壁虎遊牆”的絕技,升到牆頭,唰、唰兩劍,又把上面還剩下的兩名衛士刺死;而飛紅巾也落到地面,又被包圍起來。

淩未風大聲叫道:“飛紅巾,你上來!”他在牆頭連揮幾揮,天山神芒接連三發出,圍著飛紅巾的高手,或給射死,或給射傷,或引身躲閃,霎時間,鬧得個手忙腳亂。飛紅個一聲長嘯,一躍三丈,長鞭向上一舉,淩未風握著鞭梢,用力一揮,飛紅巾一個鷂子翻身,上了牆頭,地上彎箭齊發,暗器紛飛,淩未鳳與飛紅巾劍撥鞭擊,展開絕頂輕功,倏忽出了天牢。到楚昭南等追出來時,只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里還有淩未風與飛紅巾的影子。

這一役清廷衛士損失慘重,敵人不過來了兩名,而大內的一等高手,竟然傷亡了十五六人之多!楚昭南氣得七竅生煙,卻是發作不得。幸好易蘭珠仍被截回,否則更不得了。淩未風與飛紅中都是楚昭南的克星,他哪里還敢托大,當下入宮請罪,並請再調高手增援,康熙聽了,面色大變,半晌不語。楚昭南伏在地上,不敢起來。康熙心想:怎的大內高手如此無用,不覺陣陣心寒,但他們爲;看守欽犯,死傷累累,若再怪責,更恐離心,過了一會,這才斥楚昭南道:“朕知道了,以後你可要小心點!”當下,另外傳令,叫小黃門請鄂王妃迸宮。

且說,在淩未風等大鬧天牢之後,鄂王府也已接到了消息,王妃聽了,又驚又喜,正不知易蘭珠是否已被救出,忽然皇上宣召,急忙進宮。康熙見了鄂王妃後,冷笑一聲,問道:“你的病好了嗎?”王妃冷汗直流,奏道:“多謝皇上關注,好一點了!”康熙道。“鄂親王功在國家,慘遭刺殺,想你對那女賊也是極痛恨的了!”鄂王妃淚流滿面,磕頭說道:“臣妾痛不欲生。”這句話倒是真情,康熙見她如此,以爲;她是悼念亡夫,不再追問,只是冷冷說道:“你以前對太后說,想親審女賊,現在既然病體無礙,那就明日親自去天牢,了此心願吧。”王妃聽了此言,猶如五雷擊頂,眼前金星亂冒。康熙又緩緩說道:“不能再讓這名女賊久押不決了,她的同黨很多,再不處決,被救出去,你的大仇就不能報了。”鄂王妃失聲慘叫,暈在地上。康熙叫宮娥扶她到太后處歇息,臨行還吩咐近身的侍衛說:“若王妃神智不醒,明日不能親審,你就傳旨貝勒,叫他移交三堂會審,即日處決。”王好剛剛醒轉,聽了這話,又暈過去。

再說易蘭珠被截回天牢之後,逃生絕望,反而寧靜下來,在黑沈沈的牢房中,靜待著死神的宣判,黑暗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牢門輕輕打開,一條黑影飄了進來,易蘭珠動也不動,厲聲叫道:“好吧!把我帶出去,殺死,絞死,車裂,分屍,隨你們的便,只是我們漢族的人你可殺不完啊!”

那條黑影“砰”的一聲把牢門關上,忽然間,易蘭珠眼睛一亮,那人亮起火折,點燃了一枝牛油燭,捧著燭盤,緩緩行來,低聲喚道:“寶珠,你不認得我嗎?你擡;頭看看,看我是誰?”

易蘭珠頭也不擡;,冷冷地說道:“誰是寶珠?尊貴的王妃,我是殺死你丈夫的兇手!”這霎那間,一隻溫暖的手,撫摸著她的面龐,撫摸著她的頭髮,易蘭珠想叫嚷,想掙扎,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鄂王妃淚流滿面,哭著叫道:“啊!他們把你折磨得好苦!”易蘭珠的脖子給大枷磨傷了;周圍起了淤黑的血痕,兩隻腳踝也”流著膿血,王妃取出絲絹,給易蘭珠慢慢揩拭,膿血濕透了三條絲絹,王妃慢慢折起,藏在懷中。易蘭珠忽然睜開眼睛,尖聲叫道:“王妃,你不要假慈悲,拆磨我的不是他們,是你!”

王妃打了一個寒噤,茫然地挪開半步。易蘭珠斜著眼睛,冷冷笑道:“十八年前你抛;棄了我,現在又要來殺死我了!”王妃失聲痛哭,緊緊地摟著易蘭珠,叫道:“寶珠,你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怎樣的愛你!”易蘭珠用手肘輕輕推開了她,叫道:“愛我?哈哈,你愛我?你爲;了要做王妃,讓我的父親給你的丈夫殺死;你爲;了要做王妃,忍心把我抛;棄,讓我在寒冷的異鄉飄泊了十八年。”王妃叫道:“寶珠你罵我?罵下去吧!我很喜次,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母親了!”易蘭珠道:“我沒有母親,我的母親在十八年前已經死了!”王妃抱著易蘭珠坐在地上,低聲叫道:“寶珠,你的母親做錯了事,可是她並不是那樣的女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總之,她不是那樣的人,我想說給你聽,但一定說不清楚。我只請你模模我的心吧!從我跳動的心,你應該知道我是怎樣愛你,十八年來,白天黑夜,我都惦記著你,我記得你開始學行時候的神情,叫出第一聲‘媽媽’時候的喜悅;我想著你不知在什麽;地方長大了,不知你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現在看來,你是長得跟你的爸爸一模一樣,嘿!像他那樣的倔強!”易蘭珠的頭貼著王妃的胸,兩顆心都在劇烈的跳動!忽然易蘭珠倒在王妃懷中,輕輕啜泣,叫道:“說真的,媽媽,我也愛你啊。”

燭光驅散了黑暗,分別了十八年的母女互相地摟著,母親的眼淚滴在女兒的面上,女兒的眼淚滴在母親的胸前,過了許久許久,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忽然外面傳來了閣閣的腳步聲,似有人在牢房外走來走去!

王妃皺了皺眉,瞿然一醒,揩幹眼淚,高聲叫道:“腳步放輕一點,別吵我審問!”王妃進入天牢時,掌管天牢的貝勒再三問她要不要人陪伴,王妃搖頭說不要。貝勒道:“那女賊的武功很厲害,雖然背了大枷,扣上腳銬,只怕還要預防萬一。王妃萬金之體,出了差錯,那可不值。”工妃怒道:“別囉嗦,我要親自審問,不許一個人在旁,你知道麽;?”隨手一抓,在檀木桌抓了五道裂痕,貝勒大駭,心道:“怪不得人說鄂王妃文武全材,是咱們旗人中第一美人,又是一位女英雄,看來真是不錯!”當下不敢再說。但雖然如此,貝勒還是很不放心,因此加派衛士在外面巡邏。

王妃斥退了外面的衛士之後,緊緊樓著易蘭珠,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女兒啊,現在你是我的了!”聽了外面衛土的腳步聲,易蘭珠心頭陡然起了一種憎恨的情緒:“我的母親和他們是一家人,他們要聽我母親的話!”這個念頭像火焰一樣燒痛了她的心,她掙扎著從母親的懷抱裏脫出來,叫道:“王妃,你說要審問我,爲;什麽;不審問呢?”王妃心痛如割,顫聲說道=寶珠,你要怎樣才相信我?相信你的母親?你說罷,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會做!”易蘭珠冷笑道:“也許是明天,也許等不到明天,他們就會把我的頭懸在午門之外,把我的心肝祭奠你的丈夫,我還有什麽;事情要你去做?”

王妃親了一下她的女兒,毅然說道:“好吧,寶珠,我帶你走出天牢,將你偷偷放走,然後我就吃最厲害的毒藥,去見你的爸爸,這樣你總可以滿意了吧?”

易蘭珠尖叫一聲,摟著她的媽媽,叫道:“啊!你爲;什麽;要這樣說呢?你是把我當成你的女兒,還是把我當成你的敵人?說得好像我要向你報仇,讓你去死!”王妃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兒,忽然喊道:“你的眼睛,跟你的爸爸完全一樣喲!”

易蘭珠探手入懷,把內衣撕破,取出那封藏了許多年的血書,擲給王妃道:“這是爸爸給我和你的信,爸爸本來就是要我像他一樣啊!”

王妃身軀顫抖,似波浪般起伏不休,展開血書,只見信上寫道:“寶珠吾女,當你閱此書時,當已長大成人。你父名楊雲驄,你母名納蘭明慧,你父是抗清義士,你母是清室王妃,你父喪命之日,正是你母改嫁之期。你母是皇室中人,改嫁迫于父命,不必責怪。惟彼所嫁者乃國人之敵,胡虜元兇,你學成劍法,定須手刃此獠,以報父仇,並除公敵,若見你母,可以此書交之,令伊知你父非不欲伊晚年安樂,而實爲;國家之仇不能不報也,其餘你未明瞭之事,可問你之祖師與攜你上山之叔叔,父絕筆。”

王妃讀後,痛哭說道:“寶珠,我並沒有怪你的爸爸叫你殺他啊!”

易蘭珠的眼睛放出閃閃光芒,再追問道:“媽媽,你真的不怪我嗎?”王妃打了一個寒噤,淚光中驀然現出多鐸臨死時的情景,鮮血淋漓,慘笑待死的情景,她又想起她曾對多鐸應諾的話:“你不要傷害她,我也叫她不要傷害你!”是的,她並不怪她的女兒,然而知又有點爲;他們的互相傷害而惋惜。她幽幽地答道:“女兒,我怎會怪你呢?但血已經流得夠了,我不願再看見流血了!”

“血已經流得夠了?”易蘭珠冷笑接道:“我們漢族人流了多少血?你們皇帝和將軍還要使我們繼續流!但我們的血也不會白流的,我的父親血灑杭州,你的丈夫就要血灑西山;明天,我的血染紅天牢,後天,更多滿洲人的血就要染紅京城的泥土!”

王妃像挨了打一樣驚跳起來,驚恐地注視著她的女兒。她日日夜夜夢想著的女兒,如今在她的面前,是如此親密,卻又是如此陌生!她和她好像是處在兩個世界裏,她不瞭解她,她們的心靈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帷幕!她聽著她的女兒把那滿腔怨恨像瀑布似的傾瀉出來,她又是驚恐又是哀痛,她昏眩地顫抖著,忽然又緊緊地樓著女兒,叫道:“你的我的女兒,你爲;什麽;要分出‘我們’和‘你們’?你是我血中的血,肉中的肉,你和我是一個身體的啊!”

易蘭珠忽然笑了起來,不是冷笑,而是一種喜悅的笑,她把臉撲在母親的胸脯上,說道:“媽媽,你真的這樣愛我,願意是我們的人嗎?”王妃還來不及弄清楚她的意思,趕忙說道:“當然是這樣的啊,你還有什麽;不相信我呢?”易蘭珠急促地叫道:“那麽;,你就跟我一道走吧!母親,不是你帶我走,是你跟我走,明白嗎?媽媽,淩大俠他們一定還在想辦法救我,你馬上出去,我告訴你他們的地址,他們有你的幫助,一定會救出我。除非我過不了明天,否則你還有機會救我出去的!”

王妃一陣陣暈眩,“跟你一道走?”她喃喃問道。這是她從沒想過的事,她是一個王妃,怎麽;能夠和陌生的漢族人一道,反對自己的族人呢?她這樣的一陣猶疑,易蘭珠早已變了顔;色,叫逼:“媽媽,我一絲一毫都不願勉強你,是我太過份了,是我想得太孩子氣了。如果你願意跟我走的話,十八年前你已跟我的父親走了。我不怪你,媽媽!你也別怪我啊!現在我一點一滴也不願受你幫助,你趕快走吧!這個牢房污穢得很。”

王妃低聲地抽咽,說了許多話,甚至說願意跟她一道走,可是她的女兒像啞了一樣,一句話也不答她了!王妃這時比死了還難受,她料不到她的女兒竟比她的爸爸還堅強。忽然,她的手觸到一樣東西,她驀地叫道:“寶珠,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易蘭珠仍是那個樣子,把臉藏在掌中,忽然間,她的眼睛從手指縫中看到一縷血紅的光芒,王妃手上拿著一把亮晶晶的短劍,多鐸的血凝結在劍刃上,還沒有揩去,易蘭珠跳起來道:“這是爸爸的寶劍。”

王妃道:“是的,這是他的寶劍,我第一次碰到他時,他給沙漠的風暴擊倒,暈倒在我的帳篷外,我就是看見他這把寶劍才救。他的。你在五臺山行刺的時候,一劍插入我的轎中,我一看見,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了。”

這把劍像是一個證人,易蘭珠一家人的悲次離合、生死存亡都和它有著關聯。它伴著楊雲驄和納蘭明慧在草原定盟;它保衛楊雲驄到最後的一刻;淩未風拿它作信物,抱易蘭珠上天山;最後易蘭珠將它插進了多鐸的胸膛。

也就是在刺殺多鐸那天,易蘭珠因爲;見著母親,寶劍震落在地上,她在天牢裏想起“親人”時,也曾經想念過這把寶劍的。但現在,她的母親將它交還給她,她卻感到一陣陣的迷惑。

王妃低聲說道:“你留著這把劍吧,也許對你有用的。如果淩大俠他們再來救你,有這把劍,也比較容易脫身。”

易蘭珠最愛她的父親,因此也非常愛這把短劍。可是此刻,她卻忽然間感到憎恨,不是恨這把劍,而是恨她的母親。她叫我留著這把劍等淩大俠他們來救,那麽;就是說,她非但不肯跟我一道走,而且不願再想辦法救我了。”她並不希望母親救她,可是她的心靈深處,卻是渴望母親的愛的。她覺得十八年的痛苦,就該贏得母親全部的愛。要求太高了,失望也就容易。這是一種非常錯綜複雜的情緒,但她卻不知道,她的母親在說這話時,心裏已經作了一個決定。

易蘭珠叫道:“我不要它,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把短劍!令你們滿洲人顫抖的短劍。這把劍還是留給你吧,你見著它會更記得爸爸。”易蘭珠雙手抱著頭,低低地嗓位,又不理她的母親了!

外面的腳步聲又響起來,有人催道:“貝勒問候王妃,皇上也派人來探問,王妃審完沒有?”鄂王妃應了一聲,取出一條乾淨的絲帕,給女兒慢慢地揩抹眼淚。當她站起來時,茫然地將手帕掉落地上。

“寶珠,你好好保護自己,”王妃說:“你明白嗎?”

這刹;那間,易蘭珠的心像給千萬把尖刀割成無數碎片!

炬光漸漸消逝了,那枝王妃帶來的牛油燭,只剩下短短的半寸,在吐著微弱的光芒,燭淚凝結在地上,構成不規則的花紋圖案。“蠟炬成灰淚始幹!”王妃停止哭泣,最後瞧了易蘭珠一眼,木然地轉過了身,向著牢門走去。

“我明白了!”易蘭珠溫柔地歎道:“媽媽,這不是你的錯!”但她說得太小聲了,以至王妃根本沒有聽見。

蠟燭燒完了,燭光忽的熄滅,就在這一刻,王妃走出了牢門,天牢內剩下虛空的黑睹!易蘭珠陡然跳了起來,喊道:

“媽媽!我們彼此原諒吧!媽媽,回來!回來!”

牢門已經關上了。媽媽不會再回來了!易蘭珠茫然地向四圍張望,黑暗中似有無數鬼魁張牙舞爪向她撲來,她尖叫一聲,撲在地上,心裏明白,什麽;都完了!

“什麽;都完了!”王妃喊了出來,此刻,她已經回到家中,在房間踱來踱去,發出絕望的叫喊。

房間的正中挂有多鐸的畫像,多鐸那雙眼睛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她拔出那柄短劍,楊雲驄的影子在劍光中現出來,也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她尖叫一聲,掩了面孔。漆黑中,她女兒的影子又在眼前出現,也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

她張開了雙手,慢慢地拿起了那柄短劍。

突然一陣敲門聲,侍女在外面報道:“納蘭公子求見!”

“是他?怎麽;這個時候要求見我?”納蘭容若是王妃最疼愛的侄兒,也是她平日唯一可以談得來的人。她本來是不想見任何人的了,可是納蘭容若是例外,她歎口氣道:“好吧,就和他見一面吧!”她打開了房門,納蘭容若正緩緩地走上樓來,他的書僮在樓下等候。

納蘭容若和王妃對面而坐,彼此都大吃一驚。納蘭容若吃驚的是:姑姑本來是旗中最美的美人,現在卻似驀然老了幾十年,而且雙眼腫得像胡桃一樣,顯然是流了過多的眼淚!王妃吃驚的是:她這位才名傾國的侄兒,竟消失了一向瀟灑的風度,面色慘白,捧著茶杯時,手指也在微微地顫抖。

“容若,你好,有什麽;事情嗎?”王妃問。

“三妹妹已經死了!”納蘭容若突然站了起來,茶水潑濺地上,以激動的聲調報告了這個噩耗!

“三公主死了?”王妃木然地反問了一句,發呆的眼睛看著窗外。這個消息來得突然,可是此刻她的心頭是已經夠沈重的了,再增多一份沈重,也不怎樣顯得出來了。

“三妹妹是自溢死的。”納蘭容若低沈地說道。

“自縊死的?”王妃發著抖重復地說:“三公主爲;什麽;要自殺?”

“不是自殺。”納蘭容若道:“是給皇上逼死的!我猜,事情和天山那個‘女飛賊’有關!”說到“女飛賊”時,王妃尖叫一聲,納蘭容若驚異地看著她,繼續說道:“你不知道嗎?就在你入宮見皇上那天,宮中給一個女俠鬧得不亦樂乎,皇上一個親信衛士給殺死了,還有兩人給毒砂子打暈了,救治不及,後來也死了。”

王妃心中了然,知道這個“女俠”一定是隨自己出宮的那個“宮娥”,自己的女兒的好友。她很奇怪,爲;什麽;納蘭容若稱她爲;“女俠”,卻稱自己的女兒“女飛賊”,插口問道:“你怎麽;知道她是女俠?”

納蘭容若淒然地望著王妃,突然用一種急促的聲調說道:“姑姑,咱們姑侄是無話不談,那個女俠是我把她帶進宮的,她叫做冒浣蓮,還是董鄂妃以前的女兒呢,想不到我帶她進宮,卻害了三妹妹!”

“姑姑,請恕我莽撞問你,那關在天牢中的‘女飛賊’,是不是你一個至親至近的人?”

王妃一陣痙攣,許久許久,才擡;起頭來,低聲的說道:“現在我不用瞞你了,她是我的女兒!”

納蘭容若歎口氣道:“我看得出來!姑姑,我們生在皇家,真是一種罪孽!三妹妹的死也是一種情孽!”

王婦臉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起來,喃喃說道:“情孽!情孽?”

納蘭容若避開了姑姑的目光,說道:“是的,情孽。那個女飛賊,不,她不是女飛賊,她是你的女兒,我的表妹。表妹有一個意中人叫張華昭,想把她救出來。而三妹妹偏偏就愛上表妹的意中人!”

這件事在王妃還是第一次聽到,雖然她自覺已走到生命的盡頭,但對於女兒的事情還是渴望知道,她突然變得興奮起來,叫道:“有這樣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納蘭容若低低歎了口氣,說道:“你不必問了,一下子也說不清楚。我先告訴你三妹妹是怎樣死的吧。”

“冒浣蓮姑娘大鬧皇宮之後,皇上發現失了朱果金符。這金符可絕不是外人偷得了的,皇上突然想起浣蓮姑娘僞;裝宮娥隨你出宮時,三妹妹曾拉著她的手和她親親熱熱地說了幾句話,大起疑心,就叫太監傳她來問話。三妹妹對來傳她的太監說:‘你們且稍等一會兒,待我換過妝就來。’想不到她就這樣在寢宮自縊死了。”

王妃叫道:“啊,原來那朱果金符是三公主偷的!”

納蘭容若道:“是的,她爲;了自己所愛的人,犧牲了自己!”

王妃熱淚盈眶,垂下頭去,捶胸說道:“三公主雖是深官弱質,卻生就俠骨柔腸,比我那可是要強千倍萬倍!”

納蘭容若泛然而位,啞聲說道:“我陪皇上在南書房讀書,內監來報,說是三公主自縊死了,皇上面色青白,‘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活該!’我嚇得暈了,想哭哭不出來!皇上忽然說道:‘你知道三丫頭和外臣有什麽;勾結?’我莫名其妙,心又悲痛,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皇上道:‘這丫頭好大膽,偷了我的朱果金符,我只道她想做太平公主呢!’太平公主是唐朝女皇帝武則天的女兒,曾勾結外臣,搶奪皇兄的權柄。皇上引太平公主的故事,大約是以爲;三妹妹偷他的朱果金符,一定包蔽有搶奪朝政的野心,他又哪里知道其中有這樣複雜的事?大抵做皇帝的人,凡事都會猜疑,以至想得完全不近情理。我道:‘三公主和我素來友好,我知道她從來不管外事,哪會勾結廷臣?’皇上沖著我笑道:‘容若,我相信你不會騙我!’沈吟了半晌,又道:‘也罷,家醜不宜外揚,你就替我去約束內廷,任何人都不准把消息泄漏,並代我主持,把這丫頭收殮了吧。’我到了三妹妹住的景陽宮,把三妹妹解了下來,只見她書案上還有一紙詞箋,一上面寫有兩句詞:‘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她最近跟我學詞,大約是還未填完,就自縊死了。”

納蘭容若呷了一口香茶,又道:“皇上又問我,知不知道有人拿朱果金符去救天牢女賊的事,我說不知道。皇上道:‘這些事情,太過離奇了,自己人也靠不住,我應該好好查一查!’姑姑,你的行遜可得檢點一些,給皇上看出,那就不好了!”

王妃淒然笑道:“我現在還怕什麽;?容若,你回宮去吧,皇上若問起我,你就說不知道好了!”納蘭容若望著王妃,心頭感到一陣陣寒冷,揮淚說道:“姑姑,那麽;我去了!”王妃忽然又歎口氣道:“你以前每次來,都會給我帶來一兩首新聞,只怕我以後再不能讀了。”納蘭容若驚問道:“姑姑你說什麽;?”王妃斷斷續續地哽咽說道:“嘿,生在皇家就是一種罪孽!容若,你再替我留一兩首詞,就寫寫我們的悲痛吧!”

納蘭容若淚咽心酸,默然不語,驀地抓起了筆,說道:“好吧,我就替三妹妹續成那首詞,另外再送一首給她!”他的眼淚點點滴在詞箋上,霎忽寫成兩首,淚痕混著墨迹;,字體潦草模糊。王妃艱辛地讀道: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曲徑深宮帝子家,劇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喪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納蘭容若擲筆淒笑,王妃目送著他的背影走下樓梯,好像什麽;知覺都沒有了!

再說那晚大鬧天牢之後,淩未風與飛紅巾仗絕頂輕功,逃出險地。淩未風再申前請,請飛紅巾和他一道,去見易蘭珠那幫朋友。飛紅巾仍是搖頭,淩未風再問飛紅巾住在何地,飛紅巾又是不答。淩未風心內生氣,想道:我敬重你是前輩女俠,又是師兄的好友,你卻這麽;不近人情!飛紅巾忽然說道:“淩未風,我住的地方不能告訴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尋來,我失陪了!”身形一晃,宛如海燕掠波,流星飛渡,一團白影,衣袂徽飄,倏忽過了幾條街。淩未風細味語氣,好像飛紅巾是有意叫他跟蹤,心道:“難道我就追不上你!”一提氣,也展開了“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緊緊跟在飛紅巾身後,飛紅巾故意當作不知,頭也不回,只是一味奔跑。

逐電奔雷,風生兩腋,二人功夫,竟是半斤八兩,飛紅巾占了先起步的便宜,始終領先十丈八丈。淩未風絕頂功夫,也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心道:“怪不得她和大師兄當年並稱塞外奇俠!”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兩人已出到郊外,淩未風看著飛紅巾徑朝西山奔走,山道迂回盤曲,轉了幾轉,竟然失了飛紅巾的影子。

淩未風停步四廄,只見山峰圍繞,霧鎖雲封,人已在半山之上,心想:她引我來這裏做甚?難道她真是住在西山之上?正思疑問,左上方一陣清脆的笑聲,隨風飄下,淩未風身形一拔!腳點蒼苔,手攀絕壁,捷似靈猿,霎忽到了上面,忽覺掌風颯然,上面早伏有一條蒙面大漢,雙掌飛揚,突施撲擊。淩未風大怒,一出手“風卷落花”左掌一拔,石掌斜劈,那人微微一側,便閃開了。淩未風悚然一驚:這人身法好快,不敢怠慢,一挫身一翻掌,反手劈去,那人雙掌一合,往外一分,又把攻勢解開,身形歪歪斜斜,忽然掌劈指戳,搶攻過來,身法手法步法無一不怪,淩未風竟是前所未見。

那人連發六記怪招,饒是淩未風武功深湛,掌法精妙,也只好回拳自衛。淩未風一聲不吭,暗暗納悶,只是那人招數甚怪,功力卻差,十數招一過,淩未風已看出他的缺點,掌叠;一變,忽拳忽掌,呼呼帶風,直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那人不敢硬接,連連後退。而更奇的是,那人開首的掌法神妙異常,但十數招之後打不到敵人,便破綻頻生,竟是虎頭蛇尾。淩未風哈哈大笑,振臂一掠,從他頭頂跳過,回身封住了他的退路,正想把他擊倒;其時兩人已打到稍爲;開曠之地,月光照影,淩未風一掌打出,忽地收回,這人的身材竟像自己的熟人!正待喝間,那人一揖到地,哈哈笑道:“淩大俠,到底還是你功夫高!”面中一揭,淩未風喜得叫出聲來,這人竟是當年負氣出走,自己和劉鬱芳四覓無蹤的韓志邦。

樹林裏一聲長嘯,飛紅巾驀現身形,笑道:“淩大俠,你還惱我麽;?要不是韓大哥說你是他的好友,我還不敢引你來。”韓志邦挽著淩未風,說道:“淩大俠,還有幾位朋友等看見你。”帶著淩未風穿人密林,密林中有一間小小的寺院,韓志邦拍了三下寺門,叫道:“老朋友來了!”寺門倏地打開,裏面有七八個喇嘛和十多個哈薩克人,高高矮矮的擠滿一地。喇嘛中淩未風認得一個宗達-完真,乃是當日護送舍利子入藏的人;而哈薩克人中,更有一半以上是他舊日的戰友,大家相見,歡喜之情,溢於言表。淩未風問道:“你們怎麽;萬里迢迢從塞外來到京師?”韓志邦沈吟半晌,笑道:“淩大陝,你不是外人,不妨對你直說。”用眼一膘宗達-完真,宗達-完真急忙說道:“當日搶救舍利子,淩大俠捨命相助,此恩此德,我們是永世不忘,韓大俠但說元妨。”淩未風見此情形,心想:莫非是他們機密之事,自己倒不便插足其間。正想說話,韓志邦道:“不是我們故作神秘,而是事關西藏的大事。淩大俠可知達賴活佛派了特使來京之事?”淩未風道:“我前日剛到殺師,忙於救人,根本不聞外事。”韓志邦道:“吳三挂舉兵之前,已向達賴活佛疏通,若處下風,便請活佛代爲;求和,此次達賴特使來京,便是爲;吳三桂求和來的。”淩未風“哦”了一聲,說道:“求和之事,我以前在五臺山穀救出紅衣喇嘛時,也曾聽他道過。”韓志邦道:“紅衣喇嘛正是此次特使,除了替吳三桂求和之外,恐怕還會談西藏內附之事。”淩未風不知韓志邦後來奪獲舍利子,給喇嘛迎入西藏等情事,心裏暗暗奇怪:不知韓志邦何以和他們相處得如此之好。韓志邦又道:“紅衣喇嘛率領了二三十人入京,宗達-完真和哈薩克的幾位朋友,隨後也跟著來了。不過,我們不願和紅衣喇嘛同住賓館。”飛紅個道:“我是聞知京師擒了‘女賊’之後,飛程趕來的。”淩未風聽了,這才知道飛紅巾起初爲;什麽;不肯將地址告知,敢情她不知道自己與韓志邦等都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當時,衆;人就寢之後,韓志邦與淩未風攜手在林中踏月同遊,韓志邦忽然說道:“淩大俠,兩年前我不辭而行,你們一定很惱我吧?”淩未風道:“我們當時確是很遺憾,但不是惱你。”韓志邦歉然說道:“淩大俠,有一件事我很對不起你,我曾經嫉妒過你。”淩未風笑道:“那是你的誤會,我和劉大姐本來就沒有什麽;。”韓志邦搖搖手道:“淩大俠,經過這兩年的磨煉,我好像比從前懂了許多,一切緣份,都是勉強不來的。你和劉大姐都是我最敬愛的人,如果看到你們在一起,我就會感覺幸福了!”淩未風忽然痛苦地叫道:“韓大哥,別提這個好不好?”

韓志邦驚異地看著他,這時月亮西沈,天色已將破曉了。

淩未風睡了一會,第二日一早起來,卻不見了飛紅巾,問起韓志邦,韓志邦也不知道,只說:“這位女俠,獨來獨往,武功極高,人又冷僻,誰也不敢問她,只怕是又想法救那女孩子了。”淩未風暗暗擔心,卻是無法。當下辭別韓志邦,去找冒浣蓮。韓志邦聽說當日大鬧五臺山的一班朋友也到京師,很爲;高興。只是仍叮囑淩未風暫時不要將他的蹤迹;抖露出來,淩未風應允了。,

韓志邦料得不錯,飛紅巾果然是想法救易蘭珠去了。她清早起來,在西山之巔,練了一回劍法,練束停當,下山進城。心中悲憤,鬱悶難消,想來想去,想不出救易蘭珠之法,一時間前塵往事湧上心頭,忽然咬牙想道:納蘭明慧是她的母親,若她不肯救出女兒,我就和她拼了。主意打定,黃昏時分,一個人偷偷進了王府。

再說王妃自納蘭容若去後,心似死灰,人如槁木,獨坐樓中,眼前只覺一片灰暗。過了許久、許久,才緩緩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抓起了那柄短劍。

“寶珠,不要怪我!雲驄,你等著我!”王妃暮然叫了出來,倒轉劍鋒。劍尖唰的插進心房,忽然,窗門倏地打開,一條人影,疾逾鷹隼,飛了進來。

“明慧,你怎麽;了?”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地扶著她。新月剛剛爬上枝頭,透過碧紗窗戶,照著兩個愛恨糾結的女人,這兩個女人,面色都是一樣慘白!

“飛紅巾,不要恨我!”王妃喃喃地說道。這霎那間,一切仇恨全部化解,叱吒草原,縱橫塞外的女俠,籟簇地落下淚來!

“飛紅巾,我們都是楊大俠最親密的人,讓我們和解了吧!姐姐,你不討厭我叫你做姐姐吧?”王妃面色突轉暈紅,心房劇烈地跳動,臨死前極度的興奮,使她覺得血液似乎像飛泉一樣在體內流轉。

“明慧,我的妹妹,我們不是仇人,我一定會好好地看待你的女兒,舍了我的性命,我也要救出她!”

王妃用感激的眼光看著飛紅巾,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氣力漸漸消失,掙扎著說道:“姐姐,把那柄短劍拔出來,送給我的女兒,那是她父親的東西!”

飛紅巾全身顫抖起來,這樣堅強的飛紅巾,此刻體驗了生平最深刻的恐怖!這把劍插得直深入劍柄,縱有仙丹妙藥也救不了,一拔出來,死得更快。可是怎能夠不拔出來呢?她有責任要把這柄短劍送給楊雲驄的女兒啊!

飛紅巾親了一下王妃,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妹妹,你放心去吧!”閉了眼睛,抓著劍柄,倏的拔了出來。正是:恩怨已隨心血盡,死生一例付浮萍。

布萊德 於 2008-02-04 04:39: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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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生死兩難忘 半世浮萍隨逝水 恩仇終解脫 一宵冷雨喪名花


鮮血像噴泉一樣飛濺出來,納蘭王妃頹然倒在地上,一件事情驀地兜上心頭,在這心臟即將停止跳動的時刻,她拼著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池說道:“明天#瑚天黃昏時分……他們要押寶珠,押寶珠……到……到刑部大堂會審。”說完之後,兩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視。

飛紅巾握著那柄短劍,呆呆地站在王妃屍旁,忽然窗外一聲獰笑,飛紅巾短劍當胸一立,旋過身來,只見三個夜行人!已破窗而入。月光下看得分明,頭一個長須如銀,身材瘦小,兩旁跟著兩個約摸四五十歲的漢子,一進來見著滿地鮮血,齊聲驚叫,那白須老者喝道:“哼,好大膽的女賊,敢傷害王妃!”

飛紅巾滿腔鬱怒正自無處發泄,拔身一聳,短劍飛處,一縷血紅的光澤,徑向老人剁去,那老人飽袖一拂,嗤的一聲,給刺穿了一個大洞,但飛紅巾的劍鋒也給拂得歪過一邊。飛紅巾手底狠辣異常,左掌隨著劍鋒刺出之勢,倏然劈出,那老者咦了一聲,反手一推,飛紅巾只覺一股大力襲來,趁勢向前一沖,兩條漢子刀劍齊下,飛紅巾短劍橫揮,只聽得碎金切玉之聲,挫鉻不絕。飛紅個疾如閃電,穿出窗戶,自六層樓飛躍下地,刷刷兩劍,又刺傷了兩名王府衛士,正要逃走,忽聽得“呼”的一聲,那白須老者亦已跳了下來,手執雙劍,攔住她的去路。說時遲,那時快,那兩條漢子亦已躍下,和王府的衛士散在四面,遙遙採取包圍之勢,但卻並不上前。白須老人睥睨作態,傲然說道:“你贏得我手中雙劍,我就放你過去。”

飛紅巾幾曾受過如此輕視,長鞭“呼”的一聲橫掃出去,嚴似靈蛇,閃動不定。白須老者喝聲“好!”一個盤旋,搶到飛紅巾側翼,右手劍“金雕展翅”,往外疾展,冷森森的劍鋒猛削敵人肩臂。飛紅巾身法快極,一鞭發出,方位立變,反手一劍,應招發招,只聽得當的一聲,雙方都退出幾步。飛紅巾只覺虎口發熱,暗暗心驚,那老者的劍刃給斬了一道缺口,也是“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兩人再度交鋒,大家都不敢輕敵。飛紅巾展出師門絕技,左鞭右劍,攻守相連。長鞭起處如龍蛇疾舞,短劍盤旋如鷹鶴回翔,招數變化繁複,攻守難以捉摸。那老者在劍光鞭影中兀然不懼,兩柄長劍,霍霍展開,竟似隱隱帶有風雷之聲!而且更怪的是:他左手劍和右手別的路數全然不同,像飛紅巾一樣,招數也是變化繁複之極,兩人霎忽之間,已鬥了三五十招,那老者忽地跳出圈子,喝道:“你是不是天山老妖婆的徒弟?”飛紅個大怒,刷刷刷,三鞭連環猛掃,斥道:“你敢罵我師父!”這時她亦已知道這老者的身份了。

這白須老者輩份極高,他是長白山派開山祖師,獨創“風雷劍”法的齊真君,門下弟子很多,多譯的師叔紐祜盧和十八年前刀傷淩未風的邱東洛,都是他的弟子。五十年前他到回疆雲遊,那時他三十歲未到,風雷劍法剛剛練成,心高氣傲,獨上天山去打晦明禪師,晦明禪師念他不遠萬里而來,現身相見,和他在無山絕頂論劍,晦明禪師最喜有虔心毅力的後輩,起初對他非常之好,稱讚他道:“你年紀輕輕,有此成就,實在難得。你的劍法,雖有缺點,在關外想也無人能敵了!”當時齊真君如果機靈的話,謙虛求教,甚或立即拜師,晦明都會應允。不料齊真君竟不肯以後輩自居,堅持要和晦明禪師比試。晦明禪師微微一笑,說道:“我封劍多年,劍法早已生疏,不是你的對手。我剛才所說,只是姑妄告之,你不必放在心上。”說罷身形一晃,霎忽不見蹤迹;。齊真君雖然驚奇于晦明禪師的絕頂輕功,但還以爲;他的劍法的確不如自己,沾沾自喜,也就不再去找晦明禪師,徑自在天山漫遊。

天山橫亙三千多裏,晦明禪師住在天山北峰,天山南面高峰,卻另外住有一個奇人,蹤迹;比晦明禪師還要詭秘,是個白髮滿頭但卻容顔;美豔的女子,人稱“白髮魔女”。據說她曾經做過強盜頭子,爲;了情場失意,一夜白頭,這才絕迹;江湖,隱居塞外的。

齊真君只知有一個晦明禪師,卻不知有一個白髮魔女,他自北高峰來到南高峰,彈劍長嘯,意氣甚豪,在峰頂練了一回劍法,高聲歎道:“可惜世間沒有人能和我平手過招!”他真以爲;自己的劍法獨步天下,爲;找不到對手感到沒趣。不料話聲方了,一陣冷笑已傳到耳邊。

憑齊真君那麽;高的武功,竟然不知道白髮魔女是從哪里鑽出來的,這一驚非同小可,雙劍急忙挽個劍花,一劍護胸,一劍應敵,喝道:“那裏來的妖婦,爲;何冷笑?”白髮魔女滿臉鄙夷之色。說道:“憑你這點不成樣的玩意,居然敢在這裏使劍。”齊真君氣得面色發青,雙劍一抖,說道:“你這麽;說,想來劍法高明極了,好吧,咱們就比劃比劃!”白髮魔女冷笑一聲,隨手折下一根樹枝,迎風一蕩,瞧了齊真君一眼,又解下一條腰帶。“哼”了一聲,說道:“我雖然不行,可還用不著拔劍來教訓你!”齊真君大怒,反手一劍,疾如閃電,喝道:“好吧,你就用樹枝來擋吧!”白髮魔女一個閃身,“盤龍繞步”,樹枝拂處,竟然帶起風聲,連枝帶葉,向齊真君手腕劃到。她只用一條腰帶和一枝樹枝,不過三十招,就破了齊真君獨創的風雷劍法,把他逐下天山。

白髮魔女就是飛紅巾後來的師父。因此齊真君一見飛紅巾左鞭右劍的招數,便猜出她是白髮魔女的門下。

齊真君自吃白髮魔女的大虧後,回轉長白山中苦練劍法,果然成了關外劍術的大師,清兵入關,也曾請他相助,可是那時他自問還不是白髮魔女的對手,不願入關。直到邱東洛在雲南撫仙湖被淩未風割了一隻耳朵之後,回到長白山哭訴,他屈指一算,距離天山受挫,霎忽已近五十年,他想晦明禪師和白髮魔女,一定早已逝世,又聽說淩未風是晦明禪師的弟子,以天山劍法,壓得關外武師聞風膽落,不禁撩起雄心。這時他雖然已是年近八旬,但功力深厚,精神矍銳還似壯年,於是仗劍出山,在五十年後重來中土。

他一到北京,恰巧在淩未風大鬧天牢之後。他進宮叩見皇帝,皇帝大喜,便叫他帶兩個徒弟,到王妃府中偵察“女賊”蹤迹;。原來皇帝因冒浣蓮盡知他的隱秘,最爲;忌憚,把她當成心之刺,非拔去不能安枕。他帶來了兩個徒弟,來到王府,無巧不巧,一到王府就碰到飛紅巾。

齊真君一生最恨白髮魔女,這回碰到她的徒弟,立心先把她祭劍。他的風雷劍法經過五十年苦練,確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齊真君雙劍展開,呼呼風響,渾身上下,一片清光,果然威力驚人!但飛紅巾是白髮魔女的侍人,長鞭短劍,左攻右拒,右攻左拒,也是配合得妙到毫巔!齊真君最初自恃五十年功力,以爲;對付一個小輩,還不是手到擒來?心高氣傲,叠;走險招,不料飛紅巾招數狠辣之極,門戶又封得極嚴,鬥了半個時辰,非但討不了半點便宜,而且有好幾次過於急躁,還幾乎給飛紅巾的長鞭掃中,這才暗暗吃驚,心想:自己苦練風雷劍法,原是想找白髮魔女報仇的,如果連她的徒弟都鬥不過,那五十年心血,豈不是白花?

其實齊真君不知道,飛紅巾比他更感吃力,她招數雖然精奇,功力到底稍遜,用盡全力,才能打個平手,而且每次兵刃相交,自己都感到一股潛力,似鐵錘挾風,當胸壓下。飛紅巾運氣凝神,拼命支撐,又拆了二三十招。齊真君這時也已看出飛紅巾武藝雖高,功力究竟比不上他。風雷劍法一變,不求急攻,把內力都運到劍上,劍風蕩處,連四面枝葉都籟簌作響!這回輪到飛紅巾急躁了,她想強敵當前,衛士環伺,若不急求脫身,只悄英名難保。當下使出險招,一招“玉帶圍腰”,迫得齊真君飛身躍避。他淩空擊刺,避招迸招,劍法極爲;淩厲,但飛紅巾比他更爲;悍猛,腳踏原地,左肩晃處,轉過身形,用力一抖,左手那茶長鞭,競筆直地豎起來,直向齊真君“丹田穴”紮去,鞭劍相交,夜空中霎的火花飛濺,兩人都向後面倒翻出去!齊真君功力雖比飛紅巾爲;高,但高得也是有限,他身子懸空,不比平地易於使力,此消彼長,功力恰恰拉平,鞭劍相交,兩人都給對方的潛力震了出去。

飛紅巾趁勢一個倒翻,以“細胸巧翻雲”的輕功絕技,翻出六七丈外,長鞭在半空中反手打出,兩名衛士,兵刃方揚,已給長鞭卷著,飛紅巾腳尖著地,力貫鞭梢,兩般兵刃,都給她卷去!

飛紅巾一聲長嘯,叫道:“你姑奶奶少陪了!”正想硬闖,忽然一條大漢,迎面朴來。左刀右劍,當頭剁下,喝道:“你想走,那可不成!”飛紅個一劍掃去,那人刷地跳開,刀搶中盤,劍走偏鋒,居然也是風雷劍的招數,不過把雙劍改爲;刀劍罷了,這人是齊真君的得意弟子邱東洛。邱東洛的武功雖比飛紅巾弱許多,可是十招八招還擋得住,就在這一瞬間,齊真君又已趕上來了!

齊真君趕來,叫道:“東洛,退下!”雙劍呼地卷來,又把飛紅個圍住!他剛才給飛紅巾長鞭震退,在衆;目瞪瞪之下,氣得滿面通紅!這番再度撲來,出手更見辛辣,飛紅巾知道闖不出去,也橫了心腸拼死相鬥,只見劍光鞭影,飛沙走石,端的驚險萬分,激烈異常!

又過一陣,飛紅巾汗濕衣裳,她到底是女流,氣力漸漸不繼。正想施展師門的“神魔奪命”絕招,和敵人同歸於盡。忽然聽得有人喊道:“韓大哥,你去拔那老賊的須,我要追債!”飛紅巾一聽大喜,只見附近一棵大樹之上,似飛鳥般地落下三條黑影。爲;首的是韓志邦,當中的是淩未風,而押後的一個黃衫少年,她就不認得了。

韓志邦旋風般地撲入戰圍,步子歪歪斜斜,齊真君呼的一劍掃去,以爲;定可把敵人攔腰兩截,哪料竟擲個空,韓志邦身法怪極,也不知是怎麽;給他避過。齊真君怔得一怔,韓志邦已搶攻了兩招怪招,齊真君見所未見,要想回劍攔截,又給飛紅巾絆著,啪啪連聲,左右兩頰,都中了一掌,齊真君左時一撞,沒有撞中,下巴一陣劇痛,雪白的鬍子,竟然真的給敵人拔去一綹!這時淩未風正在和那個左手掄刀右手使劍的人相鬥,眼角仍吊著韓志邦,叫道:“行了,快退!”韓志邦意猶未足,“啪”的一掌,又擊中了齊真君的背心,不料這一擊如中鋼板,震得手掌麻木,虎口流血。他仗著身法怪異,急忙退出圈子,飛紅個虛晃一劍,立即轉身掩護,齊真君雖然氣憤異常,卻是不敢追趕!

韓志邦在那石窟學到幾手怪招,得淩未風所教,出敵不意地欺身進擊,果然把齊真君的鬍子拔了下來。他不知厲害,還想貪功!再擊齊真君一掌,卻反給震痛了手掌,急忙退出。要知韓志邦的功力與齊真君相差很遠,全仗開首那幾下怪招與飛紅巾牽制之力,才能成功,如何可以久戰下去?但齊真君卻不知個中奧妙,給韓志邦打了兩個耳光,又給他拔了鬍子,這一場羞辱,比吃白髮魔女的虧,更重更大。他只道韓志邦比飛紅午還要厲害,自是難免膽怯了。

韓志邦與飛紅巾一道出來,桂仲明立即趕上接應,他的那口騰蛟寶劍,舞將起來,宛如一道銀虹,霎忽之間,削斷了十幾個衛士的兵刃。

桂仲明叫道:“淩大俠,我們闖出去吧!”淩未風應道:“待我討了欠債,馬上就來。”他在樹上縱下來時,已認定了邱東洛,一展青鋼劍,就把他釘著,只是當時爲;了關心韓志邦,所以未發出辣招,此際,韓志邦與飛紅巾都已脫險,他還有什麽;顧忌?

淩未風一聲長笑,青鋼劍霍地進招,急如電火,邱東沼左臂酸麻,手中刀飛上半空,右劍一格,給淩未風反手一絞,劍又脫手飛去。邱東洛拔步便跑,那裏還跑得了。淩未風左臂一探,抓著了他的後心,像抓小雞似的提將起來,滴溜溜地打了個轉,手臂一彎,將他的頭扭轉過來,舉劍在他的面門一劃,嚇得他半死,只覺一片沁涼,淩未風已是把他的右邊耳朵割了下來,大笑說:“本息付清,饒你不死!”單掌往外一甩,將邱東洛抛;出三丈開外。

齊真君氣紅了眼,眼看著三個“叛賊”就要硬闖出去,袍袖一抖,翩如大鳥騰空,落在桂仲明與淩未風之間,雙劍向淩未風劈去。這時飛紅旬與韓志邦跑在前頭,淩未風最後。齊真君最懼韓志邦,對淩未風卻並未放在眼內。

齊真君認不得淩未鳳,淩未風卻認得齊真君,冷笑說道:“你這老賊還有幾把鬍子?”只一晃身,青鋼劍疾如閃電般的向兩劍交剪的隙縫産;刺進,齊真君大哈一驚,向後一仰,左劍一撥,避開這劍,淩未風跨能一步,毫不放鬆,劍招改爲;“鐵鎖橫舟”,向左一封,趁著齊真君避招後仰,重心不穩之際,青鋼劍疾的揮去,丁當一聲,把齊真君右手長劍蕩開。劍招三變,疾發疾收,齊真君一念輕敵,幾乎喪命在淩未風劍鋒之下!

但齊真君是一派宗師,五十年功力,非同小可,臨危不亂,奮力一振,力透劍尖,身子風車般向左一旋,雙劍未收,微一點地,竟然反彈起來,右劍擦著淩在風的劍身,趁勢引開,解了險招,左劍上撩,刺向淩未風持劍的手腕,淩未風也不禁心頭一凜,飛身自開真君左側掠過,“神龍掉尾”,回手一劍,朝齊真君的太陽穴疾刺。齊真君霍地翻身,橫劍一劈,只聽得一陣金刃吏鳴之聲,火星四濺,兩人都給震退幾步,手中的劍都給對方砍了一個缺口!淩未風這招試出了齊真君的功力和自己竟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心想:要制服這老頭兒,可不是三五十招的事,懶得與他糾纏,喝道:“念你一把年紀,饒你回去養老吧!”青鋼劍左右疾揮,劍招發處,直如風翻雲湧,王府的衛士們哪里攔截得住?霎忽之間,已給他和挂仲明會合一處。

齊真君苦練了五十年,自以爲;可以稱霸天下,不料一出手就連連吃虧,與飛紅巾打成平手,給韓志邦打了耳光,遇淩未風更幾乎喪命!而這三個人還都是自己的小輩。淩未風看來只是三十歲多點,也不知他的劍法是從哪里學來的,如此神妙,見面四招,招招狠辣!不由得一片雄心都冷了下來,哪里還敢追趕?

齊真君的另一個徒弟柳西岩,手使一根花槍,給桂仲明的寶劍斬去半截,大腿又給飛紅巾的長鞭掃去一大片皮肉,拿著半截槍桿,作拐杖用,邱東洛失去兩隻耳朵,滿面流血,看著師弟,一拐一拐地走到齊真君面前,哭請師父報仇。邱東洛道:“那千殺的就是淩未風!”齊真君面色大變,習慣地捋捋鬍子,一摸之下,才醒起一大絡鬍子已給拔去,看者兩個徒弟的糟樣子,想著自己也是一樣的狼狽,又羞又怒又是心驚,記起五十年前晦明禪師的話,暗道:怪不得他說自己的劍法有缺點,果然連他的關門徒弟,劍術都在自己之上,面上無光,一言不發,徑自去找楚昭南。

再說韓志邦一行人回至西山,飛紅午頹然坐下,歎道:“王妃死了,這女娃子也完了!”淩未風默然問道:“王妃怎麽;死的?”飛紅巾把當時的情形說了,淩未風也禁不住淚咽心酸。大家默坐無言,良久,良久,飛紅巾忽然跳起來道:“我幾乎忘了她臨死留下了一句話!”淩未風急忙問道:“什麽;話?”飛紅巾道:“她說明天黃昏時分,他們要解易蘭珠到刑部大堂會審。”淩未風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中途攔劫?”飛紅巾點點頭道:“也只好這樣了!”

淩未風沈思有頃,擡;頭說道:“恐怕不行,他們在把‘欽犯’解出之前,天牢通刑部的街道,一定早已戒嚴,說不定還有禦林軍防守,我們怎能聚集?縱使我們恃著武功,硬闖進去,也只是打草驚蛇,到殺散禦林軍時,易蘭珠早被押回天牢了。”飛紅巾怒道:“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她被淩遲處死不成?有什麽;危難也得試它一試!”淩未風道:“誰說不救她了?我只是盤算一條安全之策。”過了半晌,雙目閃閃放光,對韓志邦一攬到地,說道:“看來這事只有韓大哥能幫我忙!”韓志邦慌忙避開,還了一揖,說道:“淩大俠你可別調侃我了。我的本領在你兩人之下,你們都救不了,我怎麽;成?”淩未風笑道,“救人可並不全是講真刀真槍的,何況韓大哥的本領也高得很呀!那老頭兒的鬍子不是也給你拔下了麽;?”當下一手拉韓志邦,一手拉飛紅巾,飄然出屋,在夜林中漫步,把所盤算的計策詳細說了,問道:“韓大哥,你看成不成?這可全要看你和他們的交情。”韓志邦點點頭道:“別樣我不敢說,他們可對我像自己人一樣,對你也很感激!”飛紅巾忽然搶著說道:“如果救出來了,那女娃子可是我的,你不許和我爭!”淩未風隨口笑著答應:“我和你爭幹嘛?你若把她收做女兒,我更歡喜。”三人商議完了,各自分頭佈置。

再說易蘭珠在母親去後,心如死灰。這一日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獄卒把牢門打開,把她雙眼用厚布蒙上,接著聽到好多人的腳步聲,有人把自己推到一輛車上。

車轔轔,馬蕭蕭,易蘭珠被蒙著雙眼,縛在車中,經了一個多月的折磨,受了一次心靈的重創,她的肉體和精神都支侍不住了。她的身子隨著車輛的顛簸起伏不休,腸胃非常不好受,一口苦水嘔了出來。旁邊的人冷冷笑道:“吃到苦頭了吧,你的父親作孽,你替他還債,活該!”易蘭珠身子本來已非常虛弱,這時忽然挺起腰來,罵道:“楚昭南你這奸賊,你配提起我的父親嗎?他雖死了比你活著還要強一萬倍!”楚昭南又冷笑道:“乖侄女,你應該放軟一點,你還要你的叔叔替你收屍呢!”易蘭珠斥道:“不要臉,你是誰的叔叔?你這滿洲靴子的走狗!”楚昭南正想用刻毒的話折磨她,忽然前面的車輛驟然停下,楚昭南揭開車蓋一瞧,只見前面來了兩輛大車,吆喝著讓道。楚昭南大爲;奇怪,問道:“什麽;人,爲;什麽;讓他闖道?”

楚昭南和齊真君奉命帶著二十四名大內高手,分乘六輛大車,把易蘭珠從天牢押到刑部。不出淩未風所料,他們前一晚已佈置了兩千名禦林軍,守著經過的街道,任何人都不許通過。他們大清早就從天牢出發,滿以爲;有了這樣嚴密的防備,絕對不會出事。

車頂上的衛士答道:“是西藏活佛的車仗。”楚昭南“哦”了一聲,心想:“我道是誰,原來這班寶貝!”西藏活佛的特使,在京師裏甚受優禮,好像對待外國使者一樣。戒嚴令只能施用於一般官民,活佛使節的車仗,禦林軍可不敢攔阻!

楚昭南目力極好,遙遙看見前面車仗上站著十多個喇嘛,其中兩人相貌頗熟,一人記得是以前隨張天蒙護送舍利子的喇嘛。這還罷了,另一人雖穿看大紅僧袍,神態舉止卻與一般喇嘛有別。楚昭南看了兩眼,猛地醒起這人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韓志邦,大吃一驚,正想揭破,忽然前面已有人叫道:“這些人是假冒的!”霎時間,那兩輛大車,跳出許多人,暗器亂飛,刀劍齊舉,像一群瘋虎似的,混殺過來。楚昭南奉命專守女犯,恐怕有失,不敢離開。

車裏跳出的那群人正是淩未風他們,他們是假冒的,可是活佛使節的車仗和車前面的七八個喇嘛卻是真的。原來韓志邦給西藏喇嘛搶回舍利子,他們把他迎入西藏,待如上賓。這次同在京師,韓志邦偕淩未風去找紅衣喇嘛商借關文車仗,紅衣喇嘛好生爲;難,淩未風道:“事敗之後,你當是我們偷去的好了。皇宮裏的朱果金符我們都有本領偷,何況這些關文車仗?皇上見過我們的手段,他一定會相信的!”紅衣喇嘛一想:韓志邦是西藏僧衆;的恩人,淩未風是自己的恩人(在五臺山谷時,淩未風曾救過他。見本書第三回),雖然有點冒險,可也不能不借!

淩未風等借了活佛使節的車仗,由宗達-完真帶領七八個喇嘛當頭,算準時間,果然闖進了戒嚴地帶,攔截了押解易蘭珠的囚車,立刻引起一場混戰。

淩未風爲;謀一擊成功,將躲在石鏢頭家中的一衆;英雄都帶了出來,桂仲明、冒浣蓮、張華昭、通明和尚等人個個都有驚人的技業,但清廷這面有齊真君率領二十四名大內高手擋著,聲勢也自不弱。

楚昭南屢經大敵,鎮定如常,按劍守在易蘭珠身邊,心想:只要齊真君擋得住淩未風,其他的人來搶我都不怕,而且,若萬一敵不住時,易蘭珠在我手中,他們也須投鼠忌器!

楚昭南屏息以待,只見前面刀光劍影,打得十分激烈,淩未風雖已現身,但一時卻攻不過來,楚昭南暗自心喜,正自盤算把囚車駕回天牢,忽然間,突見前面飛起一條人影,迅逾飛鳥,左面一兜,右面一繞,霎忽向東,霎忽向西,齊真君、成天挺這兩個最高的好手,正和淩未風、桂仲明纏鬥,無法抽身,其他的大內高手,竟自攔截不住,給她展開輕靈進捷的身法,霎忽就沖了過來。

楚昭南吃了一驚,定睛看時,那條人影已撲上車頂,鞭風呼呼,兩名衛士應聲倒地,這人正是二十多年的威震塞外的飛紅巾。

楚昭南對飛紅巾本自有些心怯,這時也顧不得了,手中劍一提一翻,青光閃處,“樵夫問路”,刷的一劍,直奔飛紅巾華蓋穴紮去。飛紅巾肩頭一晃,長鞭短劍,左右一分,鞭卷青鋒,劍刺脅下,兩般兵器,兩種攻法,一派進手招數,淩厲之極。楚昭南手中劍一抽,順著鞭勢,向上一拖,把長鞭引開,倏地橫身,左手捏著劍訣向外一推,右手劍向下一沈,往外一展,上刺小腹,下斬雙腿,霎忽之間,連使出三招極厲害的招數,從“引虎歸山”化爲;“金雕展翅”,招數尚未使完,又再變爲;“移星摘鬥”,化守爲;攻,劍如抽絲,綿綿不絕。

飛紅巾運絕頂輕功,和他一樣,同時運用三種身法,避招進,短劍斜飛,長鞭橫掃,一步也不退讓!

兩人招數都是快速之極,電光石滅之間,就拆了十多招。論武藝,兩人正是半斤八兩,誰也勝不了誰;論氣力,卻還是楚昭南更能持久。飛紅巾已瞥見易蘭珠被縛在車中,卻是無法將楚昭南打退,而兩面已有幾名衛士,撲回援助,又急又惱,驀地一聲長嘯,喝道:“楚昭南,你敢攔我!”奮臂一抖,長鞭自左向在,掃了個圓圈,身形猛地一縱,不顧性命地硬沖過去。楚昭南絕料不到她如此拼命,竟敢身子淩空,飛闖過來,這時楚昭南若下殺手,必然是兩敗俱傷,而飛紅巾也必定傷得更重!

這一瞬間,少年情事閃電似的在楚昭南心頭掠過。飛紅巾雖然從未愛過楚昭南,而且還和楊雲驄一道捉拿他,鞭打過他,但飛紅牛到底是楚昭南唯一喜愛過的人。飛紅巾拼了性命,疾沖過來,楚昭南無暇考慮,本能地將身子一閃,飛紅巾已如飛鷹掠過,一下子就抓起了易蘭珠,翻上囚車去了!

待楚昭南清醒之後,飛紅巾已掠出十餘丈外,這時,兩方混戰,正打得翻翻滾滾,迫近了來。楚昭南知道飛紅巾輕功超卓,還在自己之上,只見淩未風與齊真君惡戰,殺得難分難解,滿腔怒氣,都轉移到淩未風身上,索性放過飛紅巾,長劍一抖,走偏鋒急上,和齊真君合力夾攻,想把淩未風殺掉。

齊真君昨日在王府一戰,本來已給韓志邦與淩未風先聲震住,你道他今日如何還敢硬拼?說來有段趣事。原來齊真君一到京師,朝見了康熙之後,便與楚昭南相見,兩人各演了一路劍法,楚昭南便道:“前輩若肯出馬,淩未風那時碰著對手了,只要我們兩人聯手,准可把他毀掉。”當時齊真君“哼”了一聲,心想:除了白髮魔女,我是天下無敵。晦明禪師五十年前還不敢和我比劍,何況他的關門徒弟。還以爲;楚昭南擡;高身價,將他的同門師弟故意誇大,不料在王府碰頭,給淩未風迎面四招,殺得心驚膽戰,過後,反而怪起楚昭南來,怒氣衝衝跑去找楚昭南,責他藏奸,說道:“你爲;什麽;不實說,教我吃了大虧?你昨天演的那路天山劍法和淩未風的爲;何不同?咱們都爲;皇上效力,對勁敵應求知已知彼,你卻藏好,不把你師門劍法抖露出來,讓我有個準備。哼!哼!”這老頭兒倒很直爽,以前怪他把淩未風誇大,現在反而暗怪他故意奉承,不將淩未風的真實本領告知。他想:你說我和淩未風可打成平手,爲;何我連幾招都擋不了,莫非想借刀殺人?

楚昭南問他怎樣輸給韓志邦和淩未風,他一說了,只是隱瞞著給韓志邦打耳光拔鬍子的事。楚昭甫聽了,大爲;奇怪,齊真君站著說話,楚昭南默不作聲,突然運掌向他肩頭一按,說道:“老前輩,請坐下來說。”齊真君大怒,本能地運起內力,肩頭往外一撞,自己雖然給按得穩不住身形,楚昭南也給撞得倒退數步。齊真君怒道:“楚昭南,你也要來考我?”楚昭南滿臉堆笑,說道:“前輩息怒,我現在弄清楚你爲;何輸給淩未風了,你不是真輸,是給他嚇退的。”楚昭南試出齊真君功力高過自己,拿淩未風相比,最少也可功力悉敵,便道:“以你的劍法功力,絕不會幾招就輸給淩未風。我和淩未風、飛紅巾兩人,都曾交過幾次手,對你不妨說實話,我和飛紅巾是半斤八兩,對淩未風則要略處下風,但也相差有限,你打得贏飛紅巾,就不應輸給淩未風!”

當下楚昭南把這道理說給齊真君知道,他說:“昨天我看了你的劍法,論招數的變化複雜,和天山劍法可以匹敵;論精微奧妙之處,卻要稍遜一籌。但我看你運劍的功力,那如是深湛之極,最少不在淩未風之下。剛才我還不敢相信,再試一試,我更相信我的看法不差,經你的功力配上劍法,和淩未風打個平手不是難事,他能贏你是因爲;他在明,你在暗,我很早就聽師父說過你的風雷劍法,你卻是昨天才第一次見到天山劍法。天山劍法迅速異常,見隙即入,你若封閉門戶,以風雷劍法的沈穩,盡可守得許久,配上你的功力,就算不將他擊倒,也可累他半死。”楚昭南恨極淩未風,不惜花半天功夫,把全部天山劍法都演給齊真君看,齊真君見昨日淩未風所使那四招果然在內,這才不說楚昭南藏奸,再鼓雄心,願與楚昭南同心合力剷除淩未風。

再說淩未風率領群雄截劫囚車,與齊真君再度相逢,淩未風如雄獅猛撲,看看搶攻,齊真君沈穩比解,一連解拆了十幾著狠招,淩未風暗暗納罕,劍法驟變,意在搶先,墟虛實實,每一招都未用盡,都藏變化,教齊真君根本看不出攻守來路,把天山劍法使得精妙絕倫,齊真君只覺周圍劍風颯然,人影晃動,倒吸一口涼氣,仗幾十年功力,緊緊封閉門戶,只見他劍尖好像挽著千斤重物一樣,左攻右守,右攻左拒,劍招雖慢,卻也是一片青光鐐繞,緊護身軀,兩人劍風相蕩,聲如裂帛,劍光互纏,忽合忽分,又鬥了三五十招,仍是未分勝負。

淩未風殺得性起,劍招再變,大喝一聲,左手駢指如戟,竟在劍批飛舞中,尋暇抵隙,找尋齊真君穴道,而右手的青鋼劍劍招越發迅捷,翻翻滾滾,時而淩空高蹈,宛如鷹隼飛天,時而貼地平鋪,宛如蝶舞花影,齊真君擋得劍刺,還要防備點穴,苦鬥之下,額頭已是見汗。淩未風右劍左掌,竟好似同使三般兵器一樣,他的左掌掌劈指戳,似捏著一支點穴撅,又似握著一把單刀,變化的繁複精奇,遠在風雷劍法之上。齊真君初創風雷劍法之時,以左右手的劍法招數不同,自以爲;創武林絕學、劍法新篇,常常誇口說:古語雲心難兩用,我卻偏偏能夠兩用。志得意滿,不知天下之大!如今一見淩未風右劍左掌,兩手使出三種兵器的變化,路數比起風雷劍法兩手同是使劍的,相距不知要遠許多!這時不由他又是心驚,又是心服!他雖然有五十幾年功力,也只能勉強支援,給淩未風越來越淩厲的攻勢迫得連連後退!

兩人打得翻翻滾滾,飛身追逐,過了幾輛大車,淩未風正打得極度緊張之時,忽見飛紅巾已告得手,提起易蘭珠向反方向逃去。淩未風心念一動,想道:何以飛紅個單獨逃逸,不和大夥會合一起?又想起禦林軍已封閉附近街道,擔心孤掌難鳴,逃不出去,立即吹了一聲胡哨,招呼衆;人殺出。不料齊真君雖處下風,尚未落敗,雙劍盤旋,緊緊纏鬥,淩未風竟不能抽出身來!

楚昭南放走了飛紅巾,長劍一領,獰笑撲上,喝道:“淩未風放下劍來,念你同門,饒你不死!”淩未風微轉身軀,刷的一劍刺出,罵道:“不要臉!”楚昭南冷笑道:“你死到臨頭,還不醒悟,我只好替師父管教你了!”他竟然不顧江湖的規矩!以兩個成名人物,聯手來鬥淩未風!

這一來形勢陡變,楚昭南仗著齊真君正面纏著淩未風,一口長劍,真是矯如遊龍,將天山劍法中的七十二手“追風劍”連環運用。天山劍法採集各家之長,共有三百六十一手,其中有攻有守,亦有攻守兼備的,劍法的繁複,劍招的奇多,都在各派之上,其中的七十二手追風劍,又是全采攻勢的,要碰著較自己弱的敵手,才好運用。淩未風雖然較楚昭南強,但因爲;力敵二人,攻勢已給齊真君擋住,楚昭南不必擔心他的兇狠反擊,因此才敢採取最淩厲的攻勢。

淩未風這一氣非同小可,可是他知道名家對劍,絕對不能動怒,擋了幾招,定下心來,聚氣凝神,以天山劍法中攻守兼備的六十四路“寒濤劍”施展出來,只見劍尖顫動,萬點銀光,真如寒濤卷地,浪花飛空,千點萬點飛灑下來,一口劍力敵兩名具有絕頂功夫的高手,兀是毫不道讓!楚昭南見他把天山劍法使得如此神妙,暗暗心驚,想起自己這十多年來,雖有進步,但卻是相形見拙了。

但雖然如此,他的追風劍法仍是凝厲無前,劍劍辛辣。他和齊真君聯手,威力遠在淩未風之上。三口長劍,使到疾處,竟如織了一面光網,罩著淩未風的萬點銀濤,而且在緊緊收柬,把淩未風的劍光壓縮下來。三人越鬥越狠,有兩名衛士,想要插手,給劍風迫蕩,銀光飛灑,竟直跌出去,身上受了幾處劍仿,也不知是給淩未風所創,還是給自己誤傷?其餘的衛士,哪里還敢自討苦吃?

這一場惡鬥,比起天牢大戰之役還更驚險!齊真君五十餘年功力,足可當蹲五名一等衛士,更加上精通天山劍法的楚昭南,饒是淩未風絕世武功,也擋不住這兩人連環進擊,淩未風叫道:“仲明,快來!”久久不見回應,百忙中側目斜規,只見桂仲明等一班好手都給大內衛士絆住,各自苦鬥,敵衆;我寡,都抽不出身來!”

闖王府,鬧天牢,入深宮,三件大事,桂仲明都給冒浣蓮管著,沒有參加。一個多月來,關在石老鏢頭家中,正自氣悶,這番和冒浣蓮隨著淩未風截動囚車,猶如猛虎出押,騰蛟寶劍霍地展開,倏如銀蛇疾飛,脫手而出,一陣斷金臭玉之聲,迎面幾個衛士的兵刃全被截斷!正想招呼冒浣蓮同上,只見冒浣蓮揮舞著一道金光,也把攻來的兵刀,紛紛截斷,桂仲明大喜叫道:“浣蓮姐姐,你從哪里也得了一把寶劍?”冒浣蓮笑而不答,和他並肩一立,兩炳寶劍左右展開,硬攻硬闖,十分得意!

不料丟劍只可揚威于一時,這番楚昭南挑選的大內二十四個高手,個個武功精強,有幾個兵刃給截斷之後,換上來的衛士,或使虎頭鈎;,或使判官筆,或使混元牌,或使蛾眉刺,或用軟鞭,或用銅錘,不是寶劍難削的重兵器,就是輕靈小巧的兵刃,再不然就是專克寶劍的鈎;刺之類,而且寶劍顯露之後,敵人全部留心在意,輕易也不容易再給截斷了。

可是桂仲明的功力,也非比尋常,而且仗著寶劍,到底占了便宜,他見一班衛士圍攻上來,虎吼一聲,運起神力,單掌反手一擊,把一面鐵牌擊飛,騰蛟寶劍舞得虎虎生風,幾丈之內,全是冷電精芒,端的是潑水難進,衛士們見如此威力,都不敢過份逼近。

正僵持間,忽然圍著桂仲明的幾個衛士倏地退下,另一名瘦小的青衣侍衛,飛掠過來,桂仲明一劍劈去,只聽得當一聲,敵人的兵器竟搭在自己的劍身上,一支黑忽忽的東西,遞到面前,桂仲明伸手一抓,沒有抓著,敵人已是一個盤龍繞步,搶到側首,再度發招,桂仲明這時方才看得清楚,敵人使的是一對判官筆。精於打穴的人,多半是長於小巧功夫,而拙於刀氣,追這個瘦小的衛士,功力卻不在桂仲明之下系是內外兼修的一個勁敵!

原來此人就是在鄂王府中與淩未風、飛紅巾惡戰過的成天挺,外號“鐵筆判官”,乃是內廷侍衛中的第一高手,和禦林軍的第一高手楚昭南可說得是並駕齊驅。他對淩未風與飛紅巾,或許要略處下風,對桂仲明則是功力悉敵。桂仲明勝在有把寶劍,成天挺則勝在火候老到,正是半斤八兩,各擅勝場!

桂仲明和成天挺棋逢對手,一個是挾寶劍之威,強攻猛撲;一個是仗多年火候,打穴神奇;輾轉惡鬥,備不相讓,聚精會神,無暇旁顧。因此淩未風叫援,桂仙明竟是聽而不聞。冒浣蓮武功雖然較低,但敵方三名武功最高的人,都已對付淩在風與桂仲明去了,她仗著天虹寶劍和奪命神砂,敵人不敢過份迫近,倒還支援得住,聽得淩未風呼喊,鳳眼一瞥,只見那邊銀虹飛舞,遠望竟似一座劍山,發出呼呼轟轟的聲響,三條人影,就如三條黑線一樣,在銀光波濤之中上下往來。冒浣蓮目眩心驚,知道以自己這點能力,絕插不進去,急忙叫道:“仲明,淩大俠叫你!”

冒浣蓮與桂仲明相距甚近,他對冒浣蓮的聲音,有一種特別感應,一聲入耳,立刻躍起,成天挺喝道:“哪里走!”判官筆左右一分,分紮桂仲明左右的“分水穴”,桂仲明一轉身形,一記“饑鷹掠羽”寶劍橫掃下來,成天挺好生厲害,只見桂仲明一閃,立刻知道他是以進爲;道,頓時手一翻,判官筆橫架金梁,又把桂仲明的劍蕩開,霍地一個旋身,方位再變,鐵筆一遞,又點桂仲明左肋後的“魂門穴”。桂仲明勃然大怒,用五禽劍法中的拼命招數,反手一劍,斜劈下來,剛使到一半,倏又改劈爲;掃,一招“鐵鎖橫舟”,向敵人畝肩猛削,這兩招迅如電志,變化極速。成天挺藏頭縮頸,向下一,矮身軀,騰蛟劍劍呼的一聲從頭頂削過,成天挺喝聲“打”,身形一起,雙筆直豎起來,指向桂仲明的丹田穴。桂仲明給他冤魂似的苦苦纏鬥,無法脫身,心念淩未風處境,極爲;焦急。

齊真君與楚昭南二人各展獨門劍法,大戰淩未風,閃電驚飄,越鬥越烈,越打越快,三口劍聯成一面光網,已把淩未風的劍光壓縮下去,看看得手,忽然一條人影,身法古怪之極,越過衆;衛士的兜截,直撲過來,齊真君“咦”了一聲,慢得一慢,淩未風乘勢刷的一劍刺出,把他的袍袖刺穿!齊真君退後一步,淩未風的寒濤劍法精妙絕倫,乘隙即入,銀光飛灑,一下把敵人截開,聯手合鬥的陣勢暫解,淩未風搶到上首,青鋼劍疾的一沖,楚昭南急回擋住。

楚昭南心裏暗暗生氣,心想這齊真君在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怎的經驗如此之差,聯手合鬥,分明已占了絕對上風,看看就可致淩未風於死地,他卻無端端的這麽;一道,給淩未風緩了口氣,要勇好到先前那種優勢:又得費一番手腳了。

楚昭南正自生氣,那條人影已欺身疾進,楚昭南眼觀六路,他略轉身軀,一個“蹬腳”,倒踢出去,不料敵人的掌風忽然劈到面門,也不知他是繞哪個方位過來的!

楚昭南大吃一驚,但他到底是名家身手,臨危不亂,左腕一擡;“金龍探爪”,用截手法去擒對方的脈門,那人溜滑之極,忽然縮手,呼的一聲,刀光閃閃,竟自後面劈來,楚昭南萬料不到敵人的刀竟然會跑到背後,身形急起,掠出三丈,回首一望,不禁大奇。

這人正是韓志邦,他仗著從雲崗石窟學來的怪招嚇退許多大內高手,冒險來解淩未風之危,齊真君先瞧見他,心裏一窒,所以叫出聲來,但他不知韓志邦也很懼怕他,韓志邦前天在他背心打了一掌,受了反彈之力,現在還隱隱作痛。

正因彼此有所顧忌,所以韓志邦也不敢碰他,轉而暗襲楚昭南,果然迎面三招,刀掌並用,把楚昭南迫出圈子。淩未風壓力大減,自然是馬上又搶上風。

韓志邦本是楚昭南手下敗將,在雲崗石窟,搶舍利子之時,楚昭南曾以一雙肉掌,打敗韓志邦的八卦紫金刀,勝來毫不吃力!現在見他招數古怪之極,不禁大奇:怎麽;這個土包子,不到兩年,就學了這身上乘武功!

韓志邦搶高宮走坎位,又發了幾手怪招,楚昭南回劍自保,越發納悶,而那邊淩未風把齊真君迫得連連後退,在追逐之際,經過桂仲明身旁,還偷出手來,向成天挺發了一掌,雖未打著,可是掌風所至已把成天挺的雙筆蕩開,桂仲明乘勢也跳出了圈子,把冒浣蓮和張華昭接應出來。

楚昭南雖給韓志邦幾手怪招弄得納悶不已,但他到底是個機靈的人,一想,僅僅兩年,韓志邦縱學得極上乘武功,功力也是不夠,何必怕他!當下把全身穴道閉住,拼受他怪招掌擊之危,運天山劍法中的十三路“須彌劍”法,保衛自己,硬沖過去。佛經中有“須彌芥子”之說,“須彌”是座大山,據雲佛法可將之藏於芥子之內。佛經常借神奇的說法,來談人生哲理,這裏不必深究。只說天山劍法中的“須彌劍法”,就是借佛經此語作喻,即放之可彌六合,卷之可藏於密的意思,運劍保衛自己,不論空曠之地或斗室之中,都可伸縮自如,插針難進。楚昭南用出這路劍法,更兼閉了穴道,對付韓志邦那可是萬無一失,當下強沖過去,韓志邦無法可施,只好仗著怪異的身法,連連閃避。

那一邊淩未風將齊真君擊退之後,卻不窮追,突地翻身殺入,把通明和尚、常英、程通等人都救出重圍,楚昭南大急,急忙過來堵截,淩未風刷!刷!刷!連環三劍,急勁異常,楚昭南功力稍遜,雖然仗著絕妙的須彌劍法,也給蕩開,急忙招呼齊真君過來。桂仲明卻搶在前頭,將騰蛟劍卷在手中,倏地發出,齊真君見一人空手過來,不加防備,忽然白光一道,飛掃過來,右手的長劍,劍尖竟給削掉!

齊真君大吃一驚,左手長劍往下一沈,桂仲明頓覺似千斤重物,直壓劍身,竟然抽不出來,急運大力鷹爪神功,倏地向敵人手腕抓去,齊真君右劍一擋,分了分心,左劍的壓力減弱了些,桂仲明趁勢疾的把劍拔出,兩人都向側面退出幾步。

齊真君心裏暗暗嘀咕:自己在長白山苦練了五十多年的劍術,本以爲;可以無敵於天下,不料一到京師,就連番受挫,現在竟然連這毛頭小夥子,也能把自己的劍尖削斷,到底中原有多少能人?桂仲明也嚇出一身冷汗,如不是這把寶劍乃是至柔至剛之物,給他一壓,准會壓碎,這份功力,真是自己出道以來所僅見。

齊真君緩得一緩,淩未風已和桂仲明會合,一衆;英雄猛殺出去。楚昭南急急大聲呼叫,前面封鎖街道的禦林軍,已聚攏布成陣勢,長槍大戟,塞著去路,民房上也都遍佈了弓箭手了。

楚昭南這時看清了敵方的實力,勝券在握,指揮若定。大聲叫道:“天挺,你去截那黃衫少年;齊老前輩,我們再聯手鬥淩未風;那土包子不用怕他,他只是三板斧,刁四福,你去截他。其餘的人,兄弟們並肩子食掉算啦!”楚昭南算定:敵方最厲害的是淩未風、桂仲明、韓志邦人,照這樣部署,必勝無疑。刁四福輕功極好,功力雖差,但比起韓志邦卻要好一點,楚昭南叫他去絆韓志邦,那正是最適當的人選。

淩未風凜然一驚,心想楚昭南這廝果然厲害,武功高強,那還罷了,他還是個教練人材,一交過手,就知道對方的優勢所在,可惜飛紅巾先逃出去,要不然倒可把他的布陣擊破。但淩未風也是極老練的人物,趁著他們尚未合圍,打個胡哨,把自己的人緊聚一處,一口青鋼劍,天矯如龍,左蕩在決,展開最迅疾的身法,東刺一劍,西劈一掌,專解救處境危急的人,儘量避開楚、齊二人之合擊,苦他們分頭想傷害自己這方的人時,他又神出鬼沒地突來騷擾,韓志邦本已給刁四福迫得手忙腳亂,但給淩未風忽然掩到,一掌打斷刁四福左臂,韓志邦也登時脫出身來,和淩未風一起,專以怪異的身法,援助同伴。

這樣一來,楚昭南的部署全落了空,陷入混戰之局。但論實力楚昭南那邊有三個頂尖兒的人物,更兼大內近二十個高手(本來是二十四名的,已死傷了六七人),比起淩未風這邊,仍然強得多!大混戰中,雖然暫時是僵持之局,但打下去卻穩占上風,附近街道的禦林軍,經過了這麽;些時間,也紛紛趕來,形勢端的十分危險。

混戰中張華昭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仍是揮劍力搏,勇猛異常,淩未風掠過身邊,反手一掌,把他面前的一名大內高手劈得腦漿迸流,將他拖入內圍,只聽他喃喃叫道:“蘭珠,蘭珠,我要見你。”淩未風知他神智已漸昏亂,越發心焦。右劍拒敵,左手撕下衣袖,給他包紮,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沖出之後,我帶你去找她。,你跟在桂仲明賢弟之後,只准拒敵,知道嗎?”張華昭點了點頭,淩未風劍走連環,又替冒浣蓮擊退了兩名圍攻衛士。

淩未鳳見敵勢越大,心內暗道:“怎的他們還未見來?”正焦急間,忽見前面清兵似波浪般兩邊分開,前頭殺來一彪人馬,個個面上畫得奇形怪狀,就像戲臺上的大花臉一樣。淩未風暗暗笑道:“張青原這傢夥也有兩手,畫了花臉果然比蒙面更不易認出廬山真相。”但仍不免憂慮:“張青原能力平平,他帶來的弟兄,縱能擋得住禦林軍,也殺不退這些大內高手。”正盤算間,忽見一個清臒老者,一馬當先,劍刺掌劈,疾如雷霆,攔阻的禦林軍紛紛倒地,淩未風大喜,對冒浣蓮道:“怎麽;他老人家也出來了!”

齊真君搶去攔阻那清臒老者,劍鋒一抖,只見白光一閃,直指咽喉,齊真君叫聲“好快”,雙劍一剪,攻守兩招同時發出,那老者一也“咦”了一聲,身形霍地一轉,劍光閃處,避開齊真君的“風雷交擊”辣招,連肩帶背刺將過去,齊真君沈腰翻腕,硬磕敵人寶劍,哪知這老者劍法快得驚人,霎忽之間已攻了五劍,齊真君要運劍自保,竟擊不著敵人的劍,楚昭南見狀大驚,連人帶劍,舞成一道白光,向老者飛掠過去。那老者疾刺兩招,忽然拔身一聳,掠起三丈多高,劍光一閃,飛雲掣電,向楚昭南迎面刺去,兩劍在半空相交,兩人都給震得向後倒飛!那老者在半空中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落下來時,就宛如帶著一道光環飛降,搶過來的禦林軍,折臂斷足,都給劍光掃傷。楚昭南翻身下來時,卻給桂仲明趁勢一劍削去,騰蛟寶劍舞起丈餘光芒,威勢端的驚人。楚昭南身子懸空,無法躲閃,只得暗運內力伸劍一點,劍尖雖給截斷,他也趁著這一點之力,斜刺落下,嚇出一身冷汗。

齊真君又是一驚,睹道:怎麽;兩日之間,竟碰著這麽;多能人?這清臒老者,劍法迅捷,竟似不在淩未風之下,楚昭南這時已猜出老者是誰,大聲叫道:“石老頭子,你還要不要在京師的産;業,你還顧不顧你的門生弟子?”

這清臒老者乃是“躡雲劍”石振飛,在淩未風出道之前,和“遊龍劍”楚昭南、“元極劍”傅青主並稱當世三大劍術名家,武功高強,劍法精妙,在京師是一派宗師。

這一來形勢又變,淩未風趁著齊真君楚昭南與石振飛惡鬥之際,煥地沖出,大內高手,攔截不住,竟給他衝開一道缺口。成天挺鐵筆斜飛,拼命沖來,通明和尚一刀斬去,“當”的一聲,刀鋒盡卷,但成天挺的一枝判官筆,也給斬了一道缺口,怔得一怔,押後的桂仲明已掠了過來,騰蛟寶劍舞起丈余光芒,成天挺不敢硬接,側身一閃,桂仲明寶劍橫掃,又傷了兩名衛土,前頭的淩未風,已趕上去和石振飛會合了!

楚昭南和齊真君還待堵截,那裏堵截得住?淩未風把楚昭南殺退,石振飛也擋住齊真君,桂仲明和冒浣蓮兩口寶劍,霍霍展開,從旁掩護,不一刻便殺出重圍,和張青原帶來的人橫沖直闖,把禦林軍殺得傷亡枕藉。石振飛叫道:“向東直門沖出!”淩未風應了一聲,讓石振飛領先,自己改與桂仲明殿后,摸出三枝天山神芒,猛喝一聲,齊真君忽見一道烏金光芒,劈面射來,舉劍一撩,只覺臂膊一陣酸麻,火花四濺,劍身竟給射穿,楚昭海卻是機靈,運絕頂輕功,連避兩支神芒,只累了身後的兩名衛士,做了替死鬼,給神芒對胸穿過,慘死當場!

楚昭南和齊真君知今日已不能取勝,只好聚集清軍,銜尾疾追,不敢單身匹馬闖去和群雄混戰了。

兩方人馬在京城的大街追逐,嚇得戶戶關門,人人躲避,不到半個時辰,已闖至東直門,只見城門大開,有二三十個花面的大漢,正與一隊清兵廝殺,石振飛等一擁而上,把那隊清兵全數消滅,一大群人,飛速出城,石振飛對淩未風道:“我們把城門關上。”兩人奮起神力,把大鐵門關閉,從外面把一條鐵柵閘上,禦杯軍趕到,全給關在城內。淩未風大爲;奇怪。

石振飛道:“這是飛紅巾的手腳!”淩未風急忙問道:“飛紅巾?老前輩見著她了?”石振飛道:“我們埋伏的人,從天牢附近殺出,正把附近的禦林軍沖散,便見飛紅巾帶著一人,左鞭右劍,在民房上如飛掠過,我趕上去問她,她只笑著說:‘你若救出淩未風他們,叫他們自東直門沖出便行了,我帶來的人,已在城門外安上鐵柵,把城門關上,總可以把追兵阻擋得一時半刻!’說罷她就施展絕頂輕功,飛馳而去,遠遠似有人影隱現,不知是否接應她的。”淩未風聽了,心道:“原來飛紅巾早有佈置,那些接應她的,想就是她帶來的哈薩克人。”

張青原道:“我按昨日所定的計劃,暗中聚集了天地會及魯王舊部在京師的朋友,埋伏準備。我們本來勸石老前輩不要出面的,他義薄雲天,無論如何,都要助我們一臂之力。”

石振飛拈須笑道:“你當我不出面就能保全了嗎?前兩天,禦林軍中已有人通知我,說是他們的人已對我注意了,只是還拿不定我是否收藏叛逆,又怕打草驚蛇,所以暫時不敢來動我。我就是不出面,你們鬧出這件大事之後,他們也一定會踩查到我這裏來的,我倒不如先豁出去,給他們點厲害瞧瞧!”淩未風問道:“石老前輩今後打算如何?不如隨我們一路到四川去吧。”石振飛道:“我的門生弟子很多,我不能走得這樣遠。”淩未風道:“他們留在京中會礙事嗎?”石振飛莫道:“官府中人只是怕我硬出頭,我走了,諒他們還不敢大興風浪,禦林軍禁衛軍中也有不少是我的挂名徒子徒孫呢,他們哪里捉得這樣多?我打算就到江南一帶溜溜,找我的孟堅老弟去,和他去捉人妖郝飛鳳。”張青原道:“這幾百天地會的弟兄和魯王的舊部也不能隨我走,就拜託石老前輩照顧吧。”石振飛樂道:“著呀!我若給官府迫得沒法時,就帶那些兄弟占山爲;王,從鏢頭改爲;寨主,哈哈!”說罷,又對冒浣蓮道:“冒姑娘,記得給我問候你的傅伯伯!”淩未風和冒浣蓮雙雙拜謝,石振飛摸出一大包東西遞給淩未風道:“這裏面是一百二十萬兩銀子的錢票,都是北五省各大錢莊發出的,到處通用。我要逃亡啦,我的徒弟們一夜之間就替我將家產全變賣了。他們說你老帶著總比給官府抄去的好。現在我也要說,你帶去給李將軍做軍晌總比我這光棍老頭兒帶著的好!”淩未風見他說得這樣爽快,也不推辭。石振飛帶領著幾百人,一笑而去。群雄對他的如雲高義,無不讚歎!

張青原等石振飛去後,悄聲地對淩未風道:“我們不能回四川了!”淩未風驚道:“什麽;?”張青原道:“耿精忠、尚之信全反了,吳三挂在西北的大將王輔臣也在甘肅反了,現在吳三桂孤軍在湖南,雖然在衡州開府,要做皇帝,那已是釜底遊魂,去日無多了!吳三桂死不足惜,可是那批傢夥一反,可累了我們啦,尤其是王輔臣一反,清廷在西北的大軍全入四川,李將軍派人傳遞了消息來說,叫我們不要回川,他說他也要將部下分散,化整爲;零,必要時還準備取道甘肅,偷入回疆呢。”

淩未風默然不語,良久說道:“那麽;我們就到回疆去也好!”韓志邦道:“我們現有大喇嘛的關文,以我們的腳程,官府的捕頭也趕不上,不如先到西藏去吧。”宗達-完真等喇嘛也一齊邀請,淩未風慨然道:“好!天南地北,處處爲;家,回疆西藏都是一樣。”冒浣蓮回望京城,想起納蘭容,頗覺京華雲煙,有如一夢。

張華昭這時神智已清,問淩未風道:“那位飛紅巾是什麽;人,她爲;什生要將易蘭珠帶去?”淩未風慘然笑道:“總是情孽,你不必問了,我帶你找到她便是。”

正是:

不惜投荒千萬裏,廿年情孽解難開。

布萊德 於 2008-02-04 04:4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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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2-04 04:41:00
第二十回 有意護仙花 枯洞窟中藏異士 無心防騙子 喇嘛寺內失寄書


五個月之後,北天山腳下,有四個青年男女,滿面風塵,凝望著天山上空的雲海。這四個青年男女就是淩未風、張華昭、冒烷蓮和桂仲明。

他們隨朝志邦到了西藏拉薩之後,住了半個多月,達賴活佛的使節紅衣喇嘛也回來了。他說起京師中被淩未風大鬧數場之後,滿朝文武都發了慌,皇帝對淩未風等假借活佛車仗,救出易蘭珠之事,大爲;震怒,幸而皇帝也見過這些俠客的本領,深信車仗關文是給盜去的,這才不責怪於他,只是皇帝卻對他說,恐怕那些”叛賊”入藏,要派兵來替他們搜捕。紅衣喇嘛只好推說,要問過活佛的主意,才能答復。那時西藏雖屬中國版圖,卻形同獨立,政教都在達賴班禪兩個活佛的手中,滿清皇帝未得同意之前,也不敢貿然出兵,遠到窮邊,這事就暫時擋過去了。紅衣喇嘛另外還帶來了兩個消息,一個是吳三桂日暮途窮,已在衡陽開府稱帝,滿清大軍因此加緊進襲,他離京時,聽說大軍已進湖南,看來很快就會平定。吳三挂之不能成事,早在滿漢大臣的意料之中,所以清兵大捷,並不怎樣引起注意;可是隨著吳三桂的挫敗,滿清在四川卻有了意外的收穫,清軍配合了吳三桂的叛軍,竟把川滇邊區李來亨的部隊擊破了,聽說李來亨因陷入重圍,不肯投降,自縊而死。他的弟弟李思永卻不知下落。另一個消息是:聽說皇上在各省選拔武土,並整頓大軍,有攻略回疆西藏之意。

淩未風聽了紅衣喇嘛帶來的消息後,心中很是不安,他既惋惜李來亨經營了這麽;多年的基業,被毀於一旦;又懸念著劉鬱芳,儘管他對劉鬱芳不肯揭出本來面目,可是在他心靈最隱秘的地方,還是深藏著劉鬱芳的影子,地老天荒,怎樣都忘懷不了的。

張華昭對易蘭珠的思念也不亞于淩未風,而且因爲;他年輕,這份熱情就更像火焰一樣,燃燒起來,顯示出來。比淩未風那種深藏的感情,更令人容易觸覺,令人替他難過。

淩未風眼見著張華昭一天天憔悴下去,想起對他的諾言,加上他對易蘭珠的那份如同父女的感情,也催他趕快尋找。於是他向紅衣喇嘛告辭,要帶張華昭到回疆去,紅衣喇嘛知道他在回疆,是自楊雲驄死後,最得牧民愛戴的人物,尤其和哈薩克人有極深的關係,因此也就順便托他代爲;聯絡,準備清軍萬一來攻時,有所應付。

桂仲明這兩年來,對淩未風如同對大哥一樣,可以說淩未風是除了冒浣蓮之外,他最情服的人,淩未風去回疆,他也一定要同去。淩未風想帶他們去曆練一下也好,於是一行四人,穿過大戈壁,越過大草原,經過一個多月的艱險旅程,終於來到了天山腳下。

雄偉壯麗的天山玉立著,絕世的英雄在它的前面,也會覺得自己的渺小。淩未風等站在山腳,只見藍濛濛的雲彌漫天際,雪山冰峰矗立在深藍色的空中,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這時朝陽初出,積雪的高峰受到了陽光的照射,先是紫色的,慢慢地變成紅色,映得峽谷裏五光十色,壯麗斑斕,任是最奇妙的畫工,也畫不出這幅“天山日出”的景色。桂仲明看得目奪神馳,連連讚歎道:“我只道劍閣絕頂,已經是世上最險要的地方了,如今看到天山,高出雲表,萬峰錯雜,這才真是雄奇險要呢!”

淩未風道:“我的師父就住在北天山的最高峰上。飛紅巾的師父住在南高峰上,兩峰相距大約有七八百里。我想先謁見我的師父。”桂仲明等久仰晦明禪師的大名,自然是欣喜莫名。淩未風笑道:“以我們的腳程,要攀登至天山之巔,大約要三日時光。浣蓮姑娘,你還要多著一件皮襖。”張華昭奇道:“那時你抱著易蘭珠上天山,她還只是兩三歲的年紀,如何耐得寒冷?”淩未風笑道:“天山之麓,有一種黑泉水(按:即石油原油,以前的人不知,稱爲;黑泉水),可以點火,我到天山之時,時當盛夏,我用大皮襖包著她,每晚就點黑泉水給她取暖。後來晦明禪師發現了,將我們接引上去。”淩未風又講了一些和易蘭珠上天山的情形和學劍的經過,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

登山的第一日大家還沒有覺得怎樣,第二天已是在峭壁險峰之間行走了,高峰上經常有雪水彙成的急流沖瀉下來,越往上走,寒氣越濃,急流裏的冰塊也越來越多,冒浣蓮牙齒震得格格作響,幸得淩未風早有準備,將晦明禪師采天山雪蓮配成的“碧靈丹”送一粒給她咽下,又教她調氣呼吸之法,這才不感寒冷。桂仲明和張華昭功力較高,倒還頂受得住。

行了半天,忽見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擋在面前。這座山峰,好像一頭大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冒浣蓮從未見過冰峰,拍掌叫道:“好玩呀!”淩未風道:“可惜我們爲;了趕路,只能從這座冰山的旁邊繞過,這山峰上的景色才美呢,上面有一個冰湖,還可能有雪蓮,據說是木什塔克的主峰移植下來的。”冒浣蓮問道:“什麽;叫做木什塔克?是山名嗎?”淩未風道:“可以說是山名,但本來卻並不是特殊的山名,‘木什塔克’是一句維族話,‘木什’是山,木什塔克,便是冰山,本來回疆高原上所有的冰山,都可以稱做木什搭克,但因我勻目這前這座冰山,它的主峰最高,比我師父所居的北高峰,據說只低一千多尺,所以‘木什塔克’便成了它的專名,你看這座斜插出來的駱駝峰也很高了。”淩未風剛剛說完,忽然峰頂上雪塊滾滾而下,有如巨石,發出轟轟之聲,淩未風等左右趨避,過了好一會,聲勢才減弱下來。淩未風皺了皺眉頭,冒浣蓮問道:“淩大俠,你在想什麽;?”淩未風搖了搖頭,冒浣蓮擡;頭望上峰頂,忽見有一叢紅花,一叢白花,在積雪中挺露出來,極爲;可愛。冒浣蓮道:“啊,我真想上去,摘兩朵下來!”淩未風忽然說道:“我給你們說一個故事好不好?就是關於這個駱駝峰的故事。”冒浣蓮拍手道:“好呀,故事裏也有這雪中的鮮花嗎?”淩未風笑道:“有的。”他指著山峰說道:

“相傳在好幾百年之前,山上沒有冰,也沒有雪,滿山是綠茵茵的草地和閃著光芒的寶石,在山頂上有股清泉,透明的泉水裏滾動著五光十色的珍珠,泉邊叢生著奇異的花草,有一叢像朝霞一樣的紅花,有一叢像月光一樣的白花,就是山腳下的行人也可以聞到花香。據說拿這兩種花調冰嚼下,年老的可以變成年青,年青的會變得更美。那時山下住著一個勇敢的塔吉克的青年,他將要和一個漂亮的牧羊姑娘結婚,青年想摘幾枝神仙的花朵贈給他所愛的人,於是帶著足夠的糧食和馬奶爬上山去,爬了七天又七夜,終於來到了山頂的泉邊。正巧守護花草的仙女睡著了,他便摘下一束紅花,一束白花,當他走到山腰的時候,看花的仙女醒了,仙女看見青年手裏拿著放出彩霞的花朵,便命老雕來奪,老雕被青年打敗了。仙女又命人熊來奪,人熊又被青年推到懸崖底下去了。最後,仙女自己變成了一個猙獰的巨人,攔住青年的去路,青年知道戰不過她,便和她說:‘我要把這兩束花帶給我所愛的人,如果你不放我過去,我便抱著這兩束花跳下懸崖……’仙女的心軟了,就允許青年把這幸福的花朵帶到人間,但是仙女卻因爲;讓仙花落到凡人手裏而犯了天條,被永遠困鎖在山頂上。她流下的眼淚結成冰,覆蓋在巍峨的山嶺,山上的積雪,就是她在苦難中熬白了的頭髮!”

淩未風說完了,冒浣蓮讚歎道:“這故事真美!”張華昭道:“那個青年真勇敢,爲;了他所愛的人,他什麽;危險都不怕。”這時,一陣風來,吹來一股清香,冒浣蓮看著那兩叢鮮花出神,桂仲明忽道:“你喜歡那紅花和白花嗎?我替你去摘?”張華昭也道:“易蘭珠最愛花,可惜她不在這兒,要不然我也陪你上去!”冒澆蓮道:“你們兩個真孩子氣,趕路還來不及,你們卻嚷著要去摘花。”淩未風忽然笑道:“君子坐言起行,你們既然都想上去摘花,就上去吧,我和冒浣蓮姑娘在這裏等你們。”桂仲明極愛那些花,問道:“淩大俠,你不是說笑?”淩未風道:“我幾時和你說過笑來?”桂仲明大喜,拉著張華昭往山上便跑,冒浣蓮奇道:“淩大俠,你怎麽;也這樣孩子氣了?”淩未風笑而不答,雙眼注定山頂,目光中似含有深意。

過了一陣,駱駝峰上忽然傳出幾聲怪嘯,搖曳長空,駭人心魄,跟著是桂仲明呼喝之聲,磨盤大的雪塊又滾滾而下,冒浣蓮驚道:“那上面還住得有人?”淩未風道:“快上去看!”拉著冒浣蓮騰身便起,攀上山頂。這座冰山極高,但斜插出來的駱駝峰,離淩未風立足之點,卻不到百丈,兩人手足並用,沒多久便上到山頂。

且說桂仲明和張華昭攀登上去摘花,兩人兩樣心情,桂仲明像個孩子似的,遠遠望著“仙花”又笑又嚷,心想:摘了下來給烷蓮,她不知要多高興呢!張華昭卻是默默無言,耳邊響起易蘭珠以前的話:“我死了之後,你願意摘一朵蘭花插在我的墓旁嗎?”易蘭珠現在是救出來了,但卻橫裏殺來一個飛紅巾,把她搶去,這回若找不到她,她不會死,卻要輪到自己憔悴而死了。

兩人攀到上面,忽覺眼前一亮,山頂果然有一股清泉,透明的泉水中有閃光的冰塊和零落的花瓣。桂仲明拍手笑道:“好美呀!那傳說中的仙境莫非竟是真的?”那兩叢“仙花”開在泉水之旁,張華昭跑去摘花,忽見花叢中有一朵極大的紅花,竟有大碗公那樣大。張華昭用劍撥開花叢中的荊棘,忽然“咦”了一聲,叫道:“仲明,你快來!”桂仲明學他的樣,用騰蛟寶劍撥開荊棘,走進去一望,也驚奇地叫出聲來!

花叢的後面是一面石壁,石壁上鑿有一個窄窄的洞窟,洞窟裏有一個人盤膝而坐,面容枯削,全無血色,就如一具骷髏一樣!

張華昭走了走神,向石窟深深一揖,說道:“晚輩無知沖闖,驚動前輩,尚望恕罪!”那骷髏似的怪人仍是盤膝閉目,不言不語。挂仲明有點心怯,也有點生氣。拉張華昭道:“咱們走吧!”

那怪人忽然張開雙目,冷森森的目光直射到兩人面上,張華昭停下步來,只聽得那個怪人叫道:“你這兩個娃子既然知罪,我也可放你們出去,只是你們得留下點東西!”桂仲明怒道:“你要什麽;?”怪人道:“把你的劍留下來!”忽地一聲怪嘯,也不見他怎佯作勢,人已飛掠到桂仲明旁邊,伸出雞爪般的怪手,朝桂仲明當頭便抓!

桂仲明大吃一驚,橫裏一躍,騰蛟寶劍刷地往上撩去,那人身法古怪之極,在方寸之地,競自盤旋如意,桂仲明劍方刺出,手腕忽地一陣辣痛,寶劍幾乎掉地,急得大吼一聲,左掌猛的發出,那怪人身影一晃不見,接著是張華昭大叫一聲,整個身子跌入了花叢之中。

原來張華昭見桂仲明猝被攻擊,長劍一招“神龍入海”,斜側刺去,那怪人本將得手,也顧不得再奪桂仲明的寶劍,身形略閃,閃到張華昭背後,一掌把他推倒,回過頭來,桂仲明已施展絕頂輕功,跳過了花叢。怪人又是一聲怪嘯,跟著飛躍出來。

桂仲明這回學乖了,騰蛟寶劍一個旋風疾舞,護著身軀,展開五禽劍法中的精妙招數,緊緊封閉門戶,那怪人在劍光中穿來插去,無法奪到寶劍。但桂仲明也感到掌風劈面,叠;遇險招,越打越奇,竟不知這人的掌法是什麽;家數。

再說張華昭猝不及防,被怪人一掌推人花叢之中,忽聞奇香撲鼻,精神頓爽,一看那朵大紅花正在鼻尖,急忙摘下,收進懷中,撥開花枝,跳出外面,只見劍光閃爍,掌風呼呼。桂仲明和那個怪人打得十分激烈。

那怪人打到分際,忽然雙腿齊飛,連環踢出,桂仲明退後幾步,大聲喝道:“你這鴛鴦連環腿是那裏學來的?”怪人一手抓去,桂仲明側身閃過,那怪人磔磔怪笑,忽然說道:“你這娃兒是石天成的什麽;人?”桂仲明橫劍當洞,緊密防備,問道:“前輩莫非是家父的同門?”怪人又是一聲長嘯,說道:“啊!原來你是石天成的兒子!你的眼力不錯,你的父親正是我的師兄!”桂仰明急忙抱劍作揖道:“那麽;你是我的師叔了?可否請示姓名,容晚輩請教?”那怪人忽然又是一掌劈出,笑道:“你既尊我爲;師叔,把你的寶劍拿來,你師叔要用。”桂仲明一個筋斗倒縱翻出去,朗聲答道:“你雖是我的長輩,要強搶那可不成!”騰蛟寶劍霍霍展開,又和怪人惡鬥。

桂仲明父親石天成,二十多年前,曾三上天山,跟晦明禪師學劍,晦明禪師不肯收留,把他薦給自己的好友,武當名宿卓一航,學了九宮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樣絕枝,桂仲明雖沒學過,但卻知道。只是這怪人的掌法卻又不是九宮神行掌,他雖然自稱是桂仲明的師叔,桂仲明卻還是不無疑惑。

張華昭見怪人如此不講道理,甚爲;憤恨,又見桂仲明打得吃緊,不假思索,刷的一劍刺出,怪人忽地旋身,雙手迎著劍鋒便抓,張華昭劍鋒斜劃,往後一拖,用的是無極劍中攻守兼備的精妙招數,怪人微噫一聲,身子一挫,不敢硬抓,轉身又接上了桂仲明的招數。

張華昭是傅青主師侄,無極劍法也頗有造詣,只是剛才猝出不意,才給怪人一掌擊倒,如今加意防備,雖然刺不著怪人,卻也助了桂仲明一臂之刀。張華昭武功僅在桂仲明之下,兩人聯手合鬥,那怪人顧此失彼,一時間倒奈何他們兩人不得!

只是怪人的身法實在古怪,攻勢連綿不絕,險招叠;出不窮。桂仲明和張華昭僅能自保,無法進攻,時間一長,勢必落敗。正在吃緊,那怪人連連怪嘯,掌法更見淩厲,叫道:“賢侄賢侄!爲;師叔的不忍傷你,還是把寶劍乖乖地獻給我吧!”

桂仲明十分氣憤,一招“鷹擊長空”,寶劍反挑出去,那知正中了怪人誘敵之計,劍一刺出,露出空門,怪人一抓便抓到他的脅下!

桂仲明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去,這一招輕功乃是川中大俠葉雲蘇當年類比空中飛禽翻騰之勢所創出來的,怪人一擊不中,和身撲去,桂仲明已先落地,騰蛟寶劍一個盤旋,正待出走,忽覺背後有人一扯,桂仲明回時一撞,沒有撞著,已給那人扯過一邊。那怪人凝身止步,叫道:“你還有幾個幫手?”桂仲明這時才認清背後來的人乃是淩未風。再一看時,冒浣蓮也即將爬至山上,狂喜之餘,又不禁面紅過耳。要知高手搏鬥,講究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背後有人來到,自己尚未知道,豈不要糟?不過這也怪不得桂仲明,這怪人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的強敵,比楚昭南好像還要厲害,他全神貫注在怪人身上,而淩未風輕功又比他高,他身然覺察不到。

淩未風道:“這是怎麽;回事?”桂仲明道:“他自稱是我的師叔,卻又要搶我的寶劍。”淩未風指著那怪人笑道:“你做長輩的不給見面禮也還罷了,怎麽;反向小輩要東西?”那怪人道:“你是什麽;人,替他出頭?”不由分說,一樓頭抓下,淩未風引身避過,叫道:“天山之上,豈容你這野人撒野!”左手一掌,強力還擊。那怪人身形一矮,從淩未風掌下鑽過,伸出三指,反扣淩未風脈門。淩未風驟遇怪招,卻不慌亂,沈腕一截,左掌向上一挑,連消帶打,怪人身形一晃,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倏地分開,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淩未風已撒招換招,使出“排山運掌”之式,怪人叫聲:“好厲害!”不敢硬接淩未風的掌力,雙臂一抖,平地拔起一丈多高,斜斜向西首一落。這個身法名爲;“黃鵲沖霄”,十分難練,淩未風見他用得如此精純,不禁也暗暗佩服。

桂仲明在旁觀戰,看得目眩神搖,更是暗暗歎服,心想,淩未風畢竟是個大行家,自己驟遇怪招時,幾乎哈了大虧,而他卻從容化解,只這一份鎮定的臨陣功夫,就非自己可及。

淩未風大爲;奇怪,這人的身法掌法,從未見過,到底是哪一派的?而且天山之北,有自己的師父,天山之南有白髮魔女,這兩人武功蓋世,他若與這兩人沒有淵源,又怎敢在天山之麓的駱駝峰上停留?若他是桂仲明的師叔,那麽;當是川中大俠葉雲蘇的門下,但葉大俠和自己師父可素無往來,難道是白髮魔女的後輩?這樣一想,淩未風倒不敢冒昧進招了,揚聲喝道:“你是白髮魔女的什麽;人?”怪人怒喝道:““什麽;白髮魔女,看掌!”忽然手舞足蹈,如醉如狂,雙掌亂打過來,看來似不成章法,其實每一招式,都含有極複雜的變化!淩未風凝神運掌,片刻拆了十數招,心念一動,恍然大悟,猛然喝道:“你好不要臉,把韓志邦的書騙了,在這裏現世!我要捉你這個騙書的!”

淩未風以前曾聽韓志邦說過失書之事,這時驀然想了起來。原來韓志邦在入藏之後,一日與幾個喇嘛到日喀則遊覽,當晚在西藏著名的紮布倫寺投宿,韓志邦午夜練拳,把從石窟中學得的掌法,一一操練。操練完畢,忽聞旁邊有人笑道:“你的掌法很好,可惜沒有學全!”韓志邦愕然回顧,只見一個清瘦老者,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邊。韓志邦在雲崗石窟小,因畫像剝落,一百零八個招式,只學到十六式,耿耿於心,總想能夠學全才好。聽得這個老者如此一說,不禁狂喜,無暇問他是什麽;來歷,便道:“前輩敢情是熟識這套掌法?如蒙不棄,弟子願列門牆!”那老者笑道:“你何必求教於我,你懷中不是還有一本怪書嗎?剩下的掌法、劍法,全講得清清楚楚,你認不得字嗎?”韓志邦大奇,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有這一本書?”老人道:“我不但知道你有那本書,我還知道那本書是唐朝的無住禪師傳下的,是不是?”韓志邦記起那本書後面的漢字小注,點了點頭。老人繼續說道:“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元住禪師這一系傳下的第四十二代傳人。”韓志邦急忙拜下去道:“弟子學藝不全,萬望前輩指點!”老人道:“我沒有那麽;多工夫,但我可以教你照書上的方法練習。”韓志邦道:“那書上的文字古怪至極,弟子一個也不認得,如何練習?”老人道:“你把書拿出來,我教你好了!”韓志邦是個極老實的人,如何料得那老人使詐,當下把書取出,老人揭開幾頁,雙目放光,大喜叫道:“是了!是了!”忽然冷笑一聲,伸手在韓志邦脅下一點,點了他的麻眩穴,攜書長嘯,揚長而去。韓志邦後來靠喇嘛解了穴道,問起此人,全都不識,只知道他是前天來的一個香客。

那老者便是此刻與淩未風對掌的怪人,他說是元住禪師的第四十二代傳人,倒是不假。原來他名叫辛龍子,乃是晦明禪師好友、武當名宿卓一航的弟子,他入門在桂仲明的父親石天成之前,但石天成是帶藝投師,年齡也比他大,因此卓一航要他叫石天成爲;師兄,武當派是從少林分出來的,少林派的祖師是南北朝梁武帝的時候,自印來華的高憎達摩禪師,韓志邦所獲的那本書便是武學中著名的“達摩一百零八式”真本(作者注:根據正史,達摩本來不會武功,相傳是達摩所著的“易筋經”和“洗髓經也都是後人僞;作。但武俠小說似乎用不著那麽;認真考證,當裨官野史看可也)。這部真本自元代中葉起忽然不見,少林武當兩派門人四覓無蹤,於是代代傳下遺言,要後世弟子尋覓此書,同時這一百零八式真本雖然失蹤,但少林武當兩派南北分支名宿,因故老相傳,還大略記得幾個招式。卓一航自達摩禪師算起第四十一代,石天成當年投他門下,因爲;急於報仇,只學了“九宮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樣絕技,便跑回四川去了。因此辛龍子雖是二徒弟,卻是卓一航的衣缽傳人,知道“怪書”的來歷。

辛龍子那年從回疆來西藏,扮成香客,去紮布倫寺進香,本來他聽說紮布倫寺的大喇嘛精于西藏的天龍掌法,招數甚怪,因此想去窺探一下,看是否和達摩的掌法有相通之處,不料卻碰見韓志邦午夜練掌,他認得有三個招式,正是自己的師父卓一航留下的達摩掌法,師父臨終時說過:“達摩一百零八式”,在武當北支傳下來的只有五式,雖然這幾個招式無法連續運用,但還是要他精心研習。因此他一見韓志邦操練的掌法,立刻猜到就是達摩的真傳,當下便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把書騙到手上。

再說辛龍子被淩未風一口喝破達摩掌法的來歷,怔了一怔,猛然怒道:“你這小子懂得什麽;?那書本來就是我們遺失的東西,怎容外人拿去?”呼呼的接連幾記怪招,樓頭蓋頂,捶肋搗胸,切脈門,按穴道,忽拳忽掌,忽劈忽戳,拳法掌法點穴法,紛然雜陳,看來似全無章法,但如極難應付。淩未風仗著功力深湛,閉了全身穴道,用天山掌法中的“須彌掌”,帶攻帶守,又擋了他二三十招,兀是無法占到便宜。淩未風心想:天山掌法劍法,是師父採集各家之長所創出來的,他這掌法雖然路道甚怪,但總不至於一點也看不出其中的變化趨勢,他眉頭一皺,忽地掌法一慢,只求自保,不求進攻,辛龍子大喜,如醉如狂一樣亂打過來,但淩未風掌法雖慢,每一招都運足功力,掌風激蕩,有如金刃挾風。辛龍子和他碰了幾次,雙方都給掌力震開,雖然沒有受傷,也各自驚異。辛龍子有三十多年功力,和淩未風在伯仲之間,但功力悉敵的對手,攻方所用的力度,要比守方爲;大,淩未風只守不攻,無形中在氣力上占了便宜。

辛龍子久戰不下,把心一橫,將達摩一百零八式全部施展出來,怪招連接不斷,如波翻濤湧,咄咄迫人,淩未風仍是神色不變,冷靜應付,拆到五六十招左右,淩未風竟給他點了兩處穴道,幸好早有防備,早已閉穴,得以不傷。桂仲明在旁看得大爲;焦急,騰蛟劍刷的一指,正待上前,淩未風忽然喝道:“仲明,你不要來,他不是我的對手!”說罷掌法更慢,但門戶封得更嚴。

辛龍子連連冷笑,掌法之中又雜著刀劍路數,把一百零八式幾乎全用上了,仍打不倒淩未風。但見淩未風的腳步卻是漸顯遲滯。辛龍子大喜,心道:我第一遍掃你不倒,再使一遍,諒你抵敵不住。掌法越使越瘋狂,不知不覺已把一百零八式使完全,正等從頭來過,淩未風忽然大喝一聲:“看我的!”颼颼颼,雙掌翻飛,倏地撒開勢子,猛如雄獅,捷若靈猿,一派兇猛獷厲,手腳起處,金帶勁風,辛龍子剛想從頭換掌,給他一陣強攻,被迫倒退幾步。辛龍子大爲;驚異,趁淩未風搶攻之際,展開怪異身法,反撲他的空門。拳家有雲:“敵不動,己不動,敵一動,己先動。”講究的便是“制敵機先”的奧妙,因爲;敵一動,必是向己方某一點進攻,他的全部精神,就集中在一點上,若自己比他出手更快,避開了他的攻擊點,便可以攻人他的空門,“達摩一百零八式”全部的精華,就是教人怎樣攻擊敵人的弱點,以變化複雜的步法手法。使敵人不知從何方防禦。所以常能以弱勝強,甚至如韓志邦這樣功力甚低的人,也可拔掉齊真君的鬍子。因此辛龍子見淩未風猛烈攻擊,雖然吃了一驚,可是隨即就鎮定下來,想道:你這一攻,空門四露,如何擋得我的怪招?

不料淩未風不但擋得了他的怪招,而且辛龍子每一出手,都感受到牽制,與以前大大不同。淩未風身法展開,倏進倏退,忽守忽攻,恰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真個是靜如山嶽,動若江河!辛龍子想攻他的空門,掌未到,而他已先迎上來,竟好像熟悉了他的怪招,預知他的出手一樣!

你道淩未風何以一下子會反弱爲;強,扭轉形勢?原來他剛才的死守,正是存心要看辛龍子的全部招數。潛心細察之下,發現辛龍子的基本步法是武當派的,又發現他的怪招,雖然極爲;厲害,但卻好似並不十分純熟,在細微之處,變化並不自如,料知他偷書之後、只有一年多工夫,掌法剛剛練成,還不能心掌合一,因此在出手攻擊之時,總露出一點痕迹;,例如他想走右翼偏鋒撲攻,肩頭必先微微右傾,向左攻時,也是如此,淩未風乃是一個大行家,把他的路道摸熟之後,於是著著反制機先。

其實,辛龍子還有一點吃虧的地方,淩未風並不知道。原來“達摩一百零八式”,紮根基的功夫是“九圖六坐像”,即韓志邦在龍崗石窟中所見的,畫圖中最前面的六種打坐法,當時韓志邦沒有學,而辛龍子卻無法學(因怪書中只有說明而無畫圖,紮根基的功夫是最精微的功夫,無法意會),因此達摩一百零八式雖然練成,卻總欠缺一點火候,碰到武功極高的人,就被看出來了。

攻守勢易,兩人又拆了一百來招,旁觀的人看得眼花撩亂,只見兩人忽分忽合,打到疾處,猶如兩團白影,打到慢處,卻又像同門拆招,連桂仲明武功那麽;高的人,也不知道淩未風已稍微占了優勢。忽然間,猛聽得淩未風大喝一聲,辛龍子身子飛掠出去,叫道:“一掌換兩指,彼此都沒吃虧!青山常在,綠水常流,後會有期,欠陪欠陪!”身形再起,翩如巨鶴,從花叢上掠過,淩未風叱吒一聲,天山神芒電射而出,辛龍子半空打個筋斗,身子似流星殞石般向山下落去。

淩未風一掠而前,在花叢中來下一朵碗大的白花,交給張華詔道:“你好好收藏,對你也許很有用處。”張華昭將剛才所摘的大紅花取出,與白花放在一處,紅花如火,白花勝雪,清香沁人,盡滌煩慮,張華昭笑道:“這兩朵花可愛極了,但不知還有什麽;用處,要請淩大俠指教。”淩未風道:“現在還很難說,等我見師父之後再問,我也拿不定是否就是這兩朵花。”張華昭聽得話中有話,甚爲;疑惑,但淩未風不說,他也不便再問,心想:“不管它有沒有用處,拿給易蘭珠看,她一定非常喜歡。”

桂仲明獨自站在山邊凝望,辛龍子的身影已遝然不見。桂仲明忽然說道:“淩大俠,敢情他真是我的師叔?”淩未風道:“誰說不是?”桂仲明道:“他到底是壞人還是好人?”淩未風笑道:“我也不知道呀!”桂仲明道:“那你在他敗逃之時,還用神芒打他做什麽;?”淩未風道:“我不許他采這朵白花!”頓了一頓又道:“你不用替他擔心,他的武功極高,不會跌死的,我的神芒也並未打中他,只是把他嚇走而已。這次對掌,幸在他偷來的怪招,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否則我也難於對付。”冒浣蓮又問道:“他說的兩指換一掌是什麽;意思?”淩未風笑道:“我被點中兩處穴道,他也給我用大摔碑手劈了一掌,你們看不出來麽;?這次是打個平手,下次再打,他就沒有便宜可占了!”

一行人說說笑笑,翻過駱駝峰又向天山絕頂行進。到了第三天,北高峰已魏然在望,只見那座高峰如巨筆般矗立在雲海中,朵朵白雲在山頂峽谷問飄浮,真像成群的羊在草地上吃草。四人再行半日,黃昏時分,攀上峰頂。

山頂上豁然開朗,奇花異草,遍地都是,冒浣蓮奇道:“想不到在天山絕頂,還有花草!”淩未風道:“這些花草都是慣耐霜雪的了,在五六月間,雪中還開出花來呢!天山絕頂,花草反而容易生長,你知是什麽;道理嗎?”說罷向下一指,在北高峰稍低處,有一個小湖,湖光雲影,景色清絕。淩未風道:“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聽師父說,那裏原是個火山口,火山死了,化爲;湖泊,大氣卻是暖的,花草在死火山口旁邊,又有湖水滋潤,自然容易生長了。”四人邊說邊行,淩未風又向前指道:“這間石屋,便是我師父的住所了!”桂仲明、張華昭等一齊垂手肅立,淩未風道:“旦待我先進去替你們通報。”上前敲了幾下石門,入門開處,走出一個僧人,喜道:“未風,你回來了?”淩未風道:“悟性師兄,你好,師父他老人家好嗎?”悟性是服侍晦明禪師的香火僧人,卻並非入室弟子,淩未風因他先自己上山,所以尊他爲;師兄。悟性搖了搖頭,淩未風大急,問道:“師父雲遊走了!”悟性道:“師父正坐關呢!”“坐關”就是較長時間的打坐。晦明禪師已有一百一十二歲,他過了百歲之後,經常一打坐就是兩三天,在打坐的時間,對一切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然更不能接見外人。

淩未風問道:“師父坐關多久了?”悟性道:“大約有兩天了吧。”淩未風道:“我先到靜室外面遙參。你替我招待幾位朋友。”說罷走過彈堂,到了西首一間靜室,忽然眼睛一亮,那室門並不關閉,師父端坐在正座蒲團之上,垂首閉目,慈祥如舊。蒲團下卻跪著個紅衣少女,似在低聲稟告,淩未風大爲;奇怪,那少女忽然回過頭來,面貌竟似曾相識,但怎樣也想不起是哪兒見過的。少女手上持有一卷東西,淩未風想起辛龍子偷書之事,想道,難道她趁我師父坐關人走之時,來這裏偷盜拳經劍法?於是雙眸炯炯,看她怎樣。那少女見了淩未風,盈盈一笑,行了出來,淩未風不敢驚動晦明禪師,退後幾步攔在甬道上,那少女悄然到了身邊,忽然低聲說道:“淩大俠,認我過去。”淩未風一怔,那少女身形一拔,也不見她怎佯作勢,身子已經飄飄地飛出牆,這份輕身功夫,竟似不在自己之下。淩未風凜然一驚,忽聽得晦明禪師叫道:“徒兒,你進來!”

這紅衣少女,不但淩未風不知她是誰,連悟性也不知道她偷入禪室。她來歷如何,後文當再交代。且說悟性出了寺門,和桂仲明等見面,等待淩未風參拜回來,再作道理(未得晦明禪師允許,悟性不敢招待外人入寺)。其時黃昏日蔣,晚霞餘綺,天山絕頂,高處不勝寒。冒浣蓮有些抵受不住。桂仲明正在道:“爲;什麽;還不出來呢?”忽然“咦”了一聲,問道:“晦明老禪師收女徒弟的麽;?”悟性道:“你說什麽;?”一個紅衣少女的影子飄然經過身旁,悟性叫道:“不好!”他絕想不到有人這樣大膽,晦明禪師方在入定,自己竟放外人入內,這把守門戶不嚴之罪,可是不小。桂仲明聽他大叫“不好!”急忙問道:“這是壞人嗎?”悟性也有點像桂仲明,都是戇直的漢子,不假思索,點了點頭。桂仲明把手一揚,三枚金環分打紅衣少女的穴道。

紅衣少女正在下山,身形飛墮,其勢甚快,聽得腦後風聲,反手一抄,往斜側一躍,腳步不停,已避開兩枚,接下一枚,嬌笑道:“哎喲!這樣闊氣,黃澄澄的金子都送給陌生的人,冒姐姐,替我多謝罷!”山風吹送,語聲清晰。冒浣蓮大叫一聲,也想不起她是誰人。待發聲相問時,山腰只見一個紅點,再過片刻,連紅點也不見了,冒浣蓮道:“真是怪事,她怎認識我呢?”

正是:冰雪聰明難識透,紅衣少女隱天山。


布萊德 於 2008-02-04 04:41: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34:00
第二十一回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真是怪事,她怎認識我呢?”淩未風也是這樣地想。他進了靜室,參見師父之後,簡略地報告了下山之後的經歷。

晦明禪師手捋銀須,點頭說道:“你很好,不負我一番心血!”淩未風道:“還望師父教誨。”晦明禪師問道:“你已見著那紅衣少女了?”淩未風應了一聲。晦明禪師道:“她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若她在內,同你一輩共有七人,只余了石天成一人沒有學劍。其餘六人再加上易蘭珠,你們七人倒可以稱爲;天山七劍呢,只可惜你的師兄早死,骸骨也沒有運回!”“天山七劍”之名連淩未風也還是第一次聽到,正屈指細數,晦明禪師道:“我和白髮魔女分居天山南北兩高峰,卓一航則在天山一帶遊俠,居無定所。我們三人,傳下的天山七劍,只你全部見過,其他的可沒這福份了。”淩未風一算:“兩個師兄楊雲驄和楚昭南,再加上自己及自己替師授藝的易蘭珠,同門的共是四人,白髮魔女傳下兩個徒弟:飛紅巾與适才所見的紅衣少女;卓一航也傳下兩個徒弟,石天成和駱駝峰的那個怪人;除了石天成之外,果然是七個人。”他心念一動,正想師父何以知道自己見過卓一航的二徒弟?(他見過石天成之事,在報告下山幾年的經歷時已講了出來。)晦明禪師已先自笑道:“聞你身上的香氣,想你已到過駱駝峰了,辛龍子脾氣古怪,你們大約交過手了?”淩未風這才知道那個怪人叫辛龍子,“嗯”了一聲,說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就是卓師叔的徒弟,後來雖然猜到,但已打到騎虎難下……”晦明禪師截斷他的話道:“你應付得了他的怪招?”淩未風道:“僥倖打個平手。”晦明禪師沈吟半晌,慨然說道:“七劍之中,正邪都有,你的大師兄最得我心,可惜早死,你的二師兄中途變節,只有望你將來清理師門了。辛龍子介乎邪正之間,我早已閉門封劍,自發魔女不願管他,也只有望你將來把他收服了。”淩未風心想:白髮魔女嫉惡如仇,人又好勝,連師父她也要兩次找來比試,爲;何卻容得辛龍子在天山撒野?但他知白髮魔女與師父頗有芥蒂,不敢發問。

晦明禪師啃然說道:“你承繼你大師兄的遺志,總算不辱師門。天山劍法,全仗你把它發揚光大了!”淩未風垂手聽訓,晦明禪師又道:“白髮魔女與我雖有過節,我卻很推重她的武功。她這次派關門弟子來見我,大約這段過節也可揭過了。”淩未風道:“原來那紅衣少女是她派來的,不知怎的卻知道弟子名字?”晦明禪師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歎了一一聲又道:“色空兩字,真難勘破,我也料不到白髮魔女年將近百,還記得少年事情,她派人見我,要問你卓師叔的遺書。”淩未風暗暗稱奇,心想:莫非她和卓師叔是一對少年情侶?晦明禪師又道:“你卓師叔脾氣也很古怪,他到天山幾十年,從未對我談過少年之事,臨死之前,卻忽然留下一個錦匣給我,說道:若有人取得駱駝峰上那兩朵‘優曇花’前來見你,你可將這錦匣交他拿去見白髮魔女。”

淩未風心念一動,問道:“這兩朵優曇花是不是一紅一白,大如巨碗?傳說六十年開花一次,可令白髮變黑,返老還童?”晦明禪師道:“有此一說,不過未必如此靈效,大約是比何首烏更珍貴的藥材罷了。這種花六十年才開一次,有誰有此耐心守候?而且又不是什麽;仙丹,縱有奇人異士,也不願花如許心機,去取這勞什子。”淩未風稟道:“弟子有位友人,此次機緣湊巧,倒取來了!”當下說了張華昭在駱駝峰上獲得“優曇花”的經過,並代他們求見。

晦明禪師沈思半晌,說道:“我閉門封劍,已六十多年,本不願再見外人,但我與你此次恐是最後一面了,見見你們年輕一輩也好。你就把他們引來吧!”

晦明禪師步出禪堂,淩未風已把桂仲明他們引進。桂仲明等人得見此一代劍法的大宗師,既興奮,又自怯,倒是晦明禪師極喜有爲;的後輩,叫他們不必拘束,各練了一套本門劍法,桂仲明的是“五禽劍”,張華昭和冒浣蓮練的是“無極劍”。晦明禪師笑道:“在後輩之中,你們的劍法也算是難得的了,五禽劍以剛勁見長,無極劍以柔取勝,各擅勝場。若能剛柔互濟,在變化之間再精益求精,那便更好。”當下指點幾處竅要,桂仲明等三人一齊拜謝。

晦明禪師取過桂仲明的寶劍,彈了幾下,喟然歎道:“想不到今日複見此劍!”對淩未風道:“我年輕時曾是能經略的幕客,他取黑龍江的白金練劍之時,我也在場。”當下又指點了桂仲明幾手使劍之法。淩未風忽插口說道:“他這口寶劍幾乎給他的師叔奪去呢!”晦明禪師道:“是嗎?”桂仲明道:“他一見我就要搶這把寶劍,後來明明知道我是他的師侄,他還要搶,不知是什麽;道理?”晦明禪師歎道:“辛龍子此人也是被你的卓師叔縱壞了,只是他的虔心毅力,倒是不錯。‘達摩一百零八式’我雖未見過,但據古老相傳,裏面有掌法與刀劍等用示,其中的劍法尤其精妙,聽說只有三十三個招式,但卻可回環運用,變化奇絕,往往一個招式就可變出許多招式來,辛龍子想是練成了達摩劍法,但卻沒有寶劍,所以連師侄的劍也要搶了。”

桂仲明等人吃過齋飯,又和晦明禪師談了一會,一輪明月,已到中天,晦明禪師忽然攜了淩未風,帶領衆;人出外。天山月色是大自然的奇景之一,唐朝的大詩人李白就寫過“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這樣的絕句。這時眺望大山群峰,在雲霧封瑣之中,給月光迫時,好像蒙上一層冰雪,月亮又大又圓,好像正正懸在頭頂,伸手可摘。衆;人沐在月光中沈醉讚歎,淩未風忽然覺得晦明禪師的手微微發抖。

淩未風悚然一驚,晦明禪師忽道:“人生百年,電光石火;本無一物,何染塵埃?隨心到處,便是樓臺,逐意行時,自成寶相。你若心中有我,不必遠上天山。”淩未風似懂非懂,急忙說道:“弟子愚魯,未解禪義,還望師父教誨。”晦明禪師道:“一落言詮,便非精義。”

冒浣蓮心頭一震,細味禪語,似是晦明禪師臨別說法,點比愚頑,於是合掌說道:“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人間魔障未除,又何忍自尋極樂?”晦明禪師口宣佛號,贊道:“善哉,善哉!冒姑娘妙解禪理,老納承教了。只是佛以千萬化身普渡衆;生,老納拍掌來去,雖無化身卻也還幸有幾個弟子。”冒浣蓮急忙跪下禮拜,桂仲明一點也不懂他們說些什麽;,瞪大著眼,看冒浣蓮。淩未風和張華昭也跟著跪下,桂仲明卻愕然不知所以。

原來冒浣蓮細參禪意,猜度晦明禪師不久將坐化。因此她說“人間魔障未除”,勸晦明禪師多活幾年,爲;人間除惡揚善。晦明禪帥卻以“佛以千萬化身普渡衆;生”爲;答,意思說即以佛祖那樣的大智,也要圓寂,只能以佛經真理,遍傳世間,等於以千萬化身,普渡衆;生,我已過百歲,人無不死之理,留下的弟子,如能照我的話去做,生生不滅,那也等於我的無數化身了。佛經雖是一種唯心的哲學,但也有可采的哲理。淩未風跟著也悟出晦明禪師的意思,心中不勝惶恐。

晦陰禪師笑著將他們拉起,說道:“何必如此?”又對淩未風道:“天山絕頂苦寒,你將來願否留此,聽你自便,只是藏經閣裏的書,有我的注解,還有一本拳經和一本劍訣,你必須替我保全。時候不早,還是早點安歇吧。”

這一晚,大家都沒好睡,淩未風心想師父硬朗如常,他雖然留下遺囑般的偈語,想也是一般老人的常情,未必在短期內就會圓寂。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悟性就匆匆趕來道:“未風,不好了,師父已經坐化了!”淩未風急忙趕到靜室,只見晦明禪師端坐蒲團,垂眉閉目,一如平時打坐模樣,不覺痛哭。悟性在旁道:“蒲團邊留有兩本書和一個錦匣,想是師父特別揀出來交給你的,你拜領了吧。”淩未風取過兩本書來看,一本寫看“天山劍訣”,一本寫著“晦明拳經”,知是師父百年心血,急忙叩頭謝恩。又取過錦匣一看,上面寫道:“優曇仙花,一白一紅,攜同此匣,上南高峰。”又有小字注著:“領我遺命者,是我隔世弟子,可向辛龍子取我拳經劍訣,由辛龍子代師傳技。一航。”淩未風知是卓一航遺物,要取得優曇花的人,攜同此匣,上南高峰去見白髮魔女。他一想:這匣我可不能攜帶。正想叫悟性去請張華昭,回首一看,張華昭和桂仲明等人已在靜室外下跪參拜。

淩未風依禮答拜,冒浣蓮道:“老禪師年逾百歲,勘破紅塵,一笑西行,修成正果,淩大俠不必過份悲傷。”淩未風收淚與悟性將師父裝斂,當日下午就在天山絕頂上爲;晦明禪師建起墳墓。喪事完了,將銅匣交給張華昭道:“這是你的事了,將錦匣與仙花交給白髮魔女之後,再向飛紅巾討回易蘭珠,功德完滿。那時你若願學武當拳劍,就去拜那辛龍子爲;師吧,有卓一航的遺命,他不能不收你。”張華昭道:“我只求能見得著易蘭珠,心願已足,我倒不希罕那辛龍子的技藝。”冒浣蓮笑道:“學學怪招,倒不錯呀!”淩未風心念一動,想道:“那書是少林武當兩派傳家之寶,辛龍子拿去倒還說得過去,只是他不該用詭計去騙韓志邦,將來我倒要替韓大哥出一口氣。”

淩未風守墳三日,盡了徒弟之禮,並將晦明禪師留下的拳經劍訣,再練一遍。第四日辭靈下山,並與悟性握別。悟性道:“白髮魔女脾氣極怪,你們可得當心。”他又說起飛紅巾並不與師父同住,而是住在南高峰側面的天都峰,在拜見白髮魔女之前,可以先見飛紅巾,也可以不經過天都峰而直上南高峰。

林木迤邐,水川縱橫,氣候變化極大,在托克遜一帶,壁上可以烘餅,雞蛋可以曬熟,再走半日,登上俄霍布拉山口,又是嚴寒迫人了。冒浣蓮歎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到天山不知世界之奇!”四人行了七日,見雪山插雲,十多條冰河,鑲在雪山谷中,就像星光一樣,從山上向四面放射。淩未風指點著東側的一座山峰道:“這就是天都峰了,飛紅巾和易蘭珠就住在那兒?”張華昭忽道:“我們先上天都峰好不好?”淩未風沈思未答,桂仲明道:“對呀,先找著易蘭珠姐姐,然後再送花給白髮魔女,不也一樣?”淩未風憐張華昭的苦戀,慨然答允。

天都峰雖比南高峰爲;低,但已是原始森林、渺無人迹;之地。四人花了三天功夫,攀登上去,時見兀鷹盤旋,雪羊竟走,這些禽獸見了人也不害怕。冒浣蓮笑道:“大約它們見了我們,也覺得很奇怪,很有興趣吧。”走上峰頂,迎面是四十幾丈高的冰崖,就好像拉薩的大建築一樣,淨明溜亮,正看得入神,突然從附近傳來:“噠……噠……”的足音。

桂仲明等四下察看,卻找不著蹤迹;,再往前走幾步,足音又響了,淩未風笑道:“你們不必瞎找了,哪里有人?”話猶未完,“噠,噠……”的足音又在身旁傳出,非常響亮。桂仲明睜大眼睛,滿臉疑惑的神情,淩未風道:“你們聽聽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冒浣蓮道:“呀!怎的這聲音就好像在我們腳踏的石頭底下。”桂仲明把耳朵貼在石隙上,只聽見石下水流如注,叮叮噹”當,類似音樂,間雜著沈重的“噠……噠”的聲音,淩未風笑道:“我初來時也曾爲;這種聲音疑惑過,後來才知道天山山脈一帶,有許多巨大的冰山,由於地震,後面高山的岩石塌下來,把冰山壓在下面。冰山一天天融化,岩石就一天天架空。岩石中空處,冰河流動,和人行的腳步聲十分相似。”冒浣蓮笑道:“原來如此,真把我嚇死了。我們從江南來的人,冰雪都少見,哪料到大山底下,還埋藏有遠古的冰山。”淩未風笑道:“你得小心,我們腳下就是巨大的冰山呢!只要岩石嘩啦啦一散架子,我們就別想生還了?”

張華昭卻獨自出神聆聽,忽然說道:“我不信,怎的會不是人?”腳尖一點,如箭離弦,疾跑出去。

張華昭在山崖峭壁上繞了個圈子,徑自攀上了一個山頭、沒入林木之中。淩未風笑道:“他想得發癡了,讓他自己去看看吧。”他話雖如此說,仍然帶頭上山,遠遠跟著張華昭。

張華昭這回猜對了,上面真有人的足音,他攀上山頭,林中忽傳出一陣清脆的歌聲,歌道:“怕逢秋,怕逢秋,一入秋來滿是愁,細雨兒陣陣飄,黃葉兒看看皺。打著心頭,鎖了眉頭,鵲橋雖是不長留,他一年一度親,強如我不成就。”這是北京附近流行的民歌,易蘭珠在石振飛家中住的時候學會的,張華昭也曾聽她唱過,這時一聽,如獲至寶,大聲叫道:“蘭珠!蘭珠!”樹林中人形一見,張華昭飛步趕去,只見一個少女左躲右閃,急急奔逃,張華昭又大聲叫道:“蘭珠,你不能這樣忍心呀!”旁邊一個人忽的從一棵樹後轉出身來,斥道:“小夥子,這是什麽;地方?不准你在這裏亂叫亂嚷!”這人容顔;美豔,卻白髮盈頭,張華昭一見,又叫出聲來:“飛紅巾,你不准我見她,你就殺了我吧!”發力一躍,忽然全身麻軟,倒在地上,飛紅巾身形一晃,霎忽不見,那少女的歌聲,餘音撩繞,尚自蕩漾在原始的大森林中。

過了片刻,淩未風等人趕到,見狀大驚,急忙替張華昭解了穴道,張華昭道:“我見著她了,飛紅巾不准我和她談話。”淩未風問知經過,歎道:“精誠所至,金石爲;開,你能聞我等所不能聞之音,也必能爲;我等所不能爲;之事。我們勸不動飛紅巾,你一定能成。”

四人穿入林中,果然見著一間石屋,淩未風上前拍門叫道:“晚輩淩未風特來晉謁!”通名之後,久久不見開門。

且說那日飛紅巾拼死打退楚昭南,搶到易蘭珠之後,把她攜回天都峰,悉心替她醫治。易蘭珠在天牢數月,精神肉體都給折磨得痛苦不堪,難得飛紅巾像慈母一樣愛護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久就給調治好了。飛紅巾一天晚上告訴她,她的母親王妃已死。易蘭珠木然無語,剛剛平復的心靈創痛又發作起來,飛紅巾緊緊地擁抱著她,眼淚滴在她的面上,說道:“我以前很恨你的母親,這次她臨終時我在她的身旁,我才知道我以前恨錯了,你的母親實在是一個靈魂善良的好女人,我們的冤仇在她臨終前的一瞬完全化解了,我們結成了姐妹,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易蘭珠倒在飛紅巾懷中,叫了聲“媽媽,你不嫌棄我,我就做你的女兒!”飛紅巾聽了這聲“媽媽”,心中如一股暖流流過,把易蘭珠摟得更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蘭珠,我是你爸爸生前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嗎?”易蘭珠“嗯”了一聲道:“那我見著你就如見著爸媽一樣。”

飛紅巾心中一陣悲苫,塵封了的記憶像毒蛇一樣咬著她的心。二十餘年前她是南疆各族的盟主,率領族人抵抗清兵,牧民們還特別爲;她編過一首歌,“我們的英雄哈瑪雅,她在草原之上聲名大”就是那首歌的開首兩句。可是這位叱吒草原的女英雄,卻一再受著感情的折磨,她和楊雲驄志同道合,本來可以成爲;極好的愛人,不料在一場大戰爭中失散之後,再碰頭時,楊雲驄和納蘭明慧已訂鴛盟,難分難舍了。飛紅巾第一個愛人是個歌手,爲;了他暗通敵人,她親手把他殺掉,碰到楊雲驄後,她以全副的生命愛上了他,不料他卻又愛上敵人的女兒,但他和那個歌手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不能殺他,又禁不住不愛他,後來她聽得納蘭明慧和多鐸成婚,再想去找楊雲驄,而楊雲驄的死訊已傳來了,這種感情的折磨,使她一夜之間頭髮盡白!南疆各族抗清失敗之後,她隱居天都峰二十年,在寂寞的歲月中,對楊雲驄的思念愈甚。只要屬於楊雲驄的東西,她都有深沈的感情,如今得到了楊雲驄的女兒,她是再也不肯讓她失掉了。

她給易蘭珠講她父親的事迹;,講他們兩人當年並肩作戰的英雄故事,講她自己的悲傷和寂寞,她說:“女兒啊!我再也不能失掉你了,你答應永遠在我的身邊,什麽;人來叫你你都不走嗎?”易蘭珠劫後餘生,心如槁木,張華昭的影子雖掠過她的心頭,但對著飛紅個的淚光,這影子也倏地消失了,她忍不住,抱著飛紅巾道:“媽媽,我答應永遠不離開你!”

張華昭哪里知道飛紅巾已用感情控制了易蘭珠,他隨著淩未風大力拍門,久久不見人應,不禁怒道:“飛紅巾到底是什麽;層心,這樣不講情理?再不開門我就打進去!”

張華昭話聲未了,石門倏地打開,飛紅巾現出身來,冷冷問道:“你說什麽;?”淩未風趕忙答道:“我們特來拜謁前輩。”飛紅巾冷笑道:“不敢當,只怕你們要來拜謁的不是我!”桂仲明應聲說道:“你既然知道,爲;什麽;不許蘭珠姐姐出來?”冒浣蓮急忙扯他一下。飛紅巾傲然對淩未風道:“他是什麽;人?這樣沒規矩!”桂仲明還想說話,卻給冒浣蓮止住。冒浣蓮柔聲說道:“蘭珠姐姐和我們情同手足,我們不遠萬里而來,還求前輩准許我們見她一面。”

飛紅巾不接冒浣蓮的話,卻轉過頭對淩未風道:“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淩未風愕然道:“我說過什麽;話?”飛紅巾道:“在京中我和你說過,我若救得易蘭珠就不准你管,有這句話嗎?”淩未風想不到她把開玩笑的話當真,桂仲明忽然罵道:“好不害羞,是你一個人救的嗎?你憑什麽;把她管住,她又不是你的女兒!”飛紅巾傲然說道:“她就是我的女兒!”淩未風瞪了桂仲明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

張華昭悲憤填胸,亢聲說道:“就是你的女兒我也要見,我有話要和她說。”飛紅巾喝道:“你是她什麽;人?不准你見你就不能見。”淩未風再也忍不住,忽然邁前一步,用低沈的聲調問道:“易蘭珠是我從小把她撫養大的,我雖然不敢做她的父親,但我對她如實有了父女之情,你准不准我見她呢?”

飛紅巾怔了一怔,也低聲說道:“好,你們退後十步,我叫易蘭珠在門口見見你們,讓她自己說,她願留在這裏還是願隨你們去。”淩未風無奈,和同來三人依言退了十步,飛紅巾手掌拍了三下,一個少女輕輕地走到門前。張華昭大聲叫道:“蘭珠姐姐,我來了!”飛紅巾抽出長鞭,指著張華昭道:“不准上來。”

易蘭珠目光呆滯,叫了聲“淩叔叔!”兩行清淚籟籟落下。飛紅巾趕忙拉著易蘭珠問道:“他們要接你出去,你願意去麽;?”易蘭珠低緩地說道:“我願意在這裏陪你!”飛紅巾推她下去道:“好了,這就行了,你回去歇歇吧,你的神色很不好呢!”易蘭珠如中魔咒,竟然轉身入內,張華昭大聲叫道:“蘭珠,蘭珠,不要回去。”淩未風也大聲叫道,“蘭珠,你的爸媽雖然都死了,但你爸爸的志願你還沒有替地完成呢!你是你爸爸的女兒!只殺了多鐸還不能算是替爸爸報仇。”飛紅巾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把易蘭珠關在裏面,她自己卻站在牆頭,高聲說道:“淩未風,你可以回去了。”

桂仲明怒氣衝衝,右手一振,倏的打出三枚金環,分打飛紅中三處大穴,想把飛紅巾打倒,破門而入。飛紅中長鞭一卷,把三枚金環全都卷去,冷笑說道:“我念在你是晚輩,不和你計較,你再胡來,我就要還敬你了!”冒浣蓮用力拉著桂仲明,淩未風上前三步,要與飛紅巾理論,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忽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起自身旁。

那蒼老的聲音喝道:“誰敢在天山撒野?”淩未風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不知是什麽;時候,竟然來到了他們中間,淩未風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家師晦明禪師道弟子參見老前輩。”白髮魔女“哼”了一聲,問道:“你的師父好?”淩未風度然道:“家師日前圓寂,特來報知。”白髮魔女一陣心酸,歎道:“從今而後,再也找不到對手研習劍法了。”淩未風不敢作聲,過了一會,白髮魔女又問道:“你們真是特意來見我的?”淩未風道:“是啊!還有卓師叔留下的錦匣,要獻與你老人家。”自發魔女面色大變,叱道:“你敢在我面前說謊,我住在南高峰,你又不是不知,你來天都峰作甚?卓一航有東西給我,也不會叫你們拿來,哼,你敢戲弄於我?”淩未風正想辯解,飛紅巾搶著道:“師父,他們聯同來欺負我,要搶我新收的徒弟。”白髮魔女忽地冷笑一聲,淩未風、桂仲明、冒澱蓮、張華昭四人,同時覺得一陣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過,淩未風身子陡然一縮,閃了開去,耳中依稀聽得有人叫一聲“好!”轉瞬間微風颯然,白髮魔女又已在場中站定。白髮魔女兩手拿著三口寶劍,冷笑說道:“淩未風,你朋友的兵刃我拿下了,念你是晦明禪師的弟子,我不再懲戒你們了。你們給我滾下山去!”說罷攜飛紅巾入內,說道:“不要再理他們。”砰的一聲,把石門關上。

淩未風這一驚駭非同小可,白髮魔女竟於瞬息之間,連襲他們四人,除了自己之外,桂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給她收去。這真是武林絕頂功夫,怪不得她敢兩次去找晦明禪師比試。

淩未風深知白髮魔女脾氣古怪,不敢逗留,帶領三人下了天都峰,坐在山腳歎道:“觸犯了這女魔頭,易蘭珠只悄不能再見著了。”張華昭神情頹喪,如癡如果。桂仲明心痛失了寶劍,也說出不出話。

過了一陣,冒浣蓮忽然拍掌說道:“淩大俠,不必灰心,蘭珠姐姐和我們的兵刃還可以回來,只是要張大哥冒一冒險。”張華昭道:“我有什麽;用?打又打不過人家,求情她們又不理睬。”冒浣蓮笑道:“難道我還會叫你和白髮魔女打架?你仍然捧錦匣,攜同仙花,當作沒有這回事似的,三步一拜,獨自拜上南高峰去,白髮魔女包管叫飛紅巾將易蘭珠放回給你。”張華昭愕然道:“你真行把握?”冒浣蓮道:“我戲弄你作什麽;?而且除了如此,也無其他法子。”淩未風一想,懂得了冒浣蓮的意思,點點頭道:“還是你機靈,剛才我們都莽撞了。”桂仲明大惑不解,瞧著冒浣蓮出神。冒浣蓮“嗤”的笑出聲來,用手指戳他一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傻瓜,比如我有些體己話要和你說,我會說給許多人知道麽;?”

冒浣蓮機靈絕頂,白髮魔女的心思她一猜就對了。白髮魔女與卓一航少年情侶,後來因事鬧翻,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密約,白髮魔女聽說卓一航有遺物給她,面色大變。但想起那個密約,卓一航絕無同時派幾個人來的道理,因此又以爲;是淩未風故意調侃她。

且說淩未風等四人離了天都峰行去,到了山麓,冒浣蓮道:“好了,你一個人上去吧。我們在這裏等你,你下來時發響箭爲;號就行了。”張華昭道:“白髮魔女只怕還未回山。”冒浣蓮道:“你不必管她回不回山,上去找她,總有好處。”

張華昭一人攀藤附葛,獨上高峰,還要三步一拜,辛苦非常。南高峰景致又和北高峰不同,山上冰河甚多,張華昭行了兩天,已接近原始冰河,冰河遠望如白色的大海浪,從幽谷裏流瀉而下,行至近處看清楚那些“浪頭”都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層疊,有的似透明的寶塔市的似巨大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萬狀。張華昭一來有淩未風所給的碧靈丹,二來入天山多日,也漸漸習慣山中氣候,雖然奇冷徹骨,還能抵受得住。

沿冰河上行,過一如瀑布狀的冰坎,面前豁然開朗,有一片長達幾百丈的大冰阪,冰阪盡頭矗立一座高約百丈的冰鋒,獨出於群峰之旁,有用堅冰所造的屋子,光彩離幻,內中隱有人影。

張華昭此際已在南高峰之上,那冰峰乃是峰頂的積雪堆成。張華昭心想這冰屋想來就是白髮魔女所造的了。他跪下行了大禮,只聽得蒼老的聲音道:“我饒恕你了,你進來吧!”

張華昭心想:白髮魔女真是怪物,住在這樣的地方。只見屋中點著無數蠟燭,燭光與冰牆輝映,耀眼欲花,坐在當中的正是白髮魔女,張華昭正想參拜,忽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托起,白髮魔女將自己接住,開聲問道:“你真是卓一航遣來的麽;?”

張華昭取出錦匣,錦匣上用絲帶系著兩朵花,一白一紅,周圍雖用彩綢罩著,異香仍是透人鼻觀。白髮魔女雙目放光,問道:“這兩朵花是摘來的嗎?”張華昭恭恭敬敬答道:“是弟子所摘,奉卓老前輩之命,送給你老人家。”白髮魔女將兩朵花取下,卻仍放在絲囊中,並不拿出,喟然歎道:“七十年前的一句戲言,難爲;他還記得如此清楚。我今日剛好滿一百歲,還要這優曇花來做什麽;?”張華昭瞠然不知所答,看著那滿屋子的燭光,心想,原來今天是她百歲大春。正想措詞道賀,卻見白髮魔女閉目靜坐,面色沈暗,便不敢插言。

白髮魔女悠然遇思,茫然若夢,七十年前舊事,都上心頭。

七十年前,白髮魔女還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女,可是卻已名震江湖,是西北的劇盜;卓一航則是個貴家公子,他的祖父是個卸任總督,告老還鄉時曾被白髮魔女攔途截劫,並傷了卓一航的一位同門。也是合當有此“情孽”,後來他們竟因“不打不成相識”,而至彼此傾心。可是卓一航到底是顯貴之後,愛意只是存在心中,不敢表露,更不肯入夥做強盜,白髮魔女一怒而去,再過幾年,卓一航已經成爲;武當派的掌門弟子,那就更加阻難重重了。他們經過幾度悲歡,幾番離合,最後一次,白髮魔女上武當山找他,武當派的長老囿于宗派之見與門戶之念,要把白髮魔女驅逐下山,白髮魔女性烈如火,動手傷了卓一航一個師叔,卓一航迫於無奈,也出手傷了白髮魔女。經過這場大變,卓一航傷心欲絕,幾乎發瘋,終於辭掉掌門,遠趕回疆,追蹤白髮魔女(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詳見拙著《白髮魔女傳》)。

但卓一航雖經大變,還是顔;容未改,白髮魔女卻不然了,那晚動手之後,心念全灰,一夜之間,頭髮盡白。她是最愛自己的容貌的,白髮之後傷心不已,索性到天山隱居,什麽;人都不願見了。

兩人就是因這樣一再誤會,以致後來雖同在天山數十年,卻總是避不見面,最後分手時,卓一航曾對她說道:“你爲;我白了頭髮,我一定要盡我的力,爲;你尋找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他知道白髮魔女最愛自己的容貌,遠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白髮魔女就說過“紅顔;易老”話,那時卓一航就開玩笑地對她說過,願替她找尋頭髮不白的妙藥,想不到竟成讖語,如今她徐娘未老,竟已白髮滿頭,所以最後分手時,他又舊話重提,又誰料得到這個許諾,竟然成了他數十年來未了的心願!

此際白髮魔女對著兩朵優曇花癡癡出神,幾十年間事情,電光石火般在心頭閃過,她真想不到卓一航對她如此情深,生前一句戲言,死後仍然辦到,她睜開眼睛又歎口氣道:“這兩朵花你還是拿回去吧!“隨說隨打開錦匣,抽出一張錦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七律:

“別後音書兩不聞,

預知謠琢必紛壇,

只緣海記憶體知己,

始信天涯若比鄰;

曆劫了無生死念,

經霜方顯做寒心,

冬風盡折花千樹,

尚有幽香放上林。”

這首詩正是卓一航當年受她誤會之後,托人帶給她的。當時她火氣正盛,還咀嚼不出其中滋味,如今重讀,只覺一片蜜意柔情,顯示出他的深心相愛。這首詩首兩句是說分別之後不通喜訊,他已預測到一定有很多謠言了;三四兩句說,只要彼此真心相愛,只要是知己尚存在世間,那就算人在天涯,也不過如隔牆鄰舍一樣;五六兩句則表示他生死不渝的真情,說是越經過劫難,越經歷風霜,相愛的心就越發顯現出來;最後兩句說縱然劫難像冬風一樣,吹折了千樹萬樹愛情的花朵,可是美麗的愛情花朵,仍然是放著不散的幽香!這些話當時讀還不覺怎麽;,現在幾十年過去了,卓一航死了,她也滿一百歲了,卓一航的詩恰恰做了時間的證人,證明在這幾十年間,卓一肮的心事正如他所寫的詩一樣,一點也沒有變。

白髮魔女將錦箋折起,放入懷中,靜坐冰室之中,凝望天山外面的雲海,久久,久久,不發一言。張華昭稟道:“老前輩,還有什麽;吩咐?”白髮魔女如夢初醒,籲口氣道:“辛苦你了,你有什麽;事情要我辦的麽;?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替你做。”張華昭道:“我想請老前輩幫忙,叫飛紅巾把我的蘭珠姐姐放出來。”白髮魔女道:“哪個蘭珠姐姐?啊!是那個女娃子是不是?”張華昭點點頭道:“我和她已結同心,不願如此生分!”白髮魔女想起自己一生,點頭歎道:“我們上一輩所錯過的東西,你們小輩的是不應該再錯過了。飛紅巾若要收徒弟,天下有的是聰慧的女兒,她不應該要你的蘭珠姐姐。”說著自笑起來,在頭上拔下一根碧玉簪,交給張華昭道:“我這幾天不想下山,你拿這根玉簪去見飛紅巾,就說是我要她放的好了。”張華昭大喜叩謝。白髮魔女又將那日所收去的三口寶劍拿出來,叫他帶回去交還桂仲明他們,交托完畢,白髮魔女道:“你遠道而來,我沒有禮物給你,傳你一套輕功吧。”說罷隨手一帶,張華昭只覺騰雲駕霧般地給她一手帶出石屋之外,簡直連她身形怎樣施展也看不清楚。張華昭大喜,急忙謝恩。白髮魔女演了一套獨創的輕功,放慢招式,叫他仔細看清,再傳授了口訣,張華昭練了半天,熟記心頭,白髮魔女道:“行了,你以後自己練習吧!”正是:八十年來如一夢,天山絕頂授輕功。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34: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35:00
第二十二回 邊塞逃亡 荒漠奇緣逢女俠 草原惡戰 武林絕學駭群雄


白髮魔女若有所思,半晌說道:“這兩朵花我用不著了,你不如拿去送給飛紅巾吧。”張華昭想起飛紅巾也是白髮盈頭,這兩朵花她正合用。

第二日一早,張華昭拜別白髮魔女下山,走了兩日到了山麓,放起響箭,過了片刻,淩未風與桂仲明、冒浣蓮從山坳轉出,冒浣蓮一見就大聲喊道:“怎麽;樣,我不騙你吧?”張華昭喜孜孜地將經過說了,衆;人齊都大喜,淩未風手上拿著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在岩石上敲擊,笑道:“我們這趟再去找飛紅巾,看她敢不敢留難?”張華昭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拐杖,笑道:“這拐杖真好玩,是木頭的嗎?”淩未風道:“你說好玩就送給你好了,它比鋼鐵還硬呢!我這幾天採集了許多天山神芒,順便削下了天山特有的降龍木,弄成了這根拐杖。”張華昭道:“我只學過劍法,可沒學過用棍棒鞭杖等兵器。”淩未風道:“你就依無極劍法來使這根杖好了,只怕它比你手中的青鋼劍還更好呢!另外我再教你幾路拐杖點穴法。”張華昭這兩日機緣湊巧,學了白髮魔女的獨門輕功,又得了降龍寶杖,十分高興。

淩未風等一行四人再回到天都峰,淩未風上前拍門,又是久久未有人應。淩未風皺眉道:“飛紅巾怎麽;這樣不講清理不理不

420睬。”張華昭道:“我手上有她師父的玉簪,就闖進去見她吧!”淩未風又叫了幾聲,仍然未見答應,心中也不免有點惱怒,揮手說道:“也只有闖進去了!”桂仲明巴不得淩未風說出這話,雙掌用力,在石門上一推,登時把石門推開,淩未風道:“桂賢弟不可莽撞,我們雖是破門而入,還得以禮求見。”帶領衆;人走人屋內,只見飛紅巾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動也不動,就宛如古代遺留下的一尊石像。她對外面的紛擾,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淩未風放輕腳步,走近蒲團,低聲喚道:“飛紅巾,我們奉令師之命來看你。”過了許久飛紅巾才輕啓;雙目,籲聲說道:“你們來了?易蘭珠走了!世事如夢,一切空無,你們還要什麽;?”這威震草原的女英雄,如今竟似一個垂危的病人,眼睛消失了光彩,話語軟弱無力,白髮飄拂,身軀顫抖,淩未風打了個寒襟,張華昭叫道:“蘭珠姐姐真的走了!”飛紅個道:“是的,你贏了,她不願伴我同受空山岑寂,她要去找尋你們,她偷偷地走了,嗯,偷偷地走了!”她指一指右邊的牆壁道:“你看!”那上面用寶劍劃了幾行字。”張華昭讀道:“恩仇未了,心事難消,願娘珍重,後會非遙!”失聲叫道:“她真的走了!”飛紅巾又閉上雙目,揮揮手道:“你們走吧,誰也別理我了!”

淩未風凝望著飛紅巾,心中無限難過,忽然他大聲叫道:“飛紅巾,你看看,這是什麽;?”飛紅巾不由得睜開眼睛,淩未風倏地從張華昭手中,搶過了那根降龍寶杖,遞到飛紅巾面前,叫道:“飛紅巾,你要用拐杖了!這根給你!”飛紅巾訝道:“什麽;?”淩未風大笑道:“你不行了,你不中用了,沒有拐杖,你路也走不動了!”飛紅巾勃然大怒,自蒲團上一躍而起,駢指罵道:“淩未風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小覰;我?劃出道兒來,我和你大戰三百回合,看到底是誰行誰不行了?”

張華昭等駭然震驚,淩未風神色自若,朗聲說道:“飛紅巾你別動怒,你自己想想我有沒有說錯你,你爲;什麽;神志頹喪?就是因爲;你失掉了你的拐杖!”飛紅巾瞪大眼睛,喝道:“胡說八道,你瘋了麽;?”淩未風激動地叫道:“我不瘋,瘋的是你!你要把易蘭珠當做你的拐杖,沒有她你就連走也不能走啦!我真替你羞恥,你這草原上的女英雄,要倚靠一個女孩子作你的拐杖!你是這樣脆弱,脆弱到自己沒有勇氣生活下去?可是易蘭珠不是木頭,她有生命,她懂得思索,她有感情,她不能夠做你的拐杖!你明白嗎?飛紅巾,你也得試試自己站起來,不靠拐杖來走路啦!”

飛紅巾給淩未風一陣數說,面色頹敗,紅了又青,青了又紅。冒浣蓮心中暗暗讚歎道:淩大俠真行,不是這樣一針見血地道破她,也醫不了她的心病!

二十年前的英氣雄風,驀然回來了,飛紅巾熱血沸騰,似乎要突破身體的軀殼。自失掉楊雲驄之後,她的確感到非常空虛,好像失掉了生活的支柱,她的武藝是越來越高,可是她的精神力量卻越來越弱,過去那種敢於獨往獨來,披荊斬棘的雄風忽然消逝,她把自己囚在天都峰上,獨自忍受痛苦的煎熬,到忍受不來時,就把易蘭珠搶過來,用易蘭珠來替代楊雲驄在她心頭的地位,給她以生活的勇氣,她什麽;也不理,只想要易蘭珠陪著她,在精神上扶持她,“是啊!我的確是把易蘭珠看成我的手杖了!”飛紅巾心靈激蕩,內心的聲音在責備她。她忽然大聲叫道:“淩未風,你說得對!但要拐杖的飛紅巾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不要拐杖的飛紅巾。走!我陪你們下山去,我替你們把易蘭珠找回來!我要到我的族人中去,讓他們知道二十年前的飛紅巾復活了!”

淩未風把拐杖擲給張華昭,鼓掌歡呼,張華昭從懷中取出那兩朵優曇花獻上去道:“這兩朵花是卓老前輩留給令師的,令師不要,說叫我送給你。”飛紅巾聞得一縷幽香,更是神清氣爽,笑道:“這是什麽;花?”淩未風道:“這是優曇花,據說可令白髮變黑,功逾首烏。”飛紅巾搖頭道:“我也不要它。我的心年輕就行啦,何必要把白髮變黑?我要留著這滿頭白髮,做一個紀念,這白髮會提醒我,我曾經衰老過,一個需要拐杖的女人!”她笑得非常爽朗,心湖明淨如天山的冰河!

再說易蘭珠那日自淩未風與張華昭等去後,思潮浪湧,徹夜無眠,張華昭對她的蜜意柔情,固然令她徘徊不已,而淩未風那番說話,勸她繼承父親的遺志,更如當頭棒喝、暮鼓晨鐘,她想來想去,覺得飛紅巾雖然可憐,但自己這樣陪她在空山中度無聊的歲月,也不過是兩個可憐人相聚一處而已。“我還年輕,我的生命就讓它像蠟燭一樣,在空山中燒滅了嗎?不,我不願意!”易蘭珠突然從心內喊出來,幾個月來心頭上那個死結解開了,她迅速作了決定,離開飛紅巾,去找淩未風和張華昭,她悄悄地在壁上題了幾行字,就下山去了。

易蘭珠在天山長大,熟識道路,她取道達扳城沿白楊河岸前往南疆,走了二十多天,忽覺氣候漸熱,一片沙漠橫亙面前,她知道再往前走,就是回疆著名的“火洲”吐魯番了,“西遊記”中的火焰山,就是在這個地方。易蘭珠避開正面,從吐魯番西面繞過。一日正行路間,忽然陣陣熱風,刮地而來,霎忽黃沙滾滾,一片煙霧,像沙漠上突然卷起一張遮天蔽地的黃絨氈幕。易蘭珠急忙躲在一個小丘後面,屏息呼吸,時不時用手撥開堆積的浮沙,過了許久,風沙才息!易蘭珠探出頭來,忽見小丘的那一邊,站著四條大漢,都是滿身黃土,狼狽異常!一個瘦小的漢子正向他的同伴問道:“東洛,我們迷了路,你可認得路嗎?”那個叫做“東洛”的人披著一件大斗篷,把兩隻耳朵與半邊面孔全都遮著。他擡;起頭來,望了一陣,叫道:“苦也!沙漠風暴,地形變換,我也認不出路了,好在我們的水囊沒有丟,只好拼命朝最熱的地方走去,走到吐魯番,我就識路了。”另一個人說道:“這個鬼天氣,一時酷冷,一時酷熱,像這般炎熱,我們那點水只怕不到兩天就會喝完,如何過得火焰山?”易蘭珠聞聲想起,一摸自己裝盛天山雪水的水囊,卻不知什麽;時候被沙石刮了一個小洞,水全都漏幹了。

易蘭珠這一急非同小可,在土丘後一躍而出,叫道:“過路的大哥,你們要去哪里?我認得路!”易蘭珠雖滿身黃土,但卻掩不住清麗的容顔;。四條大漢陡見沙漠之中出現如此美麗的少女,全都呆了,那瘦小的漢子喝道:“你是什麽;人,爲;什麽;單身在大漠上行走?”易蘭珠心中生氣,大聲說道:“你管我做什麽;?我替你帶路,你把水囊的水分一點給我,大家都有好處,你們若不願意就拉倒。我自己會去找水,你們也儘管走你們的路。”一個肥頭大耳的漢子叫道:“著呀,有這樣漂亮的姑娘帶路還有什麽;不好?姑娘你渴了嗎,來,來!我這就給你喝水。”易蘭珠瞪了他們一眼,心想這四人似乎不是什麽;好人,但自己一身武藝,卻也不怕他們。當下朗然說道:“咱們彼此患難相助,你別亂嚼舌頭!”她大大方方地把胖子遞過來的水喝了兩口,揮渾手道:“好了!走吧!”

這四個人全是大內高手,那瘦小的漢子是“鐵筆判官”成天挺,那個被著大斗篷的卻是邱東洛。邱東洛給淩未風削了兩隻耳朵,怕被旁人看見恥笑,所以長年四季都披著斗篷。另外兩個是成天挺的副手,一個叫做鄭大錕,一個叫做連三虎。

康熙是一個好大喜功的皇帝,平定了吳三桂與李來亨之後,便想拓土開疆,統一蒙藏。他又聽說李來亨雖然死了,他的弟弟李思永卻不如下落,有可能逃入回疆,因此他圖謀回疆蒙藏之心更急,成天挺等四人便是他派入回疆的武士,任務是探聽邊情與偵查李思永的下落。

易蘭珠一點也不知他們的來歷,泰然自若地與他們同行,慚東洛一路瞧著她,神情頗爲;怪異,胖子鄭大錕忽然笑道:“邱大哥,你不是累來不喜歡娘兒的嗎?怎的今天給小狐狸迷著了!”易蘭珠勃然大怒,忽然前面黃塵滾滾,有兩騎馬飛馳而來。成天挺道:“咦,這兩人騎術怎如此了得?”話聲未了,那兩騎馬己到面前。馬上人一躍而下,一個是白衣書生,一個是紅衫少女,一紅一白相映成趣。易蘭珠又驚又喜。這紅衣少女乃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武瓊瑤,淩未風與桂仲明在拜謁晦明禪師之時,所見的就是她。

武瓊瑤原是終南派名宿武元英的掌珠,淩未風、劉鬱芳等人大鬧五臺山之時,就是在武元英的家望集會,因此武瓊瑤認得淩未風與冒浣蓮。而淩,冒二人卻絕想不到她也會在天山,倉卒之中,兩人都認不出紅衣少女就是她。

當日大鬧五臺山之後,群雄分散,武元英父女原是留在山西的,後來因爲;風聲日緊,在山西站不住腳,輾轉到了回疆。武元英帶武瓊瑤上天山謁見晦明禪師,不料剛到半山,就碰見白髮魔女,白髮魔女一見武瓊瑤就喜歡了她,伸手便要武元英把女兒送給她做徒弟。武元英不知她的來歷,她微微一笑,把崖石隨手抓下一塊,捏成粉碎,笑道:“終南派與武當派甚有淵源,你難道連白髮魔女的名頭也沒聽過嗎?”武元英一聽才知面前的老婆婆,便是與己的一輩武當派掌門人卓一航有過糾紛的白髮魔女,他聽師長說起,白髮魔女當年爲;了卓一航,曾打敗武當五老的圍攻,連卓一航的師叔都給她傷了,武功之高,世所罕見!只是推算年代,她已是百歲之人,武元英真料不到她還活在世上。

武瓊瑤平日也聽父親說過白髮魔女的故事,如今一聽這巾幗中並世元二的女人,願收她做徒弟,大喜叩謝,先自肯了,只是武元英依依不捨。白髮魔女道:“我只要她跟我三年就行了,我教徒弟與別人不同,我教三年當得別人教三十年,過了三年,我就放她回來跟你。”

白髮魔女暮年收徒,武瓊瑤又聰明又淘氣,非常懂得哄她歡喜,白髮魔女把她寶貝得了不得,把獨門劍法悉心傳授於她,用藥物之力,給她冶元固本,果然在三年之中,把她調教得非常出色。除了功力稍差之外,論劍法不在飛紅巾之下。武瓊瑤也常到天都峰找飛紅巾遊玩,因此認得易蘭珠。

那白面書生正是李思永,他在清兵圍剿之下,拼死沖出,傅青主、劉郁芳、石天成父女、韓荊等人仗著一身武藝,也都脫出身來。只有韓荊的盟兄弟朱天木楊青波卻不幸戰死。李思永和傅青主等十多騎,自四川西走,輾轉到了回疆,這一日驟遇沙漠風暴,李思永騎的是一匹黃駿馬,未曾走過沙漠,給風沙所嚇,長嘶狂奔,疾逾閃電,離群走散。李思永雖然是一身武藝,卻不懂得應付風沙之法,焦急間,忽然斜刺裏一騎馬沖來,一個紅衣少女與他擦身而過,牽著李思永的衣袖道:“快躲在馬腹之下,順著風跑!”李思永正感風沙刮面,兩眼難睜,渾身氣力也漸消失,被少女提醒,一翻身倒懸馬腹,和少女並轡飛馳,過了許久,風沙才息,兩人翻上馬背,李思永向她道謝,問道:“姑娘師門,可肯賜教?”紅衣少女嬌笑道:“什麽;師門呀不師門,我一點也不懂。”李思永道:“姑娘騎術精絕,那一定是懂武藝的了!”紅衣少女笑道:“我們在草原上討生活,不懂騎馬還行麽;?至於什麽;武藝,那我可全不懂了。”紅衣少女嬌小玲瓏,明豔照人,吐氣如蘭,婀娜作態,李思永不覺心醉,以爲;她真是草原牧民的女兒,竟瞧不出她身懷絕技。那紅衣少女問道:“公子這般發問,想必是精通武藝的了!”李思永道:“學過幾手粗淺的功夫。”紅衣少女道:“我要到吐魯番附近的葉爾羌去,公子懂得武藝那好極了,能不能陪我走一程呢?我真害怕!”李思永奇道,“怕什麽;呢?草原上有強盜嗎?”紅衣少女道:“強盜倒是沒有。只是最近有許多滿洲武士跑到咱們的草原來亂闖,爲;非作歹,比強盜還凶。”李思永怒道:“若我碰著他們,一定把他們的狗腿打折!”紅衣少女道:“他們很厲害啊,公子成嗎?”李思永道:“這些武士十個八個我還對付得了。姑娘不要害怕,我和朋友們準備到南疆的莎車,要經過葉爾羌,我就陪姑娘到那裏去好了。”李思永不知清廷派到回疆的都是一流好手,他只以爲;是一般武士,所以毫不放在心上。那紅衣少女正是武瓊瑤,她沿路發現成天挺他們的蹤迹;,已暗自跟了一程,知道他們武功頗高,不敢單獨動手。聽了李思永的話,微微一笑。她下山之後,先見過老父,這次便是奉老父武元英之命去迎接李思永、傅青主他們的,她雖沒見過李思永,可是臨行前曾問清相貌,九成料到這白面書生是李思永,心想武林中人都稱讚李公子文武全材,我倒要逗他一下。

武瓊瑤有一搭沒一搭地逗李思永閒話,問道:“我們天山一帶,以前有一個楊雲驄大俠幫我們打過清兵,你知道嗎?”李思永笑道:“楊大俠早就死了,我認識他的師弟淩未風。”武瓊瑤道:“李公子的武藝比他們如何?”李思永又笑道:“淩未風的劍法獨步海內,我如何比得上?姑娘,武功這東西奧妙得很,我也說不清楚。”武瓊瑤故意說些孩子氣的話,逗李思永談論武藝,李思永真的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女孩子,和她談得很開心。兩人不知不覺之間,走了一大段路,和邱東洛等人在沙漠暮然相逢。

易蘭珠驟見武瓊瑤,又驚又喜,正想招呼,武瓊瑤忽然打個招呼,縱聲笑道:“哎喲!沙漠上出現天仙了,你叫什麽;名字?怎長得這樣美啊!”邊說邊去拉易蘭珠的手。易蘭珠也是機靈的人,雖然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但卻懂得她的意思,不願在陌生人前相認。於是也拉她的手笑道:“姑娘可真叫我開了眼界了,好在這裏不是開‘叼羊’大會,否則男孩子們都要騎馬追你了。”“叼羊”是回疆各族流行的一種遊戲,男女互相騎馬追逐,女的道到男的,可以用鞭抽打他,有兩句詩道:“姑娘騎駿馬,長鞭打所歡”所說的就是這種“叼羊”遊戲。武瓊瑤和李思永並轡賓士,狀若追逐,所以易蘭珠故意用話取笑她。武瓊瑤倒不在乎,李思永則滿面通紅了,他進入回疆,懂得“叼羊”的意思,心想:“怎麽;草原上的女孩子,口這樣沒遮攔,胡亂拿人取笑。”李思永本來是個光明磊落的英雄,一向沒有男女之見,可是他對武瓊瑤暗裏動情,連他自己也未覺察,不知不覺之間,就顯得比平時敏感許多。

再說邱東洛以前在雲南撫仙湖濱,曾和李思永見過一面,他左邊那只耳朵就是那次給淩未風割下來的。三年不見,李思永並沒有什麽;改變,邱東洛兩隻耳朵被割,面上又被淩未風劃了兩刀,長年披著斗篷,李思永一眼卻看不出他是誰來。

邱東洛認出李思永,又驚又喜,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真的逃到回疆來,又撞在我的手上,真是上天保佑,叫我立此大功。但他知道李思永武藝不比尋常,單打獨鬥,還不懼他,只是一打起來,必定是性命相搏,要擒他卻不容易。當下用了他們圈內的暗語,告訴成天挺等人知道:這白面書生就是李思永,叫他們暗中準備,嚴密戒備,一聲今下,就要把他活捉。武瓊瑤聽他們說黑話,只是嘻嘻地笠笑。

易蘭珠見邱東洛偷偷盯著李思永,心想這人真怪,看人如此沒有禮貌,也睜大眼睛看他。邱東洛目光和她碰個正著,忽然記起一人,大聲問道:“你是楊雲驄的什麽;人?”易蘭珠傲然答道:“關你什麽;事?”李思永突然跳起,大聲喝道:“這廝在淩未風劍下僥倖逃生,還敢在此作惡。”李思永聰明過人,記性極好,他雖因邱東洛面貌變異認不出來,但一聽聲音,卻暮然記起。邱東洛在撫仙湖邊向淩未風挑戰時,話說得很難聽,李思永當時在旁細聽,對他的口音有很深刻的印象。

邱東洛還未答話,成天挺雙筆已嗖地拔出,在李思永面前一站,縱聲笑道:“李公子幸會幸會!公子十萬大軍,一朝瓦解,輾轉萬里,沙漠逃荒,這真是何苦來哉!不如隨我們進京,歸順今聖,皇上定會開恩,給公子一官半職。”李思永面色倏變,兩柄流星錘也自腰間解出,按他的性格,本就不耐煩聽完成天挺的說話,但他顧著旁邊“不懂武藝”的武瓊瑤,擔心混戰,會令她無辜受傷,當下眉頭一皺,朗聲說道:“你們都是沖著我來的,是不是?”成天挺嘻嘻笑道:“李公子料得不錯。”李思永傲然說道:“既然如此,不必多費唇舌,你們就都上來動手吧。話說明在先,這兩位姑娘都不是和我一路,你們既只是沖著我來,就不應爲;難她們,我若輸給你們,甘願束手就縛!”成天挺翹起拇指,叫道:“好,李公子快人快語,不得反侮!”當下招呼邱東洛道:“喂,你和那位姑娘說些什麽;呀,有這麽;多話說?過來做個證人吧。”也不知邱東洛剛對才說了什麽;,易蘭珠怒道:“你敢辱駡;我爸爸!”寶劍出手,喇的一劍刺去,邱東洛一躍避開,高聲叫道:“天挺兄,我們另有過節,她是我仇人的女兒!”易蘭珠也叫道:“使流星錘的那位大哥,我領你的情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成天挺見易蘭珠那一劍出手很快,頗感詫異,遙對武瓊瑤打個招呼道:“你是不是也要動手,你們三人,我們也出三人好了!”武瓊瑤搖頭道:“哎喲,我不懂打架的!”李思永道:“你快走吧,咱們後會有期。”武瓊瑤嬌笑道:“我不懂打架,我卻喜歡看打架,又有刀又有劍還有銅錘,哈,一定很好看呀!”她不但不走,反而安安穩穩地坐了下來,托著香腮觀戰,笑道:“誰攪亂我看打架,我就把他的臉抓破!”李思永心裏罵道:“真是個傻大姐。”但此時情勢危急,性命相搏,也顧不得她了。成天挺雙筆一立,大聲道:“公子,請賜招!”左筆斜飛,右筆直點,分點李思永的命門要穴,李思永大吃一驚,想不到沙漠之中,竟然碰著清廷侍衛中的一流高手!

那一邊,易蘭珠、邱東洛動了兵刃,也是各自吃驚,邱東洛左刀右劍,招數繁複古怪,片刻之間,連攻了十多招。易蘭珠哼了一聲,暗道:瞧不出狗腿子倒有幾分本領,斷玉劍揚空一閃,驀地進招。“當”的一聲,把邱東沼的刀尖截斷,邱東洛知道碰到了寶劍,連退幾步,倏地冷笑一聲,刀鋒一轉,劍尖斜挑,自側面欺身而進,風雷刀劍,招招狠毒。易蘭珠兀然不懼,天山劍法,霍霍展開,銀光裹體,閃電驚飄,在刀劍夾擊中,連守帶攻,二尺八寸的短劍,劍劍不離敵人要害。易蘭珠年紀雖輕,已得天山劍法的神髓,更加上飛紅巾又以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相授,在“天山七劍”之中,只有她是獨具兩家之長,可惜的是火候未夠,氣力也較差,要不然兩個邱東洛也抵擋不住。

武瓊瑤坐在旁邊觀戰,暗暗點頭讚歎,易蘭珠和她年紀差不多,論輩份比她低半輩,但劍法精妙,卻是各擅勝場。邱東沼兩手使兩般兵器,仗著怪異招數勻經驗老到,雖暫時支撐得住,但看來易蘭珠必可得勝。

李思永那邊,形勢卻大不相同。成天挺的武功與楚昭南在伯仲之間,兩枝判官筆神出鬼沒,專點敵人三十六道大穴,倏而又當五行劍使,點打戳擊紮刺,變化無窮,李思永武功雖高,比起來卻稍有遜色。幸而他的流星錘靈活非常,利於遠攻,又能近擋,收發迅疾,就如活動的暗器一般,成天挺也有幾分畏懼。兩人各展奇門兵器,乍進乍退,倏合倏分,不多一會,己拆了百多招,成天挺殺得性起,雙筆翻飛,李思永被他迫得收緊流星錘的鐵索,舍掉遠攻之利,改爲;防守。武瓊瑤大爲;焦急,想出手相救,又以說話在先,且李思永是個成名人物,若自己助他以二敵一,還怕他真個不悅。

成天挺那兩個副手,見成天挺占了上風,高興非常,他們卻看不出邱東洛處在下風,只道這場廝殺穩勝無疑,看見武瓊瑤焦急神情,竟然拿她取笑:鄭大錕和連三虎都是好色之徒,兩人一唱一和,一個說:“喂,紅衣小姑娘,他是你的情郎嗎?你這個情郎不行,還是再揀過一個吧!”一個說:“你真不懂惜玉憐香,她正心痛著呢!小姑娘,我來安慰你。”連三虎不知死活,前來調笑,武瓊瑤冷笑一聲,說道:“我有話在先,誰攪亂我看打架,我就抓破他的臉!你再走近一步,我就不客氣了!”連三虎嬉皮笑臉,說道:“我不信你這樣凶。”邁前一步,話聲未了,忽然一股勁風,直撲面門。尚未看清,兩眼已給抓瞎。武瓊瑤身法快極,一抓抓下,兩顆眼珠取到手中,把手一揚,將連三虎的眼珠當成鐵蓬子打出,鄭大錕驚叫一聲,未曾合口,已給眼珠打進口中,一股血腥味道好不難受,說時遲,那時快,武瓊瑤又已到了他的面前!正是:

草原奇女子,談笑戲凶頑。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35: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37:00

第二十三回 詭計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艱難幾度 癡情蜜意獲芳心


鄭大錕反手一掌,武瓊瑤已抓到他的面上,鄭大錕扭頭側面,保全了眼珠,面皮卻被抓破了。他那一掌用的是排山運掌的功夫,剛勁非常,誰知未中敵人,先受了一抓,所發的掌力自然減弱許多,武瓊瑤左手一抓,右掌和他碰個正著,只聽得“蓬”然一聲,鄭大錕直給摔出兩三丈外。幸他功力比連三虎高得多,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獨門兵器虯龍鞭也已解出,忍著疼痛,似瘋虎般撲上攔截!

武瓊瑤身法何等快疾,鄭大錕站起身時,她已搶到成天挺與李思永之間,青鋼劍驟然出手,一招“乘龍引鳳”,把成天挺的判官筆粘至外面,解了李思永之危,嘻嘻笑道:“我說過不許你們擾我看打架,你的手下偏不聽話,我雖不懂打架,也要和你打了。李公子你替我去收拾那個胖子,這個病夫你留給我。我氣力小,正好打他。”

鄭大錕生得方面大耳,肥肥胖胖,成天挺則生得又矮又瘦,但成天挺的武功比鄭大錕那卻不知要高明多少。武瓊瑤乃是讓李思永藉此下臺。

成天挺給稱爲;“病夫”,縱聲狂笑,雙筆如鳳似的,“倒轉乾坤”,猛奔武瓊瑤丹田穴紮去,罵道:“小丫頭有多大本領?叫你見識病夫手段!”武瓊瑤見敵招來得紛快,把劍一擋,給震得虎口發熱,急忙腳尖一點,平地飛身,輕如掠燕,青鋼劍揚空一閃,成天挺忙用個“鳳點頭”,藏頭縮頸,身形一矮,陀螺般疾轉過來,一招“舉火燎天”,雙筆又迎著青鋼劍截去,武瓊瑤唰唰唰一連幾劍,左右分刺,劍花錯落,銀光飄忽,成天挺給她氣得說不出話,但勁敵當前,不能不沈下氣來,一面封閉門戶,一面伺機反擊。

成天挺乃是清宮中數一數二的好手,輕功雖比不上武瓊瑤,實力卻要比她高一籌,一對判官筆又穩又狠,武瓊瑤還不敢真個和他相碰。她仗著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忽虛忽實,聲東擊西,只是在消耗成天挺的氣力。兩人惡戰,一個是勇如猛獅,一個則捷若靈貓,各施絕技,備擅勝場,打得個難分難解。成天挺這才暗暗吃驚,想不到一個年輕的少女,劍法如此厲害!

易蘭珠一見武瓊瑤出手,分外精神,她本來已占了上風,劍招一緊,越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不可抵禦。劍光霍霍、劍氣縱橫之中,邱東洛驚叫一聲,蒙著耳朵的斗篷已給削落,武瓊瑤一面抵禦成天挺,一面注視李思永和易蘭珠,一見邱東洛披的斗篷跌落,哈哈笑道:“看呀,有個沒耳朵的醜八怪!”邱東洛又氣又惱又沒辦法,虛進一招,飛身便退!

易蘭珠聽淩未風說過邱東洛的事,冷笑一聲:“哪里走!”飛身撲上,手中劍一提一翻,青光閃處,已到背後,邱東洛反手一刀,沒有擋著,五隻手指,已給削斷,易蘭珠順勢一推,劍鋒向下一劃,邱東洛右腿又給斬掉,易蘭珠這兩招快如閃電,她自己也料不到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如此兇狠,得手之後,發現敵人痛得在地上打滾,心中不忍,急補一劍,將他了結,說道:“我在繈褓之中,你就想害我。淩叔叔爲;了保護我,幾乎給你砍死。現在你吃我一劍,須怪我不得。”一腳把敵人屍首踢開,提劍上來觀戰。

那鄭大錕雖然也是清宮侍衛中的高手,卻敵不住李思永的兩柄流星錘,耳聽邱東洛哀號之聲,更是心驚膽顫,虯龍鞭起處,“玉帶纏腰”呼的一聲,向李思永攔腰掃去,以進爲;退,明是搶攻,實欲撤退,李思永料知敵意,流星錘迎著虯龍鞭一兜,兩般外門兵器撞個正著,流星錘的鐵索將虯龍鞭繞了幾匝。李思永大喝一聲“起“,奮力一揮,將鄭大錕摔上半空。

成天挺惡鬥武瓊瑤,兀是不分高下。李思永與易蘭珠圍上來看,成天挺冷笑喊道:“你們都上來吧,我死也死得英雄!”武瓊瑤“呸”了一聲,笑道:“你連我都鬥不過,還吹什麽;大牛。”唰!唰!唰!連環三劍,斬腰截肋點胸膛,厲害非常,成天挺凝神抵敵,一雙鐵筆,使得龍飛鳳舞,毫無破綻,李思永看得目瞪口呆,他領教過成天挺的本領,不由得不由衷佩服武瓊瑤了。成天挺打了一會,見李思永和易蘭珠並不幫手,心情稍定,雙筆斜飛,一招“大鵬展翅”猛地攻出,武瓊瑤劍走中宮,分心刺進,那知成天挺經驗老到,這竟是誘招,雙筆方出,立即圈了回來,只聽得“丁當”一聲,火星四濺,武瓊瑤正待換劍進招,成天挺已脫出圈子,猛地向李思永撲去,武瓊瑤怒喝一聲:“哪里走!”劍隨身走,和易蘭珠兩翼撲上。

成天挺這一著乃是攻擊敵方較弱的一點,李思永驟不及防,已給成天挺沖到,流星錘剛剛出手,敵人的鐵筆已到胸前,李思永霍地向右晃身,成天挺已先搶至右方上首,伸手一推,兜個正著,喝聲“去”!李思永騰雲駕霧般給他抛;了出去,正正對著武瓊瑤,武瓊瑤慌不叠;地擲劍落地,雙手來接,李思永忽給人抱住,胸前一堆軟綿綿的,還有縷縷甜香,沁人心肺,急忙掙脫下地,成天挺已趁機飛跑了。

易蘭珠頓足道:“可惜,可惜!”李思永滿面通紅,向武瓊瑤道歉道:“我本事不濟,反成了你的累贅,姑娘不要生氣!”武瓊瑤噗味一笑,說道:“李公子你太謙了!”

李思永想起在路上說的話,十分羞愧,搭訕說道:“我真是有眼無珠,料不到姑娘一身絕技!”武瓊瑤抿嘴一笑,問道:“同行了大半天,你還未將名字告訴我呢!”李思永見她力斃清宮衛士,料她必是同道中人,也就不再隱瞞,將名字說了。易蘭珠叫出聲來,道:“啊,原來是李公子,淩叔叔時時提到你!”李思永急忙問道:“姑娘劍法似乎和淩未風同出一門,不知姑娘和他怎樣稱呼?”易蘭珠道:“她是我爸爸的師弟!”李思永又驚又喜,說道:“令尊是我生平最敬佩的人,我在四川,接張青原飛騎傳報,知道姑娘被困天牢,非常著急,恭喜姑娘脫險,不知淩大俠在此地否?”易蘭珠面色沈沈,說道:“我也正在找他!”

武瓊瑤拍掌笑道:“李公子,我早料到是你,果然不錯。我的爸爸吩咐我來接你們,果然一接就接著了!”李思永“啊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逼:“令尊想是‘威鎮三邊’的武元英,武莊主?”武瓊瑤道:“你猜得不錯!”武元英和傅青主是生死之交,傅青主和李思永在進入回疆之前,已派人預先傳報,請武元英集合西北各地入疆的大地會友,爲;李思永佈置一個落足之點,重創基業。李思永久聞武元英義薄雲天,恨不得早日相見。

武瓊瑤道:“傅伯伯爲;何尚未見到?”李思永登高一望,見回頭路上,遠遠隱有炊煙,正在驚疑,忽見有幾道微弱的藍火,在高空一閃即滅,急忙跳下來道:“不好了,他們一定是受人包圍了!那藍色火焰是劉鬱芳的蛇焰箭!”武瓊瑤在清宮衛士遺下的馬匹中,選了一匹馬給易蘭珠,三人連騎向炊煙起處疾馳而去。

且說傅青主劉鬱芳等人,在風沙過後,不見了李思永,甚爲;焦急。石天成道:“我在回疆多年,還認得路,附近的大城是焉耆,我們且先到焉耆,等候李公子。若還等不見,我們就徑到武元英所住之處,叫他派人幫忙尋找。”

一行十多騎,由石天成帶路,走了一會,忽見後面塵頭大起,石天成道:“怎麽;這樣晚了,還有人要通過沙漠去打獵?”草原上的遊牧部落,常常結隊而出,或獵取野獸,或找尋草地放馬,所以石天成這樣猜測。傅青主凝神眺望,叫道:“似乎是清兵!咱們快走!”話猶未了,那彪人馬的先頭幾騎已如飛沖至,爲;首的人竟是楚昭南。傅青主大吃一驚,青鋼劍倏的出手。楚昭南忽然向劉鬱芳一指,說道:“你把她的劍搶來!”一個清臒老者,麻衣大袖,形狀古怪,也不見他作勢騰躍,腳步一轉,疾的便到劉鬱芳面前,雙手抓下。傅青主大喝一聲,一劍刺去,又准又疾,不料一劍刺空。那怪人已繞到劉鬱芳身後,傅青主第二劍卷地掃去,已給楚昭雨橫劍擋住。這時只聽得劉鬱芳和那怪人都大叫一聲!

石天成喝道:“辛龍子你好大膽!”傅青主耳聽劉鬱芳叫聲,猛地撇開楚昭南,大袖一展,照那怪人頭面一拍,手中劍疾如閃電,在袖底刷地刺出,這乃是傅青主的平生絕技,名“飛雲袖底劍”,長袖和劍都是武器。那怪人仗著怪異的身法,彎身在袖底鑽過,石天成和石大娘雙雙撲到,石天成雙腳齊起,連環踢出,石大娘五禽劍法,兜頭劈下,那怪人一矮身軀,陡然向後縱去,忽覺手腕麻疼,博青主的長袖坪若靈蛇,乘他避石大成夫婦的絕招之時,呼地卷來,那怪人雖然武功極強,也擋不住三個一流好手的夾擊,手腕給衣袖一卷,一口劍竟給奪出了手,楚昭南猛地一縱,將劍搶在手中,石大娘一劍上刺,楚昭南在半空打個筋斗,斜側落下,哈哈大笑,舉手一招,背後那彪人馬,如潮湧至,紛紛衝殺過來!

這怪人正是石天成的師弟,卓一航的衣缽傳人辛龍子,他得了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傳之後,一心想覓寶劍;楚昭南這時正奉皇命隨大將呼圖努克領兵入疆,楚昭南在天山之時和辛龍子原是好友,辛龍子跑來找他,請他代爲;物色一把好劍,楚昭南靈機一動,說道:“我那柄遊龍劍乃是晦明禪師鎮山之寶,天山寶劍之一,你是見過的了。我可以送給你,但你要靠自己本領去取。”辛龍子怪眼一翻,說道:“楚昭南,你想考較我麽;?遊龍劍是你的命根,我並沒問你要呀,我要搶只搶別人的。你莫非疑心我向你打主意?好哇,你既這樣出言辱我,我倒真要和你比試一下了,看我有沒有本領搶你的劍?”楚昭南滿面堆歡,趕忙笑道:“辛大哥,你不知原因,且慢發怒,我那柄遊龍劍給人搶去了。你若有本領搶回,我自樂得送你使用。”辛龍子奇道:“誰人敢搶你的寶劍?”楚昭南道:“淩未風!”辛龍子面色一暗,默然不語,他領教過淩未風的厲害,自問沒有把握在淩未風手中把寶劍搶過來。楚昭南又笑道:“我已查得清楚,那柄劍淩未風又轉送給一個女人,那女人就是以前浙南的女匪首劉邵芳。”辛龍子搖搖頭道:“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武功強不強呀?”楚昭南道:“你三十年未入關內,自然不知道了。劉鬱芳本領雖然不弱,但卻不是你我對手。”辛龍子道:“那你爲;什麽;不自己去搶回來?”楚昭南道:“我的手下已經查探清楚,劉鬱芳和一幫人從四川到回疆來,我正要帶人去兜截他們。這幫人中卻有幾個好手。”辛龍子大笑道:“我雖三十年未入關內,卻不信世上還有第二個淩未風,管他有多少好手,你我二人總不會畏懼,好,一言爲;定,我把寶劍搶來之後,我就去找淩未風再決高下。”辛龍子那日在天山和淩未風比試過後,自知掌法無法勝他,立心想用達摩劍法,再和淩未風比試。

楚昭南以劍爲;餌,把辛龍子收歸己用之後,一日探聽得李思永等正向吐魯番行來,急選一千精騎,帶了幾名大內衛士,與辛龍子等半途攔截,恰巧碰到大風沙,傅青主等人到了臨近之時,方才發現,於是展開了一場沙漠惡戰。

辛龍子身法快極,一出手便奪劉鬱芳的寶劍,劉鬱芳是無極劍高手,武功原自不弱,本來不至於三招兩式,便給人搶去兵刃,但不料她反手一掌沒有打著,石天成已是認出師弟,驚叫起來,劉鬱芳征了一怔,寶劍已到敵人手中。

楚昭南召集精騎,快馬沖來,傅青主大袖一揮,率衆;人飛騎逃跑,辛龍子凝身不動。楚昭南叫道:“他們那裏還有寶劍呀,再搶一把吧!”石天成性烈如火,在馬背上回頭罵道:“辛龍子,你是不是想叛師賣友?咱們武當派的戒條你都忘了嗎?”辛龍子入門在石天成之先,只因石天成年紀比他大,而且是帶藝投師(他本是川中大俠葉雲蘇的得意弟子),因此卓一航不依入門先後爲;序,要辛龍子尊石天成爲;兄。辛龍子本來就並不把這個師兄放在眼內,而且石天成在卓一航門下,不過九年,學到的只是“九官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種絕技,而他卻在卓一航門下三十多年,盡得師門心法,最近又學會了達摩一百零八式,不但以卓一航的衣缽傳人自居,而且以武當派的掌門人自命,還夢想成爲;天下第一劍客,他如何肯聽石天成的“教訓”?石天成不說還罷了,一說他就飛掠過來,兩眼一翻,怪聲笑道:“你在師父門下學了兩手功夫,就敢妄自尊大?你出了師門之後,二十多年來不曾回過天山,是誰終生服待師父?你敢擡;出師父來教訓我?”

他口中發話,手底也不緩慢,雙掌翻翻滾滾直打過來,石天成勃然大怒,在馬背上一躍而下,右掌向外一揮,左拳一個“沖天炮”上擊下顎,辛龍子哈哈一笑,身形微晃,雙指忽然向石天成右脅點來,想把師兄擊倒,開個大大的玩笑。石大娘救夫心急,馬背上騰身飛下,一招“龍門鼓浪”,青鋼劍疾如風發,直刺辛龍子背心,石大娘乃是葉雲蘇的愛女,數十年來專學本門的五禽劍法,極爲;精純,遠在石天成之上,辛龍子一聽劍風,便知來勢甚勁,躬腰向前一竄,劉鬱芳的奇門暗器錦雲兜也呼地向他抛;去,辛龍子橫擊一掌,用掌風將錦雲兜震歪,身形只是稍微緩了一緩,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已給石大娘利劍刺穿。辛龍子急忙一個“盤龍繞步”,滑了開去,破口大駕,石大娘還待前追,楚昭南的人又已圍上,傅青主大叫一聲:“快退!”長劍起處,斬了幾名兵士,率衆;人沖出缺口,兩方都是馬快人強,在沙漠上風馳電逐,傅青主、韓荊、石天成夫婦等一流高手,一面撥打敵人的冷箭,時不時也發暗器拒敵。

沙漠之上,風馳電逐,石天成向前一指,對傅青主道:那邊有個烽火臺,我們進去暫避一會,養好精神,晚上再殺出來!”衆;人在風暴之後,大多困頓,要擋一千精騎,實不可能,光是逃跑,久了也必被追上。傅青主道:“只好如此!”衆;人發一聲喊,搶入堡壘。烽火臺是像金字塔形的堡壘,爲;歷代駐軍所築,有事之時,在上面的戍卒,點起烽火,可以互相照應。那座堡舍,只有七八名戍卒,不過片刻,全被摔出堡外。衆;人關好石門,在烽火臺的上層據守。

楚昭南等率衆;趕到,把烽火臺團團圍住,烽火臺高五丈有餘,不是輕功極好的,縱躍不上。楚昭南和辛龍子雖然可以,但上面有傅青主、石天成夫婦和韓荊等人,都是一流高手,兩人上去,力必不敵,因此暫時成了僵持之局。楚昭南笑道:“圍它三天,他們不累死,也餓死。”把一千精兵分爲;三批監視,搭好帳幕,自去休息。

辛龍子跟了進來,翻著怪眼,向楚昭南討劍。楚昭南笑道:“咱們說好的,是你搶來才能給你,對不對?”辛龍子道:“不是我搶來的,難道是你搶來的嗎?”楚昭南道:“你雖然從劉鬱芳處槍來,但卻給敵人反奪出手,不是我施展輕功,搶先接著,還不是落人敵人手中?辛大哥,這把劍怎麽;說也是我師父賜給我的,咱們多年老友,自小就在天山一同玩耍,算我領你的情,你就讓我收回了這把劍吧。你要寶劍,包在我身上,我知道有好多寶劍,將來我幫你一同去搶。”辛龍子無法,只好答應。

再說李思永、易蘭珠、武瓊瑤三人向炊煙起處疾馳而去,約一個時辰,趕到堡壘外面,三人見清軍把堡壘團團圍住,說聲“苦也!”武瓊瑤道:“殺進去把他們救出來如何?”李思永沈吟半晌,說道:“傅青主等若不走散,一千數百清兵也圍他們不住,只怕其中還有高手。”計議未定,巡邏兵早已發現,數十名清軍,騎馬沖來,武掠瑤發暗器“戳魂釘”打傷了五六人,易蘭珠寶劍起處世斬了數名,可是清軍越來越多,終於把三人圍在一個小丘之上。李思永舞起流星錘,清兵一近,便被打得頭崩額裂;武瓊瑤的“戳魂釘”也異常厲害,專打入身穴道,只可惜不能及遠。清兵在離開十多丈處圍住,用弓箭猛射,李思永和武瓊瑤飛錘舞劍,掃蕩飛箭,易蘭珠用寶劍劃開沙石,挖成一道窄窄的壕溝,三人躲在裏面,不時用接到的流矢反擊,清軍見三人這樣厲害,一面圍住,一面回去稟報。

草原日落,新月乍升,武瓊瑤忽然驚叫道:“不好了,清兵之中,果有高手!”

李思永探頭看望,只見一個清臒老者,如喝醉酒一般,身形歪歪斜斜,腳步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直奔過來。李思永怔了一怔,競不知是哪一門的身法。眨眼之間,這人已沖上小丘,武瓊瑤一抖手,三枚“戳魂釘”,如流星飛出,那人大袖一拂,只聽得錚錚幾聲,三枚飛釘,給他拍得互相激蕩,飛墮地上。李思永的流星錘呼地抛;出,那人一側身軀,伸出雙指一夾,狂笑聲中,李思永突感手上一輕,流星錘的鐵索已給夾斷。

奔來的人正是辛龍子,他以半截流星錘作兵器,橫掃過去,易蘭珠嬌叱一聲,短劍一揚,把鐵素再斬斷一截,錘頭跌落地上。身形疾進,“雲龍三現”,一招三式,青光如練,劍花錯落,閃電般迎面射來,辛龍子喝聲:“好!”身子憑空跋起一丈多高,斜側一落,武瓊瑤手起一劍分心刺去,那料劍鋒堪堪刺到,人影忽然不見!好個武瓊瑤,見危不亂,腰如柳枝,折地一彎,青鋼劍劃了一道圓圈,銀虹環掃,劍光掌風中,辛龍子疾退數步,易蘭珠已是拔出寶劍,上來助攻。

辛龍子狂笑道:“哈!哈!又是一把寶劍!”合著雙掌,在劍光中欺身疾進,照易蘭珠華蓋穴劈去,易蘭珠向後一退,全身自左向右一旋,一招“白鶴梳翎”,寶劍猛向敵人腕時疾劈,以攻對攻,十分兇險,辛龍子微“噫”一聲,身形一挫,腳底下暗一換步,身軀霍地一翻,閃到易蘭珠背後,雙拳齊出,用了達摩拳中最凶擴的“連環七星錘”,照易蘭珠的後心猛擊。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武瓊瑤搖的青鋼劍忽如飛鷹盤空,摟頭旋掃,辛龍子霍地回轉身來,雙臂左右一分,掌風發出,把武瓊瑤的劍震歪,喝道:“你從哪里偷學來白髮魔女的劍法?”武瓊瑤隨白髮魔女不過三年,其時辛龍子早已在駱駝峰坐關,彼此都不知道。

武瓊瑤道:“你管不著!”唰!唰!唰!連環三劍,迅疾異常,一招緊似一招,辛龍子身形滴溜溜的隨著劍鋒亂轉,武瓊瑤竟自連他的衣角也掃不著!但他見武瓊瑤劍招如電,也著實驚心,不敢冒進。易蘭珠身輕如燕,飛掠過去,辛龍子躬腰疾閃,易蘭珠回手一劍,“神龍掉尾”!向他腦後剁到。辛龍子避得開時,易蘭珠和武瓊瑤已兩劍相聯,首尾呼應,把辛龍子迫落壕溝!

就在這窄窄的壕溝中,辛龍子展開了武林中僅見的怪異身法,也就是失傳了數百年的達摩秘技,閃展騰挪,在方寸之地盤旋如意,易蘭珠武瓊瑤雙劍交擊,竟自傷他不著,但他數度想反撲上來,也不能夠!武、易二人,一得白髮魔女真傳,一得天山劍法精髓,除了功力稍差之外,全都是最上乘的劍術,辛龍子也僅能閃避,無法反擊。

說時遲,那時快,清兵已趁勢撲上小丘,李思永一人擋得東來顧不了西,正自手忙腳亂,武瓊瑤見狀,回身疾掃兩劍,把兩名迫近的清兵斬傷,李思永搶了一杆大槍,遠挑近打。可是就在武瓊瑤 ?br />
再說傅青主等人在堡壘之中過了半夜,養好精神,石天成領頭沖出,清軍分班監視,早有防備,發一聲喊,箭如雨落,把衆;人射退,傅青主與韓荊打個招呼,脫下長衫,驀地展開“鐵布衫”功夫,上下翻飛,就如西面盾牌一樣,將彎箭激蕩得四面飛射,石大娘翩然瓊出,劍招疾發,一下子撲人清軍陣中,只聽得一片呼叫之聲,當者辟易。可是清軍都是精選的勁卒,並不潰亂,幾名大內衛士,疾忙趕來截擊,混戰中,群雄把清軍節節殺退,但還是未能沖出包圍。

石天成殺得性起,雙掌翻飛,把一名大內衛士擊得橫飛出去,隨手一撈,將一名清軍抓在手中,橫掃直擊,近身的兵士,心內發慌。傅青主與石大娘一左一右,奮力衝開一條血路,正自殺得沙塵滾滾,呼叫暄天之際,楚昭南仗劍殺來,石大娘勃然大怒,迎面一劍,楚昭南橫劍上封,瞬息之間,石大娘就一連攻了三劍,楚昭南暗暗驚奇,料不到這老婆子的劍法如此厲害,一個“樓膝繞步”,反圈到石天成背後,寒光一閃,遊龍劍“玉女穿釘”,朝肩後“風府穴”便刺,石天成挫腰一轉,雙足疾發,楚昭南口擊不中,翩然如鷹隼穿林,從石天成右側繞出,身隨劍走,劍隨身轉,猛地翻身挺劍,又朝韓荊的面門刺來,韓荊舉龍頭拐杖奮力一擋,丁當一聲,杖頭給斬去一截,楚昭南也給震得虎口發熱。

楚昭南片刻之間,連襲三名好手,傅青主大怒,猛然喝道:“釘著他!”運劍如風,追蹤急上,石大娘、韓荊左右包抄,楚昭南大吃一驚,疾忙後退,清兵爲;要衛護主帥,只得跟著後退,群雄以擒賊擒王的戰法,緊緊迫著楚昭南,衝開了一條血路!

傅青主等且戰且走,忽聞附近又有呐;喊廝殺之聲,擡;頭一望,正好聽得一聲嬌喊:“傅伯伯,快來,快來!”竟是好友武元英的女兒武瓊瑤,再仔細一看,李思永和易蘭珠也在那裏,又驚又喜,拼命沖出,楚昭南率衆;回頭截擊,頓時又成膠著狀態。武瓊瑤等三人,給辛龍子和清軍圍在小丘,形勢十分不利。

混亂中,韓荊忽然奮不顧身,一技龍頭拐杖使得呼呼風響,拼命向楚昭南戳去。韓荊自投向義軍之後,李來亨兄弟因他是李定國的舊人,以老前輩待他,非常敬重,韓荊想起自己幾乎誤入畦途,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此刻見李思永陷入重圍,寧死也要救出李思永。

韓荊的天龍杖法,招招都是殺手,兩名衛士,趕來攔截,他竟然全不防衛,肩頭中了一刀,前胸中了一箭,都置之不理,拐杖一指,一名衛士給點中穴道,倒地不起,手腕一翻,又把另一名衛士的天靈蓋擊碎,直如一頭受傷的瘋虎,浴血前沖。楚昭南大怒,遊龍劍疾如風發,銀光匝地,斬足截腰,韓荊兀然不懼,龍頭拐杖在劍光中直截進去,只聽得一陣金鐵交嗚之聲,龍頭拐杖斷爲;幾截,腰脅也給劍尖劃破皮肉,但楚昭南也給他擊中一掌,叫出聲來。群雄見韓荊如此拼命,個個奮力殺上。楚昭南身形一縮,快似風車,用天山劍法狠辣招數,斜裏一掃,喝道:“你想送死!”那知韓荊竟然不避不閃,反迎上去,只聽得波的一聲,楚昭南的劍插入了他的胸膛,而他也一杖打中楚昭南脛骨,楚昭南外地一滾,翻了出去,韓荊血如泉湧,倒在地上。傅青主將他抱起,韓荊叫道:“你們快去救李公子!”竟然死在傅青主懷中。

傅青主目中蘊淚,一口劍使得淩厲無前,楚昭南受了韓荊一掌一杖,元氣大傷,正自調勻呼吸,不敢攔截。群雄一會兒便沖上小丘,辛龍子迎面一抓,傅青主身移步換,一劍斜劈,武瓊瑤、易蘭珠左右急攻,石大娘一招“掌擊長空”更是迅捷非幾,後發先至!辛龍子身形疾轉,忽然慘叫一聲,身形疾起,儼如瓊波巨鳥,從易蘭珠頭頂飛出,傅青主等也不追趕,和李思永會在一處,見他們三人都毫髮無傷,這才放下心來。

石大娘歎道:“這人的武功真是我生平罕見,他肩頭已給我掃了一劍,還能夠飛身逃出,確是勁敵。只可惜他誤入歧途。”

石無成暗暗詫異,他雖然未得師門真傳,但看辛龍子的身法,卻完全不是師父所教,衆;人都不知他是什麽;路數。

傅青主將韓荊放下壕溝,將他埋了。李思永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抓起長槍,說道:“我們沖出去。”忽見清兵兩邊分開,又是一隊人馬趕來。爲;首一個老者,鬚眉如雪,手使兩柄長劍,身法極快,成天挺跟在他的身後,雖然疾跑,卻總是有七八步距離。傅青主怵然一驚,說道:“這人是誰?武功看來還在楚昭南之上。”話聲未了,那老者已沖上來,雙劍左右一剪,把傅青主的劍幾乎絞得脫手飛出,但傅青主是一派宗師,劍法非同小可,趁勢一送,解了來勢,喇地一劍刺出,也是迅捷異常。那老者正是長白山派的祖師風雷劍齊真君,傅青主接了一招,知道對方功力極高,心念一動,無極劍一招“迎風掃柳”,將齊真君右手長劍粘著,大袖一拂,施展平生絕技,又將齊真君左劍裹著,石大娘涮的一劍刺來,齊真君手腕一沈,使個“鳳點頭”,讓過石大娘的劍,雙劍剛剛撤回,那料石大娘左一劍右一劍,劍招越展越快,齊真君給迫得團團亂轉,待至騰劍格擋時,已給她一連攻了七八劍。

成天挺如飛趕至,正碰著傅青主一劍刺出,他雙筆“橫架金梁”,向上一擋,只聽得了當一聲,火花四濺,雙筆竟給蕩開,但他身形竟是紋絲不動。傅青主暗贊“好功力”,無極劍劃了半個弧形,用了十成氣功,慢慢劃去,成天挺只覺一股極大壓力推來,立足不穩,連道幾步,但雙筆仍是發招,雖敗未亂。

那邊廂齊真君穩了身形,雙劍呼呼展開,隱隱帶著風雷之聲,招數又變化繁複,虛實莫測,石大娘功力到底稍遜一籌,五禽劍法雖然迅捷無倫,卻如碰著了銅牆鐵壁,無法進攻,但齊真君用足了氣力,才阻遏得她的攻勢,亦是不覺暗暗驚奇,想不到在受挫于淩未風之後,又一連碰著兩個好手。

石大娘叠;遇險招,知道久戰不是他的對手,這時清兵圍了上來,還雜有許多維人,石天成、易蘭珠等人正據小丘作戰,武瓊謠看見石大娘處在下風,一劍飛來助她一臂。武瓊瑤使的是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一招“冰川倒瀉”劍鋒自上而下,稍一顫動,便是寒光點點,冷氣森森,徑自逼來。齊真君雙劍一封,被迫退守,石大娘劍法何等快捷,趁勢一劍,從齊真君肩頭擦過,齊真君一劍擋住武瓊瑤,反手一劍,再把石大娘迫退。但她們二人聯手,已是把齊真君圍在劍光之中。

且說淩未風與飛紅巾下山之後,一直尋找,淩未風、飛紅巾和許多牧民相熟,那日聽說一個少女向吐魯番前進,一問相貌,正是易蘭珠。張華昭心中大喜,向飛紅巾再三道謝。飛紅巾道:“我不會再攔阻你了,你應該多謝你的淩叔叔。”兩人一笑,加快腳程,朝吐魯番行去。

走了一陣,忽然碰著大風沙,飛紅巾在草原長大,知道厲害,放眼找尋掩蔽之地,忽見不遠之處,有一座大帳幕,飛紅巾帶衆;人叩帳直入,只見帳中點著一支大牛油燭,地上躺著一個中年男子,旁邊有一男一女守護,飛紅巾看了一眼,忽然叫起來道:“你們兩人不是麥蓋提和曼鈴娜?”那女的凝神細看,也叫起來道:“飛紅巾,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三人狂喜流淚,互相擁抱。地上躺置的那個男人,睜開雙眼,嘶聲說道:“飛紅巾,是你嗎?你要替我報仇!”飛紅巾跳起來道:“呀,伊士達,你也在這裏!”

飛紅巾招手叫淩未風過來,說道:“這兩人是你楊師兄的盟弟,當年他們三人曾橫越塔克拉馬幹大沙漠,從北疆來到南疆。”(詳見拙作《塞外奇俠傳》)麥蓋提道:“你就是楊大俠的師弟淩未風嗎?”淩未風點點頭道:“你們和楊師兄是八拜之交,那也就是我的兄長。”說罷拜將下去,麥蓋提急忙還禮,伊士達突然以肘支地,掙扎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道:“淩未風,我想見你許久了,現在才見著,可惜已經遲了。我這裏有把寶劍,是你師兄當年給我的,現在我用不著了,你拿去替我報仇吧。”說罷雙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視。

楊雲驄飛紅巾和麥蓋提伊士達四人,當年都是生死的交情,麥伊二人乃是哈薩克族有名的勇土,楊雲驄戰死,飛紅巾隱居,麥蓋提和伊士達在草原流浪。曼鈴娜是一位牧羊姑娘,和麥蓋提是青梅竹馬的友人,後來和麥蓋提結婚,三人常在一起。

飛紅巾忍著眼淚,對麥蓋提道:“二十年來,我離開你們,實在感到慚愧。”麥蓋提道:“飛紅巾,你回來了,那就好了,你給我們增添不少勇氣。”飛紅巾道:“是的,和大夥兒在一起,什麽;苦難都忍受得住。伊士達死了,我們會踏過他鮮血染紅的泥士,替他報仇的。”

帳幕外大風中麥蓋提用低沈的聲調訴說伊士達死的事。麥蓋提道:“飛紅巾,你還記得那個喀達爾族的酋長孟祿嗎?當年他爲;了楊大俠和納蘭秀吉女兒的事,曾誣衊楊大俠是奸細,誰知他才是奸細。清廷最近派人和他聯絡,叫他遊說南疆各族,投順朝廷。我們三人一點也不知道此事,到了南疆的喀爾沁草原,仍然到他那裏作客。正巧清廷派了一個使者來,那使者是個髦眉皆白的老者,據說是什麽;長白山派的祖師。孟祿聚集一向聽他話的三族十二部落的酋長會談,不料其中卻有七個部落不願投順,伊士達尤其義憤填胸,大聲斥責孟祿,因此又有兩個部落脫離了孟祿,九個部落的酋長和他們帶來的人一起離開,伊士達還想再勸孟祿回頭,孟祿突然變臉,把伊士達斬了一刀,我們兩人拼命救他脫險,孟祿怕其他的人抱不平,不敢追趕。我們將伊士達救出之後,不料又遇著了風沙,想不到他身經百戰,不死在敵人手中,卻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淩未風默默向伊士達致敬,就用伊士達給他的劍挖開沙土,將伊士達埋葬。麥蓋提道:“這把劍是楊大俠當年在西藏天龍派手中搶過來的。天龍派的天蒙禪師帶十八名弟子包圍他,給他繳了十九把兵刃。”淩未風見這把劍寒光奪目,看來不在遊龍劍之下,本來想還給麥蓋提的,突然心中想起一事,改變主意,把劍留下。這時風沙已息,淩未風霍然起立,說道:“風暴過去了,我們向前走吧!”

無巧不巧,他們所走的方向,可正是李思永、易蘭珠等人被圍困的地方。而此際,在清兵的陣營裏,也正發生著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昭南吃了韓荊一杖一掌,傷勢不輕,仗著內功深湛,調勻呼吸,又服了用天山雪蓮所制煉的碧靈丹,運氣一轉,一股暖氣,從丹田直升上來,自覺功力比前高了許多,暗自欣慰,但一想起淩未風卻比自己還高,又不禁暗暗喪氣,正想再去視察戰情,忽見辛龍子氣急敗壞地逃下來,右肩一片鮮血,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你怎麽;了?”辛龍子怒道:“你還問哩?都是你叫我去搶什麽;寶劍,哪知敵人個個都是高手,我竟然給一個老乞婆刺了一劍,好只是輕傷,要不然真會把這幾根老骨頭埋在沙漠。哼,我再也不理你了!”邊說邊撕開肩上麻衣,敷上了金創聖藥。楚昭南道:“我們幾十年朋友,你就不幫我一點忙,真的要走?”辛龍子道:“我要回天山練劍,誰耐煩跟你做官。”說罷一佛麻衣大地,轉身便走。

楚昭南忽然叫道:“辛大哥,且慢!”辛龍子回頭道:“你別想再留我了!”楚昭南道:“我不是想留你,只是你吃那老乞婆刺了一劍,你知道那老乞婆是什麽;人嗎?她是你的師嫂,她的劍用毒藥浸過,劍傷雖不厲害,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必毒發無救!”楚昭南全是胡說八道,但辛龍子卻信以爲;真,果然似覺肩頭有點麻癢,面色大變,慌張說道:“這怎麽;好?”楚昭南笑道:“所以我要請你多留一會,我有解藥,但要用熱酒送服,我就叫人給你取熱酒來。”說罷催一個隨身衛士,趕去燙一壺酒。

你道楚昭南打什麽;鬼主意!原來他見辛龍子出手,怪異非常,遠非在天山之時可比,就連他的師父卓一航,似乎也不及他,而他的掌法身法,更不像武當派的,心中大疑,所以想套問他。當下說道:“辛大哥,我的解藥雖然可以給你解毒的,但你這身武功,是不是還能保全,我就不知道了。呀,那老乞婆也真毒,受了她的毒劍所傷,恐怕也會慢慢衰弱。辛大哥呀辛大哥!若是你成了廢人,做兄弟的劍法不是他們對手,只怕想替你報仇也不能夠!”

辛龍子一聽,恍如晴天霹雷,含恨說道:“我若真的成了廢人,就把劍法傳你,教你成爲;天下第一劍客,比你的師父還厲害!”楚昭南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出痕迹;,淡淡說道:“做兄弟的一定盡心替你醫治,原不望你有什麽;報答。只是恕我問你一句,在天山之時,你的劍法好像好像……並不,並不怎樣……這回又未見你使劍,難道你是新近練成劍法,還沒機會施展嗎?”辛龍子翻著怪眼道:“怎麽;你不信我?我這兩年得了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傳,達摩劍法也未必在你的天山劍法之下!”楚昭南是武林加頂兒尖兒的好手,自然知道達摩劍法失傳的故事,這一喜非同小可,自思若學了達摩劍法,融兩派劍法之長,那真是天下無敵了。

說話之時,衛士已將熱酒取到,楚昭南將一包藥粉,彈在酒中,叫辛龍子飲下,辛龍子不疑有他,一口就吞完了。過了片刻,只覺眼前金星亂冒,腹痛如絞,楚昭南大叫一聲“倒也!”一把就抓過來。辛龍子吃一驚,忽然一聲大吼,身形一閃,雙掌呼的一聲,把楚昭南打倒地上,楚昭南在地上打個盤旋,遊龍劍卷地掃來,辛龍子叫道:“楚昭南,你好狠!”一縱身,出了帳幕,飛奔而去!

楚昭南在熱酒中下了毒藥,以爲;辛龍子必被毒斃,急於要搶他的達摩秘笈,那料辛龍子功力極高,雖中了毒,卻能忍住,猛然醒覺,閃電般的反擊過去,楚昭南猝不及防,竟然讓他打倒。但辛龍子也知道楚昭南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這番一擊而中,原是邀天之幸,哪敢戀戰,因此急急落荒而逃。清兵見他是主帥好友,自是不敢阻擋。

淩未風等人行了半日,忽聞遠處有廝殺之聲,正待拍馬追趕,忽見辛龍子衣裳破裂,如飛奔來,淩未風在馬背上一躍而起,攔在辛龍子面前,喝道:“好,我不找你,你倒敢來找我,我們再戰三百合!”淩未風只道他要帶領清軍來捉拿自己。辛龍子如瘋虎一般連劈數掌,叫道:“好,你們師兄弟都不是好人,我辛龍子命喪你們手中,天下英雄也要笑話你們!”淩未風凝神運氣,拆了幾招,辛龍子忽然咕咯一聲,倒在地上,毒藥發作,他的氣力也已耗盡,淩未風的掌並未打中他,他已自己倒下了。

淩未風一聽話中有話,急忙將他扶起,問道:“怎麽;樣?我有什麽;見不得人之處?”辛龍子掙扎說道:“哼,楚昭南用毒藥暗算我,你又乘我臨危來迫我,我偏偏不叫你們稱心如意!”取出達摩秘笈,雙手便撕。淩未風伸掌一拍,將秘笈拍落,一看他已面色淤黑,急忙取了一粒碧靈丹,塞入他的口中,辛龍子還待掙扎,給淩未風在下巴一捏,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把那顆藥丸骨碌碌地吞進去。過了許久,辛龍子放了幾個臭屁,胸中舒坦許多,面色漸漸好轉。

辛龍子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淩未風。淩未風道:“好了,你所受的毒已給解了。”辛龍子內心感激,卻不道謝。翻著怪眼說道:“你果然和你的師兄不同,只是我還要與你比劍。”淩未風笑道:“不忙,待你完全康復之後,我一定奉陪。你且帶我去找楚昭南那廝。”桂仲明上前叫聲“師叔。”辛龍子哈哈笑道:“你媽媽的劍法很好,你這個師侄也還不丟師叔的臉。好,瞧你淩叔叔的份上,我認你了。你的爹媽現在給人圍著,我們先去救他們出來!”

李思永和傅青主等會在一起,實力大增。齊真君給石大娘武瓊瑤纏住,風雷雙劍,雖然厲害,卻也占不了便宜。成天挺給傅青主的無極劍法殺道,只是清兵和維人重重包圍,又有三個一流高手壓陣,群雄也是沖不出來,只能據守小丘,近用劍刺,遠用箭射。

炎日西逝,涼月東升,沙漠氣候變幻極大,饒是在“火洲”吐魯番的附近,晚上也是苦寒襲人。清兵在沙漠上燒起野火,照耀得明如白晝。劉鬱芳望著遙遠的天山,隱隱看見雪山冰峰,高出雲表,在夜空中閃閃發光。

劉鬱芳微感涼意,摟著易蘭珠道:“火洲附近,晚上還是這樣寒冷,天山之上,更不知是何等酷寒呢!”易蘭珠笑道:“我是自小在天山長大的,姐姐是江南人一定過不慣的。”劉郁芳想起了淩未風,心想他若真是自己少年時候的那個朋友,則他爲;了自己,遠走異鄉,挨受天山的酷寒,江湖的險惡,則他氣恨自己,也真怪不得他,心裏一酸,喟然歎道:“若有一日我也能上天山看看就好了。”武瓊瑤傍著李思永,按劍監視清兵,忽見劉鬱芳若有所思,詫然問道:“劉大姐,你想些什呀?”劉郁芳默然不答,李思永忽然大叫道:“你們快看又是什麽;人來!”只見清兵陣腳大亂,齊真君帶領維人上去阻截。

火光中劉鬱芳看得分明,爲;首的人竟似淩未風模樣,傅青主說道:“咦,奇了,怎的這樣湊巧,淩未風真的來了。”凝神看時,只見淩未風只帶著幾個人,已和齊真君交上了手,李思永道:“清兵人多,淩未風雖然武藝高強,只怕也沖不進來。不如咱們沖下去和他會合吧!”群雄正想行動,忽然齊真君拔步飛逃,他所帶的維人大聲呼叫,擁著淩未風,竟然倒戈反殺過來,清軍登時大亂!

原來淩未風和飛紅巾趕到戰場,齊真君一劍飛前,手下幾百維人卷將過來,淩未風長劍一揮,將齊真君雙劍格開,飛紅巾忽然一拍淩未風肩頭,叫道:“退下!”長鞭一指,大聲叫道:“你們還認得我嗎?我是飛紅巾!”齊真君疾刺兩劍,飛紅巾身形閃動,並不還招,繼續叫道:“你們聽我命令,把這老賊殺掉!”年老的維族戰士們狂喜叫道:“是飛紅巾!”年青的戰士們雖然不認得,卻都聽過飛紅巾的大名,霎時間歡聲動地,刀槍劍戟齊向齊真君身上戳來,齊真君一劍劈翻兩人,飛紅巾的長鞭已啪的一聲,打到他的背後,齊真君拔步飛逃,淩未風揮劍急上。

維人的首領是孟祿的兒子孟山,孟祿歸順清廷,選了一千騎兵,由他率領,跟隨清廷的特使齊真君回去迎接清兵,走到中途,和楚昭南帶來的禁衛軍會合的。此時小丘上群雄紛紛沖下,孟山領兵去堵截飛紅巾,大聲彈壓。不料維人見是飛紅巾,大半不聽他的說話,他只得帶著心腹逃命,戰場形勢,頓時改觀,維族騎兵和清軍勁卒互相搏殺。

辛龍子搶入亂軍之中,正碰著楚昭南落荒而走,大喝一聲:“哪里走!”楚昭南突覺勁風斜吹,辛龍子雙掌呼的打到。楚昭南側身一閃,喇的一劍刺出,辛龍子一拳撲空,再度進招,楚昭南身隨勢轉,劍撩掌劈,狠辣異常,辛龍子空手搶進,究有顧忌,兩人閃電般地拆了幾招,成天挺和衆;衛士已趕到,淩未風急忙仗劍趕來,辛龍子在圍攻之下,肩頭又給楚昭南刺了一劍,淩未風展開天山劍法,銀光點點,飛灑而來,楚昭南剛擋得一劍,背心卻中了辛龍子一掌,急忙拔足飛逃,淩未風長劍翻飛,護住了辛龍子,問道:“你的傷勢怎樣?”辛龍子道:“不要管我,你去追那廝吧!”淩未風見他肩頭血染,知是傷得不輕,說道:“有飛紅巾他們追擊,一定會打贏的。”強拖著他退下。這時忽然聽得易蘭珠呼叫之聲,桂仲明正跑過來,淩未風道:“你照顧師叔。”提劍勇闖,辛龍子也想跟去,只是周身骨痛,桂仲明持劍給他開路,卻不許他廝殺。

原來張華昭瞧見易蘭珠在亂軍之中衝殺,心頭狂喜,拼命沖去。楚昭南和成天挺等飛逃,迎面正碰著傅青主易蘭珠和武瓊瑤,三口寒光閃閃的利劍,截著去路,楚昭南知道厲害,斜刺一沖,側面又是石天成夫婦攔住,楚昭南暗叫一聲苦也,忽見張華昭跑來,心中大喜,扭轉了頭,一招“極目滄波”反手一劍,閃電般地刺到張華昭脅下,張華昭全神貫注易蘭珠,猝不及防,身形一縮,手腕已給他左手三指扣著脈門,一把甩將起來,石大娘唰的一劍刺到,楚昭南獰笑道:“叫你們刺!”把張華昭左右一蕩,易蘭珠大叫起來,石大娘急忙收劍,楚昭南等領衆;人已沖過去了!

淩未風縱躍如飛,大聲叫道:“把人放下!”劉鬱芳從側面殺出,奇門暗器錦雲兜突然當頭一罩,楚昭南霍地避開,忽覺手腕一陣麻痛,淩未風手臂一伸,雙指直點他的面門,手掌一松,張華昭倏地倒落地上。淩未風急忙扶起,劉郁芳與易蘭珠雙雙過來。武瓊瑤撫劍大笑,楚昭南卻已逃出去了。

易蘭珠愕然問道:“武姐姐,你笑什麽;?”武瓊瑤道:“他中了我的白眉針,有他一生好受的了。”白眉針是白髮魔女的獨門暗器,細如牛毛,所以稱爲;白眉針。這種暗器雖不足制敵人死命,卻是狠辣非常,入了人體,極不容易取出,真是有如附骨之疽。楚昭南所中的兩枚白眉針,都隱入骨頭關節之中,以至功力漸減,這是後話。

楚昭南與成天挺等一逃,清兵全部潰退,飛紅巾勒馬不追,回頭一望,見張華昭執著易蘭珠的手,互相凝視,戰場上的一切紛擾,他們都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飛紅巾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易蘭珠忽見飛紅巾出現,心頭一震,顫聲說道:“姆媽,不是我想離開你……”飛紅巾接聲笑道:“蘭珠,我也不想離開你,所以我也出來了,讓我們大家都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樣快快活活過日子。”易蘭珠眼淚奪眶而出,抱著飛紅巾道:“姆媽,我真的感激你,你待我比親生的女兒還要親。”飛紅巾道:“你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女兒,也是淩叔叔的好侄女和他們的好朋友。”說著特別指了張華昭一下,易蘭珠羞得垂下頭來。張華昭忽然驚呼道:“你怎麽;有這麽;多的白頭發了!”一陣風過,易蘭珠的頭髮給風吹開,白髮混在黑髮之中,有如繁霜堆鬢,飛紅巾咽然歎道:“我們師徒三代,竟然都是未老白頭!”張華昭心念一動,執著易蘭珠的手道:“不要緊,我給你醫!”從懷中取出錦匣,縷縷清香,沁人心肺。

易蘭珠性最愛花,一見兩朵優曇仙花,一紅一白,不覺心醉。張華昭又解下盛水的葫蘆,遞過去道:“蘭珠姐姐,我要你把這兩朵花吃了。”易蘭珠笑得如花枝亂顫,纖指戳向張華昭面頰,低聲說道:“真孩子氣!這樣好花,吃了不糟蹋嗎?”張華昭道:“一點也不孩子氣,我求你把它吃下。”飛紅巾道:“你就把它吃下吧,在天山時,你不是也喜歡弄些雪蓮來泡茶嗎?”易蘭珠見他們都說得那麽;“正經”,頗爲;奇怪,她本來愛極這兩朵花,也喜歡吃鮮花花蕊,撫弄一回,把兩朵花都嚼碎下咽,只覺齒頰留芳,她舐舐舌頭道:“真好吃!還有嗎?”張華昭笑道:“你吃上了癮來了。我可沒有花再給你吃了。”飛紅巾笑道:“想再要這兩朵花,可要等六十年後了。”易蘭珠愕然不解,飛紅巾也不向她說明。

李思永看著張華昭喂花給易蘭珠吃,低聲吟道:“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這是納蘭容若的名句,納蘭詞那時流行全國,幾乎婦孺能誦。武瓊瑤赦然一笑,瞧了他一眼,低聲道:“李公子,怎麽;樣?是羡慕別人呀?還是妒忌別人呀?”李思永面上徘紅,見武瓊瑤眼中似含有無限情意。他低聲說道:“有你在旁,我用不著羡慕,更用不著妒忌呀!”這霎那間,武瓊瑤面也紅了!

這個時光,劉鬱芳也正和淩未風互敘契闊。淩未風見劉鬱芳清瘦許多,黯然無語。劉鬱芳道:“我以爲;不能再見著你了!”淩未風強笑道:“我答應過你和你同上天山,此願未償,我們如何會不再相見?”

群雄會集之後,武瓊瑤帶路前行,傅青主問道:“你的爸爸可好?”武瓊瑤道:“就是他叫我來接伯伯的呀!”傅青主和武元英是生死之交,和故人相見在即,十分喜悅。正說話間,忽見前面塵頭大起,又有百余健馬沖來,傅青主蹩眉道:“難道楚昭南那廝還敢回來?”縱眼看時,只見領著這隊人馬的竟是一個孩子,傅青主甚爲;奇怪,武瓊瑤已大聲叫道:“弟弟,弟弟!”那個孩子一個筋斗從馬背翻下,扯著傅青主的袖子,叫道:“傅伯伯,你不認得我了嗎?”傅青主哈哈大笑道:“成化,你長得這麽;大了,你帶這麽;多人來做什麽;?”武成化是武元英的兒子,曾跟傅青主學過水袖接暗器的功夫,那時他只有十一二歲,現在已經是十四五歲的大孩子了。

武成化雙眼紅腫,連連扯著傅青主道:“傅伯伯,你快去看我的爸爸,他昨晚受人暗算了!”傅青主跳起來道:“有這樣的事?”武元英是終南派的名宿,武功甚強,想不到在西北邊荒之地,竟有人能暗算他。武瓊瑤非常著急,連忙催弟弟快說。武成化道:“昨晚三更時分我正熟睡,忽然聽得爸爸大聲呼喝,我跳起來,只見兩個賊人從你的房間裏鑽出來……”武瓊瑤道:“在我的房間裏?”武成化道:“是呀,從你的房間裏出來,爸爸大怒,展開金背斫山刀,就和他們動上手啦,其中有一個人說話陰聲怪氣的,形貌體態都像女人,你說怪不怪?另一個卻是老頭子,我一把棋子撒去,沒有打著,忽然爸爸大叫一聲,跳出圈子,這時楊叔叔也來了,那兩個賊人也跑了,爸爸扯開衣服,胸膛黑了一大塊,今天還不能起床,他聽得天地會兄弟的報告,知道百多裏外的沙漠有大隊人馬廝殺,所以派我帶人來看,看傅伯伯們是否被圍住了。”武元英在三年之前,和天地會的兩個首領華紫山,楊一維輾轉入疆,在草原上建立村落,武成化口中說的兩位叔叔就是他們,武成化說罷,這兩個人便即上來謁見他們的總舵主劉鬱芳,再拜見傅青主。桂仲明拉著冒浣蓮道:“冒姐姐,聽這位他的武功如何傷得了武莊主?”傅青主點點頭道:“說話陰聲怪氣,形貌體態都似女人的怪物,那一定是郝飛鳳了,”正是:

江南來老怪,塞外現人妖。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37: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39:00
第二十四回 漠外擒凶 石窟絕招誅怪物 草原較技 天山神劍伏奇人


淩未風猜到幾分,心頭一凜,問道:“哪個老怪物?”傅青主道:“鐵扇幫的幫主尚雲亭。”淩未風道:“聞說這老怪物頗有獨門武功,軟的硬的全都不吃,黑道白道全不賣帳,雖然混賬,卻還不是頂壞的人,如何會同人妖郝飛鳳在一起?又如何會去找武元英的晦氣,這卻真是出奇!”

衆;人快馬加鞭,百多裏路,不過半天就趕到了,村莊上的人急忙迎接,武大娘喜道:“傅伯伯來了,成化的爹有救了!”傅青主與武瓊瑤進入內室,只見武元英面色淤黑,氣若遊絲,見了故人,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傅青主仔細驗視,替他把脈,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急忙替他放血,並推拿有關的穴道,然後取出一塊藥餅,給他嚼碎吞了。過了片刻,武元英面色好轉,叫道:“好狠毒的老東西!”在床頭下取出一支黑色的毒箭,說道:“不是我這幾根老骨頭還熬得住,可見不著你了!”武元英一向在西北,而尚雲亭則在江南,兩人從未見過面,武元英道:“昨晚我鬥那兩個賊人,老賊的武功雖強,我還擋得住他。他那把鐵扇起初施展的也不過是點穴功夫,不料到了後來,越鬥越急,我的刀尖碰在他的扇上,蓬的一聲,就飛出了,幾枝毒箭,暗器原來是藏在扇子內的。”尚雲亭的毒箭,本來見血封喉,幸在武元英幾十年功夫,非比尋常,這才熬得到傅青主到來。傅青主心中暗叫“好險”!剛才他說的“不礙事”,只是安慰武諒瑤的,現在見武元英已真的不礙事了,這才松了口氣。

傅青主不許武元英多說話,叫武瓊瑤侍候他休息,自出外堂。武大娘和天地會的弟兄早宰了幾隻肥羊,備好水酒款待。衆;人等一路上吃的都是乾糧,嘴裏早淡出鳥來,大塊肉,大塊酒,吃得很是高興。武大娘悄悄地對傅青主道:“傅伯伯,你瞧那兩個賊人還會不會來?”傅青主道:“我就擔心他不來!”想了一會,叫武大娘喚武瓊瑤出來,叫她和易蘭珠不要攜帶武器,到村裏村外走了一轉,又對武大娘道:“嫂子,請恕我無禮,我想請嫂子開設靈堂,門口挂白,假裝辦喪事。”武大娘道:“爲;什麽;?”傅青主輕聲道:“引敵人來呀!這兩個怪物,尤其是那個人妖,我早就想把他除了!”武大娘和丈夫一向豁達,進去和他說了,武元英哈哈笑道:“我這條命也是傅老哥子救的,我還有什麽;忌諱?要裝假就要裝得像一點,叫瓊兒逐戶去報喪。”

傅青主替武大娘安排完畢,叫武瓊瑤和易蘭珠在原來的房間睡覺,自己和石天成則在鄰房,石大娘和武大娘同住,淩未風在外面巡視。佈置得非常周密,不料一連兩晚,敵人都不來。傅青主道:“我看敵人一定會來的。不能鬆懈。”果然第三晚的下半夜,敵人真個來了,武瓊瑤幾乎著了道兒。

鐵扇幫的幫主尚雲亭和人妖郝飛鳳遠來回疆,其中卻有一段緣故。他們是給孟武威和石振飛迫得遠走高飛的,孟武威的兒子孟堅那次給納蘭相府保縹,幾乎挫折在郝飛鳳手上,因此自北京大劫天牢之後,孟武成就攜子下江南,並約得石振飛相助,把鐵扇幫的垛子窯挑下,尚雲亭敗給石振飛的躡雲十三劍,郝飛鳳也幾乎給孟武威的鐵煙杆打死,尚雲亭仗著一身精純的武功,輸了一招,就脫出身來,掩護郝飛鳳逃走,後來委實在江南站不住了,這才遁到漠外。

卻說淩未風在外面把風,三更過後,毫無動靜,無聊得很,抽出伊士達臨終時送給他的那一把寶劍來,這把劍古色斑斕,寒光透射,式樣和中士的劍又有不同,他把玩了一會,忽見村頭人影一閃,把劍一橫,就奔上前去。前面來的乃是三個番僧,淩未風征了一怔,心想尚雲亭和郝飛鳳自己雖然沒見過,但總不會是番僧吧?正想發問,爲;首的番僧忽然咦了一聲,走了上來,翻著怪眼問道:“你這廝從何得到這把寶劍?”淩未風道:“這把劍與你有何關係?”番僧冷笑道:“你可知這把劍的來歷?”淩未風道:“什麽;來歷我可不管,我只知道它是楊雲驄的東西!”番僧叫“哼”了一聲道:“楊雲驄的東西?楊雲驄是個強盜,他若不是死在江南,我會把他的骨頭挖出來打三百鞭!”淩未風最敬愛自己的大師兄,聞言忍著一股怒氣,問道:“你莫非就是天蒙禪師?”番僧得意笑道:“原來你也知道老佛爺的名字,那麽;你也該知道這把劍是我的東西了。你乖乖送上,老佛爺可饒你一條校狐,要不然,哼,教你找楊雲驄去!”淩未風心想:天蒙禪師當日率門下弟子圍攻自己的師兄,給師兄繳去他的寶劍,送給伊土達,說起來這番僧怪不得誰。只是現在己過了二十多年,不知他是好是壞,若然他已改過,那麽;清兵入侵在即,蒙藏回疆的人都應齊心抗敵才是,不值得爲;了一把劍而得罪他。正躊躇間,那番僧又喝道:“你給不給?你是什麽;人?敢抗老佛爺之命!”淩未風道:“我就是楊雲驄的師弟!”番憎板著臉孔問道:“我只知楊雲驄有一個師弟楚昭南,怎麽;現在又鑽出一個來了?你若是楊雲驄的師弟,那麽;你也得聽你現在的師兄的說話。”淩未風揚眉問道:“你說什麽;?”天蒙禪師哈哈笑道:“你還不知道嗎?那你准是假冒的了!楚昭南帶官兵到了回疆,派人入藏向我賠罪,替他死去的師兄求饒,叫我幫他平定蒙藏!他答應給我找回寶劍,若找不回,就把他的遊龍劍送我哩!這把劍既在你手中,那還有什麽;可說!”淩未風忽然圓睜雙眼,喝道:“我本不想要這把劍的,現在卻偏不給你,有本事你就來取!”

天蒙禪師喝道:“徒兒,替我把這狂徒拿下!”兩個少年番僧左右撲上,淩未風兀立如山,四隻拳頭同時打到身上,只聽得“蓬蓬”兩聲,跌倒的不是淩未風,卻是那兩個少年番僧!天蒙禪師虎吼一聲,忽然脫下大紅僧袍,迎風一抖,似一片紅雲直罩下來。淩未風見來勢兇猛,身移步換,避過來勢,一手抓著袍角,只覺如抓著一塊鐵板一般,知道天蒙的武功也已登峰造極,暗運內力,一聲裂帛,撕下了半邊僧袍,天蒙禪師那半截僧袍已橫掃過來,左掌呼的一聲也從袍底攻出,淩未風身子陡然一縮,只差半寸,沒給打著,天蒙禪師驟失重心,晃了一晃,淩未風騰地飛起一腳,天蒙禪師居然平地拔起兩丈多高,手中僧袍,再度淩空撲擊!

天蒙是西藏天龍派開山祖師天龍禪師的師弟,自二十多年的輸給楊雲驄之後,回到西藏,潛心再苦練了二十年,功力遠非以前可比,竟然和淩未風打了許久,未露敗象。

再說武瓊瑤和易蘭珠同住一室,午夜過後,尚未見動靜,武瓊瑤道:“博伯伯這個計策又怕不行,敵人未必會來。”易蘭珠逼:“還是小心防備的好。”武瓊瑤道:“外面有淩大俠把風,敵人若來,只悄未進入莊內,就給他收拾了,還輪到我和你動手嗎?”她累了三晚,不覺打起瞌睡。易蘭珠卻仍打點精神,仗劍防守。過了一陣,忽然有股香氣從窗外吹進來,令人昏昏欲醉,易蘭珠大叫一聲不好,窗外已飛進兩個人來,爲;首的人陰聲怪氣笑道:“哈,哈,兩個花姑娘都在這裏!”易蘭珠側的一劍刺出,郝飛鳳舉扇一擋,鏗鏘一聲,鐵扇已給斬斷,幾十枝梅花針飛射出來,易蘭珠舞起寶劍,一片錚錚聲響,把梅花針都激得反射回去,郝飛鳳絕未料到易蘭珠如此厲害,手忙腳亂,尚雲亭大袖一揮,梅花針全給震落,身形起處,竟如蒼鷹撲兔,向武瓊瑤抓去。

練武的人,最爲;警醒,武瓊瑤剛剛入睡,一鬧就醒過來,只是迷迷糊糊,竟沒氣力,尚雲亭撲地抓到,危急中武瓊瑤忽想起白髮魔女的獨門絕招“無常奪命”,就地一滾,纖足飛起,踢尚雲亭腿彎的“白市穴”,尚雲亭身子一縮,武瓊瑤已滾過一邊,易蘭珠一劍自後刺到,尚雲亭反手一拿,五指如鈎;,向易蘭珠的手腕抓到,易蘭珠劍如飛鳳,一轉手腕斜刺出去,尚雲亭步似猿猴,鐵扇起處,又已指到易蘭珠脅下,易蘭珠只覺腦痛欲裂,劍法雖然精妙,卻敵不住尚雲亭,只好連連閃躲。尚雲亭見易蘭珠吸了迷香,武功還是如此了得,不禁駭然。郝飛鳳乘機去抓武瓊瑤,忽然窗外一聲冷笑,郝飛鳳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尚雲亭揚手一揮,一圈金光反射出去,大聲叫道:“賊婆娘敢施暗算?”

石大娘回身一閃,尚雲亭飛箭般地穿出窗去,石大娘的五禽劍當頭壓下,尚雲亭喝聲“打!”鐵扇一點石大娘手腕,石大娘冷笑一聲,回劍橫掃,瞬息之間,進了四招,尚雲亭大吃一驚,飛身便逃。暗角處,驀然又轉出一個儒冠老者,長須飄飄,尚雲亭舉扇橫撥,那老者劍招極慢,但卻有極大潛力,尚雲亭扇搭劍身,正想來個“順水推舟”,上削敵人握劍的手指,不料鐵扇竟給敵人的劍粘住,休說上削,連移動都難,尚雲亭急運足十成內力,向外一探,左掌也使了一招擒拿手,才解了敵勢,一晃身,斜躍下落。這儒冠老者乃是傅青主,和石大娘聯袂退下。

尚雲亭腳方點地,飛紅中早已在樓下等候,長鞭呼呼,向鐵扇卷來。尚雲亭仗著精純的武功,拆了幾招,兀是覺得吃力,手指一按鐵扇上機括,幾枝毒箭,流星閃電般地飛出,飛紅中回鞭一掃,短劍一蕩,把毒箭全部打落,尚雲亭又跳出場子,正想奪門而出,忽然一聲大喝,一個紅面老人,人未到,腳先到,雙足連飛,一頓鴛鴦連環腿,把尚雲亭又退回來,這人乃是石天成。

尚雲亭一看四面八方,全是生平罕遇的高手,橫扇當胸,哈哈笑道:“你們以多爲;勝,我尚雲亭頭顱只有一顆,你們要取,我絕不皺眉。”傅青主、石大娘、飛紅巾、石天成四邊站定,不理不睬。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突然響自耳邊,“你別賣狂,你只要能接我三招,我就放你出去,決不留誰!”聲音很小,卻是字字清楚,尚雲亭縱眼一看,只聞聲而不見人,方自驚詫,忽然耳邊又聽得怪聲喝道:“你這雙狗眼,連我都看不見。”語聲方停,場中心已多了一個瘦小的老人。這老人正是辛龍子,他人既矮小,又仗著怪異的身法,突然鑽出,令尚雲亭大吃一驚。

尚雲亭橫行江南幾十年,自然是個識貨的大行家,知道辛龍子內功深湛,就只那手“傳音入密”的功夫,人在遠處,而聲卻直達別人耳邊,這樣精純的功力,還真是見所未見。只是尚雲亭也有幾十年功力,雖然自知比不上辛龍子,但心想:只過三招,你無論如何也打不倒我。當下朗聲喝道:“你這話當真?”辛龍子道:“誰和你開玩笑?你數著,第一招就要打得你撲地!”尚雲亭突覺眼前人影一晃,辛龍子長袖飛揚,宛如半空伸出來的怪手,直撲他的面門,肘又撞他胸膛,腳尖又踢他膝蓋。這一怪招,同時連攻對方上中下三處方位,對方除了使“燕青十八翻”的“滾地堂”功夫外,實在無可逃避。尚雲亭無暇思索,滾地一翻,一個鯉魚打挺,又翻起來,只聽得那陰惻惻的怪聲,又在耳邊響道:“第二招要打得你團團亂轉!”

尚雲亭尚未定神,忽見辛龍子左手握拳,右手伸指,左足足尖微起,以金雞獨立之勢,立在自己的側面,拳對胸膛,指向脅下,足尖又成“十字擺蓮”之勢,可以踢檔挑腹,只要一動,敵立可制自己死命,只好凝立不動,處處無備而處處有備,以上乘武功護著全身。辛龍子忽然冷笑一聲,胸膛一挺,作勢欲撲,尚雲亭只道他要發動攻勢,急忙足尖一旋,團團亂轉,以八封遊身掌法,應付敵人的全面攻勢。除了這一法子,實在也無法抵禦。哪料辛龍子只是作勢,並未前撲,待他旋轉之勢稍緩,猛然喝道:“第三招要你摔出門去!”雙掌一撤,迅如奔雷,掌風人影中,尚雲亭大叫一聲,平地飛出數丈,但他也臨危顯了一手絕招,暗運內力將鐵扇震裂,數十枝毒箭,齊向辛龍子飛來,辛龍子猝不及防,不由得也是一驚,急忙使個“一鶴沖天”之勢,飛身攀上屋梁,尚雲亭奪門狂奔,傅青主飛紅巾緊緊跟蹤追出。

再說淩未風和天蒙惡鬥,功力悉敵,旗鼓相當,鬥了許久,兀是未分勝負。淩未風身法一變,把半截憎袍緊緊收束,舞成一根杆棒,將最近這次重上天山所學得的劍法,施展出來,居然是劈刺撩抹,悉依刀劍路數,那僧袍束成的杆棒,拿在他的手裏,真如拿著一柄寶劍。戰到分際,忽聽得一聲裂帛,淩未風的半截僧袍,將天蒙手中的半截僧袍卷著,用力一絞,天蒙的僧袍,變成片片碎布,淩未風一掌劈去,天蒙慘叫一聲,回身便逃,淩未風正待追擊,忽覺背後風聲颯然,無暇追敵,反手便是一掌,背後的人“哎喲”叫了一聲,而淩未風也覺來人功力甚爲;純厚。

這人正是捨命求生的尚雲亭,他受了淩未風一掌,全身麻軟,逃出幾步,傅青主已然趕到,駢指一戳,將他點倒地上,而天蒙禪師已帶了兩個徒弟飛逃了!

淩未風向傅青主道聲“慚愧”,他因惡戰天蒙,竟放了尚雲亭混入莊內,甚覺尷尬。傅青主笑道:“兩個賊人都擒著了,淩大俠何必耿耿于懷。”說罷把尚雲亭押回莊內。

石大娘等坐在堂中,正在審問人妖郝飛鳳,傅青主雙掌按在尚雲亭肩上,厲聲喝道:“你到西北想幹些什麽;?爲;何混入武家莊?從實招來,否則我雙掌用力,把你的琵琶骨捏碎,再把你的武功廢了!”

尚雲亭認得傅青主是無極劍的大師,叫道:“傅青主,你不必迫我!”又看了身受五花大綁的郝飛鳳一眼,長歎一聲道:“總是這個孽障害我!”用力一嚼舌頭,狂叫幾聲,噴出一口鮮血,在地上翻騰一陣,竟自死了!

傅青主微微歎息,急忙伸手一捏郝飛鳳的下巴,郝飛鳳哇哇大叫,牙齒全給捏碎,和血吐出,傅青主使了這手辣刑,爲;的是防止郝飛鳳也學尚雲亭的樣子自殺。

郝飛鳳痛極叫道:“你們把我殺了吧!”傅青主在他頸項一拍,喝道:“你說不說?”郝飛鳳慘叫一聲,語音含糊,可是還分辨得出他說什麽;,他說:“我給石振飛和孟武威逼到塞外,是天蒙禪師叫我們來的。”淩未風道:“是天蒙禪師叫你來的?叫你來做什麽;?”郝飛鳳看了武瓊瑤一眼,垂首不語,武瓊瑤粉面通紅,心頭火起,拍的一掌,把郝飛鳳的大靈蓋震得粉碎。

淩未風笑道:“武姑娘,也難怪你發脾氣,只是太便宜了這廝。”在屍身上一搜,果然搜出天蒙給他的一封信,叫他得手之後,持信去見楚昭南,原來楚昭南也知道武元英在草原上建起村莊,只以“癬疥之患”,不想親自料理,所以叫天蒙禪師順道去毀滅武家莊,而天蒙禪師又和逃到塞外的尚雲亭勾結上了,要他們先探虛實。郝飛鳳色膽包天,第一天在武家莊外探視,見著武瓊瑤,不等天蒙禪師到來,就和尚雲亭撲入莊內采花,幾乎給武元英砍死,仗著尚雲亭的毒箭,才能逃脫,第二次和天蒙會合之後,再分批來犯,不料又遇到許多高手,終於喪命。

淩未風沈吟半晌,說道:“楚昭南四處邀人,看來清兵大舉入侵之期不遠,我們須得好好準備。”飛紅個昂頭笑道:“我明天就遣人邀約南疆各族酋長,聽李公子的調遣。”李思永拱手說道:“女英雄東山複出,那好極了,我願荊亨力,以作前驅。”淩未風笑道:“你們不必互相推讓了。大家累了這麽;多天,還是明日再說吧。”辛龍子翻著怪眼道:“你們都是忙人,忙著什麽;勞什子的國家大事,我卻是閑雲野鶴,對你們的事情毫無興趣。我要回天山采金煉劍,恕不幸陪了。”淩未風將他一把拉住,說道:“辛大哥,你要回去,也不忙在今宵,明日兄弟還有要事奉告!辛龍子道:“念在你曾救過我的命,我依你的話,要我多管塵世俗事,那我可不幹。”

一宿易過。第二日晨曝稀微,易蘭珠就在村莊外的草地徘徊。她下山之後,內心充滿激情,回疆的大草原是她父親當年馳騁之地,她父親的一生就是在草原上度過的,因之她對回疆的大草原也有著說不出的一種深厚感情,就好像對她的父親一樣。她一早起來,就是想等待淩未風,向他傾訴她對父親的懷念,加對草原的感情。

易蘭珠正在凝思,忽然發現草原上還有另外的一個人在獨自徘徊,她跑了過去,那個人擡;頭叫道:“蘭珠,你這樣早!”這人乃是張華昭,飛奔著迎面而來,到了易蘭珠跟前,忽然停了下來,呆呆注視,易蘭珠奇道:“你傻了麽;?看些什麽;?”張華昭叫道:“蘭珠,你的頭髮,你的頭髮!”

易蘭珠手撫青絲,愕然問道:“我的頭髮怎樣了?”張華昭喜得跳起來道:“一根白頭發都沒有了!”拉著易蘭珠到泉水邊一照,只見滿頭烏黑,發光鑒人,易蘭珠半晌說不出話來。張華昭拉著她的手贊道:“蘭妹妹,你真美!”易蘭珠忽悠然歎道:“管它白髮黑髮都與我無關,白髮不足憂,黑髮亦不足喜,我是跟定飛紅巾的了!”

張華昭奇道:“你不是曾逃出深山,不願受她拘束的嗎?”易蘭珠道:“你一點也不懂得我,也不懂得飛紅巾。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我和她現在都不是在深山之中,而是在草原之上呀!我現在尊敬她,就如尊敬我的淩叔叔一樣。”易蘭珠經過了這場大變,又受了淩未風的激勵出山,對張華昭的愛心雖然沒有死掉,可是她的愛情已經被另外一種強烈的感情蓋過了,這感情就是對於草原的感情,她要繼承她父親的志願,爲;草原上的牧民解救苦難。理想燃燒著她的心,對死去的父親那種深沈的懷念占掘了她的心,愛情反而退到次要的位置,此刻她還沒有心情談情說愛,對白髮黑髮的事情,更不放在心上了!

張華昭默然無語,慢慢地理解了她的心情,拉著她的手輕輕說道:“蘭妹妹,我懂得的,我的父親給清兵殺死的時候,我的心中也是充滿著復仇的火焰,一點也不想到其他。但是,我們永遠在一起,也並不妨礙我們的事業呀!”易蘭珠面現紅霞,掙脫他的手說道:“別鬧了,你看淩叔叔他們來了!”

淩未風和辛龍子並肩走到草原,不一會傅青主石天成他們也來了,淩未風點點頭道:“蘭珠,你早!”看著張華昭笑了一笑,忽見張華照黯然無語,覺得很是奇怪。

辛龍子道:“淩未風,你約我出來有什麽;事?請快說罷。”淩未風突然從腰間解下一把寶劍,遞過去道:“你看這把劍如何?”辛龍子細細賞玩,彈劍長嘯,說道:“這是西藏天龍派的鎮山寶劍呀,你如何得到?”淩未風笑道:“原來你也知道這把劍的來歷,你喜歡這把劍嗎?”辛龍子淡然說道:“若果在天蒙賊禿的手中,也許我會搶他的。在你的手中,我不會強搶的。”淩未風哈哈笑道:“你既然喜歡,我就送給你!”辛龍子愕然道:“真的?”淩未風道:“一把寶劍有什麽;稀奇,我生平從不用寶劍,也未嘗受過挫敗!”辛龍子怪眼一翻,將寶劍揮動幾下,說道:“哈,淩未風,你怕我不受寶劍,故意激我,好,我接受你的好意,但還是要和你比劍!”淩未風道:“好呀!咱們點到爲;止,勝敗不論。”

桂仲明拿來一桶石灰,淩未風取出他平常慣用的青鋼劍,在石灰中一插,反身躍出,說道:“來吧!”易蘭珠武瓊瑤十分奇怪,只有傅青主持須微笑。

淩未風知道辛龍子武功極高,新近又學了達摩劍法,若那恩威並施,不能將他收服,因此送他寶劍之後,仍踐前言,要和他比劍。傅青主老于閱曆,自然猜到淩未風心意。易蘭珠和武瓊瑤卻在暗暗著急,她們見識過辛龍子的武功,以她們兩人聯劍合攻之力,兀自敵不過辛龍子的,如今辛龍子寶劍在手,如虎添翼,只怕淩未風抵擋不了,兩人暗捏一把汗,站在鬥場的週邊,準備一有危險之時,立刻搶救。

辛龍子橫劍當胸,與淩未風相對而立,雙目凝視,久久不動。衆;人方覺奇怪,忽然辛龍子往地上一坐,劍尖倏地上挑,淩未風沈劍一引,辛龍子閃電般地在地上打了幾個盤旋,除了有限幾人,別人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又站了起來,傅青主伸出舌頭對石大娘道,達摩劍法真個神妙,只這一伏一起的時間,他已接連使了十幾手怪招,若非淩未風,也真難抵擋得住。

再看鬥場時,形勢又變,辛龍子活像一個醉漢,腳步踉蹌,時而縱高,宛如鷹隼淩空;時而撲低:宛如蝶舞花影,一把寶劍東指西劃,看來不成章法,其實每一招都暗藏好幾個變化,淩未風施展出天山劍法中的“須彌劍法”,攻守兼備,一柄青鋼劍飄忽如風,意在劍先,悠然而來,寂然而去,使到緊處,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達摩劍法雖然怪絕,卻是傷不了淩未風分毫。

辛龍子鬥到酣處,忽然一聲怪叫,劍法再變,鬥場中四面八方都是辛龍子的身影,那柄寶劍寒光電射,劍花錯落,就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淩未風的身形,已被劍光裹住,連傅青主也看得不大清楚,不知道他是如何防禦的了!

不說旁人替淩未風擔心,辛龍子卻是倒吸一口涼氣,淩未風看來似是被困著,其實卻是用最上乘的劍法,著著反擊!辛龍子只覺面前如布了一面鐵壁銅牆出不進去,寶劍指處,都被一股極大的潛力擋了回來,還不時要用上乘武功,解去淩未風青鋼劍的粘力。似這樣鬥了一百多招,把旁人看得眼花撩亂,忽然淩未鳳在劍光中如星丸跳躍,辛龍子猛縱起來,一圈銀虹,環腰疾掃,易蘭珠武瓊瑤驚叫一聲雙雙槍出,石天成比她們更快,雙掌一錯,已搶在前頭,大叫:“辛龍子,你這孽障,膽敢傷害淩大俠!”語聲未停,忽見淩未風笑吟吟地站在面前,辛龍子卻如鬥敗的公雞一樣,斜立在淩未風三丈之外,抱劍說道:“淩大俠真好劍法,我輸了!”石天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仔細看時,只見辛龍子的衣服上,有許多白點,這才恍然大悟,這些白點,全是淩未風用劍尖上的石灰點上去的,若然淩未風真個把辛龍子當爲;敵人,辛龍子早已喪命在三尺青鋒之下了。

淩未風也袍劍當胸,笑時吟地說道:“辛大哥真好劍法,鬥了三百多招,才偶然失了一招,做兄弟的十分佩服。”易蘭珠的天山劍法已有八成火候,見淩未風只不過贏了一招,在這樣短促的時間內,就能夠在辛龍子身上留下幾十處記號,也是駭得說不出話來,想不到本門劍法的神妙至如斯!

辛龍子既是佩服又是尷尬,正在下不了臺,石天成喝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有恩不報,有仇不報,算哪一門俠義道!”辛龍子陡然轉身,將劍向上一舉,朗聲說道:“師兄,我承教了!淩大俠武藝無雙,我要報恩也無從報起,我只有隨著淩大俠,但願仗他之內,報了楚昭南的暗算之仇,我就回轉深山。”石天成仍是怫然不悅,輸恨辛龍子太過糊塗,正想發話,忽然草原上數騎飛來,到武元英跟前,倏地翻身下馬,報道:“清軍已大舉入疆了!”

這幾個人都是武元英差到邊界探聽消息的,他們在邊境的烽火臺上遙見清兵大隊開來,連忙飛騎回報,傅青主沈吟道:“大軍行程遲緩,沿途又定有牧民隊伍,向他們襲擊,最少還要十天半月,他們才能攻到這裏。”飛紅個道:“十天之內,我保管能把南疆各族,聚集起來。”武元英道:“只是孟祿那邊,卻是心腹大患,孟祿是喀達爾族的老酋長,和南疆的哈薩克族都定居在喀永沁草原,在那草原上還有十多個部落,而以喀達爾和哈薩克兩族的人最多。雖然孟祿只得三四個部落擁護,但他勢力最大,清軍一旦進來,他會裹挾其他各族,服從他的。”淩未風慨然說道。“我和哈薩克人最熟,我們師兄弟兩代,都幫哈薩克人打過仗,我願到喀爾沁草原走一趟。先和哈薩克人聯絡,然後把孟祿收服過來。”衆;人聽了,都說太過危險,武元英道:“那邊是孟祿的勢力,你單槍匹馬,恐怕會受暗算。”淩未風笑道:“我一生經歷過無數危難,何懼一個孟祿。何況我還有哈薩克族的朋友。”辛龍子應聲說道:“我是哈薩克人,二十多前,我曾做過一件很對不起本族的事,當時不知道錯,現在是知道了。我願隨淩大俠前往,一來可報淩大俠恩德;二來也可稍贖愆。”衆;人見辛龍子願往,齊都大喜,心想兩個都是絕世武功,應該不至於出事,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當晚,淩未風和劉鬱芳靜靜在草原漫步,劉鬱芳幽幽說道:“才一見面,你又走了!”淩未風強笑道:“我總會回來的。”劉鬱芳道:“但你卻一直不願說真話。”淩未風道:“我的過去已經埋葬了,你爲;何一定要知道我的過去?”劉鬱芳道:“可是我心頭上的那個童年朋友,卻還沒有死掉!淩未風,你真的這樣殘酷,不願把當年真相告訴我嗎?”草原上餓狼夜曝,胡笳遠聞,淩未風輕輕地推開劉鬱芳的手,悄悄地道:“我再重復我過去說過的一句話,在臨死之前,我一定會把真相告訴你的!”正是:

曆盡滄桑心未換,疑真疑幻費疑猜。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39: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40:00
第二十五回 牧野飛霜 碧血金戈千古恨 冰河洗劍 金蓑鐵馬一生愁


清兵入侵的消息,似旋風一樣瓊過草原,草原上的人們,特別是草原上的青年們,一見面就談論這個消息,憤怒的火焰,在他們的心頭燃起,誰想壓熄這個火焰,誰就將被火焰燒死。

在喀爾沁草原,人們不敢公開談論,可是每當草原日落,晚霞餘締,羊群休息之後,青年牧民在草原上漫步閑遊,便時不時三五成群,走到僻靜之處,竊竊私議。這些人之中,竟有著孟祿的女兒孟曼廂絲和哈薩克的青年酋長呼克濟。

呼克濟的父親是楊雲驄的朋友,當呼克濟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曾給楚昭南捉去作爲;人質,後來全靠飛紅巾和楊雲驄將他救回(事詳拙著《塞外亥二俠傳》),因此在喀爾沁草原上的各族部落中,呼克濟是主戰最力的人。可是孟祿的勢力太大了,還有清廷派來的武士幫助他,因此呼克濟也只好把復仇的火焰壓在心中,不願向孟祿當面透露。

這日黃昏,呼克濟和孟曼麗絲在草原上的一條小河邊漫步,孟曼麗絲的臉給晚霞染上一層紅暈,兩隻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閃動,眼光中有興奮也有憂鬱,呼克濟道:“你父親昨晚派長老來提親啦,今天晚上,他就要如開各部落酋長的大會啦!”孟曼麗絲幽幽說道:“我知道啦!這兩件事情聯在一起,不是好事!”呼克濟笑道:“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他的用意。他知道我喜歡你,以前暗中阻撓,現在卻派人提親,還不是想我今晚贊同他的主張嗎?”孟曼麗絲黯然說道:“所以我一點也不喜歡,我的父親越老越糊塗,竟然要做引狼入室的大罪人,我看他將來死無葬身之地!我做女兒的也不知道怎樣救他。”呼克濟緊緊握著她的手,歡然說道:“孟曼麗絲,你真是我的好妹子,今晚你的父親不會成功的,他有清廷的武士,我們這裏也來了兩個異人。”孟曼麗絲詫然說道:“異人?爲;什麽;我一點也不知道是什麽;異人?我就怕各部落的酋長,今晚會在他勢力之下低頭,更加重了他的罪孽!”呼克濟道:“什麽;異人,今晚你就知道了。”孟曼麗絲嬌嗔道:“這樣神秘?連我也不告訴。”呼克濟笑道:“讓你也驚訝一下嘛!”孟曼麗絲道:“那麽;你是智珠在握,穩操勝算了!”呼克濟道:“全是那兩位異人給我出的主意。”孟曼麗絲道:“那麽;怎樣處置我的父親?”呼克濟遞過一包藥粉,在孟曼麗絲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孟曼麗絲道:“也只好這樣了。”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各部落的酋長、長老和有地位的人都聚集在帳慕環繞的一片草場上,孟祿帶著甲兵,身旁還有兩個老者和四名清廷武士,大草原上鴉雀無聲,盂祿睥睨作態,環顧全場,十分得意!朗聲說道:“朝廷大軍,已破關直入,所至之處,如湯潑雪,不日便將到此,諸君作何打算?”各部落酋長不發一言,視線紛集在哈薩克年輕酋長呼克濟身上。呼克濟支頭微笑,有人知道孟祿對呼克濟提親的消息的,更是猜疑,塔山族的年輕酋長忍不住起來道:“清兵入關後三十餘年,對回疆亦曾屢次用兵,端賴各族一心,矢志抵抗,清兵只敢占伊犁等幾個大城,我們在草原上還可牧羊放馬。如果不戰而屈,甘受奴役,對我們的祖先也對不起!”孟祿冷笑道:“你有多大年紀,妄敢談戰!二十多年前,草原上的女英雄飛紅巾集南疆各族之衆;,還敵不過清軍,她的軍隊瓦解,她自己側逃入深山,再不敢出來現世,今日入關的清兵,十倍於昔,而我們的人才,還沒有人比得上昔日的飛紅巾。試問以此邊鄙一地,將寡兵微,如何去抵抗王師!”塔山族的酋長熱血沸騰,大聲說道:“我們是了爲;玉碎,不爲;瓦全!”孟祿嘻嘻冷笑,身邊兩個清廷武士,走過來道:“這位英雄著實令人佩服,咱們交交。”塔山族的酋長緊握拳頭,準備反擊。呼克濟一笑起立,遮在搭山族酋長前面,舉杯說道:“咱們來這裏商討大汁,不是打架來的。好好喝酒,再聽孟老酋長的高見。”塔山族的酋長瞪了呼克濟一眼,孟祿眉開眼笑,招回兩個清宮武士,說道:“我也沒有什麽;高見,古語說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濱,莫非王臣。清軍入關,中原華夏之區,尚望風投順,我們邊疆僻地,豈可與之抗爭?我們還是獻血爲;盟,保土安民,等候迎接王師吧。再說朝廷也特別尊重我們,派了兩位名滿天下的使者,來到我們這荒野之區,各位還有什麽;說的!”說罷,施了一禮,請身旁兩位使者站起,兩位使者都是鬚眉如雪的老人,孟祿恭恭敬敬地介紹道:“這位是便是長白山派的教祖,名聞天下的風雷劍齊真君!這邊這位是西藏天蒙禪師的師弟天雄上人,也是塞外數一數二的武林人物,各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天雄心高氣做,性子最急,掃了各酋長一眼,走至草場中央,草場中央有一個大石鼓,用粗藤系著一頭西藏野牛,是孟祿準備拿來獻血爲;盟用的。天雄叱吒一聲,騰起一腳,石鼓向天飛去,在半空中裂爲;幾塊!野牛脫了羈絆,野性大發,倏地向人多處沖來,各酋長猛不及防,紛紛駭叫,齊真君微微一笑,伸出兩隻指頭,在野牛頸上一搭,那野牛痛極狂嗥,四膝跪下,齊真君駢指一戳,牛腹當堂洞穿,鮮血噴出,孟祿持大缽裝盛,裝了滿滿三缽,要知西藏野牛,皮質堅厚,可禦弓箭,齊真君只輕輕一插,便告洞穿,這真比刀劍還厲害十倍!

各部落酋長幾曾見過如此神力,大都瞠目結舌#合祿得意洋洋,將牛血和酒,在每個酋長之前,放了一盎,朗聲說道:“請盡此盅,共圖大事。”各酋長雖是震駭,卻仍端坐不動,孟祿大怒,正想發作,孟曼麗絲忽自旁掩出,笑盈盈地對孟祿說道:“爸爸,你好糊塗,該是做主人的先喝呀!你喝了,女兒再勸伯伯叔叔們喝。”

她捧起一盅血酒,在熊熊的野火上一暖,遞給父親。孟祿一飲而盡,將酒盅一摔,哈哈大笑,說道:“麗兒,勸酒!”塔山族的酋長眼噴怒火,瞪了哈薩克的年輕酋長呼克濟一眼,啐道:“哼,你愛的好姑娘!”

呼克濟仍是微笑不語,孟祿向他一指,叫道:“呼克濟,你先喝!”呼克濟倏地起立,說道:“孟老酉長,我有兩位客人,想見識滿洲英雄的神技!”天雄縱聲笑道:“好呀,你們這些蠻子,不挨一頓好打,也不心服!”孟祿含嗔說道:“呼克濟,你還是不肯喝酒?”呼克濟笑道:“喝寡酒有什麽;意思?還是看熱鬧之後再喝吧!”天雄早脫下大紅袈裟,跳出場心,大聲叫道:“你那客人何在?”

呼克濟微一招手,身邊倏地站起兩人,也不見怎佯作勢,卻已到了場心。一人解下遮面的“斗篷”,面上有一道刀痕,十分醒目,另一則是矮小清瘦的老頭兒,毫不當眼。兩人剛才默默地雜在人堆之中,孟祿只道他們是呼克濟的從人,毫不在意,這一亮相,令他猛吃一驚,大聲叫道:“咦,淩未風!”場中有過半酋長也認得淩未風,齊都歡呼起來,齊真君面色青白,只有天雄還未見識過淩未風的本領,仍然睥睨作態,立掌胸前,大聲叫道:“你就是什麽;淩未風嗎?你想和灑家單打獨鬥,還是想兩人齊上?”

淩未風冷冷說道:“我們兩人,想見識你們六個人的本領,看你們有多大本事,敢在這裏飛揚拔扈,稱強道霸?你們六人一齊上,我們就兩人接住,你若一個來,就隨你在我們兩人之中,挑一個對手,喂,齊真君,你也來呀,你高興挑哪一個?”齊真君硬著頭皮道:“你何必在這裏多事?別人怕你,老夫卻怕你。”其實他正是害怕得緊。淩未風冷一笑道:“不怕就來吧!”齊真君遲遲疑疑,正想脫身之計,有兩個清宮新招納來的一等衛士,來自江南,尚未知淩未風的名頭,暗惱齊真君那麽;大的威名,在淩未風面前,卻顯得那麽;畏縮。這時齊真君已是清宮侍衛的統領,天雄上人尚是新近拉來的客卿,兩個衛士心想,若不把這什麽;淩未風當場降伏,不但折盡大內衛士的威風,只恐連天雄都瞧他們不起。兩人一樣心思,不約而同地飛縱出場,沖過來道:“好,讓我們兄弟先接這場!”凝未風冷冷問道:“你們想選哪一個對手?”

兩名清宮衛士,沖向淩未風,不約而同地齊聲喝道:“找你!”長笑聲中,淩未風身形驟起,雙臂箕張,向外一展,一招“鐵鎖橫舟”,第一名敵手連身形尚未看清,手腕已給拿住,淩未風步法輕靈,倏然轉身,將擒住的衛士猛然摔出,第二名敵手剛剛攻到,啊呀一聲,閃避開時,淩未風早已和身撲上,那名衛上突覺勁風貫胸,如中巨斧,給淩未風用金鋼大力手法折碎胸骨,登時慘叫一聲,血染草場!

淩未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天山掌法,舉手投足之間,連斃兩名大內衛士,在場人等,全都呆了。天雄上人連退幾步,淩未風又陡然喝道:“怎麽;樣?你要和誰對手?”

天雄驚魂稍定,強攝心神,心想:淩未風的武功,看來已臻化境,確是不易抵擋,但不信世間尚有第二個似淩未風的人。自己深得天龍掌法精髓,在武林中也是有數人物,不如避開淩未風,挑戰那個瘦小的老頭兒。

淩未風又催道:“想好了沒有?”天雄道:“淩未風你剛鬥過一場,我再鬥你,勝之不武。我先和你的朋友比試一場,待你歇息過後,我再奉陪。”淩未風哈哈笑道:“和你們對手,等於和小孩子玩耍,有什麽;累的?不過,你要見識我這位朋友的本領,那只好由他來教訓你了!他的手底比我更辣,你等著瞧好了!”

天雄正想發話,忽聽得背後有人陰側側地說道:“臭和尚,你吹什麽;大氣?你要怎樣動手呀?”天雄嚇了一跳,回頭看時,不就正是自己看著不起眼的那個老頭兒!淩未風一笑退下,辛龍子喝道:“留神,接招!”天雄眼神一花,拳風已到面門,天雄含胸吸腹,一招“神龍掉尾”,左掌起處,勢如卷瓦,橫拔敵人手腕,這本是天龍掌法中的殺手,不料辛龍子滑似遊魚,矮小身軀竟從他掌底鑽過,呼的一掌,摑在他的面上,天雄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吐出兩顆門牙!

天雄幾十年功夫,也自有相當造詣,輸了一招,猛然醒起,足跟一轉,雙掌翻飛,身隨勢轉,端的是把周身封得風雨不透,“天龍十八掌”共十八路,每路包括九個變化,總共是一百六十二手,一正一反,相生相剋,變化迴圈,悉仿龍形,撒開勢子,也是一派獷厲,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兩人走馬燈似的亂轉,把衆;人看得眼花撩亂!天雄禪師鬥了一會,正想抽空進招,辛龍子已把他的掌活路數摸熟,而他卻還不知道辛龍子的掌法是何派何家,猛攻幾招,招招落空,忽然脅下被人掏了一把,又酸又癢,轉得身來,頸背又被人捏了一把,反手一掌。卻連敵人的衫角都撈不著。辛龍子仗著怪異的身活,把他戲弄得啼笑皆非,下臺不得。衆;人只見辛龍子在掌風中倏進倏退,哈哈大笑,而天雄禪師則連連怪叫,猶如一頭負傷的蠻牛!

辛龍子施展武林怪技,像逗弄小孩子一樣地戲耍天雄禪師,齊真君一旁凝神注視,又喜又驚,喜者是他無意之中,得睹武林絕學,心內的疑團漸解。原來他以前吃韓志邦幾記怪招,拔去鬍子,引爲;平生的奇恥大辱,但因韓志邦那幾手只是零碎的片段功夫,他怎樣揣摩也揣摩不出道理來。如今看了辛龍子的怪招,想起以前韓志邦的手法,心中方始豁然貫通,知道他們兩人都是出自同一家數。驚者是雖然看出一些道理,但越看越覺出它的複雜深奧,真是武林中僅見的功夫。自己若出盡全力,也許可抵禦這種怪招,但卻絕無把握取勝,他想淩未風的功夫已這樣厲害,再加上這個怪物,那是萬萬不能抵擋。

正當衆;人全神貫注場心之際,齊真君忽然飛身躍起,其他兩名衛士才醒起齊真君原來是畏懼先逃,急忙離座飛奔,哪里還來得及。淩未風雙手一揚,三道烏金光芒,早已電射而出,射齊真君那枝,因爲;距離過遠,射到時力度較弱,給齊真君反劍撥落,那兩名衛士,卻是無法躲避,給天山神芒,自背心直貫前心!場中心辛龍子也忽然一聲怪嘯,一把抓著天雄禪師的袈裟,倒提起來,他急於要追齊真君,隨手把天雄禪師往外一摔,不理他的死活,便追上去。

淩未風忽然叫道:“辛大哥,窮寇莫追!”辛龍子愕然止步,只見孟祿手舞足蹈,如中瘋魔,大叫大號,跑出場來,各族酋長一擁而上,把他擒住。孟曼麗絲哭道:“我的爸爸這幾天得了大熱病,心智迷糊,我本來勸他今晚不要召開什麽;勞什子的會的,他偏不聽。”各族酋長,本來對孟祿十分憤恨,原想把他擒住之後,就要公議處決,但一摸他額頭手足,果然滾熱,他們草原部落的規矩,重病之人,不論他犯了什麽;大罪,也不能當場審問處刑,堪恰族的酋長叫道:“先把他看管起來。”孟曼麗絲道:“我爸爸怎樣也是一族之長,由我看護他吧。”塔山族的酋長道:“哼,由你看護。你和你爸爸還不是一鼻孔出氣。”呼克濟排衆;而出,說道:“你們別冤枉好人,她是聽我的話才來的。”各部落酋長,因見淩大俠是他請來,剛才的嫌疑盡釋,正想說話,草原上忽火把通明,喀達爾族的戰士四處湧現,大聲叫道:“孟祿重病,擁孟曼麗絲姑娘做我們的領袖,與各族同抗清兵!”孟曼麗絲微笑接受了歡呼,各部落酋長齊都大喜。孟曼麗絲道:“我們的族人和你們一樣,都是熱血男子。我爸爸的主意,我早就反對,我們族人這次願聯盟抗清,就是我這幾天安排好的。”塔山族的酉長告罪道:“那麽;是我錯怪姑娘了。”孟祿忽然大叫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咕咚倒地。

原來孟曼麗絲剛才捧血酒給父親喝時,長袖低垂,暗中彈下一些白色的藥粉。這藥粉乃是草原上的異草煉成,性極燥熱,服後全身發滾,就如患了大熱病一般。這種配藥之法乃是呼克濟從族中最年老的牧人那裏學來的,他傳給孟曼麗絲,叫她如此設計救父。孟祿老奸巨滑,聽女兒指他有病,立刻將計就計,裝得真的像個熱狂的人,其實,神智還是清醒的。到了後來,一見族人都擁護她的女兒抗清,衆;叛親離,又憤又怒,氣得吐血,弄假成真,真的變成病人了。

孟曼麗絲宣佈加盟之後,自扶孟祿回帳幕休息。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推呼克濟做盟主。淩未風十分高興,舉杯笑道:“我還要講一個好消息給你們知道,剛才孟祿說飛紅巾躲在深山,不敢出來,這不是真的!飛紅巾現在已經複出,重作南疆各族的盟主,我們就是她派來的使者!”衆;人又是一陣歡呼。呼克濟緊握著淩未風的手,感激得流下淚來,高聲說道:“淩大俠,二十多年前,你的師兄楊雲驄和飛紅巾女俠救了我的命,現在你又來救出我們族人。飛紅巾再出來那好極了,我們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願遙受她的節制。”當下和淩未風喝了一盞血酒,算作正式加盟。

再說孟曼麗絲把父親扶入帳後,用雪水給他解消藥力,孟祿潸然淚下歎道:“女兒,你人大心雄,鳥兒長上翅膀,要揀高枝飛了!”孟曼麗絲急道:“爸爸,這是哪里話來,只要你誠心悔改,向各位伯伯叔叔謝罪,女兒包保他們不會難爲;你。”孟祿苦笑一聲,忽然說道:“你們有淩大俠幫助,還要你爸爸作甚?”孟曼麗絲道:“淩大俠還要回到南疆,他哪能在我們這兒停留?只怕他明後天就要走了。再說,多一個人就多份力量,何況爸爸還是二十年前的抗清英雄?”孟祿道:“只恐怕別人不是這麽;看法!”孟曼麗絲正想反復開解,孟祿已閉上眼睛,說是疲倦欲眠,叫女兒不要吵擾他了。

不料第二天一早起來,孟祿竟然私逃去了。孟曼麗絲又急又氣,她父女情深,一時糊塗,不敢將孟祿逃跑的事說出來,甚至連呼克濟也不敢告訴。第三天淩未風和辛龍子向她辭行,她感到十分尷尬,只是懇請淩未風給她問候飛紅巾。

時序推移,這時已是深秋時分,草原上碧空如洗,氣候雖然寒冷,卻是令人心曠神怡。淩未風乾了這樁大事,更是十分愉快,一路上教辛龍子唱草原的民歌。從喀爾沁草原回到吐魯番附近,要經過天山支脈的慕士搭格山,這山雖沒有天山的高入雲霄,但也險峻異常。山脈是許多冰山雪嶺所構成,從這叢冰山雪嶺上流下數不盡的冰河,好像許多姿勢不同的銀白色的舞龍,鑲在雪山峽谷,爬行在峰巒山坳之間,構成無比壯麗的景色!

淩未風縱目冰河景色,對辛龍子讚歎道:“天山上雖有冰河,卻還不如這裏的壯麗。”辛龍子道:“我們哈薩克人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有一位美麗的少女,她的情郎到關內去,一去不回。她攀上慕士塔格山癡癡凝望,頭髮變成了冰柱,眼淚淌成了冰河!”淩未風道:“我們漢人也有望夫成山之類的傳說。可見不分種族,兒女情懷都是相同的。”

淩未風給辛龍子的話挑起愁思。悵惆良久,忽然問道:“辛大哥,你也有過愛慕你的少女麽;?”辛龍子翻著怪眼,木然不答。過了一會,才歎口氣道:“這座山我二十多年前曾到過的,那時我的師父爲;了躲避白髮魔女,有一回就避到這山上來,害我找得好苦。我看了師父的情形,心都涼了,就算有天仙似的姑娘,我也不敢招惹。”淩未風喟然歎道:“你真聰明!”前塵往事一幕幕地從心頭翻過:錢塘江大潮之夜,少年情侶的顫聲呼吸;石窟中玉手敷傷,重逢後的又恨又愛;水牢裏傷心話舊,那淒涼幽怨的眼光…淩未風驀地打了一個寒噤,心底裏叫道:“劉鬱芳,你在哪里呢?”

辛龍子怪眼睜得更大,奇怪淩未風那麽;好的武功,竟會耐不住寒冷,在冰河冷氣侵襲下打起寒噤,他好意地問道:“怎麽;樣,你著了涼了?”淩未風茫然不覺,辛龍子一掌拍去,喊道:“你中了邪麽;?”淩未風跳了起來,愕然道:“我……我,我怎麽;會中邪?”辛龍子正想再問,忽然腳下一陣震動,急拉著淩未風往高處躍去。叫道:“不好,是雪崩了!”刹;那間,山溝裏響起巨大的雷鳴聲,萬山回應,震說欲聾,磨盤大的冰雪從懸岩上滾塌而下,聲勢極爲;驚人!天山和慕士塔格山等高山,山巔積雪,常沿著山坡向下滾動,是爲;雪崩。若然正當其鋒,任多大本領的英雄好漢也會給雪塊沖落山谷,活活埋掉。幸得淩未風和辛龍子都甚有經驗,又有極上乘的輕功,在滿山雪塊飛滾中騰挪閃避,居然毫髮無傷。

過了許久,雪崩才漸漸停息,淩未風方透過口氣,忽又聽得陣陣哀號聲,辛龍子拉著他躍出山沏,哀號之聲越來越大,而且此起彼落,顯然有不少人受雪崩壓頂之災。辛龍子道:“奇了,怎麽;會有這麽;多行人?”淩未風急道,“咱們快去看看,能救得多少就是多少。”跑出山口,往下一望,只見山谷中無數清兵,斷手折足,掙扎呼號。淩未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忽聽得對面山峰上有人叱吒呼喝,辛龍子道:“看呀!那邊有人鬥劍!”淩未風擡;起頭來,一聲清脆的呼救聲,隨風飄到:“淩未風,是你嗎?快來呀!”

淩未風一聽,比剛才所驚尤甚!睜眼看時,只見劉鬱芳站在一塊危岩之上,楚昭南正似猿猴般地縱躍上去!

淩未風叱吒一聲,天山神芒抖手飛出,楚昭南身形閃展,寶劍撩劈,鬧得手忙腳亂,好容易才避過天山神芒的連環攢射,淩未風和辛龍子疾如飛鳥,趕了過來。楚昭南大喝一聲:“與你拼了!”據在岩石之上,居高臨下,奮力擋住淩未風,另外兩名衛士,又從危崖的另一邊跑上,劉鬱芳頻頻呼喚,但楚昭南占著地利,淩未風急切之間卻攻不上,只得大聲喊道:“你擋住一陣,我就來了!”

淩未風稍定心神,周圍一看,只見辛龍子也趕了過來,在山坡上鬥得正烈!攔著他的正是長白山派的祖師、風雷劍齊真君。另一堆人則在圍攻一個白髮老人和一個紅衣少女,白髮紅顔;在刀光劍影之中左沖石突,老人大叫“辛師弟”,少女則呼喚“淩大俠”。淩未風心稍寬慰,暗道:“原來是石天成和武瓊瑤!他們兩人都是武藝高強,諒不會敗在敵人之手!”運劍如風,迫楚昭南讓了一步,再放眼看時,又不禁大吃一驚,圍攻石天成和武瓊瑤的竟是七八個喇嘛僧,其中就有和自己惡鬥過的天蒙天雄兩師兄弟。看情形,西藏天龍派的高手,除了掌門的天龍禪師外,竟是傾巢側出,再放眼看時,還有七八個大內衛士,正分成兩撥,一撥去圍攻辛龍子,一撥卻向自己這面撲來!淩未風暗叫一聲“苦也”!“抽撒連環”唰!唰!唰!疾刺數劍,搶上了岩石,反身一個旋風疾舞,迎上了來攻的幾門兵刃!

原來劉鬱芳正是找淩未風來的。她自淩未風去後,心中懸懸。到第三日,飛紅巾已和南疆各族酋長聯絡上了,清兵到了一地,都是先築碉堡,因此行軍遲緩,還在數百裏外。清軍戰略,非常顯明,是想仗著優勢兵力,穩紮穩打,蠶食全疆。飛紅巾對著這種戰略,無法可施,十分憂急。傅青主道:“我們兵力薄弱,要想強玫,絕對不行。但他們以碉堡戰術,也未必制服得了我們,草原廣大,有如茫無邊際的海洋,我們就如遊魚一樣,在碉堡中間穿來插去,草原上處處是我們的人,我們耳聰目靈,他們若來追捕,勢大我們就避開它,勢弱我們就吃掉它。”飛紅巾歎息道:“那麽;,這是一種無盡期的作戰了!”傅青主道:“以弱抗強,只能這樣,我們若把草原變成一個大泥淖,讓他們越陷越深,他們也不能長期停留下去!”戰略一定,大家倒不心急了,戰事一時也爆發不起來。劉郁芳苦念淩未風,暗裏和武瓊瑤商量,想和她一同到喀爾沁草原去接應淩未風。武諒瑤性子好動,和劉鬱芳交情又好,一口答應,願爲;她帶路,兩人向飛紅巾請求,飛紅巾見目前無事,而且她也挂念淩未風,一求便允。

再說那石天成,他自誤殺師兄,曆盡憂患之後,心中自責,每圖文功自贖。聽說劉郁芳和武瓊瑤要到喀爾沁草原,他也願意同行,劉郁芳是想去接應淩未鳳,而他則是想去找辛龍子。如今他只有這一個師弟了,這個師弟雖然怪僻糊塗,他也只能把光大本門的希望衆;都寄託在他的身上了。尤其因爲;他有過幾乎誤入歧途、以至錯殺師兄的沈痛經驗,因此他特別挂心辛龍子,他想以“過來人”的身份,現身說法,叫辛龍子醒覺過來。不要只是潛心學藝,而不顧人間的善惡是非。

至於楚昭南卻是隨著大軍遠征回疆的。大軍的統帥成親王格濟武藝不強,但他是個精通戰略的人,他一面以碉堡戰術,逐步推進,一面叫楚昭南率數百精騎,奇兵突出,以夜間的急行軍,在草原邊緣銜枚疾進,避過飛紅巾的營地,深入喀爾沁草原,清軍的如意算盤,是想以這隊精騎幫助孟祿控制草原各族,令回疆各族分崩離析。這樣內外夾攻,南疆各族的抵抗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各個擊破。

楚昭南將到慕士塔格山之際,忽見齊真君帶著十幾個喇嘛,迎面而來。問訊之下,始知淩未風和辛龍子也到此地,喀爾沁的各族已經奉哈薩克的酋長做領袖,不要孟祿了,齊真君說:“幸得天雄上人,早已邀集同門,趕來此地。我們受挫之後,一過慕士塔格山,就和他們會合了。只是我們自忖人數還少,不想馬上攻擊他們。”楚昭南哈哈笑道:“這回淩未風插翼難逃!我算他事成之後,必趕回南疆,我們埋伏在幕士搭格山中,等他人網!”

無巧不巧,剛到慕士塔格山口,石天成等三人也正策馬馳來,一場混戰,石天成等三人險些被擒,忽然山頂雪崩,除了十多個武功較高的喇嘛,以及楚昭南齊真君等一班衛士外,數百清軍,都給滿山亂滾的大雪塊沖下深谷。雪崩聲中,各人自顧不暇,戰鬥暫停,劉鬱芳在紛亂中爬上一座危崖,石天成武瓊瑤兩人,一面出手攻擊天龍派的喇嘛,一面閃避那滿山亂滾的雪塊。兩人都是絕頂武功,到雪崩停止之時,他們已擊斃了五個喇嘛,兩個衛士。而這時淩未風和辛龍子也已經現身了。

冰河映日、劍氣騰霄,兩邊人分成四處廝殺。劉郁芳高據危崖之上,左手錦雲兜,右手青鋼劍,遠攻近擋,敵住了三名衛士;淩未風在山腰處,獨攏楚昭南與另外四名衛士,運獨步海內的天山劍法,咬牙死戰;石天成連環腿起雙掌翻飛,在衆;喇嘛中施展他九宮神行掌的絕技;而辛龍子則以武林絕學的達摩劍法,惡戰齊真君!

辛龍子亮出寶劍,精神抖擻,怪招驟展,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滿身劍花錯落,怪嘯聲中,一名衛士的頭顱飛上半空,灑下血腥紅雨,齊真君大喝一聲,雙劍一圈,劍光和劍光一撞,金鐵支鳴,直蕩開去,辛龍子只覺手腕一陣酸麻,劍身一沈,解開來勢,而齊真君也是虎口發熱,左手長劍給截了一段。兩人功力正是旗鼓相當,齊真君方閃了一招,辛龍子已是唰!唰!唰!一連三劍,劍風直逼面門!齊真君下盤功夫極穩,雙劍一攻一守,在間不容髮之間,擋開辛龍子的連環攻勢,趁勢也還了一招。辛龍子怪叫道:“好呀,三招換一劍,虧你身爲;一派祖師,還敢戀戰下去?”武林中成名高手相鬥,輸了招,便該服輸。而今辛龍子連發三招,齊真君才還了一劍,顯然已輸了招。只是此次兩邊交鋒。乃是性命搏鬥,哪里還會講什麽;江湖規矩?齊真君悶聲不響,雙劍霍霍展開,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辛龍子強攻猛撲,他竟然寸步不讓,腳跟釘在地上,劍尖似山,劍光如練,劍招雖慢,卻是具見內力深厚,非比尋常!

齊真君本來無法抵擋辛龍子的怪招,但辛龍子在喀爾沁草原戲弄天雄之時,他在旁觀望,潛心揣摩,仗著五十多年的功力,承然能化險爲;夷。又仗著有三個大內高手相助,這才堪打了個平手。

酣鬥聲中,圍攻著石天成武瓊瑤的喇嘛僧忽然紛紛大喝,天蒙禪師托地跳出圈子,向同門吩咐了幾句,揮舞著一根鐐鐵禪杖,惡狠狠地加入了齊真君這堆,喝逼:“何物妖邪?快還我鎮山寶劍!”禪杖掃處,呼籲聲響。辛龍子忽然向著禪杖沖去,天蒙一招“老樹盤根”,滿擬把辛龍子雙腳打斷,不料鐵杖打空,辛龍子一口濃痰,正正唾在天蒙面上,耳邊聽得一聲嘲罵:“呸,不要臉!”天蒙禪杖一翻,已是不見人影。耳邊又聽得齊真君蒼老的聲音叫道:“守離宮,大坎位,不要慌亂!”天蒙面上熱辣辣的作痛,袖子一抹,已見鮮血,他給辛龍於唾了一口濃痰,就如中了一顆鐵蓮子一般!

其實天蒙還不知道,若非齊真君及時出手,他早已喪命于辛龍子三尺青鋒之下,辛龍了一見天蒙禪師使了上招,就知他的武功勇猛有餘,精純不足,使兒達摩一百零八式的武林絕學,一個“金贍戲浪”,在刀劍禪杖樸擊之下,鑽了過去,仗著怪異身法。到了天蒙背後,天蒙尚且懵然不知,齊真君見形勢危險,一個“盤膝拗步”,長劍往外斜遞,身劍相合,一縷青光,也自追到了辛龍子身後。辛龍子無暇擊敵,反手一劍,解開了齊真君暗襲的威脅,到天蒙禪師的禪杖落下,他已圈到齊真君的右側去了。天蒙依著齊真君所教,腳踏八卦方位,在坎位進招,這才見著辛龍子的身形,他在間不容髮之際,剛好能夠避了開去!

天蒙功力,在清廷這邊僅次於齊真君、楚昭南、成天挺等有限幾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依著齊真君所靚守穩門戶,掄起禪杖,呼呼轟轟,前後左右都是一片杖影,威力亦甚驚人,辛龍子的寶劍還真不敢和他相碰。齊真君風雷雙劍,擋著正面,更是沈穩雄健。三個大內高手,則從兩側配合鑽攻。辛龍子武功再高,也抵敵不住五名一流好手。這一戰打得沙飛石走,流冰滾動,惡鬥了三百多招,辛龍子已是汗濕麻衣,呼吸緊促,只能仗著怪異的身法,在周圍兵刃夾擊中,挪騰閃避,偷空進招了!

石天成武瓊瑤那邊,形勢較好,但也占不了便宜,石、武二人合鬥六名喇嘛,兩名衛士,而兩名衛士之中,有一個是僅次於楚昭南的成大挺,他的一雙判官筆,各長一尺八寸,專打人身三十六道大穴,石武二人,不能不小心提防。好在石天成幾十年來,專練兩門絕技,鴛鴦連環腿專攻敵人下盤,九宮神行掌則專門伺隙擒拿敵人兵刃,一衆;喇嘛,未曾見過這種戰法,不敢過份迫近。至於武瓊瑤的劍法,乃是白髮魔女的真傳,只論辛辣險狠之處,比天山劍法尤甚,只有成天挺敢和她正面進招,其他喇嘛都是稍沾即走。但這六個喇嘛,都是天蒙的師弟,功力也自不弱,更兼他們同出一門,天龍劍法練習有素,六個人如同一體,此進彼退。輾轉攻拒,布下了天龍劍陣,饒是石武二人,各有獨門武功,高強技藝,也被他們困在核心。

但惡鬥得最激烈的還是淩未風那一邊,協助楚昭南的四名衛士,都是大內十名內的入選,比協助齊真君的那三名衛士,又高出一籌!楚昭南的遊龍劍又已取回,仗著寶劍之力,也是著著迸迫。淩未風心懸戰友,叠;走險招,幾被楚昭南所乘。鬥了一百來招,兀是未能沖出,楚昭南大聲嘲笑,叫淩未風棄劍投降。他道:“淩未風,你挫折在師兄手內,有什麽;要緊?趕快投順,免被刀劍分屍。”淩未風一聲虎吼,手中劍“力劃鴻溝”,向下一掃。劍光閃處,吧吧吧吧,一片連響,把幾名衛士的兵刃全都蕩開,連人帶劍,幾似化成一道白光,直向楚昭南沖去,楚昭南不敢和他拼命,向後一仰,連退幾步。

淩未風劍法淩厲無前,緊緊釘住,對其他四名衛士的兵刃,只憑著聽風辨器之術,趨閃躲避,轉眼之間,連發十幾招辣招,把楚昭南迫到下首,又跳上一塊岩石,展高臨下,再擋敵人的圍攻。他是想要搶佔有利地形,逐步移上懇岩,先解劉鬱芳的急難!

劉鬱芳那邊,形勢最是危險,她獨據危崖之上,前無道路,下有追兵,環攻她的三名衛士,全非庸手,幸她的內家無極劍法,講究以柔克剛,以巧降力,配上她的奇門暗器錦雲兜,居高臨下,拼死苦鬥,敵人急切之間,還攻不上來。只是,雖然如此,敵人仍是一步步地迫上。鬥了一百來招,三名衛士,先後都已上到峰頂,把劉鬱芳困在核心,劉鬱芳失了有利地形,更見吃力,劍招展處,只能在周圍八尺之內,苦苦封閉門戶,毫無還擊之力了。

淩未風連連搶攻幾次,逐步上移,和劉郁芳已然相望,劉鬱芳大聲叫道:“淩未風!咱們到底見著了!”淩未風叫道:“嗯,我就來!”楚昭南冷笑道:“哼!原來你還有個心上人在這裏!好,就讓你做鬼也風流!”劍招一緊,一劍快似一劍,他仗著四名衛士協助,不須防守,竟把天山劍法中最凶辣的攻招全使出來,淩未風額頭見汗,沖了兩次沒有沖出。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展開了拼命的招數。一柄青鋼劍突如神龍戲水,忽似飛鷹盤空,進如猛虎出押,道若狡兔避鷹,楚昭南疾攻幾劍,都給他連消帶打,反刺過來,拿捏時候,妙到毫巔,厲害之極!楚昭南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他的劍法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比上次相遇,又精妙了許多!但想淩未風雖然凶獷絕倫,到底不是鐵打的人,自己合五個高手之力,雖不能取勝,諒也不會落敗,他這樣強攻猛打,不須多久,氣力定耗完。主意打定,打個暗號,劍招一變,用大山劍法中攻守兼備的須彌劍法和四名衛士,聯成一線,首尾呼應,布成了鐵壁銅牆,只和淩未風遊鬥!

楚昭南打的主意不錯,但他卻不知道淩未風得了晦明禪師的拳經劍訣,又悟了許多武功的竅要。以前淩未風和楚昭南所領悟的劍法,完全一樣,但現在他一見楚昭南使出最深奧的須彌劍法,就知道他尚未到家!這倒不是晦明禪師有什麽;偏心,也不是劍訣上留下幾手未教,而是因爲;最深奧的劍法,常於竅要之處,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楚昭南只是得了師父所授,而淩未風則是對拳經劍訣,潛心苦學,豁然貫通,在最深奧的地方,所得最大。若楚昭南另用其他劍叠;,淩未風一時還不能將它破去,如今楚昭南使出須彌劍法,正合他意,他忽地一聲冷笑,青鋼劍揚空一閃,突如銀龍入海,不過數招,就把楚昭南的劍法破去。楚昭南正想換招,肩頭已中了一劍,大吼一聲,跳出圈子。淩未風反臂刺紮,疾如閃電,“波”的一聲,把身後一名衛士,刺了個透明窟窿!他沖出缺口,和劉鬱芳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楚昭南眉頭一皺,一招“東風折柳”,寶劍卷地掃去,淩未風縱身一躍,利劍斜挑,又刺傷了一名衛士,楚昭南驀地長身,手上已握了一把碎石,大叫一聲:“散開。”竟以“反臂陰鏢”的手法,向劉鬱芳灑去。劉鬱芳的錦雲兜迎門一擋,一大把碎石,給她蕩得四面紛飛,但楚昭南發暗器的勁道奇大,錦雲兜的碎金鋼絲網也給震破了十幾個小洞,不能再用來勾鎖兵器了,這一來劉鬱芳的威力大減,給右翼的衛土一劍把包頭青中削落,幾遭不測,淩未風大吃一驚,那一劍雖未刺中劉鬱芳,卻“刺中”了他的心頭。他身子陡然一震,楚昭南一劍自後刺來,他閃躲稍慢,給劍尖劃傷了一處皮肉。淩未風舌綻春雷,一聲暴喝,反手一劍,把一名衛士攔腰斬斷,這時忽聽得辛龍子連聲怪嘯,慘厲之極!

辛龍子獨戰齊真君、天蒙禪師和另外三名大內衛士,以一人之力和五名一流高手廝拼,而且齊真君的功力和辛龍子又正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辛龍子仗著達摩秘技,怪異招數,苦鬥了三五百招,汗如雨下,身法漸漸遲滯,齊真君風雷雙劍虎虎迫來,辛龍子二連受三處劍傷,怒極狂噙,天蒙禪師以爲;有機可乘,呼的一杖,“迅雷擊頂”向他頭顱打落。哪料辛龍子雖是強弩之未,餘勢未衰,左手捏著劍訣,斜斜向外一推,右手劍“白鶴啄魚”直點天蒙胸膛,天蒙立起禪杖,一個翻身,“烏龍盤樹”,橫掃辛龍子中路,杖風人影中,怪嘯與狂呼雜作,辛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抓抓在天蒙的胸膛上,立時五指洞穿,禪杖脫手飛去!齊真君雙劍劈來,辛龍子己是蹌蹌踉踉地從雙劍縫中鑽了過去!

石天成聞厚辛龍子怪嘯之聲,關心過甚,在辛龍子肉搏天蒙之時,他也執死肉搏一衆;喇嘛,突然躍出,一掌打在側翼喇嘛的手腕上,第二個喇嘛一劍刺來,將他的肩胛穿洞,他竟不閃避,九宮神行掌招數絲毫不緩,五指擒拿,把側翼的喇嘛揮舞起來,反手一腳,又把刺傷他的那個喇嘛活活踢斃,這一來無龍劍陣登時大亂,石天成高呼酣鬥,沖過成天挺的封鎖,去援救師弟辛龍子。

辛龍子本已力竭筋疲,一見師兄拼死來援,大爲;感動,奮起精神,一個怪招把齊真君迫退幾步,回身二劍,用個“回龍歸洞”,一翻一卷,右面攻上的那名衛士,登時慘叫一聲,左手五個指頭,全給劍鋒割斷,痛徹心脾,撲通倒地,一直滾下冰河。石天成和身撲上,雙掌一分,“大摔碑手”照準一名衛士的“太陽穴”劈去,那名衛士使個“野馬分鬃”,身軀剛轉得一半,已給石天成一腳踢翻,也滾下了冰河。齊真君怒極氣極,右劍一招“風捲殘雲”,敵著辛龍子的怪招,左劍唰地直刺到石天成肋下,狠疾異常!

石天成回身拗步,齊真君的長劍貼肋而過,石天成反手一掌擊去,齊真君也縮腰回肘撞來,兩人都大吼一聲,托地後退,辛龍子乘勢補上一劍,把齊真君肩頭刺傷。

忽聽得石天成淒厲叫道:“師弟,我不行了,你要好好光大本門!”辛龍子駭然回顧,只見石天成回色慘白,瑤瑤欲墮,這刹;那間,辛龍子心頭無限難過,想起自己自恃得了師父衣缽真傳,不把師兄放在眼內,甚至連師兄也不想認,而今師兄卻舍了性命來救自己!辛龍子顧不得追擊齊真君,回身來救師兄,不想剩下的那名大內衛士,手舞混元鐵脾,又從旁邊狠狠撲上,辛龍子憤怒非常,猛吼一聲,一劍劈去,把衛土的鐵牌擊得飛上半空,伸臂一抓,把那名衛士抓了過來,活活摔死,再想回身,忽然覺得雙臂酸麻,腳步虛浮,眼前金星亂冒,原來剛才自己動了真氣,拼命一擊,氣力竟已耗盡,辛龍子長歎一聲道:“不想我今日命畢於此!”他害怕齊真君乘勢反擊,將他淩辱,正拔自盡,忽見齊真君也站在一邊凝身不動,似在喘息運氣,辛龍子心念一動,急忙雙腳釘地,也調息呼吸,運武當秘傳的吐納之潔,這時辛龍子和齊真君面對面地站著,相距不過數步,但兩人都似鬥敗了的公雞,互相睜著一雙怪眼盯住,面上神色,非常恐怖!

原來剛才石天成吃齊真君撞中胸膛,而齊真君的肋下也給石天成擊了一掌,竟是兩敗俱傷!但齊真君的功力要比石無成高出一籌,吃了一掌,雖然折斷了兩根肋骨,卻還能夠咬牙苦抵,石天成給他捶肘一撞,登時把橫練的鐵布衫功夫也撞破了。當他囑咐辛龍子要光大本門之後,已是百骸欲散,倒在地上,不能動彈,而齊真君雖然稍好,但事傷之後,又給辛龍於補上一劍,也是精氣渙散,像辛龍子一樣都已無力繼續拼鬥了。

兩人相持了一會,辛龍子氣力稍稍恢復,齊真君也慢慢舉起長劍一滿面猙獰之色,白髮如針,根根直堅。辛龍子怪叫道:“好,你傷了我的師兄,我縱死也不能給你逃出我的劍下!”寶劍一橫,也是緩緩地移動腳步,迎上前去。正在此時,忽聽得遠方一聲清脆的叫聲,接著似是淩未風的大聲叱吒,而近處武瓊瑤忽然銳聲叫喊,似一隻白鶴飛下冰崖!

原來在剛才辛龍子連中三處劍傷,怪聲呼喚的時候,淩未風正在和楚昭南死戰,聞聲一震,深怕辛龍子慘遭不測,折了最有力的幫手,回頭一望,不覺劍招稍緩。高手比劍,哪能分神,楚昭南一招“倒眷星河”,寶劍從淩未風頭頂削過,淩未風身軀一矮,舉劍上迎,背心已中了一個衛士的銅錘!幸他功力非凡,中了一錘,踉踉蹌蹌地奔出幾步,還能趁勢一劍,劍鋒直取楚昭南的魂門穴。

楚昭南“怪莽翻身”,往回一轉,遊龍劍“金雕展翅”,驟往淩未風的劍身上崩砸,喝道:“撒手!”用足十成力量,淩未風青鋼劍疾往下沈,隨即往外用腕,一招“沛公斬蛇”,劍鋒下斬楚昭南雙足,冷然說道:“叛賊看招!”楚昭南的反臂儘管迅如電火,到底未能碰著淩未風的兵刃。淩未風的青鋼劍疾收疾發,楚昭南劍招使老,無法利用寶劍所長,肩頭一動,騰身躍起,淩未風翩如巨鷹,也從斜刺沖出,這時距離劉鬱芳已不到十步了。

楚昭南搶先一步,又據了一塊岩石,居高臨下,擋著淩未風的去路,遊龍劍劈剁撩擋,光芒四射,兩個衛士又來掄錘舞戟,前後夾攻。淩未風已清清楚楚看到劉鬱芳那又驚惶又喜悅的神情,只就是這數步之隔無法沖過。

劉郁芳見淩未風就將來到,精神大振,一柄青鋼劍舞得滴水不入,把三名衛士攔在周圍八尺之外。淩未風挺劍一沖,楚昭南斜身進劍,淩未風正想冒險沖過,背後呼呼風響,那名衛士的銅錘堪堪砸到後心,淩未風勃然大怒反手一撈,撈著錘頭,大喝一聲:“去!”把那衛士驟然扯了起來,擲下冰河!但楚昭南也趁此時機,俯身又抓起一塊石塊,用力一捏,變成無數石彈,打個招呼,圍攻劉鬱芳的三名衛士霎地散開,楚昭南用“滿天花雨”的金錢鏢手法,一把石彈灑將過去,距離既近,力道又大,劉鬱芳的青鋼劍擋格不住,身上中了幾顆石彈,大叫一聲,腳步一松,竟然從危崖上跌了下去,人在半空,猶自尖聲叫道:“淩未風,你現在還不說實話嗎?”

淩未風摔死那名衛土之後,轉過身來,剛好見著這慘烈的畫面,劉鬱芳的語音瑤曳長空,震蕩心魄!淩未風急極駭極,不理生死,一個“淩鵲摩雲”,憑空躍起數丈,從楚昭南頭頂飛瓊而過,他的青鋼劍在半空上尚使了一記辣招,劍尖在楚昭南頭頂三寸之處,斜斜拖刺,楚昭南忙於躲避,竟然無暇傷他!

淩未風一驚而前,大聲叫道:“我就是那個孩子,在杭州長大的那個孩子呀!”可是劉鬱芳已聽不見了,他沖到岩邊,依稀見著劉鬱芳的衣裙在半空飄蕩!淩未風正想跟著躍下,前後左右幾般兵器,已同時刺來!圍攻劉鬱芳的那三名衛士和楚昭南已然會合一處,要把這絕世武功的大俠,迫下懸崖,學武的人,碰在極度危險之時,本能地會躲閃反擊,淩未風突使出天山劍法的神技,“大漠流沙”,青鋼劍倏地飛揚,寒光萬點,真如颱風揚沙,迫得衛士們睜不開眼,一名衛士受了劍傷,楚昭南也迫退兩步,淩未風反身跳出場心!

和楚昭南夾攻他的那名使雙戟的衛士,剛剛趕到,雙戟一探,“激蕩風雷”,向淩未風迎面插去,淩未風驟覺金刃劈風之聲,猛然把前沖之勢煞住,陀螺似的,一個“靠山背”閃了回來,接著“撥雲見日”左手向後一揮,砰的一聲,掌緣竟震在方天畫戟的熟銅吞口上,那名衛士,吃他這一掌,震得虎口熱辣辣的,連右臂也一陣麻木,歪歪斜斜,直跌出去,收勢不住,竟然也從懸岩之上,似斷線風箏的直跌下去!

淩未風掌劈劍戳,轉過身來,又接上楚昭南和另外三名衛士。他心痛如割,本想跳下懸岩,去尋劉鬱芳的屍體,但一想死者已矣,不如替她報此血仇。楚昭南揚手又是一把石彈,迫得甚緊,淩未風痛怒成狂,忽然仰天長嘯,青鋼劍比成一道銀虹,連人帶劍,回身沖去,劍風激蕩,石彈亂飛,哪有一顆打得到他身上?楚昭南不由大驚,忙命三名衛士,協同自己,聯劍防守,免得被他沖下懸崖。

劉鬱芳跌下懸崖之際,武瓊瑤正自把那班番僧殺得手忙腳亂。天龍劍陣,給石天成擊斃兩人之後,陣勢已破,武瓊瑤劍招催緊,施展白髮魔女秘傳的殺手,一片寒光,上下翻飛,有如奔霆駭電,剩下的那六名番僧,未及聯防已給武瓊謠殺得頭昏眼花,著著退後。六名番憎之中,天雄禪師是天蒙師弟,輩份最高,在一班師侄之前,不甘被一個年青少女,殺得如此狼狽,仗著自己練過大力金鋼手的功力,右劍“白鶴梳翎”,斜切出去,左掌隨後,在長劍掩護之下,一招“金豹探爪”,直遞出來,要抓武瓊瑤胸部,哪料一抓抓空,武瓊瑤身形忽然不見,側面砰砰兩聲,武瓊瑤已抓起一名喇嘛,往前一蕩,正正撞在另一名喇嘛身上,兩人一齊仰翻倒地,滾在天雄禪師的足旁,狂嚎呼痛,天雄一腳踏去,正正踏在一名番僧的頭顱之上,也其不意,嚇了一跳,武瓊瑤就趁他一窒的當兒,劍花一繞,天雄猛覺頸際一涼,左邊一隻耳朵,已和身體分家,痛得他一聲怪叫,托地向後口跳,恰恰和另一個師侄撞個正看,雙雙墮下冰河。成天挺在沙漠上曾領教過武瓊瑤本事,此際只求自保,雙筆帶攻帶守,封著門戶。武瓊瑤正合心意,不理成天挺,片刻之間,把剩下的三名番僧,全部了結,正想對付最強的成天挺,猛見對面山峰,劉鬱芳跌了下來,大吃一驚,她和劉鬱芳雖然相處的時日不多,知是相交頗厚。她仗著白髮魔女的獨門輕功,逕自冒險躍下,躍下之際,還反手打出銀針暗器,將成天挺手腕打傷。成天挺見多識廣,知道這種毒針的厲害。急忙閉著穴道,靜坐地上,揀起一把利劍,剜肉取釘,連齊真君和辛龍子在旁邊拼死惡戰,也顧不得了!

辛龍子聽得淩未風大叫之後,跟著又看見武瓊瑤從山頭飛下,不禁大駭。微一疏神,齊真君風雷雙劍已分心刺到,辛龍子咬牙大怒,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晃身連避兩招,然後用個“秋水橫舟”之勢,向左一封,再和齊真君拼死惡戰。兩人都已筋疲力竭,好不容易,休息少許,才稍稍恢復元氣,這番苦戰,雙方都是險象環生,殺得神智昏迷。辛龍子只覺腦脹欲裂,自知無法再戰,但又不能不戰,猛地咬牙,想道:我縱死也不能讓他苟活,吸了一口氣,振起精神,兩臂一抖,使個“白鶴沖天”,拔起兩丈多高,在半空裏倏地一聲怪叫,舞起丈餘長短一朵劍花;齊真君萬料不到辛龍子在久戰之後,尚能用此惡招,正要右手回劍,一個“玉帶圍腰”,向後截去,哪知眼前一暗,人影已經飛來,猛覺左肩頭上,砰的一聲,中了人家一腳,痛人心肺,連“哎喲”兩字未喊出,右脅下陡的一麻,“白海穴”又著了敵人指戳,原來辛龍子知道齊真君劍法精妙,飛身撲下來時,用劍佯攻,冷不防一腳蹬在他的肩頭上,趁他身軀一晃之間,駢中食指,向他“白海穴”一戳,戳個正著。齊真君撲地便倒。

辛龍子得意狂笑,叫道:“師兄,我替你報仇了!”一劍劈下。哪知齊真君十歲學劍,至今已七十多年,七十多年功夫,非比尋常,雖然力竭筋疲之後,又受重傷,但臨死掙扎,猶自十分厲害!竟用“臥虎翻身”之勢,騰地一腿,直向辛龍子檔下踢去,辛龍子拔身欲起,已來不及,齊真君左腿直蹬,右腿橫掃,嘭;嘭;兩聲將他踢倒。辛龍子寶劍一擲,使出達摩劍法中的最後絕招“白虹貫日”,寶劍“波”得一聲插入齊真君胸膛,自己也翻翻滾滾,一大口淤血吐了出來,把雪地都染紅了!

那邊廂,淩未風與楚昭南也到了生死立判、強存弱亡的地步。那三名原先圍攻劉郁芳的衛士,擋不住淩未風淩厲的劍法,連連後退,楚昭南大聲喝道:“圍著他,纏死他!不要鬆勁!”他見淩未風面上,已滴下黃豆大的汗珠,知道他也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了。那三名衛士被楚昭南一再催迫,不敢逃跑,只好再翻身拼命。淩未風想起劉鬱芳就是被他們三人迫下懸岩的,一見他們回身再戰,頓時雙瞳噴火,奮起神威,青鋼劍一引,將楚昭南的寶劍引過一邊,身子一躬,左掌一個“單掌開碑”向一名衛士劈去,哢嚓一聲,把他的頸項打折,楚昭南一個旋身,疾發兩劍,淩未風足跟一旋,讓楚昭南的劍鋒在耳邊削過,他一轉身,一個“龍形飛步”,又繞到另一名衛士身旁,左掌向外一揮,他這一掌含著百步神拳的真力,那名衛土急忙用個“鷂子鑽天”向上一升,可是哪開裏還來得及?“砰”的一聲,已給掌鋒掃中右胯,在空中打了個滾,墜下了尤底的冰河!

還剩下一個衛士,魂魄不齊,不理楚昭南的吃喝,抽身便退,淩未風猛吸一口丹田之氣,連人帶劍舞成一道白光,飛瓊過去,這一手正是天山劍法中登峰造極的功夫,名喚“流星趕月”,只見白光一閃,如箭離弦,那名衛士,如何擋得?登時給淩未風一劍自後心直透駒心!

一場惡戰,淩未風連斃七名大內高手,呼吸緊促,全身滾熱,冰河冷氣,陣陣襲來,不覺一連打了幾個寒噤,頭腦脹悶,楚昭南唰!唰!唰!連刺數劍,淩未風著著退後,竟給他迫至懇崖邊緣!楚昭南料他油盡燈枯,心中狂喜,縱聲獰笑,叫道:“淩未風,你也有了今日!”遊龍劍劍鋒一指,直取淩未風咽喉!

不料,淩未風聞言瞿然醒起,大聲喝道:“叛賊,你想在我手上討得好去?”劍把猛翻,呼地圈轉身來,青鋼劍疾發如風,反撩敵人腕底,帶挂腰脅,一招兩式,虛中套實,把楚昭南攻勢輕輕解了。楚昭南大吃一驚,給他反轉來迫退幾步,仗寶劍的威力,挽起一個劍花,護著胸腹,劍招一變,使出天山劍法的防身劍術,緊緊封閉門戶。

淩未風本將精氣煥散,給楚昭南一激,想起劉鬱芳給他迫死,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精神陡振,一招緊似一招,劍光霍霍,劍劍直指楚昭南要害!

這時,慕士塔格山上,唯聞朔風怒號,流冰裂響,楚昭南帶來的十幾名大內衛士,和天蒙禪師帶來的八個天龍派高手,幾乎全部死亡!只剩下成天挺一人在冰河之邊打坐,調勻呼吸,療冶毒針之傷,淩未風和楚昭南都不知自己的人打得怎樣。只覺空山岑寂,遝無人聲,心中都暗暗發慌,淩未風生死置之度外,雖然心懸戰友安危,劍招卻是絲毫不緩,楚昭南大叫幾聲,毫無回應,冷汗沁肌,寶劍一封,猛地向後躍去,哪料他身形一動,頭頂劍風颯然,他伸劍一格,只見淩未風已趕過前頭,挺劍截著了他的道路!楚昭南汗毛倒堅,大聲叫道:“淩未風,咱們不論如何,都是同門一脈,今日冰河之戰,所有的人都已的亡,只有你我幸存,何必還要苦拼下去?不如各走各的,免致兩敗俱傷!”淩未風不理不睬,青鋼劍迅如掣屯,揚空一劃,直點敵手脈門,楚昭南一個盤旋,遊龍劍一蕩一圈,敗裏反擊,淩未風叱吒一聲,欺身直進,劍鋒已在楚昭南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楚昭南負痛狂曝,黃豆大的汗珠點點滴下,狂叫道:“淩未風,你真不念同門之情?”淩未風手腕一翻,喝道:“叛賊看劍!”唰的又是一劍刺去,楚昭南劍交左手,一招“乘龍引鳳”,奮力擋開,淩未風劍走連環,攻勢綿綿不絕!楚昭南又給他迫退幾步,險象環生,頭面青筋畢現。

淩未風進一步,楚昭南退一步,漸漸又迫到了懇崖之邊。論這時的形勢,淩未風原可早把楚昭南殺掉,但淩未風想要爲;劉鬱芳報仇,想照樣把楚昭南迫下懸岩,因此便如靈貓戲鼠,步步追迫,楚昭南大急,遊龍劍連走險招,拼命搶攻,淩未風冷笑一聲,嗖地一伏身,利劍疾如閃電,對準咽喉,直刺過來,這劍又准又深,楚昭南雖明知再幾步,就要跌下懸岩,但若不退,當場就被利劍穿喉,迫得退後一步,用劍一封。淩未風霍地收招,虎眼一睜,劍訣一領,唰地又是一劍,探身直取,劍紮胸膛,楚昭南往後又退了一步,用劍一架。淩未風這一回卻不收招,劍尖一沈,反手一變招,旋身刺紮,借這甩臂回身之力,第三招斜肩帶臂,狠狠掃來,楚昭南不敢硬接,伏身一旋,竄後數步,猛覺左足足跟踏空,半身已挂在懸岩之外,急急凝身,淩未風青鋼劍倏地一指,劍尖閃閃,看看點到楚昭南的心窩!

楚昭南閉目待死,忽聽淩未風“哎喲”一聲,利劍墮地,楚昭南睜眼一看:只見淩未風身子抖個不住,臉上肌肉收縮,現出極痛苦的神情。楚昭南猶自不敢妄動,再看淩未風抖得更甚,膝蓋下彎,看看就要傾倒,楚昭南大喜過望,反身躍出,一掌擊去!淩未風竟毫無抵抗,給掌力震倒地上!

原來淩未風因少年時候,獨上天山,在冰無雪地之中,受寒氣侵蝕,得了一種怪病,常常突然會發生痙攣(抽筋),後來武功日益深湛,痙攣症已不常發了,可是偶然還會突如其來地發作,像以前他在吳三挂的水牢中就曾發作過一次,這次在冰河之旁,苦戰一日,用力太甚,出汗過多,寒氣又濃,竟然在最後關頭,痙攣症突然發作,絕世武功,竟自無能爲;力!

楚昭南撲身上前,用重手法把淩未風的“暈眩穴”封住,縱聲狂笑,隨手在冰崖之邊折下山藤,將淩未風捆得結結實實,這種山藤堅韌異常,縱許淩未風醒來,也要經過一陣掙扎,而一掙扎一定又會被楚昭南發現。再施辣手,所以楚昭南是有恃無恐。

這時楚昭南也已腰酸骨軟,眼睛發黑,休息了一會,忽聽得成天挺尖聲叫喚,楚昭南挾著淩未風走去,只見成天挺也是面色慘白,神情狼狽。楚昭南驚問道:“你怎麽;樣了?”成天挺一見楚昭南捉了淩未風,不禁大喜,精神一振:答道:“我中了女賊的一口毒針,幸得我內功尚深,運氣行血,現在己無事了。你呢?怎麽;居然捉著了淩未風?”楚昭南得意洋洋,笑著說道:“我本來是他的師兄嘛,他的那套劍法,如何鬥得過我?”成天挺將信將疑,連聲道賀,楚昭南笑道:“我們雖折了數百精騎,十余高手,捉到了他,也抵得過了!”

楚昭南與成天挺遊目四顧,只見流冰殷紅,屍橫遍地,間有斷斷續續的微弱呻吟聲傳人耳鼓。楚昭南正想叫成天挺搜索一下,看敵我雙方死傷了多少人,若發現有負傷未死的敵人,還可再補他一劍。忽聽得山谷下隱隱有馬蹄聲,成天挺跳起來道:“惡鬥一日,我已累得要死了,若來的是敵人,我們如何吃得消?還是快點走吧!”楚昭南雖然嘴硬,其實也是筋疲力倦,無能再戰。張望一下,見冰河之邊,辛龍子石天成齊真君三人滿身浴皿,他跑去每人踢了兩腳,三人哼都不哼一聲,顯見死了,楚昭南在辛龍子身上搜了一陣,空手抽出,忽然把淩未風點醒,嗖的拔出劍來,劍鋒一揮,把淩未風右手的拇指削掉,瘋狂叫道:“叫你終生不能使劍!”成天挺駭然相視,楚昭南昂頭狂笑,對成天挺道:“辛、齊二人死掉,淩未風又成殘廢,從今而後,當今天下,沒有人的劍法再比得上我了!”成天挺不覺心寒,想道:淩未風、辛龍子也還罷了,齊真君是自己人,他居然也幸災樂禍!淩未風痛徹心脾,卻哼也不哼,哈哈笑道:“憑你的劍法,便想橫行天下?哼,那是做夢!”楚昭南瞑目叫道:“你說說看還有誰比得上我?”淩未風道:“師父的拳經劍訣,我早收藏好了,我傳給誰,誰便要勝過你!”楚昭南心念一動,想起辛龍子以前對他說過在天山駱駝峰遇見淩未風的事,想道:“哼,原來他一到回疆,便上天山,取到了師父的遺書。”他伸手要搜淩未風,淩未風“呸”的一聲,一口濃痰突然噴出,楚昭南一聲狂呼,左眼眼珠,竟給濃痰射碎,血流滿面。

淩未風在重傷大病之中,內功層然還是如此深湛!楚昭南憤極一戳,又把淩未風的暈眩穴封著。成天挺道:“何不把他殺掉!”楚昭南一面紮傷,一面搖了搖頭。這時山谷下已有馬嘶之聲。楚昭南挾著淩未風騰身便起,叫道:“快走!”與成天挺二人施展輕功,翻山逃跑。

辛龍子石天成二人傷重昏迷,其實未死,給楚昭南踢了兩腳,悠悠醒轉,彼此相望,不覺哭出聲來,辛龍子在地上慢慢移動,挨近師兄!伸手將他抱著,斷斷續續地說道:“師兄,我知錯了!”石無成道:“知錯便好。”他們師兄弟倆一向隔膜,而今臨死擁抱,又是辛酸,又是歡喜,石天成道:“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活了,你若能僥倖逃生,請代我還兩個心願,一個是將我的骸骨拾去葬在劍閣之上,和我師兄桂天瀾,葬在一處。另一個是望你指點一下桂仲明。”辛龍子內功深湛,一時尚死不掉,側耳四聽,只聽一陣馬嘶之聲,不久又漸漸靜寂,辛龍子歎口氣道:“即使是草原馬幫,也只能在穀中行走,絕上不來。而且我如此重傷。便有靈芝仙草,也難救治。還等什麽;?”他劇痛攻心,忽然眼睛一亮。

正是:

問君何事索懷抱,有願難償目未瞑。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40: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41:00
第二十六回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閃


辛龍子眼睛一亮,原來是看見齊真君的屍體就橫躺在自己身邊,自己那柄寶劍,尚插在他的胸膛,露出半截,耀眼生輝。辛龍子愛劍如命,一生尋求寶劍,不想一得寶劍,未滿一月,便遭大劫,此際,他見了自己的寶劍,不覺苦苦掙扎,在雪地上又慢慢地移動自己的軀體,滾到齊真君的旁邊,抓著劍柄,慢慢地把它拔了出來,深情地看了一眼,長歎叫道:“淩未風呀,我辜負了你所贈的寶劍了!”把劍尖貼著胸膛,正想自盡,忽然有人叫道:“淩大俠、淩大俠!”辛龍子手指一松,寶劍落地,冰崖旁邊閃出一個人來,辛龍子驚喜叫道:“韓志邦,原來是你!”

韓志邦是從西藏來的。當清軍侵入回疆之後,蒙藏本已嚴密戒備,後來見清軍在回疆推進,極爲;緩慢,兩個多月,尚未進至伊犁,不覺鬆懈下來。不料清軍在侵入回疆之時,已暗中分出一支奇兵,由皇子允題率領,突然攻入南藏,把達賴活佛俘虜了,另立新的達賴。韓志邦和西藏喇嘛的感情極好,在清軍迫近拉薩之時,冒險逃出,到回疆去討救兵。這日,黃昏時分,經過慕士塔格山,見山谷中滿坑滿谷都是清軍的屍體,有些未死的還在悲慘呻吟,不覺毛骨悚然,爬到山腰,驀然聽得辛龍子在大叫淩未風,兩人相見,幾乎疑是惡夢。

韓志邦見辛龍子通身血紅,奄奄一息,駭然問道:“辛龍子,你怎樣了?”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便待給他揩血敷傷,辛龍子呻吟道:“你不用理我,把那柄寶劍撿起來!”韓志邦哪里肯依,一定要替辛龍子治傷,辛龍子睜著怪眼罵道:“我臨死你還不聽我的話,快、快、把那柄寶劍拿過來,趁我還有三分氣在,如遲就不及了。”韓志邦無奈,將劍撿起遞去,辛龍子並不接劍,又吩咐道:“你雙手捧劍,平放頭頂,跪下來,跪下來!”韓志邦詫極問道:“爲;什麽;?”辛龍子道:“我要你宣誓歸入武當門下,我今日替去世的師尊收徒!”韓志邦見辛龍子雙眼圓睜,直叮著自己,知道若不答應,他死不瞑目,只好跪下。辛龍子精神一振,聽了韓志邦宣誓皈依之後,籲口氣道:“師弟,你爲;人朴訥誠實,本門戒律我不必說了,以後自有人告訴你。現在你把寶劍給我。”接過寶劍,在劍鞘中抽出一張絲絹,上面寫滿文字,還畫有圖式,辛龍子道:“這是我手抄的達摩一百零八式的副本,還有我的體會心得,都寫上去了。正本我埋在駱駝峰的石窟中,這本副本我已譯成漢文,達摩秘複本來是你發現的,但你以前不是本門中人,所以我暫借去。”韓志邦這才恍然辛龍子要自己入武當門的用意,忙再跪下叩謝。辛龍子運一口氣,強自支援,叫韓志邦在冰崖之下、冰河之邊,借著冰雪的光輝,看清文字,他口講指劃,給韓志邦講解這武林不傳之秘。

辛龍子講完之後,已是氣若遊絲,猶自掙扎問道:“你懂了麽;?”韓志邦其實並不很懂,但見辛龍子如此苦楚,不忍叫他再講下去,略一躊躇,點點頭道:“多謝師兄,我全懂了。”辛龍子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你若不懂,我特准你拿秘本去請教淩未風,只是他今日生死如何,我也毫不知道!”韓志邦駭極問道:“什麽;,淩大俠和你都中了敵人暗算了?”辛龍子只剩最後一口氣,不答韓志邦的問話,連著往下說道:“還有桂仲明和張華昭二人,也應當人我武當之門,他們就算你的徒弟吧!”桂仲明是石天成臨終拜託辛龍子指點的,至於張華昭則是因爲;取得了優曇仙花,由卓一航遺命要辛龍子教的,韓志邦還待問時,辛龍子對寶劍一指,說道:“給你!”怪眼一翻,溢然長逝!

韓志邦取了寶劍,在冰河中洗抹乾淨,正想挖一墓穴,將辛龍子埋葬,忽見幽谷下火把宛若長龍,慢慢向上移動。韓志邦心想,自己是討救兵來的,這隊人馬,若是敵人,被他們上得山來,自己插翼難逃,看來公誼私情不能兼頤,只好讓辛龍子彼流冰所埋了。他滴了幾滴眼淚,悵觸一代怪俠,如此收場,翻過山坡,急急向南進發。

誰知這隊人馬,既不是草原馬幫,也不是清軍兵士,乃是哈薩克年輕酋長呼克濟所帶的人。孟祿逃走之後,孟曼麗絲起頭瞞他,當晚她整夜失眠,心中總像被一條小毒蛇吞齧似的十分難過。

孟曼麗絲忽然醒過來道:“我們草原上有句成語:對所愛的人隱瞞,就像把污泥撒下甘泉,天下最美的東西也變了昧,這成語說得對呀!我爲;什麽;要瞞著所愛的人?若告訴了他,能把我的爸爸追回來,也是一件好事。”第二日一早,她就去告訴呼克濟,呼克濟帶人搜索,進入慕士塔格山,只見山谷中橫七豎八堆著無數清兵屍體,大吃一驚,正待細看,忽聽得銀鈴似的少女聲音叫道:“你們是些什麽;人?是馬幫嗎?”冰河腳下,一個紅衣少女,懷抱一人,似精靈般的冉冉升起,呼克濟和孟曼麗絲都看得呆了。

孟曼麗絲迎上雲道:“姑娘,我們是哈薩克的戰士,你又是什麽;人?這麽;多清兵是誰殺的!”那個紅衣少女大喜跳躍,叫道:“哦,哈薩克的戰士!那你們一定知道淩未風的了?”呼克濟道:“淩未風,那怎能不知?他是我們一族的恩人!敢問女挾和淩大俠可是相識?”紅衣少女嫣然笑道:“我們都是淩大俠的好朋友,我叫武瓊瑤,我手中抱著的叫劉鬱芳,……”武瓊瑤生性頑皮,見呼克濟和孟曼麗絲態度親熱,笑著接下去道:“她和淩未風就像你們兩人一樣要好!”孟曼麗絲杏臉飛霞,呼克濟則刮目相看,急忙問劉鬱芳傷得怎樣?

劉鬱芳可真傷得不輕,她被楚昭南和衛士們迫下懸崖,本來萬難逃命,幸她手上有奇門暗器錦雲兜,張在空中,飄飄蕩蕩,減低了下墮的速度,恰好那錦雲兜又剛受楚昭南石彈震裂,鋼須歪斜淩亂,墮到半山,勾著一株虯松,登時止了下墮之勢,但人己昏迷不醒了。

武瓊瑤運白髮魔女的獨門輕功,先覰;准一點,落下十餘丈、腳不沾塵,用腳尖一點實地,換勢又躍下十餘丈,這樣看來,也和半空飛墮一樣。劉鬱芳在半空飄飄蕩蕩地降落,武瓊瑤看得分明,緊緊追躡,終於救了劉鬱芳一命。

當下武瓊瑤將當日惡戰的情形,告訴了呼克濟。這位年輕的酋長熱心得很,一面派人爬上山去找尋淩未風,一面邀請武瓊瑤住到他的營地去,好替劉鬱芳治傷。武瓊瑤自然是求之不得。

再說飛紅巾和傅青主他們,自淩未風去後,心中懸懸,但戰情一天天緊張起來,清軍突然急速推進,大軍像風暴般橫掃過草原,飛紅巾執行既定的策略,化整爲;零,流散在廣闊無邊的草原,當大軍經過的時候,傅青主和飛紅巾在一座高山之上觀望,只見勝旗蔽空,萬馬奔騰,軍容甚盛,傅青主蹩眉說道:“清軍中大有將才,今回的統帥絕不在多鐸之下。”飛紅巾揚鞭笑道:“我們也不輸他,且先把條長蛇的尾巴切了!”待大軍過了十之七八,突然集中兵力將它切斷,打了個漂亮的勝仗。但那股清兵強得很,雖敗不亂,堅守待援。磨了好幾天,清軍後援續到,又只好放走他們。不過亦已把他們消滅了大半。

大軍過後,消息傳來,報道清兵突分兩路,一入蒙古,一入西藏,入西藏的且是皇子允題率領。傅青主喟然對飛紅巾道:“我們這次打個勝仗,但他們這次卻打了個大勝仗,他們明明知道這一帶是南疆各族集結之地,經過時理也不理,故意讓長蛇的尾巴給我們截斷,和我們纏打,蛇頭仍疾馳去了!”飛紅巾一想,果然中了敵人的圈套,有點懊惱,傅青主卻笑道:“他們縱有將才,就全局來說,卻無法挽回敗亡命運。”飛紅巾點點頭道:“沒老百姓幫助的軍隊,遲早都會失敗,我懂得你的話了。”

兩人正在閒話,忽見冒浣蓮和桂仲明並轡馳來,冒浣蓮在馬背上高聲叫道:“傅伯伯,傅伯伯,你猜這次清軍的統帥是誰?”傅青主訝道:“我怎麽;會猜得著?你這小鬼頭這樣說,一定是得到什麽;風聲了!”桂、冒二人是飛紅個差去察看一個清軍駐紮過的營地的,因此,飛紅巾也連忙問道:“你們在清軍的營地裏發現什麽;東西了?”

冒浣蓮拉著飛紅巾便走,並對傅青主道:“傅伯伯,你也來看看,看我的猜測對不對?”四人策馬登山,看山腰上清軍駐過的營地,只見截壁連營,犄角相依,犬牙交錯,深有法度。傅青主道:“調度大軍,如臂使指,安營行軍,中規中矩,這位統帥稱得上是大將之才了!”冒浣蓮道:“只怕統兵的不是將軍!”伸手一指對面石壁,傅青主等湊過去看,只見上面刻著幾行擘窠大字,當是寫了之後,叫石工刻的,那幾行字寫得龍飛鳳舞又有清逸之氣,傅青主是書法名家,也不禁贊出聲來,冒浣蓮讀道:

“試望陰山,默然銷魂,無言徘徊。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無埃。碎葉城荒,拂雲堆遠,雕外寒煙慘不開,蜘躕久,忽冰崖轉石,萬壑驚雷!窮邊自足愁懷,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淒涼絕塞,蛾眉遺塚,銷沈腐草,駿骨空台,北轉河流,南橫鬥柄,略點微霜鬢早衰,君不信,向西風回首,百事堪哀!”

冒浣蓮讀完之後說道:“傅伯伯,你看這首沁園春詞,是不是納蘭容若的風格?”傅青主道:“哀感頑豔,淒惋之中又有豪情,當今之世,也只有納蘭容若才能寫得如此好詞。”冒浣蓮道:“我也深有同感!此詞絕塞生情,邊城寄感,隨軍征戰中隱隱有反戰之思,不是納蘭,誰敢填此?”傅青主拍掌贊道:“你真聰明,猜得對了,統兵的不是將軍,而是皇帝!”飛紅巾道:“你們談詩論詞,我是一竅不通,怎麽;你們會從這一首詞而猜到統兵的是皇帝?”傅青主道:“納蘭容若是相國公子,又是一等待衛,若非康熙禦駕親征,他怎會隨軍到此邊荒之地?”飛紅巾哼道:“就是皇帝老兒親來,我們也不怕他!”傅青主道:“怕,我們當然不怕,只是康熙親率大軍,可見他對邊疆的重視,我們想正面對抗,那是絕不可能的了。”桂仲明和飛紅巾一樣,也是不解詩詞,見冒浣蓮對壁凝思,忽然想起納蘭容若拉她的手的往事,心中頗爲;不快。

四人說話間,忽見草原遠處,飛來兩騎快馬,緊緊追逐,兩馬一交,前面的人就回身拼命,再過一陣,看得更是分明,只見後面那騎,乃是個紅衣少女,劍光閃動,不離前面那名騎士的背心,兩人大聲叫嚷,似是互相斥責,忽然雙雙落馬,在草原上鬥起劍來,那紅衣少女劍法精絕,疾似狸貓,矯苦猿猴,劍光起處,起一片精芒冷電,前面那名騎士是個中年漢子,劍法甚怪,腳步蹌蹌踉踉,如醉漢狂舞,竟是辛龍子的怪招家數,飛紅個一聲大喊,策馬沖下山去,大聲叫道:“師妹,住手,都是自己人!”傅青主也緊隨著叫道:“韓大哥住手,我們都在這兒!”

那兩人正是武瓊瑤和韓志邦。原來武瓊瑤和呼克濟爬上山去搜索,只見橫屍遍地,辛龍子和石天成的屍體也在其內,不禁大拗,當下將兩人的骸骨收拾好了,和呼克濟回到喀爾沁草原的營地,劉鬱芳悠悠醒轉,執著武瓊瑤的手流下淚來,第一句話就問淩未風怎麽;樣了,武瓊瑤告訴她並沒發現淩未風的屍體,她才稍稍安心,但聽了石天成和辛龍子的死訊,又覺十分難過。武瓊瑤安慰了她一陣,看她外傷雖重,但還不至於死,于甚拜託呼克濟和孟曼麗絲好好照料她,立即告辭了,快馬趕回,一來是要向飛紅巾報告消息,二來是要請傅青主去施救。

其時韓志邦已先走了一程,但他的騎術不及武瓊瑤高明,路途也沒武瓊瑤熟悉,中途爲;了要躲避清軍,尋覓小路,又耽擱了一些時候,將要回到飛紅巾的駐地時,便被武瓊瑤追上,武瓊瑤見他手上的那把寶劍,正是淩未風送給辛龍子那一把,不禁大疑,只道韓志邦乃是走脫的清廷衛士,殺害辛龍子的兇手,上前喝問,韓志邦結結巴巴,不善說話,武諒瑤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動起手未,韓志邦新學怪招,尚未成熟,擋不住武瓊瑤辛辣的劍法,一邊打一邊逃,若不是幸好碰上飛紅牛,險些就要傷在武瓊瑤的利劍之下。

武瓊瑤和韓志邦各將當日的情形說了,飛紅巾和傅青主都不覺潸然淚下,桂仲明更是痛哭尖聲,不久石大娘也知道噩耗,想著這一生坎坷遭遇,恩愛夫妻,二十年離散,好容易冰消誤解,而今又分隔幽明,那份傷心就更不必提了。她欲哭無淚,遙望遠方,良久,忽然撫劍歎道:“他這樣的死,也還值得!他的師兄九泉有知,也該諒解他了!”韓志邦再說出石天成臨死拜託辛龍子的說話,韓志邦道:“我的武功遠不如桂賢弟,但辛龍子既轉托了我,我就替他收徒,互相研習達摩秘技吧。至於石老能輩的骸骨,將來桂賢弟再帶到劍閣去和桂老前輩合葬。”

當下傅青主略作安排,就和韓志邦、武瓊瑤、易蘭珠、桂仲明、冒浣蓮、石大娘等六人一同出發,留下李思永、武元英、楊一維、華紫山、張華昭等人幫助飛紅巾。

傅青主等快馬趕到喀爾沁草原,劉鬱芳養息幾天,傷勢已漸好轉。得傅青主給她醫治,果然藥到回春,不消幾天,劉鬱芳身體上的創傷已完全醫好,可是心靈上的創傷卻反加重起來。因爲;淩未風下落未明,至今仍是毫無消息,易蘭珠也因此精神憔悴,鬱悶難以言宣。但見劉鬱芳傷心,她只能抑著哀傷,爲;她開解。易蘭珠說:“我的叔叔絕世武功,料想有驚無險。”劉鬱芳淒然說道:“只怕敵人太多,將他害了。”又道:“若他未死,爲;何還不回來?”易蘭珠百般安慰,她總是鬱鬱不歡。冒浣蓮眼珠一轉,忽然拍掌說道。”我們何不去找納蘭公子,請他打探一下淩大俠的消息?若果淩大俠是被清軍俘虜,他一定會知道的。”飛紅巾道:“百萬軍中,你如何能夠進去?何況他是清帝寵臣,又如何肯告訴你?”冒浣蓮道:“我改裝作牧羊姑娘,傅伯伯陪我去。”傅青主道:“納蘭公子不是常人,若見著了,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消息。”桂仲明滿懷不悅,但一轉念這是爲;了淩未風的事,也便不作聲了。

傅青主醫術精湛,他自製有“易容丹”,能改變人的臉型面貌(這其實也沒有什麽;神秘,只是一種高明的化裝術而已,不過在他們那個時代,還是被人稱爲;神奇的)。兩人擦了“易容丹”,形貌仍然保持原來的輪廓,但不是很熟的人已看不出來了。劉郁芳握著冒浣蓮的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韓志邦看在眼中,心中也有許多感觸。

且說納蘭容若這次出征,原非所願。他這些年來專心研究易經和唐代以下的經學書籍,正在編一部大書,已定名爲;《通志堂經解》,他是想以此爲;“名山事業”的,不料康熙卻拉他到絕塞窮邊,去打回人藏人。他眼見清軍橫越草原,殺害了無數牛羊,帶給草原上的牧民無窮災難,心中很是不忍,可是他身爲;貴族。又不能公然叛逆,精神上若悶異常,這日他已隨大軍進到束勒,距離藏邊不遠了,立馬高原,只見漫天飛雪,大地如堆瓊砌玉,山頭如倒挂銀蛇,不覺一片蒼涼之感,想起自己愛妻死後,已無知心之人,欲白首窮經,又被迫隨軍征戰,長歎一聲,回到營中,提起狼毫,隨手在錦箋上寫道: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挂;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前,萬里西風瀚海沙!”

再填上詞牌名“采桑子”,在詞名下注道:“塞上詠雪花”。想道:“我也像塞上的雪花一樣,偏愛冷處。不喜繁華。可是我雖別有根芽,卻偏偏生作人間富貴花。這也真是造化弄人了!”他填好新詞,想找人欣賞,卻又不禁四顧茫然心中自歎:“愛妻和姑姑死後,想找個人談心也難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冒浣蓮來,“不知這位精通音律,妙解詩詞的江湖奇女子,如今流浪何方?”不覺又提起筆來,填了一首“烷溪沙”道:

“誰道飄零不可憐,舊遊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經年。

一片暈紅疑著雨、晚風吹瓊鬢雲偏,情魂銷盡夕陽前!”

擲筆長歎,想起去年夏秋之交,和冒浣蓮同賞荷花的情景,不覺神馳!正在此時,忽聽得營門外一陣喧嘩鼓噪……

納蘭容若出來觀看,見兵士圍著一個老人和一個少女,在那裏爭吵,營帳遠處羊群正在逃散,那老人和少女,都是哈薩克人打扮,老的短鬃如戟,狀頗粗豪,但細看之下,粗豪中卻又隱有懦雅之氣,那少女長眉如畫,瓜子臉型,眉清目秀,有江南少女的風韻。兵士們嘻皮笑臉地向那少女調笑,納蘭容若上前喝止,究問情由,那少女道:“我們的羊群給你們兵爺的戰馬沖散了,我還沒向他們索賠,他們反而把我拉到這裏。”納蘭容若皺皺眉頭,料想必是士兵見她貌美,故意擾弄她的,清軍劫瓊牛豐,殘害百姓都是常事,何況沖散羊群。納蘭容若對清軍紀律之壞,甚感痛心,正想叱責,但見那少女侃侃而談,疑心大起。草原上的婦兒見到清軍,如羊遇狼群,避之唯恐不及,如何敢這樣與人理論?因此欲言又止,反詰問那少女道:“你是哪里的人?大軍駐紮之地,如何容得你在此放羊?”那少女“哎喲”一聲叫起來道:“偌大一個草原,不許放羊,難道叫我們喝西北風?”納蘭容若面色一沈,那年老的牧人急忙說道:“我的閨女不懂說話,將軍你多包涵則個。羊群我們也不願要了,你放我們走吧。”納蘭容若故意板起臉孔說道:“不成,非罰不可!”軍士們見納蘭公子非但不加責備,反而袒護他們,大爲;高興,但又怕納蘭公子真的責罰那個少女,於是七嘴八舌地叫道:“罰她吹段笛子吧,她吹得真好聽!”納蘭容若見少女手中拿著一支短笛,微笑說道:“是嗎?”兵士們道:“剛才我們還看見她一面放羊,一面吹著笛子唱歌呢!”納蘭容若面色一端,煞有介事地道:“好,這次從輕處罰,就罰你吹一段笛子!”牧羊少女噘著嘴兒,老人道:“兒啊,你就吹一段吧!”少女拈起笛子賭氣,說道:“好!吹就吹!”手指一按,吹出一段激憤清越的調子來,老人唱詞相和,納蘭容若一聽,聽得呆了,她吹的竟是自己日前寫在石壁上那首“沁園春”,從“試望陰山,黯然消魂,無言徘徊。”一直吹到“向西風回首,百事堪哀!”

這首詞是納蘭容若半月前駐軍南疆時寫在石壁上的,他不解少女如何能夠看到?即算看到,怎麽;這樣快就到此地?難道是專誠來找自己?心中滿布疑雲,存心試一試她,搖搖頭道:“這支吹得不好,罰你另外清唱一支。”兵士們轟然道好,少女扭不過,眼波流轉,斂襟椅斜陽一福,唱起來道:“瞬息浮生,保狐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成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納蘭一聽,更是驚奇,這首詞乃是他悼亡詞中嘔心瀝血之作,也正是去年在相府的大花園中,初見冒浣蓮時,自己叫歌女所唱的那首,當時冒浣蓮還是男子打扮,聽歌之後,就和自己倚欄談詞,臨流賞荷,納蘭容若心魂一蕩,盯了這少女一眼,身材果似冒浣蓮輪廓,可是臉型相貌,卻又不同,正在驚奇,少女眼珠滴溜溜地向自己一轉

納蘭容若暮然想起冒浣蓮那時明如秋水的眼睛,心念一動,再仔細看時,覺得那少女身材好熟,竟隱隱似冒浣蓮的輪廓。他大感驚奇,於是斥散士兵,帶這兩“父女”進入帳內。

冒浣蓮昂然不懼,隨納蘭走進清營。納蘭容若獨掘一個帳篷,雖在行軍之中,也佈置得非常雅潔。他屏退衛卒,請傅青主和冒浣蓮坐下,微笑說道:“大厚窮荒,知音難覓,今日一會,令人心折,但拙詞淺陋,不值一歌再歌,請姑娘子飲水詞外再譜一調如何?”冒浣蓮盈盈一笑道:“公子何前倔而後恭?”將短笛遞給傅青主吹和,輕啓;朱喉,歌道: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顔;多命簿,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甘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相劄,君懷。袖。”

這旨“金樓曲”是納蘭好友顧梁汾所作,其中含有一段動人的故事。康熙初年,納蘭的另一位朋友吳漢槎被充軍到關外的甯古塔,顧梁汾乃是他的知交,特爲;此填了兩首“金縷曲”寄給納蘭容若,望他援救,冒浣蓮歌的就是其中之一,這兩首詞悲深感切,納蘭容若看了大爲;感動,就代向父親求情,把吳漢槎救了回來,冒浣蓮而今歌此,其中大有深意。

納蘭容若聰明絕頂,聞歌會意,慨然說道:“姑娘有什麽;親朋,無辜被捕了麽;?”冒浣蓮道:“公子可願援手?”納蘭道:“要看他是何等樣人?若是像吳漢槎那樣的名士,我也願‘烏頭馬角終相救’的。”冒浣蓮道:“吳漢槎是狂傲書生,我的朋友卻是一代奇俠。”納蘭動容問道:“誰?”冒浣蓮笑道:“曾令當今皇上寢食不安的淩未風。”納蘭容若悚然一驚,定了眼睛,迫視冒浣蓮和傅青主,冒浣蓮嫣然笑道:“老朋友都認不得了麽;?”納蘭容若驚喜交集,不覺握著冒浣蓮的雙手,顫聲問道:“冒浣蓮姑娘麽;?怎麽;相貌都變了?這位又是誰人?”冒浣蓮道:“這位便是當今的神醫國手傅青主。”納蘭容若放開了冒浣蓮,又緊握傅青主的手,連道仰幕。傅青主除了醫道高明,又是書畫名家,詩文也好,算來還是納蘭的前輩。納蘭注視許久道:“我與傅老先生神交已久,在宮中也見過前輩的畫像,容我冒昧一問,怎麽;相貌也與畫像不大相同?”冒浣蓮插口問道:“宮中爲;何有傅伯伯的畫像?”納蘭笑道:“還有你的呢!你們那晚在清涼寺一鬧,皇上立刻叫丹青妙手畫了你們的顔;容,到處搜捕你們,你們還不知麽;?”

傅青主笑道:“老拙就是預料有此,所以略施小技,將本來面目變了。”納蘭容若大爲;欽佩,贊道:“先生醫術,真有奪鬼神造化之能,冒浣蓮姑娘的相貌,想也是老伯施術更易的了。”冒浣蓮點點頭道:“如果要恢復原來面目,只需一盆清水就行了。”納蘭容若搖手道:“還是不要恢復的好。”冒浣蓮再問起淩未風之事,納蘭容若道:“我也不知道呀,待我見著皇上時,再替你們探問吧。但我也要勸你們,不要再在回疆鬧下去了。我與你們一樣都討厭干戈,清軍洗劫草原,我也極爲;內疚,只是天命難違,小人不敵,又何苦再令生靈塗炭?”冒浣蓮拂袖說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博覽群書,豈不聞‘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之語?清軍無故入侵,草原上的牧民又豈能不起來反抗?”納蘭容若默然不語,良久,才開聲說道:“今日我們只論友情,不談國事,好嗎?”他的內心甚爲;矛盾痛苦,一方面同情冒浣蓮他們,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叛離皇室。所以只好避而不談。

正說話間,忽聽得帳外遠遠的喝道聲,納蘭容若驚道:“皇上來了!”傅青主道:“我們要不要暫避?”納蘭容若再看了他們一眼,說道:“不必,皇上不認得你們的。”揭開帳幕,康熙帶著幾個衛士緩緩走進。傅青主和冒浣蓮迫於無奈,隨納蘭容跪下迎接。偷眼一瞧,衛士中有一個正是禁衛軍的副統領張承斌,也就是當年帶兵圍武家莊的人。

康熙見納蘭帳中有兩個陌生人,也頗驚訝。納蘭急忙奏道:“無聊得緊,請一個牧羊姑娘來唱唱她們塞外的曲兒。”康熙見冒浣蓮面目秀麗,別有會心,笑了一箋,指著傅青主道:“這人又是誰?”納蘭道:“是這個姑娘的爹爹,他在草原行醫,頗懂得醫塞外的一些奇難雜症。”康熙道:“你就是喜歡結交這些九流三教的奇人,好,只要你高興,我也可以破例准你留他們在軍中醫住。”納蘭容若謝過皇恩,康熙又道:“這人既懂醫術,朕就讓他試試去醫十四貝子和博濟將軍,他們兩人凍瘡發作很是厲害,喂!你懂得醫凍瘡嗎?”傅青主道:“那是草原上很平常的病,只要用草原上的一種野草熬汁外敷,用不到三天,就可醫好。”康熙道:“好呀!那你就進去吧!”叫一個侍衛引他下去,在納蘭耳邊悄悄說道:“你瞧,朕對你好不好?”他以爲;納蘭喜歡這個牧羊姑娘,所以藉故把她的爹爹調開,好讓納蘭單獨和她親近。納蘭容若滿面通紅,卻是做聲不得。

康熙哈哈笑道:“朕禦駕親征,掃穴犁庭,直搗窮邊,拓土開疆,國威遠播,你熟讀經史,你說在歷代明君之中,朕是否可算一個。”納蘭道:“陛下武功之盛,比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不逞多讓。茬能佐以仁政,善待黎庶,必更青史留芳。”康熙哈哈笑道:“到底是書生之見,咱們入關未滿三十年,自當先嚴後寬,若不臨以軍威,安得四夷懾服?”談了一陣,康熙始終不提起淩未風之事,帳外朔風怒鳴,遠處胡笳悲切,天色已漸黃昏,康熙向納蘭要了幾首新詞,便待離去,納蘭容若忽然說道:“皇上留下張承斌與我如何?我想請教他幾手武藝。”納蘭容若文武全材,詞章之外,騎射也甚了得,康熙笑道:“你今日還有如此閑情麽;?”把張承斌留下,帶領其他衛士離開了納蘭的帳幕。

納蘭容若其實並不是想學什麽;武藝,他知道張承斌與楚昭南之間頗有心病,所以故意把他留下,康熙走後,他撩張承斌道:“你在大內有二十年了吧?”張承斌道:“二十七八年了,先帝登位還未滿三年,我就來了。”納蘭又道:“你現在還是禁衛軍的副統領?”張承斌道:“是呀,我做副統領也快近十年了!”納蘭漫不經心地說道:“楚昭南倒升得很快。”張承斌道:“那是應該的,他武功既強,又屢立大功,我們這些先帝的舊人都比不上他。”話雖如此,卻頗見激憤之情。納蘭微笑道:“是嗎?怎麽;不見他呢?”張承斌又道:“他做了統領之後,弟兄們折損很多,但一將功成萬骨枯,也沒有什麽;說的。”納蘭道:“楚昭南最喜爭功,我不喜歡他。其實嘛,做首領的人應該寬厚一點,這點,你比他強多了。”張承斌喜形於色,跪下瞌頭道:“還望公子栽培!”納蘭扶他起來,張承斌又道:“最近他和成天挺帶了十幾名一等衛士出差,除了他們兩人,其餘全部死光,只捉到一個敵人。”納蘭道:“啊!那麽;敵人一定很厲害了。捉到了誰呢?”張承斌道:“就是以前大鬧天牢的那個淩未風。”說罷,看了冒浣蓮一眼,冒浣蓮故意低頭卷著手絹玩。納蘭微笑道:“這個牧羊姑娘可不知道你什麽;風風雨雨,你但說無妨。”張承斌道:“折損了這麽;多人,皇上還是嘉獎他!”納蘭道:“怎麽;我不見皇上提起,那個淩未風殺掉了嗎?”張承斌道:“皇上這些天來忙於調動大軍,分占蒙藏,今天才空閒一點。想是見公子有客人,所以不提起了。淩未風有沒有殺掉,我也不知道。聽說皇上交給楚昭南處置,又聽說楚昭南還捨不得殺他。”納蘭奇道:“他們本來是相識的朋友嗎?”張承斌道:“豈止相識,還是師兄弟呢。聽說就是因此,他要迫淩未風交出師父的拳經劍訣。”納蘭道:“爲;什麽;楚昭南不押他到這裏來?”張承斌道:“皇上派他去幫三貝勒。”納蘭容若聽至此處,隨便又問了幾手武功,便端茶送客。

張承斌去後,天已入暮。皇上忽然派人送了西藏的龍涎香和宮女的錦衣來。納蘭容若大窘,對著冒浣蓮,面紅直透耳根。

皇帝送來這些東西,顯然是把冒浣蓮當作納蘭容若新收的妃子。冒浣蓮神色自若,佯作不知,待侍衛去後,微微笑道:“良朋相遇,焚香夜談,也是人生一大快事。”納蘭容若見冒浣蓮心胸開朗,自責心邪,笑道:“姑娘不睡,我也不睡好了。”

兩人剪燭焚香,品茗夜話。納蘭容若道:“姑娘真重友道,爲;淩未風冒此大險。”冒浣蓮道:“全靠公子幫忙。”納蘭容若道:“楚昭南奉派給十四皇子允題做幫手,那麽;現在是在西藏了。允題帳下武士頗多,只怕不易營救。”冒浣蓮道:“盡力而爲;,成不成那只好委之天命了。”納蘭又道:“可惜我不能幫你什麽;忙。”冒浣蓮道:“你替我們探出消息,我們已是感激不盡。”

正事說完之後,兩人談論詩詞,十分投合,帳外朔風怒號,帳中卻溫暖如春。納蘭容若聽冒浣蓮細談家世,又是憐惜,又是羡慕,說道:“父死別,母生離,剩下你一個孤女,浪迹;天涯,也真難爲;你了。”冒浣蓮道:“慣了,也就不覺得了。其實我也並不寂寞,有傅伯伯,還有許多朋友們在一起。”納蘭歎道:“所以我說你比我有福。”他想起死去的愛妻,再著眼前的玉人,心魄動蕩,暮然想起冒浣蓮所說的“好朋友”之中,想來也有那“傻小子”在,不禁問道:“你那位……那位,我記不起名字了。沒有與你同來?”冒浣蓮嬌笑道:“他叫桂仲明,他傻得很,我不放心他,不敢要他同來。”話語中充滿無限柔情,納蘭容若如沐冷水,強笑道:“桂兄知你這樣關心,不知如何感激?”冒浣蓮笑道:“若使兩心爲;一,那已無需感激了。”納蘭容若敲了一下額頭,笑道:“該罰,該罰,我這句話真如詞中劣筆,道不出摯性真情。”冒浣蓮忽然說道:“多一個知心的人就少許多寂寞,你還是該早點續弦。”納蘭容若道:“曾經滄海,只怕很難再動心了。”冒浣蓮笑道:“我雖未結婚,但我想夫婦之間,只求有所適合,便是美滿姻緣,不必強求樣樣適合。比如我和桂仲明,同是江湖兒女,我喜歡他的戇直純真,他雖不解詩詞,我也並無所憾。以你的身世,盡可找得溫柔賢淑的閨秀,何必過份苛求?”納蘭勉強點了點頭,說道:“謝謝姑娘關心。”

夜漸濃,兩人談得也越親切。納蘭容若聞得縷縷幽香,醉魂酥骨,忽然說道:“我去年在京中與你同賞荷花,過後時覺幽香。只道今生不能再聞了。誰料又有今晚奇逢。”冒浣蓮何等聰明,眼珠一轉,扭轉話題說道:“公子是當代詞家,我有幸得與公子長談,若不獻詞求教,豈不辜負今宵之會?”納蘭容若大爲;高興,拍掌說道:“姑娘冰雪聰明,填的詞一定是好的了。”展開詞箋,提起筆來,說道:“你念吧,我給你寫。”

冒浣蓮念道:

“最傷心烽火燒邊城,家國恨難平。

聽征人夜泣,胡笳悲奏,應厭言兵。

一劍天山來去,風雨慣曾經。

願待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

此恨誰能解,絕塞寄離情。

莫續京華舊夢,

請看黃沙白草——

碧血尚陰凝。

驚鴻瓊水過,波蕩了無聲。

更休問縧;珠移後,

淚難澆,何處托孤莖,

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溪。

納蘭容若一面寫,心兒一面卜卜地跳,寫完之後,苦笑說道:“這首詞原來是你特別送給我的?”冒浣蓮點了點頭,納蘭容若卷起詞箋,低聲說道:“謝謝你的好意!”

冒浣蓮這首詞表現了真摯的友情,但其中卻又含有深意,上半閥表達了厭惡戰爭,但爲;了國仇家恨,又不能不冒著暴風雨去抗爭的思想感情。到“願待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兩句,便談及自己對納蘭容若的友誼態度,意思是:我們現在仍是處在不同的兩個敵對集團,除非是世界變了,清兵退出關了,我們的友誼才能自由生長,那時候才能和你無拘無束地在星光下並轡驅馳。而現在呢?卻是不可能的事。這種戰爭造成的友誼障礙,實在是人生的一大恨事。可是這種恨事,又有幾人能夠瞭解呢?

下半閡自”莫續京華舊夢”起,一直到“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溟”止,更是直接答復納蘭容若剛才的話了。納蘭容若緬懷京華舊事,戀戀于昔日談詞賞荷的好夢。冒浣蓮告訴他道:京華舊夢是難於續下去了,你看目前的情況吧,清軍瓊過草原,在黃沙白草之上,碧血尚自凝結,沒有消盡,在這樣兩方交戰之中,那種好夢又如何能夠再續下去?我們這段友誼,只好請你比作“驚鴻瓊水”,過了便算了。至於我呢?你不必爲;我擔心,我雖然是個孤女,但卻並不像神話中的縧;珠仙草,離開了天河之後,要用眼淚來澆才能生長的。不,我還沒有那樣脆弱。倒是對於你,我卻希望你自己珍重,你在帝玉之家,正如在“瓊樓”高處,可能不勝寒風呢,我倒願意你能夠把持得定,好像在太空中行駛的船隻,雖然沒什麽;人幫助你,你也能把穩了舵。

這首詞情詞懇切,真摯純潔的友誼遠超於一般私情眷戀之上。納蘭容若兩眼潮濕,心靈明淨,自覺褻瀆了冒浣蓮珍貴的感情。在燭影瑤紅中,緊握著冒浣蓮雙手,輕輕說道:“天快要亮了,我送你出去吧!”正是。

脈脈此情誰可語,永留知己在人間。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4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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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2-08 04:42:00
第二十七回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


“天快要亮了,你也該歇歇了!”在喀爾沁草原上,韓志邦也這樣對桂仲明說。

冒浣蓮和納蘭容若長談待曉之夜,桂仲明也是徹夜無眠。這些天來,韓志邦奉辛龍子的遺命,把達摩一百零八式的副本,和他共同研究,桂仲明根基很好,對武功的領悟也遠勝常人。不消幾天,已超出韓志邦之上。

這一晚桂仲明把達摩秘技,式式演習,反復揣摩,漸覺心領神會。韓志邦屢次勸他去睡,他都置若罔聞,一忽兒在地上打坐冥思,一忽兒又跳起手舞足蹈。韓志邦雖然武功不高,也知他練功已到了緊要關頭,正在探索達摩秘技的關鍵竅要,不敢打攪,在一旁怔怔地看著他,草原上夜寒孤骨。韓志邦漸覺不耐,忽聽得遠處雞聲,曙光策現,韓志邦看桂仲明時,只見他又跌坐地上,儼如老僧入定,動也不動。韓志邦正想叫他,忽然他大聲叫道:“得了!得了!”倏的跳起,拔出騰蛟寶劍,按達摩劍法,飛舞起來,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韓志邦雖然通曉達摩秘技,也看得眼花級亂,桂仲明舞到急處,忽然一頓,又慢下來,只見他東一劍,西一劍,好像毫不用力,漫不經心,但內行人看來,卻是已達到“心劍合一”的上乘功夫,真有流水行雲,揮灑自如之妙。韓志邦深深佩服,不覺歎道:“武藝一道,真得有緣!”話聲未了,忽聽得有人接聲贊道:“好劍法!”桂仲明身子一旋,倏地收劍凝身,說道:“蘭珠妹妹,你好早啊!”

易蘭珠微笑點頭,忽地拔出短劍,說道:“桂大哥,你給我喂喂招。”桂仲明一陣躊躇,原來他以前在納蘭相府的花園,誤打誤撞,曾和易蘭珠鬥過,那時他也是略占上風。現在得了達摩劍法精髓,武功又不知比以前高了多少。但正因爲;剛剛領悟,只恐自己還不能完全控制,而達摩劍法又狠辣異常,擔心一時失手,傷了易蘭珠,那可不好意思了,所以他遲遲疑疑,不敢即答,易蘭珠好似窺破他的心意,劍鋒一領,微笑說道:“你不妨先用五禽劍法和我過招,若覺我比以前稍有進境,那你再用新學成的武林秘技如何?”

桂仲明無法推辭,只好答應,剛說得聲:“請進招!”易蘭珠已刷的一劍,剁到胸煎,桂仲明寶劍斜壓,易蘭珠瞬息之間,已連發三劍,桂仲明撤劍防守,大感驚異,輾轉攻拒,拆了三五十招,桂仲明守得甚爲;吃力。只覺比對楚昭南之時,似乎更感困難。虛晃一招,劍法一變,把新學成的達摩劍法,施展出來,霎時間怪招浪湧,變化無窮,如剝繭抽絲,綿綿不絕,易蘭珠道聲“來得好!”短劍一翻,在劍光中穿來插去!

兩人越鬥越快,桂仲明舞到沈酣淋漓之際,騰蛟寶劍,隨意所之,忽疾忽餘,一舉手一投足,便覺劍光撩繞,有風颯然。易蘭珠衣袂飄飄,隨著桂仲明的劍鋒滴溜溜地轉,無論桂仲明的劍招,如何怪異,她總能拿捏時候,不差毫髮,擋在頭裏。不知不覺之間,桂仲明的達摩劍法快將用完,還是剛剛打成平手。易蘭珠嬌叱一聲,劍招忽緊,身如星丸跳擲,一口短劍回環飛舞,霍霍迫來。桂仲明依然一驚,料不到易蘭珠進境如此神速,心念一動,把昨晚冥思默索的心得,全用出來,不按達摩劍法次序,隨意拆敬開來,加上五禽劍中原有的精妙招數,創成了獨具一格的上乘劍法,帶守帶攻,把易蘭珠擋住,又是鬥得個半斤八兩,銖兩悉敵。一口長劍,一口短劍,如玉龍天矯,半空相鬥,韓志邦在旁邊看來,只見萬點銀星從劍端飛舞而出,又像萬朵梨花,從空撒下,遍體籠罩,哪里還分得出哪個是桂仲明,哪個是易蘭珠。余勢所及,周圍的白草黃沙,都腿風顫動飛揚,草上的積雪,也給震得紛紛飛舞,盤旋天空,雪花劍花滿空交戰,幻成奇彩。韓志邦看得目定口呆,到了後來,連兩人頭上繽紛飛舞的是劍花,是雪花,也分辨不出了。剛叫得一聲“好”字,忽聽得“當當”兩聲,火花亂射,倏地兩道白光迎面射來,韓志邦一矮身時,已是風定聲寂。桂仲明和易蘭珠斂手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嘻嘻道:“我們鬥得忘形,嚇著了韓叔叔了。”

你道易蘭珠劍法何以如此神奇?原來在桂仲明潛心研習達摩劍法之時,她也在潛心研習天山劍法。淩未風在上次離開她時,就將晦明禪師的拳經劍決交給了她保管。易蘭珠火候未到,原想待淩未風歸來之後,有暇之時,再請他傳授奧妙精華之處,不料淩未風冰河遇險。易蘭珠矢志救他,用絕大的虔心毅力苦苦學劍,十幾天來,連張華昭也一面不見,真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爲;開,過了幾個不眠之夜,居然給她無師自通,摸索出天山劍法的奧妙,自然貫通,再加上飛紅巾親授的白髮魔女獨門劍法,融化會合,頓覺靈台明淨,以前所碰到的武學難題都一一迎刃而解。淩未風在師父交給他的拳經劍訣上,又新添了一章他自己的心得,專論怎樣應付達摩劍法的。所以易蘭珠和桂仲明比劍,非但毫不吃虧,而且在劍法上還略占上風。只是以功力而論,易蘭珠還稍遜桂仲明一籌,所以打來打去,打成平手。

比劍之後,桂仲明頗有點沮喪,覺得苦心學技,精通了達摩劍法之後,也只不過如此。不料易蘭珠已搶著稱讚他道:“桂大哥,你現在已可以做一派的宗師了!”

桂仲明惶然說道:“蘭珠妹妹,你怎的嘲笑起我來了。”易當珠道:“我雖然年輕識淺,自幼跟隨淩叔叔,對各家各派劍法略知一二,如今看來,將來能與天山劍法匹敵的,只有你所揣摩出來的劍法了。不瞞你說,我這些天來,對本門劍法,也還用了一些功夫,自信已比前高了許多,不料和你一比,還是不能取勝。”桂仲明這才轉沮喪爲;喜悅,沖說道:“浣蓮姐姐若看到我們今朝這場比劍,一定非常高興。”易蘭珠噗味笑道:“是呀,她看到你有如此進境,一定會誇獎你!”桂仲明面上一紅,遠處張華昭叫道:“蘭珠!蘭珠!”易蘭珠笑道:“現在我可以見他了。”扭頭便跑。桂仲明傻笑著對韓志邦道:“韓叔叔,不怕你見笑,我總覺得配不起烷蓮姐姐,所以我在劍法上要特別用功。”韓志邦看他們兩對小兒女如此思愛,個覺微感辛酸。

韓志邦曾苦戀劉郁芳十餘年,後來知道了劉鬱芳之情別有所錘,經過了一段時期心靈的痛苦,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敬重淩未風,他甚至暗中曾爲;淩未風劉鬱芳二人禱告。他並不是不愛劉鬱芳,他的愛是比以前更深了。可是,這已經不是想“佔有”的愛,而是摯望所愛的人得到幸福的那種無私之愛

他離開了桂仲明,惘惘然地去敲劉鬱芳的房門,劉鬱芳開門見他,顫聲問道:“怎麽;樣?有了淩未風的消息了?”這些天來,劉鬱芳總是把自己關在斗室之內,任何人都知道她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可是,卻沒有誰能夠慰解她。韓志邦看著她蒼白的臉容,默默地伸出了他的手,劉鬱芳低聲說道:“計算日程,傅青主他們就快要回來了,……”韓志邦道:“劉大姐,我不懂得說話,但我若一知道淩大俠的消息,我向你發誓,我要把他帶回你的身邊。”劉鬱芳伸出手來,讓他握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志邦,你永遠是患難中的好朋友!”

這時嫉,淩未風也正想念著劉鬱芳,他也結識了一班新的患難中的朋友,他被關在西藏拉薩的布達拉寺迷宮。布達拉寺本來是達賴喇嘛駐錫之地,現在卻變成了允題的侵藏軍總部。允題爲;了奉行康熙的懷柔政策,除了另立新的達賴之外,其餘寺中的喇嘛,仍然留著,但清軍的武士已遍佈寺內。寺中的迷宮道路曲曲折拆,允題到後又命巧匠增加門戶,變更道路,弄得十分複雜。迷宮中重門疊戶,全是清軍的特選武士守衛。淩未風就關在迷宮中心的密窒裏。

淩未風在那裏激起了極大的波瀾,艱難令人相信的奇事發生了。他雖然拇指被割,面有刀疤,但就是這樣醜陋的人,全身卻似充滿了一種特殊的魅力。看守他的衛士們,都被他這種奇異的魅力所吸引著。淩未風的英雄故事,本來像傳奇一樣,久久以來,就深印在他們的腦海裏。如今淩未風竟然和他們呼吸相聞,朝夕與共。這自然引起了一場轟動。他們起初還只是懷著好奇的心理,去接近淩未風,漸漸就被他英雄的氣質、英雄的談吐所“迷”著了。尤其一些年輕的衛士們,更是從心底裏尊敬他。

在年輕的衛士中,有兩個人特別接近淩未風,一個叫做周青,一個叫做馬方。周青是世襲武士,他的祖父還是順治初入關時,攝政王多爾袞所網羅的武士之一,後來因爲;替攝政王幹了一件秘密差事,事成後被攝政王毒死滅口。馬方則是回人,浪蕩江湖,無以爲;生,鐵扇幫的幫主尚雲亨,在回疆遇見他,把他薦給了楚昭南。

淩未風在別的衛士口中,探出了周青祖父的死事,也探出了馬方的來歷。不消多久,便和兩人成了心腹之交。有一晚輪到周青守衛,淩未風和他談起江湖好漢的行徑,周青聽得津津有味。淩未風有意無意地提起了周青的祖父,忽然說道:“武林中以道義爲;先,朋友寧願兩脅插刀,自己的人絕不會互相殘殺。給皇帝老兒當差,雖然有功名利碌,卻是朝夕都得提心吊膽,既怕皇帝誅戮,又怕同伴陷害。有血性的男子也真難長做下去。像令祖那樣英雄,到頭來還不免橫死。”周青對祖父的事,隱隱有所知聞,聽淩未風那麽;一說,跳了起來,忙問道:“你怎麽;知道的?你的消息可真?”淩未風依直說了。周青流淚道:“我祖父的事,我也曾影影綽綽有所鳳聞,只是我自小就是衛士,一向都以爲;效忠皇上,是做‘奴才’者天經地義之事,你來了,令我茅塞頓開,原來在江湖上,人與人之間,是這樣赤誠相對的。”說完之後,火爆爆地就想幫助淩未風逃走,淩未風急忙勸止,叫他靜待時機。

又有一晚,是馬方當值。淩未風細談回人所受的苦難,又說起尚雲亭和人妖郝飛鳳是怎樣的爲;江湖所不齒。馬方面紅耳赤,羞愧之念油然而生,自此也被淩未風收爲;心腹。

楚昭南將淩未風關到迷宮的密室之後,時時來迫他要拳經劍訣,到知道拳經劍訣確實不在他的身上時,又要他重寫出來。淩未風的舌頭厲害極了,楚昭南每次來都給他罵得狗血淋頭,而且淩未風絕不胡罵,一件件一樁樁,都是楚昭南幹過的壞事。把他怎樣背叛師門,陷害師兄,暗殺同伴的事都抖了出來。聽得衛士們驚心動魄,楚昭南苦惱極了,既想逼他寫出拳經劍訣,又怕他的毒罵,到了後來,知道要迫他寫是很難的了,漸漸就起了殺機。

可是當楚昭南正要下殺手的時候,有一小隊人馬,已橫過草原,穿人西藏,偷進拉薩,伺機援救淩未風了。

在桂仲明和易蘭珠學成劍法後的第七天,冒浣蓮和傅青主回來了。說出淩未風尚在人間的消息,大家都非常高興。但聽說淩未風被關在布達拉宮,周圍有允題的重兵防守,大家又都忐忑不安,只恐比當初大劫天牢還要困難。易蘭珠道:“無論怎樣危難,我們都要去救的了。”哈薩克的青年酋長呼克濟道:“這個當然,淩大俠是我們一族的恩人,爲;了他,我們赴湯蹈火,都不敢推辭。只是也得盤算一條比較穩妥的計策,只幾個人去,恐怕無濟於事。”傅青主拈須笑道:“那麽;就煩你選三百通曉技擊的死士,隨我們一道去。”劉鬱芳道:“人多易於被發覺,我們怎沖得過藏邊的大軍封鎖?”傅青主道:“若在十天之內,趕到藏邊,也許還有辦法通過。遲了我就不敢擔保了。”衆;人忙問緣故,傅青主笑道:“山人料到今日之事,早已做了一番手腳了!”原來當日傅青主在禦營之中,被康熙叫去,替一個貝子試醫治凍瘡,一試便好,康熙十分高興,請他傳下藥方。傅青主十分“賣力”,不但寫下藥方,還採集草藥,研成數百包藥粉,留給邊境的戍卒。醫治凍瘡的藥方並不假,可是研成的藥粉之中,傅青主卻加多了一種厲害的草藥,擦後初時並無異狀,而且患者還頗覺舒服,可是過了幾天之後,凍瘡卻會復發,而且比原來的還厲害十分。傅青主算了日期,估計在十天之內趕到藏邊,就正是那班戍卒凍瘡大發的時候。

再說納蘭容若自冒浣蓮去後,情思惘惘。一日聽得營帳外遠遠傳來了戰鼓之聲,康熙皇帝怒容滿面地進來說道:“容若,前日來的那兩父女是奸細!”納蘭容若跳起來道:“怎麽;見得?”康熙道:“适才前衛的指揮派遣快馬來報,有一股馬賊想沖過封鎖,繞過草原,他們出動數千戍卒兜捕,不料兵士們十九生了凍疫,而且發作得極爲;厲害,數千戍卒,苦戰之下,竟擋不住,要我們趕派人去。”納蘭容若“啊呀”一聲叫了起來,惶恐說道:“微臣該死,竟然給奸細混了進來,請皇上處罪,”康熙道:“不知不罪,我也不怪責你,你受了此次教訓,以後少交來歷不明的人。”納蘭容若唯唯稱是。康熙又得意笑道:“幸虧我的神策營保養得好,根本沒有用到那人的藥粉,現在己派出去,料那一小股馬賊,逃不出神策營的鐵掌。我倒看看,這些馬賊可是吃了老虎的心、豹子的膽?居然這樣膽大包天!”納蘭容若聽了,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神策營是禁衛軍中的精銳,由皇帝親自統率,端的非同小可。納蘭容若眼珠一轉,說道:“出動了神策營去圍捕馬賊,定能手到擒來。皇上若有興致去看,我們一同觀戰如何?”康熙一時興起,連聲道好,和納蘭選了兩騎禦馬,在侍衛簇擁下,弛向邊境。

神策營人強馬壯,從大營馳到前線,十余二十裏路,用不到半個時辰。傅青主他們正自突圍,神策營一湧而上,四面散開,猶如在草原上輔了一張大網,向中央慢慢收束,將傅青主等三百健兒圍在核心。康熙和納蘭容若趕到之時,只聽得殺聲震天,劍影刀光,交戰得十分激烈。

康熙和納蘭容若立馬上丘,指點觀望。康熙變色說道:“這不是尋常的馬賊!”神策營的統帶個個都是武功精湛的人,數十統帶統領三千鐵騎,雖然把敵人重重困住,但那幫“馬賊”沖到之處,卻如波分浪裂,不過片刻,康熙已親眼見到幾個統帶喪命刀劍之下。看了一陣,康熙又“噫”了一聲,把手一指,對納蘭容若說道:“你看,那個老兒!”納蘭依言看去,只見傅青主一馬當前,一柄長劍,風翻雲湧,轉眼之間,便殺翻幾人。康熙道:“這老兒不就是前天那個草頭醫生?”納蘭一看,只見冒浣蓮也雜在亂軍之中。納蘭心想:他們雖然都是武林高手,只是寡不敵衆;,時候一久,必定支援不住,眉頭一皺,對康熙說道:“那個少女原來也是馬賊。”康熙這時也看見冒浣蓮,正想說話,納蘭容若忽然縱馬出去,大叫道:“氣煞我也!不將賊子生擒,誓不爲;人!”康熙急叫:“別冒險,快回來!”納蘭快馬嘶風,早已沖進陣中去了。

神策營官兵忽見納蘭公子飛馬沖來,個個愕然。張華昭傍著易蘭珠,殺得頭昏眼花,對著納蘭容若一劍刺去,納蘭奮力一架,險險落馬,易蘭珠手肘一撞,把張華昭撞過一邊,張華昭這才看清是納蘭容若,“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冒浣蓮馳馬過來,納蘭提刀劈去,冒浣蓮輕輕一閃,納蘭容若低聲說道:“把我擒去。”又是一刀向冒浣蓮懷中搶人,桂仲明虎吼起來,冒浣蓮一舒玉手,把納蘭手腕刁著,挾了過來,瞪目橫了桂仲明一眼道:“你這傻瓜!給我道下。”桂仲明依稀認得納蘭容若,叫道:“哼!我們都以爲;你是好人,原來你也替皇帝老兒賣命!”冒浣蓮給他氣得啼笑皆非,低聲說道:“快叫傅伯伯來!”

神策營士兵見納蘭公子一照面就被敵人擒去,這一驚非同小可,紛紛來救,易蘭珠短劍飛舞,砍翻幾個,傅青主急忙趕來。在冒浣蓮手中接了納蘭容若,長劍架在他的頸項,厲聲對清兵說道。”住手,不然我就將這人剁了!”

神策營將士知道納蘭公子是皇上最寵愛的人,如何還敢動手?禁衛軍的副統領兼神策營的總管帶張承斌縱馬過來,高聲叫道:“有話好說。且慢動手!”傅青主揚眉笑道:“張副統領,別來無恙?”張承斌一愕,傅青主道:“五臺山下武家莊之會,副統領還記得麽;?老朽便是江南傅青主!”張承斌一看,見傅青主形容全政,但知他醫術神妙,也不以爲;異,當下拱手說道:“傅老先生有何見教?”張承斌早年也是江湖人物,爲;人比楚昭南穩重得多。所以當年圍武家莊時,還和武元英以禮相見。他知傅青主捉了納蘭容若之後,必定有所要挾,索性一開口便把話說明,等候對方開出條件。

傅青主雙眸炯炯,豎起拇指說道:“張大人也是江湖的大行家,咱們不敢多求,只煩納蘭公子送我們百里路!”張承斌道:“此事我不敢作主,請各位稍待須臾,待我稟過皇上如何?”走出戰地,將傅青主的話對康熙說了。康熙皺眉道:“叫他把容若放回,我們讓他們過去便是了!”張承斌快馬回報,傅青主冷笑道:“假若張大人可以做主,那麽;咱們交人借路,到也爽脆,只是此番乃皇上做主,請恕直言,咱們實在信不過皇上,請問,假若我們此刻放納蘭公子回去,皇上下旨,要你再率兵士來追,你是奉旨還是抗命?”張承斌不敢置答,再回報皇帝。康熙恨得牙癢癢的,卻是無法可施。當下說道:“也罷,容若少不更事,算他們造化。只是若他們將容若帶出二百裏外。不放他回來又怎麽;辦?”張承斌叩頭稟道:“那老兒名喚傅青主……”康熙“嗯”了一聲,插口道:“哦,傅青主?我知道!他不是這個樣子!”張承斌道:“他有變容易貌的本領。”頓了一頓,康熙斥道:“你吞吞吐吐想說什麽;?”張承斌道:“這人在江湖上頗有名望,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諒他不致失信!”康熙面色倏變,“哼”了一聲,想道:“他們信不過我,你倒信得過他們!”張承斌俯伏在地,瞧不見康熙面色,又稟道:“奴才願隨公子前去,再護他回來。”康熙只好答應,叫他和另外四名侍衛賠去,傅青主也答應了。康熙經此一役,頗爲;不快,班師回朝之後,就藉故將張承斌殺掉,那是後話。

當下神策營健卒盡撤,張承斌和另外四個衛士,陪著納蘭作爲;人質。只是他們被隔開跟在後面,納蘭則換過駿馬,和傅青主冒浣蓮等走在前頭。桂仲明傻乎乎地對納蘭道:“以前我們做你的園丁,現在你作我們的囚犯,剛好扯直,哈哈!”傅青主拉了桂仲明一把,俏聲說道:“你當納蘭公子真的被我們擒著嗎?他是想救我們才故意來的呀!”冒浣蓮也戳了他一下,嗔道:“你這人幾時才能學得聰明?”

桂仲明呆了一陣,這才恍然大悟,緊握納蘭容若的手,傻笑說道:“你真的是個好人!”納蘭見他一派浪漫天真,暗暗爲;冒烷蓮歡喜。

走了兩日,二百里路程已過,納蘭悄然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與各位相知在心,願彼此珍重。”傅青主吩咐衆;人下馬,席地而坐,取出酒與肉脯,替納蘭送行,桂仲明目冒浣蓮回來後,一直未有機會爲;她表演劍術,這時興起,解下騰蛟寶劍,笑對納蘭說道:“我舞一趟劍與公子解酒。”劍花一挽,登時將武林失傳的達摩劍法施展起來!

群雄中除韓志邦與易蘭珠外,其他均未見過,嘖嘖稱奇!正舞到酣暢之處,迎面三騎快馬,閃電奔來,忽然勒住,傅青主頗感驚奇,馬上三人,一個是中年美婦,一個是五十多歲的漢子,短須如戟,還有一個卻是白須飄拂的老道。這三人相貌清奇,神光內蘊,顯然都有精湛的武功,傅青主正想招呼,這二人看了一陣,忽然打個眼色,老道與漢子雙雙向桂仲明沖來,那中年美婦,身手更是矯捷,倏地一縱,一劍就向納蘭容若插下。

傅青主狩不及防,長袖一揚,使出流雲飛袖的絕招,卷向敵人皓腕,右掌呼的一聲,從袖底擊出來,美婦人淩空一個筋斗,翻到傅青主背後,刷的一劍,絲毫不緩,繼續刺來。傅青主這一瞬間,青鋼劍也已出手,反手一劍,將敵人劍鋒粘著,拉過一邊,美婦趁勢一送,劍鋒又奔下盤。傅青主暗暗詫異,先不喝問,回劍與她相鬥,鬥了一陣,美婦人噫了一聲,說道:“你是無極派的高手,爲;何卻自甘下流!”傅青連解三劍,微笑說道:“你是武當派高手,爲;何說話這樣無禮!”美婦人怒道:“你戴漢人衣冠,卻保護韃子,羞也不著?”轉瞬之間,又刺了幾劍。

那邊廂桂仲明也和兩個敵手,殺得難分難解。那白髮者道功力深湛,桂仲明劍尖觸處,只覺一股大力反擊過來,那短須如戟的漢子,劍法地極精妙。桂仲明仗著達摩怪招和騰蛟寶劍,才堪堪打成平手,那兩人輩分很高。給一個後生小子敵住,又驚又惱,雙劍左右展開,著著進迫,桂仲明覺兩人功力,竟似不在齊真君之下,鬥了一陣,額頭已是見汗。

易蘭珠見敵人個個武功高強,傅青主以一敵一,還略占上風,桂仲明以一敵二,竟是露出敗象,不假思索,短劍一翻,就向那老道去。老道長劍一卷,沒有卷著,易蘭珠的劍招,已如長江浪湧,滾滾而上。鬥了三五十招,那老道已被迫後退。易蘭珠正待追擊,老道橫劍一封,潛運內力把易蘭珠震出兩步,高聲叫道:“你這女娃子是白髮魔女的什麽;人?”

傅青主長袖一揮,把那中年美婦也迫出兩步,接聲說道:“三位武當派高手請了!敢問你們與卓大俠是如何稱呼?”白髮老道見傅青主如此功力,不敢怠慢,拱手說道:“卓大俠是我們師兄,轉請尊駕大名。”傅青主報了姓名,三人都吃了一驚,奇怪名滿天下的一派宗師、神醫傅青主,卻與滿洲貴官同在一處喝酒。傅青主又指著易蘭珠道:“她是晦明禪師的再傳弟子,又是女英雄飛紅巾的幹女兒,故此也得了白髮魔女獨門劍法的真傳。”老道贊道:“怪不得劍法如此淩厲,我與晦明禪師緣慳一面,今日得見他的嫡傳劍法也算大開眼界。”

這三人是從湖北來的。那白髮老道名喚玄真,是卓一航師叔黃葉道人的弟子,現在是武當派的掌門,那中年美婦名喚何綠華,是卓一航另一位師叔白石道人未出家時生下的女兒,那五十多歲的漢子乃是她的丈夫,她今年也近五十,只因駐顔;有術,所以看來尚是美豔動人。卓一航數十年前曾是武當派掌門,年紀比師叔們小不了多少,卻比師弟年長許多。卓一航自抛;棄掌門位子,隱居天山之後,武當門下還時時想迎他回來,二十多年前,楊雲驄還在回疆的時候,何綠華就曾獨上天山找尋過卓一航,而且曾因此加重了白髮魔女的誤會。

卓一航死後許久,武當門下才知資訊。後來又聽西藏喇嘛僧傳出,達摩秘笈已重現世間。這達摩秘笈乃是他們武當派失傳的鎮山寶典,凡是武當門下,都奉有遺命找尋。因此掌門人玄真親率師弟師妹,遠至西藏,準備訪得下落後,再上天山把卓一航的骸骨迎回武當山安葬,不料到西藏不久,清軍大舉侵入,布達拉寺也被允題占作總部。三人不知邊境已被封鎖,頹然南返,誰知無巧不巧,途中碰見桂仲明舞劍,他們認得五六個招式,正是他們武當遠祖靠記憶傳下來的達摩劍式,又見納蘭容若和清宦衛土也在那兒,因此不問皂白,立刻動手。另一方面,玄真也是想試試達摩劍法的威力。

兩面把話說開,玄真知道傅青主一派宗師,素來不打誑語。他雖不肯揭露納蘭身份,但這樣維護納蘭,其中必有道理,也不便再加追究。納蘭知道這三人要上天山,微微笑道:“邊境大軍雲集,鎖得水泄不通,道長劍法雖高,只恐不易闖過!”玄真嗔目怒道:“我們三人拼血濺黃沙,最少也能殺百數十個胡狗!”張承斌面色大變,納蘭如不以爲;忤,仍然笑道:“兩敗俱傷,這又何必?如道長不以爲;嫌,在回程時,我帶諸位過去便算了。你們認是遊方道士,不會有什麽;事的。”傅青主悄悄對玄真道:“這位是好朋友,我勸道兄還是領他的情吧!”玄真大感驚異,他見納蘭豐神俊朗,氣度不凡,不覺減了幾分敵意,當下不再言語。傅青主正想罷手道別,玄真忽然指桂仲明道:“這位小哥,暫請留下。”桂仲明怒道:“什麽;?憑什麽;給你留下?”冒院蓮忽悄悄地在他耳邊說道:“他們是你的師叔,休得無禮!”桂仲明一怔,尷尬已極。這才想起自己學了達摩秘笈,已算武當弟子,只好過來,向玄真等唱了一個陪,叫聲“師叔”。玄真詫道:“你是卓一航的關門弟子吧?”桂仲明搖搖頭道:“不是!”說了之後,自覺不安,又點點頭道:“也算得是!”玄真皺眉道:“這是怎麽;說法?”韓志邦在旁道:“他是辛龍子遺命要我代卓大俠收徒的!”玄真瞪了韓志邦一眼,說道:“你又是什麽;人?你是本門的弟子嗎?”韓志邦也搖了搖頭,冒浣蓮急忙過來解說,好不容易,說了半天才說清楚,玄真非常不快。他們武當一派,素重尊卑之分,不料今日初會,兩個師叔竟自合戰師侄不下,而桂仲明又毫不以尊長之禮相見,好像並不想承認他是師叔一樣。玄真當著傅青主等人之面,不便發作。問道:“你是不是另有要事?”桂仲明笑道:“當然有要事啦,不然誰還冒險遠到西藏?”玄真繃著臉道:“那麽;給你一個月期限,你事情完後,就到天山駱駝峰來,將你師父的骸骨遷葬。”桂仲明愕然不知置答,玄真板著臉道:“我雖不才,忝任武當掌門,你是本門弟子,應該懂得規矩。”傅青主急替桂仲明解圍道:“他還是初出道的雛兒,年輕率直,道兄是他本門尊長,諒也不會見怪。到期我叫他到天山去聽道兄教訓便是了!”桂仲明這才傻乎乎地說道:“師叔你不必客氣,現在來不及,將來你好好教訓。”玄真“哼”了一聲,舉手便向傅青主道別。

納蘭容若與冒浣蓮分別,十分不舍,當著衆;人,不能表露,強自抑壓,無限悲酸。回馬之後,一路黯然,張承斌等不敢發問,何綠華雖是女流,生性豪爽,喜開玩笑,當下逗納蘭道:“喂,你這小哥兒愁什麽;呀?”納蘭眼淚蹲然而下,在馬背上曼聲吟邁:

“身向雲山那畔行?北風吹斷馬嘶聲,深秋遠塞若爲;情。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關城,古今幽恨幾時平?”

“萬里陰山萬里沙,誰將綠鬢鬥霜華,年來強半在天涯。魂夢不離金屈戍,畫圖象展玉鴉叉,生憐瘦減一分花。”

衆;人中何綠華頗解詩詞,一聽之下,頓然一驚,急忙問道:“莫非你就是滿洲詞人納蘭容若?”張承斌冷冷道:“你也知道我們公子的大名?”玄真怒道:“你們胡人中,只有此人還勉強算是好人?你算什麽;?”手肘一撞,把張承斌撞下馬來。衛士們大怒,納蘭容若與何綠華急忙兩邊勸止。

納蘭容若一行人等,回到清軍駐地,前哨戍卒,急忙飛騎回報,納蘭容若對玄真道:“你們可以去了!”玄真等三人上馬去後,再過片到,大營中已派出神策營健卒,迎納蘭回營,伴納蘭回來的四個衛士,打個眼色,另約了五六個同伴,跨上駿馬,向南馳去。張承斌知道他們氣那老道不過,此去必然是想留難他們,也不作聲,還替他們在納蘭之前遮掩。

玄真等馳出十餘二十裏,已出邊境的封鎖線外,忽聽背後鐵蹄得得,馬鈴了當,回頭一望,只見十數騎健馬,如飛追到。玄真冷笑一聲,拔劍在手,爲;首的衛士喝道:“惡道留下!”玄真反手一劍,又疾又准。登時把那名衛士胳膊刺傷。衆;衛士一湧而上,把三人圍了起來,這些衛士,雖然也是大內高手,卻如何敵得他們?戰了片刻,又有三人中劍落馬,餘人落荒逃走。玄真長嘯一聲,得意之極,捋須說道:“就讓他們走吧!”話聲未了,忽然那些衛士,自馬上倒撞下來。玄真吃了一驚,只貝山崗亂石叢中,走出一個紅衣少女和一個白面書生。那少女格格地笑個不停,說道:“這位道爺,劍法精彩極啦,可惜還不夠狠!”玄真眼珠一翻,冷冷問道:“這樣說來,姑娘一定是個大行家了?”紅衣少女一笑不答,卻指著那幾名衛士道:“我替你們把敵人全殲滅了,你們謝也不謝一聲,倒考較起我的劍法來了!”玄真是一派掌門,如何吃得這口悶氣,利劍一提,朗聲說道:“我們的劍法不行,以致敵人漏網,慚愧得很。既承你姑娘指點,我老道不知好壞,還想請教幾招。”那白面書生瞧了紅衣少女一眼,似頗疑惑,紅衣少女笑道:“你不必管,看看熱鬧吧。”長劍一指,一笑道:“請恕小輩無禮。”玄真道:“發招吧!”玄真心中,雖因紅衣少女适才潛用暗器,舉手之間,便將五名衛士一道擊落,有所心驚,但他自恃幾十年功力,又是武林正宗的掌門,還真不把紅衣少女放在心上。他是立心試招,想懲戒懲戒這狂妄的“小輩”。

他不知道,這紅衣少女也是立心試招的。原來這一男一女,乃是李思永和武瓊瑤。傅青主等從喀爾沁草原動身後,飛紅巾在吐魯番得知消息,甚爲;擔心。武瓊瑤最喜熱鬧,便求准師姐,帶李思永也赴回疆。李思永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又是一等將才,配上武瓊瑤熟悉塞外的情形,兩人一路行來了平安無事。李思永隨時隨地,觀察山川形勢和清兵的佈置,心中暗暗畫下將來用兵的藍圖。兩人在漫長的旅程中,情感也日益增進。

這日將近邊境,李思永見遠處炊煙大起,戰馬嘶鳴,悚然驚道:“邊境必有大軍封鎖,如何是好?”武瓊瑤道:“草原廣闊,邊境未必處處都有大軍防守。”李思永況吟片刻,和武瓊瑤同上山坡眺望,忽見十余清軍武士,追趕一個老道,李思永奇道:“這老道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能通過邊境?”再看下去,又見一個中年美婦與一個粗豪漢子和老道莊一起同抗敵人,更感驚異。

看了片刻,武瓊瑤悄悄說道:“我知道這三人的來歷。”李思永道:“這三人都是一等的武林高手!”武瓊瑤笑道:“還是武當的前輩哩。待我助他們一臂,然後再耍耍他們。”李思永道=你爲;什麽;總是這樣頑皮?”武瓊瑤笑而不答。

這次武瓊瑤倒不是故意淘氣,原來武瓊瑤在白髮魔女門下三年,知道師父和武當派的一段恩怨。武瓊瑤甚替師父不值,心想師父和卓大俠本來是大好姻緣,偏偏他的什麽;本門尊長要出來橫加干涉,以至師父幾十年鬱鬱空山,悶氣難伸。所以別人都覺得白髮魔女性情怪僻,只有武瓊瑤和她的師姐飛紅巾懂得師父的真情。

武瓊瑤和李思永半山觀戰,李思永道:“武當劍法果然厲害。”武瓊瑤笑道:“賦得穩捷二字,狠辣還差得遠哩!”果然戰到後來,有五個衛士居然漏網,武瓊瑤一笑,一把九星定形飛針,將五個衛士都打下馬來。

再說玄真給武瓊瑤一激,請她發招,武瓊瑤道聲:“有僭!”左肩一晃,玄真只道她姿攻自己右脅,上半身往右微偏,一偏劍鋒,揮利劍往外一封,哪料武瓊瑤乃是誘招,左肩一晃,卻不發招,待玄真劍到,才猛喝一聲:“去!”左手劍訣斜往上指,右手劍鋒“白鶴亮翅”猛然一撩,刷地截斬玄真脈門,白髮魔女的劍法最爲;狠辣,這一招尤其使得驚險絕倫,只爭瞬息先後,玄真萬料不到這女娃子劍招如此老辣,幸他人老招熟,全身攢力,大彎腰,斜插柳,借勢一轉,才堪堪避過武瓊瑤的劍鋒。武瓊瑤青鋼劍閃閃含光,跟蹤急襲,玄真腳踏八卦方位,一口劍緊緊封閉門戶,武諒瑤劍尖所觸之處,都有勁風反撲過來。武瓊瑤知他功力極高,已用上乘劍法護著全身,心想:“可不能讓他喘息!”刷!刷!刷!連環進劍,行的忽後,攻左忽石。全是進手的招數,玄真只要稍露空隙,立刻便有血濺黃沙之險!何綠華夫婦看得驚心動魄,武瓊瑤卻也暗暗叫苦。原來論劍法是她的辛辣,論功力卻是玄真深湛。若然久戰不下,最後只怕仍要敗給這個老道!

兩人一守一攻,險招叠;見,武瓊瑤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緊似一式,旁觀的何綠華夫婦雖明知玄真不會落敗,也禁不住暗暗驚心!這時玄真已看出武瓊瑤的來歷,甚爲;氣惱,心想:“哼,原來又是白髮魔女的門人,怪不得要故意較考老夫。”爲;了本門聲譽,恨不得一舉把她擊敗。可是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委實狠辣非常。玄真哪敢輕舉妄動。再鬥了五六十回合,仍然占不了便宜。玄真雖然自恃自己功夫在她之上,久戰下去,必定可占上風,可是對方勝在年輕,銳氣正盛,要決勝負,不知要戰到何時?而滿軍就在十余裏外,萬一追來,豈不是兩敗俱傷?因此心裏也暗暗叫苦!

何綠華夫婦也是如此想法,但玄真是掌門師兄,若然在他尚處下風之時,即勸兩方停戰,他面上必挂不下,而且也丟了武當派的面子。正遲疑問,兩人鬥得十分激烈,武瓊瑤劍戾一領,一個“龍形一式”,身隨劍走,劍隨臂揚,“鷙禽撲兔”,刷地一劍對敵人腰腹紮去。玄真仗幾十年功夫,突使險招,一掣劍柄,橫身轉步,似將閃躲,卻突然不後退而反進攻,竟揉身獻劍,卷地一掃,-

喝道:“看劍!”那料武瓊瑤劍術又快又狠,玄真未及進招,武瓊瑤的劍已挾一樓寒光,猛然刺到,玄真喝她“看劍”,她也喝玄真“撒劍”,就在此際,只聽得一陣金鐵勻鳴之聲,兩人的劍都脫手飛出!

原來玄真這劍,用足十成力量,但武瓊瑤劍招先到,玄真若不撒劍,手腕必定斬斷,玄真氣紅了眼,把心一橫,長劍一震,猛地擲去,其疾如矢,武瓊瑤用劍一格,竟擋不住那股勁力,手中的青鋼劍也給震飛,兩口劍在半空中迸出一溜火花,隕石般地向草原落下!

這兩招快如閃電,何綠華李思永同時縱出,何綠華拉著玄真,大叫“師兄住手!”李思永也拉著了武瓊瑤大叫“瓊妹住手!”玄真氣喘喘地瞪著雙眼,不發一言。何綠華李思永同時說道:“兩位功力悉敵,不必比了!”玄真拾起長劍,李思永正想勸武瓊瑤上前陪罪,玄真已跨上馬背,大聲說道:“巾幗英雄,老朽佩服!一月之後,在天山駱駝峰相見如何?”不待武瓊瑤回答,兩腿一挾,駿馬嘶風,絕塵而去!何綠華夫婦道聲“得罪”也跟著師兄去了。

武瓊瑤擡;起利劍,笑道:“這牛鼻子脾氣真大!”對李思永說明原委,李思永也笑道:“他們武當派人雖得罪你的師父,但你也太淘氣了!”眼睛一溜,看到地上的衛士屍體,又撫掌笑道:“我想到邊境脫身之計了。”剝下兩個衛士的盔甲阜衣,叫武瓊瑤扮成男子,向邊境馳去。這一去也,有分教:

英雄大集會,血戰喇嘛宮。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42: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43:00
第二十八回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李思永和武瓊瑤喬裝清軍武士,果然騙過了封鎖邊境的前哨戍卒,馬不停蹄,趕到拉薩。兩人商量怎樣去找傅青主等人,武瓊瑤道:“我的爸爸和西北天地會淵源很深,我也知道他們會中的切口和暗號。四年前我們父女和大地會的大頭目楊一維華紫山等來到回疆,有一部份天地會的會友散入西藏,料想拉薩城中,也有他們的分舵。拉薩地方不大,我們多在酒樓菜館穿插,也許可碰見他們。就是碰不著,我們也可留下暗號,叫他們來找我們。”

這日,兩人到拉薩最大的一家酒館喝酒,時交正午,客人甚多,兩人找得一張雅座,要了一壺竹葉青,細斟淺酌。武瓊瑤一時興起,對李思永道:“我和你比賽喝酒如何”李思永酒量甚豪,笑道:“有事在身,你喝醉了如何是好?”武瓊瑤嘴巴一呶,輕聲說道,“怎見得一定是我喝醉?”李思永一聽,料得她是想炫耀內功,也輕聲說道:“這裏耳目衆;多,你可不要胡亂賣弄。”

武瓊瑤道:“你放心,我保管不會給人瞧破就是了!”李思永見過武瓊瑤精妙的劍術,也想知道她的內功造詣如何,見她高興,便道:“那麽;咱們就平賭吧。”武瓊瑤道:“賭什麽;呢?”李思永道:“誰輸了,就得答應聽對方的一句話。”武瓊瑤道:“好,依你!”

兩人一杯一杯地豪歡起來,飲了一會,不知不覺就喝光了三壺竹葉青,李思永漸漸不勝酒力,看武瓊瑤時,只見她頭上隱冒熱氣,汗如雨下,知道她正用上乘內功把酒迫發出來。塞外苦寒,西北牧人經常飲酒解寒,酒量要比中原的酒客人多。這時酒樓正有不少人在豪飲,因此李思永也就不以爲;意,但武瓊瑤是女扮男裝,只恐她飲得太多,露出女兒體態,反正自己也已有了八成酒意,便低聲說道:“好,我認輸!”武瓊瑤心花怒放,眼波流轉,笑道:“那麽;咱們結帳回去吧。你得聽我的一句話了!”李思永正想把酒保喚來,忽見隔座一人,眼灼灼地看著他們,暗道:“不好!”急忙結帳下樓,走到街上,偷偷回顧,只見那人也跟在後面。李思永悄聲對武瓊瑤說了,武瓊瑤道:“好,給他點苦頭吃吃!”李思永道:“不行,此人非友即敵,不能胡亂動手!”走入一條僻靜的小巷,一輛牛車迎面而來,街道狹窄,兩人側身閃避,剛剛讓過牛車,那人已到了背後,佯作躲閃牛車,忽然身子向前一撲,朝李思水背後壓來,李思永暗運內力雙臂向後一張,想把那人迫退,那料來人膝蓋一頂,李思永腿變酸軟,幾乎跌倒。武瓊瑤反手一點,那人咕咯一聲,倒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又翻了起來,武瓊瑤正想喝問,那人忽然說道:“你們可認得淩未風麽;?”

李思永道:“你是誰?”那人焦急之狀,形於辭色,又追問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我只問你,你可是淩未風的朋友?”武瓊瑤道:“是又怎樣?”那人道:“淩未風危在旦夕,你們若是來救他的,可得趕快!”李思永道:“你如何知道?”那人苦笑道:“我就是看管他的人,將來行刑時,也許還要我做劊子手呢!我可真不願親手殺他!”李思永面色倏變,道:“你這話可真?”那人道:“我爲;什麽;要騙你?”李思永道:“那麽;你趕快回去見淩大俠,今晚亥時,咱們在西禪山相見。”

那人乃是允題新收的回族武士馬方,他和周青成了淩未風的心腹之後,無時不想救他。可是人少刀弱,毫無辦法,淩未風時常和他作長夜之談,因此淩未風的朋友他們也耳熟能詳。馬方久在江湖行走,閱曆甚多,這日在酒樓上見到李思永和武瓊瑤豪歡,暗暗稱奇,李、武二人,相貌文弱,分明是中原來的,但酒量卻不在他們之下,這便引起了馬方的注意。再仔細看時,那白面書生的相貌,甚似淩未風描繪的李思永,試一探問,果然不錯。

馬方去後,武瓊瑤道:“你何不約在他在寓所相見?”李思永道:“此人的話,不可不信,卻也不可全信。”兩人邊走邊談,武瓊瑤忽握著李思永的手,微笑說道:“李公子,你剛才賭灑輸了,可要依我一件事了!”李思永道:“依你,你說!”武瓊瑤低鬃一笑,說道:“你愛回疆的草原嗎?”李思永道:“不到回疆,不知中國之大,無際草原,極目難盡,今人胸懷開闊,我喜歡極了!”武瓊瑤捏了李思永手心一下,悄聲說道:“那麽;我要你終生住在草原,永遠陪著我,行麽;?”李思永心魂動蕩,喜上眉梢,低聲說道:“我正是求之不得!”原來李思永二十年戎馬,久作一軍主帥,甚少想到兒女私情,和武瓊瑤結識之後,雖然兩心愛慕,但總不敢把愛意表露出來。兩人同行半月,武瓊瑤早已期待他說出愛字。不料在這方面,李思永比女孩子還要害羞,因此今日武瓊瑤借著酒意,道出心事。兩人在幽靜的長街倚偎而行,李思永只覺蘭麝幽香,中人欲醉,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了,兩人手挽手行了一會,武瓊瑤抿嘴笑道:“到了,你還盡往前走作甚?”李思永擡;頭一望,寓所就在眼前,不覺啞笑。

兩人進入寓所,打開房門,忽聽得一個低沈的聲音問道:“你們現在才來?”李思永望,只見床上坐著一個老人,正是他們日夕盼望的傅青主。武瓊瑤道:“傅伯伯,我爸爸問候你,你是怎樣摸來的啊!”傅青主道:“我們的人看到你們的暗記,我就一個人摸來了!”李思永急忙問道:“傅伯伯帶了多少人來?”傅青主歎了口氣,說道:“人倒是帶來了不少,但布達拉宮防守森嚴,淩未風又不知關在何處,我們若是冒險夜襲,只恐未打進去,淩未風已給殺掉了。”李思永道:“如有內應,可能成功!”傅青主眼睛一亮,急忙問道:“你在清軍的武士中,可有熟人?”李思永道:“熟人倒沒有,但卻有人與我們接過頭。”當下把馬方的事說了。傅青主沈吟半晌,說道:“既然如此,不妨與他一見,但也得提防有詐。今晚我與幾個弟兄到西禪山接應你們。”大家約好時間暗號,傅青主先自去了。

傅青主這幾百人潛入拉薩之後,分居在各處,傅青主住在一個藏族的牧民家中,剛剛踏進寓所,劉鬱芳就迎了出來,面色沈暗,低聲說道:“韓志邦走了!”傅青主奇道:“他到哪里去?有什麽;書信留下嗎?”劉鬱芳道:“什麽;都沒有。”傅青主皺起眉頭,想了一陣,說道:“韓志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這一走,想是另有原因。”劉鬱芳黯然無語,韓志邦這些天來,竭誠地慰解她,已經成爲;她患難中最好的朋友了。她想起十多年來,對他的冷漠,不覺有些歉意,只恐他又像上次在雲崗那樣,一時發了傻勁,就不別而行,傅青主見她鬱鬱不歡,急忙將李思永與清軍武土接過頭的消息告訴她,這才使她轉悲爲;喜。

當晚亥時,李思永和武瓊瑤依時在西禪山相候,等了許久,還不見馬方的蹤迹;,不覺大疑,將近子夜,風雪交加。武瓊瑤道:“不如回去吧!”李思永“嗯”了一聲。忽見一條黑影向山頂跑來,武瓊瑤練過梅花針,眼力極好,說道:“大哥,這人不是馬方!”李思永定晴看時,那人越跑越近,馬方是年過四旬的中年人,那人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李思永道:“他只是孤身一人,你在旁監視,待我問他。”說話之間,那人已到跟前,把他們和馬方約定的暗號說了,忽然攤開手掌,說道:“這是淩大俠給你們的信。”李思永恐防有詐,暗用擒拿手法。三指扣住他的脈門,在手掌上一瞧,只見上面寫著:“來人是我好友,請與他細商劫獄之法。”正是淩未風的字迹;,手指一松,來人笑嘻嘻地道:“我從未見過江湖的英雄豪傑,如今識了淩大俠,又識了你們,真是生平快事。你這手擒拿法很不錯,是哪一派的呀?啊!說了許多,我還未告訴你,我叫周青,和馬方是最好的朋友。”李思永見他天真可愛,甚爲;驚奇:這樣毫無江湖經驗的青年人,居然也是清宮中得到信任的武士,令他大惑不解。他卻不知周青乃是世襲的武士。

周青又道:“馬大哥今日恰巧當值,所以由我替他踐約。”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李思永看了,不由得大喜過望。

那羊皮上畫的是布達拉宮的門戶道路,在淩未風所住之處,圈了一個紅圈圈。周青道:“這是馬大哥和我暗中畫下來的,迷宮中千門萬戶,道路紛歧,有些連我們也不清楚,這圖只是憑我們記憶所及畫的。你們記熟之後,後天晚上,請派高手前來,我們當在裏面接應。”

周青去後,傅青主哈哈大笑,從暗黝處走了出來,挑起拇指道:“淩未風真成!居然連監守他的敵人都給他收服!”當晚即擬好了夜襲喇嘛宮的計劃,李思永和武瓊瑤第二天也搬去和傅青主同住。

再說淩未風被關在迷宮之中,已近一個月,他在獄中也並不空閒,他利用每一個機會,和監守他的武士談話,給他們講江湖上的英雄事迹;,有時還指點他們的武藝,另一方面,他每一個長夜,都潛心探索武學上的奧秘,非但天山劍法融會貫通,而且他還歸納了平生的心得,創造了許多新奇的招數。他自覺比以前成熟了許多。“我雖然沒有了右手的拇指,但只要我不屈死於獄中,我還一樣的可以教人使劍。”他經得起苦難的考驗,爲;自己倔強的生命而感到驕傲。

這一晚,他和傅青主約定的時刻到了。在黑沈沈的深夜中,突然起了轟天的巨響,周青匆匆地跑了進來,打了一個眼色,淩未風大喝一聲,運力一掙,身上的鐐銬寸寸碎裂,反手一掌,把房中的石桌打得粉碎,旁邊看守的幾個武士驚得呆了,周青尖叫著假裝被淩在風追逐而驚惶,假戲真做,時間配合得恰到好處、

傅青主率領衆;人,按著地圖,殺進迷宮,清兵雖然人多,可是來的個個都是高手,又是在深夜之中,突然襲到,清軍不可能都聚在一處,竟給他們殺進了外三門。劉郁芳大叫淩未風,內三門忽然倏地打開,楚昭南戎裝佩劍,立在當中,哈哈笑道:“你們不遠千裏面來,就請進來喝杯水酒吧!”易蘭珠纖腰一瑤,飛燕般地斜瓊過去,短劍一刺,楚昭南橫劍一封,疾的又退入了另一道門戶,張華昭桂仲明雙雙搶進,傅青主叫道:“小心!”但衆;人已擁著自己同進。楚昭南揚聲叫道:“傅老頭兒,咱們再比一比劍。”武瓊瑤一把銀針打去,楚昭南哈哈大笑,雙足一蹬,身子向後射出,進入了另一道門戶。李思永道:“不要忙,咱們按圖殺進,這個賊子終走不悼的,現在不要中他的詭計!”話聲未了,忽然周圍的門戶一陣旋轉,衆;人再也辨不清方向,只覺重門疊戶之內,如處隱伏甲兵。李思永叫聲苦也,流星錘舞得呼呼風響,把一扇門板打碎,裏面十多個衛士一擁而出,殺了一陣,倏又四面散開,或隱入校號複壁,或從蜘蛛網般的雨道逃散。片刻之後,又是不見人影,只聽得楚昭南得意的笑聲。

淩未風退至大堂,渺不見人,正自生疑,四周門戶,忽然打開,數百衛士,同時殺出。淩未風神威凜凜,大聲喝道:“楚昭南,有膽的敢來與我決一死戰!”衛士們躊躇不前,周青一時錯愕,也止了腳步。楚昭南越衆;而出,忽然厲聲叫道:“先把周青擒下!”兩名禁衛軍統領,分搶上來,淩未風雙臂一振,抓著了前面那名統領,喝一聲“去!”奮力摔出,撞個正著,將後面那名統領也打翻了。手腕一帶,把周青帶起,奔向左面側門,門內有幾名衛士鎮守,發一聲喊,全都散了!

淩未風托著周青,往牆頭一竄,剛剛踏上,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刷地人劍俱到!淩未風移身轉步,將周青往牆頭外一推,說道:“你自己逃命!”說時遲,那時快,楚昭南的遊龍劍已刺到他的脅下。淩未風身形往後一撤,腳點牆頭,後退無路,匆忙中斜身往左一閃三楚昭南變招奇快,劍尖一顫,又從右側點到。淩未風猛然反手一掌,嗆卿一聲,楚昭南的劍被擊出數丈開外,一這一掌正是淩未風揉合天山掌法與達摩掌法獨創的一個怪招,楚昭南猝不及防,著了道兒!可是他也是久經大敵,淩未風一掌擊出,他已知道無法躲閃,來不及撤劍,卻先騰起一腿,淩未風左掌劈出,右掌跟著一拉,兩人同時進招,嘭;嘭;兩聲,淩未風著了一腳,楚昭南吃了一掌,同時跌下了牆頭。

淩未風身未起,腳先飛,坐在地上一個“十字擺蓮”,把附近的兩名武士,踢出三丈以外,楚昭南已拾起了遊龍寶劍,分心刺到。淩未風怒道:“我不用劍也能教訓你這個反賊!”左拳右掌,欺身直進,楚昭南的遊龍劍呼呼劈風,竟然劈不到淩未風身上,衛土們散在四周,卻不上前。原來楚昭南自以爲;有劍在手,必定不會輸給淩未風,所以事先叫同伴不要幫他。而許多衛士也不願與淩未風爲;敵,樂得袖手旁觀。

轉瞬之間,兩人已拼鬥了二三十招,楚昭南兀是占不到半點便宜。淩未風展開了疾攻速決的戰法,空手入白刃,硬搶楚昭南的寶劍。楚昭南咬實牙根,劍訣一指,刷刷數劍,力猛招閃,不料淩未風身法快極,一閃即攻,伏身探步,雙指倏地戳到楚昭南面門,楚昭南斜身旁栽,連竄數步,堪堪避過。幾個心腹死士顧不得他要單打獨鬥的前言,一湧而上,楚昭南退入角門,忽然哈哈大笑,叫道:“淩未風,讓你逃,你也逃不出去!”把手一招,所有衛士都跟著他隱入重門疊戶之中。淩未風四顧茫然,在迷宮中左穿右插,鬧了半天,始終找不到出路!

這時傅青主等被圍在外三門,逐步深入,也是左穿右插,兀自找不到出路,迷宮中四面埋伏一齊發動,各處要衝,都有清軍仗著弓箭撓鈎;,阻住路口,刷刷刷發出箭來,傅青主大喝道:“鼠子敢爾!”反手一劍,在石柱上劈了一道裂痕,一轉身,嗖嗖嗖,如燕子瓊空,向人多處反撲過去,桂仲明、易蘭珠兩口寶劍左右開路,當者辟易!清軍發一聲喊四散奔逃,群雄連闖幾處,只是揀人多處闖去,轉了半天,傅青主叫道:“不好,快停!”指著身旁石柱,柱上劍痕宛然,轉了半天,竟轉到原來的地方來了!

傅青主道:“爲;今之計,只好暫時按兵不動,免得白費氣力。”群雄圍成了一道圓圈,首尾相聯,抵禦亂箭。又僵持了半個時辰,李思永歎道。”想不到一生戎馬,卻不明不白死在這裏!”武瓊瑤忽道:“劉大姐,你有沒有帶蛇焰箭?此地風高物燥,放火燒它!”李思永想:“我們不知出路,只恐怕放火之後,自己反被困在火海。”傅青主老謀深算,也是搔首無策,正焦急間,西邊角門,有人大聲嗆喝,一個青年武士,如飛跑出,清軍武士紛紛叫道:“周青,你發瘋了嗎,亂跑什麽;?”傅青主一聲長笑,突然拔身一縱,連人帶劍,舞成一道銀虹,半空飛下,左手一抓,恰如巨鷹撲兔,把周青一把抓起,右劍一蕩,將追來的武士,掃得翻翻滾滾,這一瞬間,桂仲明、易蘭珠也已如飛瓊到,兩道劍光,左右橫伸,有如斬瓜切菜,頓時砍翻了十幾二十人,清軍發一聲喊,又四散奔逃去了!

原來周青被楚昭南喝破之後,得淩未風之助,越牆逃命,其他清軍武士,尚未知道他已反叛,竟給他混至外面,和傅青主等人會合了。

傅青主救了周青之後,心中大喜,問道:“你認得路?”周青道:“且試一試。”根據自己所知,指點衆;人向生門殺去,四面亂箭密集如雨,楚昭南突然現身,揚聲喝道:“周青,你屢受國恩,竟敢反叛!”張弓搭箭,唆的一箭射來,傅青主把周青往左一帶,長劍一格,那枝箭歪了準頭,向旁飛去,“嚓”的一聲,竟沒入了石柱之中。周青大駭,楚昭南箭發連珠,嗖嗖兩箭,接連的出,桂仲明揚手兩圈金環,挾風呼嘯,打落了連珠箭,卻是餘力未衰,在空中呼呼旋轉,過了一陣,才跌落清軍陣中。楚昭南大爲;驚奇,想不到這個“小輩“,別來未久,功力竟然精進如斯!他按動機關,打開一道暗門,雨道上的大門忽然打開,清軍武士在蜘蛛網般的甬道上四處遊走,時不時發出冷箭。周青帶衆;人轉了幾轉,忽然叫起苦來,對傅青主道:“門戶轉換,道路紛歧,我認不出路了!”布達拉迷宮,原是紅衣喇嘛所造,允題到後,又按八陣圖形,添設門戶道路,周青所識的只是其中一部,並非全部奧秘,所以仍給楚昭南困住。

傅青主定了定神,只聽得重門深戶之中,鼓角之聲,此起彼落,想是清軍調集精銳,來和自己纏鬥,正自心急,忽然甬道石面一個角門,清軍中突然奔出一個蒙面人來,楚昭南在甬道中的大鐵門內揚弓一指,高聲喝道:“將他擒下,格殺不論!”四名心腹武士如箭離弦,倏地追上,傅青主距離過遠,無法援救,愕然注視,這四名武士都是禁衛軍中有數的高手,楚昭南以爲;必然手到擒來。一名武士,手掄飛抓,當頭抓到,那蒙面人倏然伏身,“嗖”的一個掃堂腿,使飛抓的一個踉蹌,栽出幾步以外,跟著的那個武士,擺鈎;鐮槍攔阻,也是忽地“暖呀”一聲,翻身栽倒!第三名武士功夫最強,提鞭大叫,飛舞而前,蒙面人一個鷂子翻身,反沖過來,那名武士惜手不及,雙鞭才展,已是給他點著了“膻中穴”,那名武士“哼”了一聲,雙鞭墮地,蒙面人將他舉起,一個旋風急舞,將後面那名武士也掃出一大開外。楚昭南大叫“放箭!”蒙面人將擒著的那名武士,倒提手中,舞動起來,奔跑如飛,清兵投鼠忌器,只有幾人稀稀疏疏地放出幾枝亂箭,蒙面人早已旋風一般地跑入了傅青主那一群人中了。

蒙面人舉手投足之間,擊倒四名武士,傅青主固然極感詫異,楚昭南更是暗暗吃驚,這人穿的是禁衛軍服飾,楚昭南卻怎樣也想不起自己手下有這樣本領高強的人物,不禁一陣心慌。不知自己人中,隱有多少奸細?

蒙面人將手中武士向甬道上一摔,傅青主搶步迎上,那蒙面人低聲適:“小弟是韓志邦。”傅青主義驚又喜,韓志邦又道:“我知道舊迷宮的出路,新添的門戶道路我就不知道了。”傅青主無暇細問原由,急忙叫他和周青見面,商討脫身之計。

原來韓志邦發誓要救出淩未風,暗中出走,尋訪多日,找到了被允題驅逐出宮的一些喇嘛,那些喇嘛和布達拉宮的喇嘛,仍是互通聲氣,而被允題新立的大喇嘛,正是當年護送舍利子的宗達-完真。韓志邦當年機緣湊合,無意爲;西藏喇嘛搶回聖物,被迎到拉薩,當作恩人款待,所以若有所求,無不答應。韓志邦想法偷會了宗達-完真,靠他的幫助,先是扮成了喇嘛,隱在布達拉宮,至傅青主等被困之時,他又偷了一套禁衛軍的服飾,一直混到迷宮的外三門,仗著怪招,把四名武士擊倒,這時和周青互說所知,冒浣蓮靜心傾聽,在周青原來畫的羊皮圖上東畫西畫,不久竟把迷宮的出路參透。

韓志邦道:“清軍銳氣已折,我們先殺出去吧。”傅青主籲了口氣道:“也只好如此了。”冒浣蓮陪著桂仲明開路,率先撲向生門殺出,楚昭南不知他們已參透迷宮道路,勒令武土,不准硬拼,企圖困死他們,桂仲明等龍蛇疾走,如湯潑雪,連闖過幾道門戶,到了外三門,清軍驚覺,待再圍上來時,哪里還攔阻得住?群雄就如十幾頭猛虎,自外三門一直殺出了布達拉宮!

再說淩未風轉了半天,找不到出路,外面又投人接應,又倦又餓,楚昭南和一群武士倏地出現,楚昭南顧盼自豪,得意笑道:“淩未風本領通大,也脫不了我的手掌,看他已呈倦容,誰替我把他擒下?”武士們有些是震懼淩未風的神威,有些則對他由衷敬愛,不願與他交手,面面相覷,楚昭南神情不悅,正想發作,武士群中驀然躍出四人,三名是楚昭南的心腹,還有一人則是馬方。淩未風一聲長嘯,反手一掌,迅如奔雷,照一名武士手腕劈下,那名武士也是高手,陡地閃身進招,哪知淩未風掌法神妙,一劈一按,掌心一震,把那名武士打翻,另兩名武士雙劍齊上,驟縮驟伸,如毒蛇吐信,分刺淩未風左右肩胛,淩未風猛然一撲身,往下殺腰,“扁踩蠻牛”,砰的一腳,揣中一名武士的右胯,“撲通”如倒了半堵牆,摔倒地上!淩未風身形驟長,暴喝一聲,另一名武士駭然一驚,不由自主地退出兩步,馬方雙拳齊發,撲面打來,淩未風見他眼睛一霎,料知用意,猛然一竄,嘭;的一掌,打在馬方肩上,身子一偏,前胸也結結實實中了馬方一拳,搖搖欲倒,地上的兩名武士,趁勢用腳一勾,淩未風翻身撲地,馬方等四名武士一齊撲上,四人八手,將他按住,淩未風雙臂一振,四人按捺不住,給他翻了起來,正在吃驚,淩未風忽然長歎一聲,雙臂低垂,說道:“拿鐵索來縛吧!”三名武士大喜,知他說話算數,向同伴要過鐵索,將他縛個結結實實。

楚昭南見四人面青唇腫,馬方傷得更重,嘔出血來,楚昭南暗道:“這個回子,倒還賣力!”當下將淩未風昏眩穴點了,叫一人請成天挺過來,命成天挺親自看守淩未風,並在他耳邊低低地吩咐了幾句話。

原來馬方和周青是對好友,周青反叛,馬方誠恐被疑,所以急急上前,和淩未風對敵,淩未風也猜出他的用意,反正自己跑不掉,樂得賣個人情,但楚昭南也是個大行家,不能被他看破;所以用外重內輕的手法,將馬方打得嘔血。

成無挺把淩未風押回迷宮的密室,從懷中摸出一包藥粉,撬開淩林風牙關,衝開水給他灌下,淩未風悠悠醒轉,只覺渾身無力。

成元挺灌淩未風吃的是大內聖藥,專爲;擺佈武功高強之人用的,吃了之後,如中烈酒,昏眩無力,更兼成天挺按著雙筆,守在旁邊,淩未風縱有通天本領,也難逃了,要知成天挺的本領,與楚昭南在伯仲之間,即在平時,他也可以與淩未風纏鬥數十回合,何況在淩未風服藥之後。

再說傅青主等回到寓所之後,再商營救之策,傅青主道:“如今迷宮道路已明,索性幹它一場大的,把拉薩城內我們的人都調集起來,也可有兩三千人。”李思永道:“興師動衆;,只恐攻進去時,淩大俠已經受害。”衆;人商議未定,劉鬱芳十分頹喪,獨自入房去了。

第二日早晨,劉郁芳尚自愁腸百結,臥床未起。忽聽得有人在窗外彈了幾下,武瓊瑤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大姐,樓下有一個人要看你。”這些天來,別人和劉郁芳說話時,都不自覺地採用了這種說話聲調,來表示他們心中共同的悲痛。

在樓上那間小小的客室裏,劉鬱芳看見一個白布纏頭的漢子筆直地站在房間中央,傅青主在旁低聲說道:“這位好漢名叫馬方,是監守淩未風的衛士。”

馬方定神望著劉鬱芳,問道:“你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劉大姐吧?我給你帶來了一封信。”

“一封……信?”劉鬱芳有點發抖,把手放在桌上穩定自己。

馬方顫聲說道:“這是淩大俠咬破指頭冒險寫的,但我來了之後,可是不能給你帶信回去了。”

劉鬱芳拿著那封信,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在窗子邊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打開了信,只見信上的血字歪歪斜斜,可以想見寫時手指的顫抖,而且有幾處字迹;也已經模糊了。劉鬱芳默默念道:

瓊姐:

今夜乃弟畢命之期,畢命之前,當以事實告訴你。二十年能,與姐錢塘觀潮,姐嘗戲曰:‘若人如潮之有信,縱在兵荒馬亂之中,死別坐離,地老天荒,餘亦必待你歸來也。”嗟乎,此一戲言,竟成事實。姐姐不必爲;當年之誤會傷心,姐之真情,已如錢塘之潮,足滌十倍之誤會而有餘。姐亦不必爲;弟傷心,一淩未風死,十淩未風生,志士義人,猶如春草,芟之不盡,燒之重生也。所惜者唯天山賞雪之約,只能期之來生矣!

穆郎絕筆

紙上的字迹;突然模糊得像一片雲霧,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她茫然地伸著兩手,好像天山的林峰正壓在她的心上一一信箋落到地上了。

“瓊”是劉鬱芳的校蝴,而“穆郎”則是淩未風的校蝴,他的真名叫做梁穆郎,祖先是西南來的移民,所以取“珠穆郎瑪峰”中的二字給他命名。

鉛一樣的沈重絕望的感情將劉鬱芳壓住了,她倚在窗前,寂然不動,面色慘白,有如幽靈,衆;人凝望著她,不敢說話,在這時候,一切安慰的言語,都是多餘的了。武瓊瑤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淒然地給她整理淩亂的雲鬃。

傅青主悄悄地將馬方拉過一邊,問道:“淩大俠今晚可有危險。”馬方不安地搔了搔頭,說道:“這場事發生這後,楚昭南害怕極了,比在冰河惡戰給淩未風追迫時還要害怕!楚昭南在這場事中看得出來,許多武士不願與淩未風爲;敵,沒有什麽;比內部的離心更令人可怕的了!我聽得他和成天挺商議,爲;了這個緣故,今夜子時,就要把淩大俠悄悄處決,免得他在牢獄中也‘蠱惑人心。”傅青主垂下了頭,額上的皺紋也似在輕輕跳動,顯然他是陷在深深的思索之中去了。

在死一樣的靜寂中,韓志邦突然跑了進來,他已聽到關於淩未風的惡信,急忙來找劉鬱芳,一進了門,馬上爲;那種靜穆哀傷的氣氛所震駭,禁不住將劉鬱芳一把拉住,用急促而顫抖的聲調問道:

“劉大姐!我的天!你怎麽;啦?嗯,你流了淚?我記得你是從來不哭的呀!淩大俠的事,我……我…”

劉鬱芳驀然擡;起了無神的眼睛,激越地說道:“真的是他呀,是他,是他!我二十年前,和他在錢塘江邊看潮的那個大孩子呀!”她擺脫了韓志邦的手,彎下身軀,拾起那張沾滿血淚的信箋,匆匆塞進袋裏,柔軟無力地說道:“志邦,你去吧,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說了!”

韓志邦不敢說話,只淒然地咬看自己的嘴唇,他禁不住又一次地泄漏了自己的真情,這是自和劉鬱芳重見之後,一直就壓制著的真情。然而她連注意都沒有沾意到!驀然他又想起幾年之前,他曾懷疑過淩未風以“新知”而間“舊交”之事,不禁面紅直透耳根。原來淩未風竟然是她兒時的好友。

韓志邦悄悄地又退了出去,傅青主在沈思,其他的人圍攏著劉鬱芳,沒有人注意到他。正是:

“心事難言誰可解,十年苦戀鏡中花。”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43: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38
發表時間:2008-02-08 04:44:00
第二十九回 無限深情 捨己爲;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


韓志邦匆匆地跑到了附近的一間喇嘛寺中,問喇嘛道:“你有金創藥嗎?”大喇嘛道:“有的,你要來給朋友敷傷嗎?”韓志邦連聲催道:“快點給我!”西藏喇嘛的金創藥功效甚大,韓志邦要了過來,跑進他寄寓過的小房內,將小喇嘛推了出去,驀地關起房門,抽出辛龍子送給他的那把天龍派的鎮山寶劍來!對著牆上那面發光的銅鏡,凝視了一陣,劍鋒向上,倏地嗖嗖兩劍,在面上劃過,劃了兩道深深的創口,鮮血汩汩流下,禁不住痛得叫出聲來!大喇嘛對韓志邦的行動本就覺得奇怪,這時來到房外,聽到裏面呻吟之聲,急忙一腳踢破房門“嘩”的一聲叫道:“志邦,你怎麽;了?”韓志邦寶劍噹啷一樣跌落地上,大喇嘛趕忙上前將他抱住,叫道:“你瘋了嗎?”韓志邦取出金創妙藥,大喇嘛給他敷上,過了一陣,韓志邦這才苦笑說道:“你馬上帶我去見活佛!”大喇嘛莫名其妙,韓志邦低聲說道:“請你看在舍利子的份上,照我的話去做,不要發問。”大喇嘛見他神智清醒,不是瘋狂,遲疑了一會,合什說道:“居士是我們的大恩人,敢不遵命!”取過一件黑氈大衣,給韓志邦披上,拖著他悄悄地從後門走出。

再說淩未風自知畢命期近,雖是曠世英雄,也禁不住有所牽念。“我太殘酷了,不應該那麽;對待瓊姐的!”他想起杭州少年時遊樂的日子,想起錢塘江大潮之後,想起橫過雲貴高原時劉鬱芳淒怨的眼光,不知怎的,驀然又想起韓志邦那誠懇老實的模樣,一個念頭,突然從心個掠過:“我爲;什麽;不在死前給他們撮合呢?”他思索著有沒有機會再寫一封血書,托知心的衛士在他死後帶出。四周黑黝黝的,只有四個角落發出燭光。他擡;起了頭問成天挺道:“什麽;時候了?”成天挺笑道:“還有一個時辰,就是午夜,淩未風,你臨死前有什麽;遺言要我給你帶出去嗎?”成天挺是清廷的死士,淩未風冷笑說道:“你告訴楚昭南,像他一樣爲;胡虜作鷹犬的人,若不及早回頭,死無葬身之地!”成天挺笑道:“看,你把你的師兄恨得那樣,你的師兄倒還惦記著你呢!他在你臨死之前,還准活佛來給你禱告,按藏民的風俗,火化你的屍骸,你聽,外面的腳步聲,他們此刻已經來了,嗯,比原定的時間還要早哩!”

允題新立的活佛宗達-完真,黃昏時分專誠去拜訪允題,他說布達拉宮是喇嘛教的聖寺,若然在裏面處決人犯,一定要得到他們的同意,並應准他們去做禱告。允題知道楚昭南今晚要在迷宮將淩未風悄悄處決,頗爲;驚訝宗達-完真消息的靈通,但轉念一想,在這些小事上倒不妨尊重他們的習慣,也便點首答應了。迷宮中到處都有武藝高強的衛士把,看守淩未風的更是一等一的大內高手成天挺,諒也不會出什麽;亂子。

淩未風聽成天挺說起有喇嘛來替他禱告,皺眉說道:“大丈夫死則死耳,何必如此多事?”繼而又想,當年搶舍利子時,自己也曾出過一把力,和那些大喇嘛也頗有交情,他們來替自己作死前祈禱,正好趁此機會請他們把血書帶出。正思量間,兩個黑影已一閃而入,爲;首的正是宗達-完真。

成大挺按著雙筆,欠身作禮,說時遲,那時快,宗達-完宗側面的喇嘛,驀然一躍而前,手指一戳,已把成天挺的穴道封閉,斗篷一揭,露出面目,淩未風驚叫道:“韓大哥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成天挺在地上園睜雙眼,又氣又怒,卻是動彈不得。按說成天挺的武功比韓志邦高出許多,無奈他全無防備,而韓志邦又學成了達摩秘笈,怪招使出,連齊真君初遇時也要吃虧,更何況成天挺。

韓志邦將成天挺縛在椅上,仍面向著淩在風。拔出寶劍,把淩未風身上的鐐銬全部斬斷,低聲說道:“淩大俠,你隨活佛出去吧!”

淩未風仔細一想,了然於心,搖搖頭道:“韓大哥,謝謝你。枉費了你的心血了,我不能走出去!”韓志邦急道:“爲;什麽;?”淩未風道:“到處都有衛土把守,我不想連累你們!”韓志邦把黑氈斗篷脫下,說道:“我留在這裏,你出去,戴上斗篷,他們不會知道你是誰的!”淩未風毅然說道:“不成,韓大哥,那不成!我豈能容你替我去死!”韓志邦道:“你比我有用得多,你該留著,讓我去死!”淩未風怒道:“你要我做不義之人,自己苟活,卻要朋友替死!”韓志邦咬著牙根,不發一言,忽然雙指一戳,點了淩未風的啞穴,淩未風藥力未解,渾身無力,絕頂武功也用不出來,只好任他擺佈。韓志邦給淩未風披上大衣和斗篷,將他交給宗達.完真,俯首說道:“活佛,一切都拜託你了!”宗達-完真彎腰吻了韓志邦的足跟,滴淚說道:“韓義士,你才是真正的活佛!”轉過身驅,半拖半拉,把淩未風帶出了迷宮。

韓志邦坐在胡床之上,面對著成天挺,時不時有值班的武士經過密室,探頭內望,韓志邦身材和淩未風差不多,面上又有刀痕,室內光線又很微弱,衛士們毫不在意地巡過便算,誰也沒有發現。

韓志邦萬念俱寂,在黑暗中靜待最後的時辰,忽聽得門外的值班武士說道:“楚統領,時辰還未到呀,你來得這樣早!”門外楚昭南的聲音說道:“我要他幾時死便幾時死,你管得著?”邊說邊推開了房門,叫道:“成天挺,你出去!”成天挺不言不動,楚昭南跨進兩步,正待發問,韓志邦身形驟起,拳風劈面,楚昭南陡然一縮,胸口已結結實實受了一拳,燭光瑤曳中,楚昭南看出敵人不是淩未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誰?淩未風哪里去了?”喝聲未停,金刃劈風之聲又自背後襲到,韓志邦身形奇快,拔劍進招換位,都只是一刹;那間之事,楚昭南輕輕一閃,腰脅又給韓志邦雙指戳了一下,一聲怒吼,遊龍劍掙然出手,聽風辨器,反手一劍,暗室中火花蓬飛,韓志邦直給震到牆邊,才煞得住身形。楚昭南旋過身來,看得真切,一聲獰笑:撲上前道:“哈,韓志邦,你也敢來找死?”遊龍劍一瑤,倏地直奔韓志邦咽喉刺去!

韓志邦仗著達摩怪招,打了楚昭南一拳,又點中他的穴道。無奈功力相差太遠,楚昭南又是武林的大行家,入房之時,發覺迹;象有異,已把全身穴道閉著,韓志邦一拳雙指都如擊敗草,手腕反給震痛。這時見楚昭南狠狠刺來,心念一動,呼的從旁邊搶出,寶劍斜挑,招數卻不用老,楚昭南回劍封迫,他又搶到右首去了!

楚昭南何等機靈,知道韓志邦是想仗著怪異的身法來和自己遊鬥,心想:韓志邦只是癬疥之患,不必理他。看樣子淩未風大約逃出未久,若給韓志邦纏著,豈不走了大敵?當下虛晃一劍,向門口奔去,大聲叫道:“淩未風逃了,趕快搜捕!”韓志邦一聲不響,刷的又是一劍,楚昭南突覺冷氣森森,劍鋒指到脅下,想起韓志邦使的也是寶劍,一迫得回劍防守,劍鋒一碰,又是一溜火花,兩口寶劍,都沒有傷損。

楚昭南勃然大怒,看來非把韓志邦殺死,就不能出去。遊龍劍一翻一卷,展開了天山劍法中的精妙招數,狂風暴雨般地緊緊追迫,大聲喝道:“韓志邦,你真的不要命了!”韓志幫傲然說道:“我就是不要命,你也別想再追著淩未風!”楚昭南劍走連環,點刺劈撩,真是翩如驚鴻、矯若遊龍,韓志邦仗著怪招,在劍光中鑽來鑽去,楚昭南一時間卻也奈何他不得!惡叫一聲,運起內力,將劍一抖,劍風四蕩,四邊牆角的燭光全部熄滅,但劍花錯落,光芒四射,暗室中劍氣縱橫,反比以前明亮,韓志邦只覺四面八方,都是楚昭南的影子,自知無法逃命,反而大聲狂笑,楚昭南覓得破綻,一劍疾刺,自韓志邦前心直穿進去,韓志邦寶劍落地,血如泉噴,猶自狂笑道:“劉大姐,我對得住你了!”楚昭南寶劍抽出,飛腳把韓志邦屍身踢翻,躍出密室,忽聽得轟隆一聲,外面火光沖入,武士們紛紛向外三門湧出。

楚昭南奔出中門,火光中只見傅青主等揮劍殺人,衆;武士堵截不住,連連後退,楚昭南振臂叫道:“不要慌亂,困死他們!”退入角門,下令放箭!不料敵人竟似熟識迷宮道路,左穿石插,直追進來,楚昭南押著陣腳,亢聲叫道:“大軍就要到來,他們一個也走不掉,我們要拼命擋住!”傅青主縱聲長笑,把手一招,內外健兒紛紛殺入,火箭亂飛,火頭四起,楚昭南放眼望,只見迷宮中到處都是敵人,也不知傅青主從何處調集得這麽;多勇士!

傅青主這次拼著作一死戰,把拉薩城中的天地會黨徒、哈薩克勇士等可以調集的人那調集起來,總計有三千多人,冒險殺入布達拉宮。他們不單單是想援救淩未風,而且想給允題一個打擊。黑夜中允題不知敵人虔實,不敢接戰,在衛士保護下逃出布達拉宮,傳令大軍,堵截四面城門,讓楚昭南和他的一隊禁衛軍在宮中和敵人纏鬥。

允題逃出了宮,楚昭南卻不知道。鎮守布達拉宮的禁衛軍只有二千,如何擋得住傅青主所率領的三千死士,廝殺了半個時辰,禁衛軍死亡累累,布達拉宮煙霧彌漫,梁摧棟折,傅青主大聲喝道:“楚昭南,快把淩未風交出,不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楚昭南一聽,暗道:“原來淩未風不是他們救出的。”眼珠一轉,接聲叫道:“你們先退出去,咱們好好商量。要不然我就先把淩未風殺了!”李思永怒道:“你死在臨頭,還敢要挾!”揚手一支蛇焰箭,蓬的一聲,在楚昭南身側炸裂開來。

楚昭南哈哈笑道:“你真的不要淩未風了?”大聲叫道:“王棟、張材,進去把淩未風首級取來!”劉鬱芳面色大變,對傅青主道:“師叔,就把淩未風的命換他的命吧!”傅青主知道楚昭南詭計多端,誠恐先退出去,反中他的陷餅,一陣躊躇,楚昭南又大叫道:“你們退至外三門,我就把淩未風放出,兩邊收兵。要不然,你們就只能見淩未風的人頭了,好,現在我數三聲,數到第三,你們還不答應,就莫怪我下毒手!一!二!……”劉鬱芳大爲;著急,楚昭南略停了一停,“二”字尚在出口,忽然有幾名喇嘛疾的從一座燒塌的房中沖出,爲;首的穿著大紅憎袍,大聲叫道:“淩未風早已逃出迷宮了!”楚昭南大怒,把手一揮,亂箭如雨,那名喇嘛武功頗爲;了得,揮動禪杖,沖出箭雨,傅青主等急上前救應,楚昭南搶過一張五石強弓,嗖,嗖,嗖!連發三箭,那名喇嘛,打落一箭,避過一箭,卻給第三箭射穿喉嚨,沖到傅青主跟前,頹然倒下。

傅青主一看,原來就是以前和楚昭南同上五臺山的紅衣喇嘛,那時楚昭南初叛吳三桂,被紅衣喇嘛識破,楚昭南一不做二不休,在五臺山穀,要將紅衣喇嘛擊殺,幸好淩未風救了他的。不料他今天仍是喪在楚昭南箭下。紅衣喇嘛在傅青主跟前倒下,猶自嘶聲說道:“淩大俠已脫險了。你們不要放過這個賊子!”把手指一指楚昭南,溘然長逝。

傅青寶劍鋒一指,桂仲明易蘭珠雙劍飛舞,拼命殺上,武士們紛紛走避,楚昭南虛晃一劍,往後便逃,桂仲明奮力一躍,騰蛟寶劍刺到背後,楚昭南揮動遊龍劍,往桂仲明的劍上一搭,用力一接,陡然翻了上來,桂仲明劍訣一領,了當一聲,衝開劍花,刷!刷!刷!外一連三聲,朝敵人猛刺,楚昭南吃驚於他的劍法精進如斯,但仗著火候老到雖驚不亂,遊龍劍猛然一絞,解了桂仲明攻勢,輕飄飄飛身一竄,沖煙直上,登上一座正在燃燒的房子,拼命奔逃,火光中突然人影一閃,一道青光,衝開煙霧刺入,楚昭南回劍一格,跳過第二問屋面,尚未站走,背後冷氣森森,一口寶劍,又已堪堪襲到,楚昭南反手一劍,騰身躍起,跳落地面,那條人影也跟著下落,楚昭南一看,原來卻是易蘭珠!

楚昭南一見是她,心裏稍寬,想道:“這女娃子不是我的對手,但這個時候,倒不好和她纏鬥,用手一按壁上機關,兩邊牆壁裂開,中間現出暗門,楚昭南一閃而入,正想再接機關,暮覺銳風勁撲,冷氣襲人,未敢回頭,先行斜躍,劍鋒一轉,將敵劍挂開,揚聲罵道:“易蘭珠,你僥倖逃脫,還敢再來找死!”易蘭珠粉面凝霜,口角噙著冷笑,一言不發,斷玉劍揚空一切,飛雲掣電般,欺身直進,楚昭南雙肩一縱,斜飄出去,左掌在牆上一抵,兩邊牆壁又再重合,腳尖用力一蹬,又斜躍出數丈,回頭獰笑道:“易蘭珠,今日你休怪師叔手辣!”易蘭珠驀覺眼前一暗,楚昭南的寶劍已反劈過來,微微一晃,劍鋒向外一展,把來勢化開,趁勢躍出三步,凝身待敵。

楚昭南避進的地方,乃是迷宮中的暗道,另一頭直通宮外,這條臨道極少人知,楚昭南原是想借此逃命的,不料易蘭珠身法奇快,竟緊隨身後,追了進來,楚昭南心念一動,登時改變主意,想先把易蘭珠生擒,作爲;人質,然後再逃出宮。易蘭珠是刺殺多鋒的兇手,擒著了她,則雖走脫淩未風,皇上怎麽;也不會怪責。他利祿薰心,在暗道中反向易蘭珠進迫!

這時暗門已閉,甬道中黑黝黝的覺人影幢幢。易蘭珠從未試過在黑暗之中與人鬥劍,雖說她也學過聽風辯器的功夫,到底不及楚昭南經驗豐富,連擋幾劍,十分吃力,楚昭南一聲狂笑,身形一晃,略走偏鋒,劍光繞處,刷地便奔易蘭珠左肩刺來,易蘭珠躬腰一招,一拍“龍門鼓浪”,寶劍疾如風發,避招進招。楚昭南暗吃一驚,右腕倏翻,“金雕展翅”,反手一劍,便劈易蘭珠右臂,兩劍相交,銀光激射,易蘭珠終是火候稍欠,連環三劍,刺不著敵人,不敢冒進,短劍一圈,正待變招,楚昭南猛然翻身現劍,一招“玉帶圍腰”,截斬腰肋,易蘭珠被迫將短劍一擋,銀光激射中,驀見楚昭南面帶懼容,而易蘭珠也給他震出幾步,手腕酸痛。

楚昭南揚聲叫道:“蘭珠,說什麽;我都是你的尊長,你放下劍來,我斷不會傷你!”易蘭珠仍是一聲不響;黑暗中只見她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發出冷冷的光芒。楚昭南凜然一驚,心想:不過一年,這妮子的劍術怎的竟有如此進展!莫非師傅的拳經劍訣,已到了她的手中?正自沈吟,易蘭珠腳尖一點,騰身瓊起,忽然一招“飛鳥投林”,半空殺下,楚昭南挺腰一劍,截斬易蘭珠雙足,這招是天山劍法中的殺手,十分厲害,滿以爲;易蘭珠身子懸空,定躲不了,哪知易蘭珠就在半空中,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劍光閃處,“白虹貫日”,又向楚昭南刺來,楚昭南更是吃驚,料不到她把天山劍中追風劍法的絕招,使得出神入化,拔身一跳,堪堪避開,而易蘭珠也已飄身落地,短劍一揮,又再狠殺起來。

這時易蘭珠對黑暗已漸習慣,憑藉著兩把寶劍發出的光芒,認定敵人身形,狠狠攻擊,她的劍使很迅捷無倫,楚昭南被迫得以快打快,兩口寶劍,飛雲掣電般在暗室中相鬥,只見劍花錯落,冷電精芒,隨著吞時進退的劍尖衝擊,鬥到急處,宛似千萬條銀蛇亂掣,和在白天相鬥,竟差不了多少,楚昭南瞎了一眼,反給逼得眼花紛亂,看不清劍點,又急又怒,再揚聲喝道:“你真的要拼命?”易蘭珠仍是一聲不響,揮劍疾攻!楚昭南怒道:“難道我會怕你!”劍招一變,解出天山劍中最深奧的須彌劍法,帶守帶攻,專找易蘭珠的寶劍,鬥了三十來招,易蘭珠手腕一震,短劍又被楚昭南碰著。易蘭珠的斷玉劍和楚昭南的遊龍劍同是晦明禪師采五金之精所煉,劍質一樣,雙劍碰擊,兩無損傷,可是易蘭珠是個少女,氣力卻遠遜楚昭南;楚昭南一招得手,長劍一抖,寒光閃閃,劈面剁來。易蘭珠劍走輕靈,一個“拗膝摟步”,飄風般圈到楚昭南右側,劍招倏變,斷玉劍向上一撩,反挑敵人右臂,楚昭南好不狠毒,仗著招熟力沈,拿捏時候,待易蘭珠劍鋒剛沾衣裳之際,驀然身子向前一撲,“彎弓射虎”,分開左右,右劍猛刺,左掌平伸,劍刺掌劈,同時攻到,易蘭珠的劍招使到,叫聲不好,驀地使出白髮魔發女獨門劍術,短劍卷空,猛然一振乎腕,劍鋒倒轉,竟從反側向楚昭南分心刺到,楚昭南不識這招,一劍擲空,急忙吸胸凹腹,晃身飄出。心裏更爲;驚疑,易蘭珠這招乃天山劍法所無,卻又如此辛辣!

易蘭珠喘息未定,楚昭南濃眉一豎,長劍揮了半個弧形,僻啪有聲,仍用須彌劍中的精妙招數,狠狠殺人。要知須彌劍法攻守兼備,乃晦明禪師精心所創,專爲;對付和自己本領差不多的人用的。剛才楚昭甫過於貪功,以致險而反遭敗績,這番再戰,分外小心,易蘭珠試幾招白髮魔女的辣招,分毫也攻不進,楚昭南揚聲喝道:“你是天山門下,本門劍法不加深究,反去學邪魔外道,好不知羞,還不棄劍投降!”眨眼之間,疾劈幾劍,白髮魔女的劍法,最適宜於奇兵突襲,若論到精秘變化,卻不及天山劍法,易蘭珠未及換招,斷玉劍又給楚昭南的劍格了一下,登時再給震退數步,楚昭南大聲喝道:“乖侄女!你還不認輸嗎?”

易蘭珠突然冷冷說道:“叫你見識本門劍法的精妙!”把虔心苦練、妙悟通玄的劍法施展出來,忽虛忽實,忽徐忽疾,變化倏忽,不可捉摸。這時易蘭珠已知道敵我雙方優劣所在,而自己招熟力沈,一柄短劍使得出神人化,以劍法的精妙,抵消功力的不足,楚昭南無法震飛地的寶劍,迫得咬牙苦守。易蘭珠劍招越展越快,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揮灑自如,真如流水行雲,恰到好處。楚昭南倒吸一口涼氣,連連退守,易蘭珠喝道:“這才是本門的劍法,你懂得了嗎?”楚昭南又氣又怒,卻不敢答話,只是緊緊封閉門戶,想仗著功力深厚,和易蘭珠對耗。易蘭珠又是一聲冷笑,於漫不經意之間,又雜以白髮魔女的辛辣劍法,突施襲擊,她把兩種最上乘的劍法混合來用,除了功力稍低之外,和淩未風已差不多一樣。楚昭南如何抵擋得了?心內暗想:三十六著,走爲;上著!遊龍劍猛然一沖,明是進攻,實是走勢!易蘭珠突然一聲清吒,短劍一旋,疾的倒卷上去,劍風震蕩中,楚昭南一步大叫,連人帶劍,向上一拔,竄起兩丈多高,“雲裏翻合”,真似燕子一般,向前直瓊出去。易蘭珠把身一躬,也像彎箭般飛射而來,如影隨形,緊接撲到,劍掌齊飛。楚昭南武功著實高強,雖受挫敗,仍能反擊,身未著地,已是反手一劍,將易蘭珠短劍蕩開,但雖然如此,右脅仍被易蘭珠掌風掃中,易蘭珠這掌是借著楚昭南去勢,向前“順水推舟”一送,和太極拳中的“借力打力”,有異曲同工之妙,楚昭南身不由己,騰雲駕霧般地直飛出去,竟然“啪”的一聲,摔倒地上,幸他功力深厚,跌下時候,四肢用力向上一提,“金蟬戲浪”直跳起來,易蘭珠摟頭一劍,又給他一劍格開。易蘭珠給他連擋兩劍,鋒刃相交,卻並不感到如前吃力,劍光飄瞥中,只見楚昭南襟上鮮血點點,原來他的右肩被刺傷,左手也給斬去兩指,易蘭珠自己卻還未知道。

楚昭南負傷之後,又被窮追,反身再鬥,以死相撲,劍挾勁風,招招狠辣,這一來易蘭珠倒不敢過份進迫,楚昭南狂呼怒號,長劍揮劈,儼如一頭受傷的獅子。易蘭珠凝神靜氣,在黑暗中細辨敵人身形,進退趨避,輾轉鬥了五六十招,楚昭南惡氣漸消,易蘭珠乘機連使白髮魔女獨門辣招,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轉瞬之間,楚昭南又連受幾處劍傷,怒吼聲聲,再拼死反撲,易蘭珠捷似靈貓,十分溜滑,楚昭南撲到東,她躲向西,楚昭南撲到南,她躲向北,楚昭南又氣又急,頭腦昏亂,如何撲得著她。再過一會,楚昭南已是再衰三竭,易蘭珠運劍如風;短劍倏翻,楚昭南狂叫一聲,左臂已給斬斷,遊龍劍突然倒轉,向心窩一插,厲聲叫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要殺我,那是休想!”楚昭南心高氣傲,目空一世,不料卻被自己的晚輩所敗,自知必死,仍然死要面子,死不認輸,自殺身亡,臨死尚不悔悟;真是可笑可憐。易蘭珠到底女孩子心軟,歎口氣道:“奸賊呀奸賊,你若早能辨清是非,何至如此!”把他的遊龍劍拔出,插進劍鞘,佩在身上。側耳一聽,外面寂然無聲,放眼一望,陡長的甬道,黑沈沈的不知通向何方。索性放步向前走去。

且說桂仲明被幾個武士絆著,追不上楚昭南,大怒之下,騰蛟寶劍,一陣亂揮,把幾個武士全都殺死。傅青主率群雄追上。已不見了易蘭珠。桂仲明道:“她單身追楚昭南去了。”傅青主十分擔心,說道:“這妮子也真冒險!”桂仲明揮劍說道:“我們把清軍武士殺盡,不愁找不著她!”傅青主忽然將他的手臂一拉,揚聲叫道:“大家都是漢人,何苦爲;胡虜拼命,我們網開一面,你們快逃!”禁衛軍武士見他們的首領楚昭南尚自逃逸無蹤,而且布達拉宮大火熊熊,再不逃時,勢必陷身火海,也就不再戀戰,發一聲喊,四散奔逃。傅青主道:“我們分批搜宮,趁火勢尚未燎原,趕快把易蘭珠尋出來。不論尋得與否,天明前都要至宮外會齊。”

劉鬱芳雖然聽得喇嘛傳語,說是淩未風已平安脫離,但心中到底不無牽桂,得馬方所繪的地圖,與張華昭周青等人一路按圖索鸚,迅速直撲迷宮中央,曲折迂,走了一陣,周青忽地悄聲說道:“這就是囚禁淩未風的密室,我們進去看看。”密室尚未著火,門戶又是大開,劉郁芳隨著周青闖進,室內有人問道:“淩未風捉回了嗎?”劉鬱芳挺劍一沖,腳下忽覺有物絆著,同時有勁風撲到,劉鬱芳伸劍一擋,竟被震出步。周、張二人,雙上迎敵,劉鬱芳騰身脫開,門窗外火照射進來,只見地上一灘濃血,血泊中躺著的竟是韓志邦#烘上劃有兩道刀痕,胸口被劍刺穿一個大洞。劉郁芳魂飛魄散,想起韓志邦日前的,心中了然。知道他以自己的性命換了淩未風的性命,霎時間劇痛攻心,欲哭無淚。但耳邊聽得金鐵交鳴之聲,卻不由得她不霍然一省:“此刻還不是我悲傷的時候!”定睛看時,只見周青和張華昭已是給成天挺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原來成天挺被韓志邦點了穴道,仗著武功深湛,暗中運氣行血,過了一個時辰,早已解開了。張華昭揮動淩未風贈他的降龍寶杖,硬接敵招,成天挺鐵筆“橫架金梁”,往上一托,張華昭虎口發痛,成天挺也覺對方兵器堅硬異常,怔了一怔,周青已是退而複上,劉鬱芳亦已從側面助攻。成天挺是清宮大內一等一的高手,力戰三人,綽有裕余,但宮內火光沖天,殺聲震地,他不知外間虛實,確是不敢戀戰,雙筆斜飛,衝開一條出路,拔足飛奔,三人中劉鬱芳武功較高,不假思索,施展輕功,隨後急道。張華昭叫道:“劉大姐,窮寇莫追!”劉郁芳只道韓志邦是成天挺殺的,滿懷悲憤,竟毫不顧慮成天挺武功比她高出許多。一心只爲;良友報仇,對背後喊聲充耳不聞。

跑了一陣,成天挺鐵筆在牆上一點,暗門出現,劉鬱芳不假思索,也跟著進去。成天挺哈哈大笑,隨手轉動機括,把暗門關上,他正是想誘劉鬱芳進來,好擒著她作爲;人質。

黑暗中成天挺鐵筆一沖,劉鬱芳用無極劍中“乘龍引鳳”的招數,把判官筆粘至外門,成天挺左筆一擡;,雙筆一夾,把劉鬱芳的青鋼歲夾住,喝聲:“撤手!”劉郁芳虎口酸麻,青鋼劍應聲墮地!急急往前一躍,成天挺伸筆一探,黑暗中認穴點穴。劉鬱芳突然反手一揚,一道藍光在雨道上空嗤的一聲爆炸開來,成天挺嚇了一跳,急忙飄身閃過,劉鬱芳的蛇焰箭是武林中一種獨門暗器,含有硫毒,著物即燃,見傷即鑽,深入皮膚,十分厲害。甬道狹窄,趨避艱難,成天挺武功雖高,也心存戒懼。兩人在甬道中追逐,劉鬱芳被迫到急時,就是一支火箭,成天挺或展輕功避過,或運掌風打滅,仍是窮追不已。

兩人在甬道中越進越深,驀然間,劉鬱芳發現蛇焰箭已經用完,心中大急,成天挺又已追至背後,她反手一揚,叫聲“看箭!”成天挺本能地往旁一閃,卻不見火光飛出,哈哈笑道:“劉鬱芳,你還有什麽;伎倆,還不趕快投降!”黑暗中驀地有人接聲叫道:“劉大姐,是你嗎?”成天挺鐵筆往外一穿,已到劉鬱芳背後,忽然手腕一震,“丁當”一聲,判官筆竟被蕩開,來人持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黑暗中星眸炯炯,似是一個少女。

劉郁芳大喜叫道:“你是蘭珠妹妹?”成天挺武功深湛,黑暗中亦可辨物,這時也認出了輪廊,喝道:“你這女飛賊好大膽!你不怕再坐一次天牢?”一晃身,躬腰揉進,左辨判官筆斜點面門,易蘭珠微一側臉,成天挺這招本是虛招,左手一撤,右手判官筆往外一穿,倏地橫身,照易蘭珠的中盤“雲台穴”便下重手!易蘭珠一閃閃開,短劍往下一沈,斜削肩臂,順斬脈門,這是白髮魔女的獨門辣招之一,成天挺驀覺冷氣森森,大吃一驚,陡然往後一滑,掄雙筆旋身盤打,好不容易才將這招化開!易蘭珠一面發招,一面問道:“劉大姐,你沒受傷吧?”劉鬱芳道:“沒有。這人是殺死你韓叔叔的兇手,不要放過!”易蘭珠一記辣招把成天挺迫開,把遊龍劍解下,掃給劉鬱芳道:“這是楚昭南的遊龍劍,你拿去!”

劉鬱芳急忙問道:“楚昭南那賊子怎麽;了?”易蘭珠淡然說道:“我把他殺掉了!”她說得甚爲;平靜,好像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成天挺聽了,卻如晴天霹靂!稍一定神,心裏將信將疑,暗道:這女娃子劍法雖屬不凡,卻如何能把楚昭南殺掉?還搶了他的寶劍。易蘭珠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慢,驟然一個“鷂子翻身”,雙臂“金雕展翅”,寶劍下斬敵人中盤,手法迅疾無倫,成天挺身經百戰,微噫一聲,雙筆一分,左手判官筆掄下來。照短劍一劃,就手往外一挂,橫身進步,右手筆“仙人指路”,居然在黑暗中之中,探穴位,尋穴道,直奔易蘭珠的“華蓋穴”。易蘭珠捏劍訣一指敵人脈門,利刃挾風,以攻爲;守,斷玉劍反擊敵腕,成天挺老練巧滑,判官筆才發便收,驀然變招,雙點易蘭珠兩脅的“太乙穴”,這一招虛實莫測,狠毒異常。不料易蘭珠劍法,更是神妙,腳下紋絲不動,身體陡縮尺餘,恰恰把判官筆讓開,未容他收招變招,道聲:“著!”斷玉劍寒光一閃,反展劍鋒,虎口向外,疾如駭電,刷的一劍,刺到面門,成天挺雙筆拄上一崩,易蘭珠腕子往裏一合,短劍翻成陰把,青光再閃,銳風斜吹,從敵人右肩翻下來,截斬右肋。成天挺雙筆已全封上去,急切間哪里撤得回來?迫得也走險招,仗著幾十年功力,不迫不閃,雙筆一晃,以攻爲;守,猛撲易蘭珠中盤,左點“期門穴”,右點“精白穴”,力猛招快,易蘭珠不想兩敗俱傷,爲;勢所迫,斜身側步,避敵正鋒,微一讓身,成天挺借勢收招,踴身一縱,斜竄出一丈以處,正想奔逃,猛然斜側裏青光一閃,成天挺舉筆一迎,強弩之末,力量大減,只聽得當的一聲,火花蓬飛,筆尖已給削掉,而來人也給震跌塵埃。

易蘭珠一瓊而前,急忙叫道:“劉大姐,待我來收拾這廝!”趁成天挺一怔之際,搶在兩人中間,寶劍一揮又封住了成天挺的去路!

劉鬱芳那劍用了十成力量,不料仍給震跌,只好橫劍觀戰。成大挺筆尖被削,認出了劉鬱芳的寶劍正是楚昭南那把遊龍劍,腦門轟的一聲魂飛魄散。看來易蘭珠所說非虛,楚昭南真的給她殺了!雙筆飛舞,左右亂竄,急著覓路欲逃。他若不慌逃,還可與易蘭珠纏鬥許久,他這一想逃,心神分散,如何擋得住易蘭珠妙悟通玄的山天劍法?再鬥了二三十招,易蘭珠又喝一聲:“著!”嗨的一聲,成天挺肋下中劍,腳步踉蹌,往旁連退,劉鬱芳趁勢一劍削來,成天挺雙筆給易蘭珠一劍封住,無法抵擋,竟給劉鬱芳削斷手臂,再加一劍,送了性命。

劉鬱芳道:“好,韓大哥的仇也報了,咱們覓路出去!”甬道漫長,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兩人走了許久,兀是找不到出路。

忽聽得有人叫道:“是成大人嗎?快,快來!淩未風——”“阿呀,不對!怎麽;是,是——”

這兩個人是同時呼叫的,但也似乎是在同一時候波人擊倒,跟著就是兩聲撕心裂肺的慘呼了!

原來在這甬道出口之處,楚昭南還設下埋伏,宗達-完真已經中了暗箭。但當那兩名守衛上前看之時,一個被淩未風打斷腕骨,另一個發現竟然是新立的“活佛”之時,宗達-完真趁他大驚之際,也將他按倒了。

劉郁芳與易蘭珠早已向著聲音來處飛奔,她們來得正合時,把第三名跟著上來的尚未受傷的衛士殺了。周青隨後來到,他爲;人謹慎,將那兩名掙扎欲起的守衛各自補上一刀,全部了結。甬道裏已經沒有了敵人,這才放下了心。

淩未風是被成天挺灌了麻藥的,藥力本來未解,剛才那一擊,乃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他那深厚的武功底子發揮了奇迹;般的潛能,但一擊成功,他也好像“虛脫”一般,再也使不出半點氣力了。

劉鬱芳抱著他顫聲叫道:“未風,你怎麽;啦?”

淩未風好像不相信眼前的現實,雙眸半啓;,啞聲道:“劉大姐,當真是你?我,我不是做夢?”劉鬱芳道:“當然是我,你咬咬指頭,看痛不痛?”

但淩未風卻是連擡;起頭的氣力都沒有了。不過,他也無須用咬指頭來證明不是做夢了。

他看清楚了是劉鬱芳,一口氣松了下來,登時就暈了過去。

易蘭珠大吃一驚道:“叔叔怎麽;樣了?”

好在劉鬱芳經驗老到,雖驚不亂,一探脈息,說道:“他只是氣力耗盡,慢慢會醒過來的!

此時她們才想起了躺在淩未風旁邊的宗達-完真。

劉鬱芳充滿歉意,替他拔出利箭,易蘭珠給他在傷口敷上金創藥,說道:“活佛,多謝你救了我的淩叔叔。”

宗達-完真黯然說道:“都是韓大陝的功勞,他才是真正的活佛。”

劉郁芳內疚於心,歉意更深,眼淚禁不住一顆顆而下。宗達-完真道:“你們趕快出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易蘭珠道:“你呢?”

宗達.完真道:“我留在這兒。”

劉鬱芳抹掉眼淚,連忙說道:“那怎麽;行?”

宗達-完真沒有回答,卻忽地問道:“楚昭南呢?”易蘭珠道:“已經給我殺了。”宗達-完真再問:“成天挺呢?”易蘭珠道:“也已給我們殺了。”宗達-完真呼了口氣,說道:“那你們就不用替我們擔憂了,這兩個人死掉,就沒人知道我在這裏曾經做過些什麽;了。由我帶淩大俠出去,這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有你們代勞,不更好嗎?我的傷並無大礙,他們也絕對不敢加害我的,你們大可放心,快快走吧!”要知宗達-完真乃是清廷封賜的活佛,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他當然還是想和清廷維持關係。

劉鬱芳聽他說得有理,而且在這樣的情況底下,她也的確是很難兼顧,只好依從他了。

周青背起淩未風,帶他們走出甬道。甬道出口處已是遠離布達拉宮的一條街道。

可是還有一個難題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原來所住的地方是在市郊,最少還要走一個時辰。他們不知道宮中廝殺的結果如何,也不知道敵方還有沒有援兵開到,他們既然不能回去與群雄會合,倘若要回到原來的住所,在這一個時辰之中,是什麽;意外的危險都有可能發生的。怎麽;辦呢?

周青忽地想了起來,說道:“劉大姐,馬方昨天給你送信之後,是不是留在你們那兒?”

劉鬱芳道:“不,他惦記家人,我們給他敷藥之後,傍晚時分,他就回家去了。”

周青說道:“那咱們就兀須多冒風險了,馬方的家就在附近!”

也不知過了多久,淩未風漸漸有了知覺,慢慢張開眼睛。他還未看清楚眼前景物,便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謝謝天,穆哥,你終於得救了!”淩未風似是從惡夢中醒來,眼神呆滯,不言不語。

劉鬱芳道:“未風,你睜眼瞧瞧,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淩未風睜大眼睛,顫聲問道:“韓大哥呢?”劉鬱芳知道不能瞞他,黯然說道:“死了!”淩未風慢慢站了起來,肌肉痙攣,好像受到了皮鞭抽打似的,劉鬱芳嚇著了,喜悅與哀傷的心情糾結著,像一團解不開的亂羅,她一陣昏眩,不知道該怎分說才好!

“淩叔叔,我們終於勝利了!”易蘭珠跳嚷著進來。她本來是想讓劉郁芳和淩未風敘敘衷情的,隔簾一看,神情不對,急急進來,緊握著淩未風的手道:“叔叔,你還記得你給飛紅巾和咱們不要回錢塘江去看潮呢!唉,要是真能夠這樣的話,那可多美!”

易蘭珠可沒有發覺他們的聲音異樣,她還正在爲;著他們高興呢!她轉過身走出房門,笑道:“此後你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人可以阻攔你們了!”

當真沒有了麽;?要是易蘭珠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她一定笑不出來。

淩未風被迫服下的麻藥乃是大內秘方制煉,饒是他功力深厚也還未能恢復體力,只好在馬方家裏再住兩天。

易蘭珠記挂著張華昭,第三天一大清早,她因爲;睡不好,索性就起來了,她在院在裏散步,看見淩未風的房間裏還有燈光,就走過去敲窗問道:“淩叔叔,你一晚都沒睡覺嗎?你是要和劉大姐上天山看雪的,怎能這樣?”

淩未風打開房門,說道:“沒什麽;,我只不過想寫一封信,所以比你早起來罷了。”

易蘭珠怔了一怔,說道:“寫信,寄給誰?”

淩未風道:“信已經寫好了,這封信我還請你給我送去呢,你進來吧!”

易蘭珠恍然大悟,說道:“是寫給劉大姐的?”易蘭珠嘻嘻一笑,說道:“你們同住在一個地方,有話不好說嗎了還要寫信?”驀地想起,男女之間,有些話的確是不便當面說的,心中暗笑淩叔叔臉皮太薄,便道:“好,我懂了,我給你送給劉大姐就最是。”

她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推開劉鬱芳的房門,便即笑道:“大姐,我給你送情書來啦,你拿什麽;謝——”話未說完,忽地笑不下去了。

她睜大眼睛,房間裏那裏還有劉鬱芳?但桌上卻有一封信,旁邊了有一張字條:“蘭珠,我走了,這封信請你替我交給淩叔叔。”

易蘭珠莫名其妙,只好拿起那封信,又再回去找淩未風。不料淩未風也不見了,見到的只是馬方。馬方揚著手中一張字條說道:“這是怎麽;回事?淩大俠留字給我,說是甚爲;抱歉,他不能和我細說因由,竟然不辭而行了!”

易蘭珠苦笑道:“你問我,我問誰?唉,他們二人也不知是爲;什麽;要玩捉迷藏的遊戲?”

馬方道:“捉迷藏?”

易蘭珠揚起手中的字條,說道:“你大概還未知道吧!劉大女已走了!”

兩人相對黯然,半晌,馬方說道:“好在還有個好消息,清兵已經走了。”

易蘭珠道:“好,那我也應該走了。”她藏好兩封信,走出馬家,心中隱隱猜到幾分,暗自想道:“但願陽郎不要躲避我才好。”

正是:

心底創傷難複合,深情未變卻寒盟。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44: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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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回頭再說那天晚上的事情。群雄分批搜宮,黎明之前,會合一起,不但易蘭珠不見蹤迹;,連劉鬱芳也失了蹤。傅青主道:“允題大軍環伺,黑夜之中他們不敢動手,我們必須在黎明之前沖出城去。我留下來接應,指揮脫難之責,只好偏勞李公子了。”桂仲明道:“我也想留下來等候淩大俠。”傅青主瑤瑤頭道,“不行!你忘了我們與武當派掌門人玄真之約了嗎?”張華昭道:“那麽;我留下來陪伴師叔如何?”傅青主微微一笑,點點頭道:“你留下來還有道理。”當下與李思永揮手作別,與衆;人匿居一個小喇嘛寺中。

李思永當年曾指揮十萬大軍,自是大將之才,當下將三千健兒分爲;三隊,一隊佯攻東門,一隊埋伏接應,一隊殿后,待吸引清軍主力轉移後,突然後隊改爲;前隊,撲攻西門,清軍追來,伏兵四起,黑夜之中,以少作多,更兼群雄個個武藝高強,清軍不知虛實,又要分一隊人去布達拉宮救火,竟給李思永率衆;安全撤出城外。

這支人馬,人強馬壯,脫險之後,疾馳數天,已到邊境。時值黃昏,李思永登高一望,見炊煙稀薄,“咦”了一聲道:“清廷邊境大軍已撤,不知何故?”當下輕易沖過封鎖,不到十天已回至喀爾沁草原,一路未遇敵軍,問起來時,才知清軍進駐了回疆幾個大城之後,康熙因畏塞外苦寒,前幾天已班師回朝。

桂仲明屈指一計,玄真道長天山之約將屆。

於是和冒浣蓮先回到南疆,去請示飛紅巾,哪知飛紅巾也在早兩天單身上天山去了,冒浣蓮道:“我看這事有點溪蹺,飛紅巾不遲不早,恰巧這個時候也上天山,必有緣故,我們不如留下書信,若淩大俠和蘭珠妹妹回來,叫他們也上天山。”桂仲明一切都聽冒浣蓮的意見,自然照辦。

過了半個多月,兩人已到天山的駱駝峰下,冒浣蓮道:“你不記得在這裏遇見辛龍子的事嗎?不料今日重來,這位怪俠已撤手塵寰,峰頂只留下他師父的骸骨了。”桂仲明道:“我也想不到竟成了卓大俠的隔世弟子。只不知掌門師叔肯不肯允我列入門牆?”話聲未了,忽聽得駱駝峰上傳出怪嘯乏聲,跟著是叱吒追逐之聲,駭人心魄,刹;那之間,磨盤大的雪塊自山頂飛滾下來,站立之處,猶如地震!和當日初到駱駝峰遇辛龍子的情形頗爲;相似,只是比當日更爲;駭人。桂仲明道:“難道上面還有一個辛龍子?”恃著藝高膽大,拖冒浣蓮沖上山峰。

且說玄真爲;了寶典(指達摩秘複)歸宗,和迎葬前輩掌門人骸骨的大事,率領了師弟玄通、玄覺、師妹何綠華夫婦,以及後一輩中武功最高的七大弟子,登上駱駝峰,等見桂仲明。哪知桂仲明還未見到,卻見了一件怪事。

玄真等剛上到峰頂,便聽得一聲怪嘯,其聲甚遠,卻入耳尖銳,玄真悚然一驚。怪嘯一聲接著一聲,有的如空山猿啼,有的如小兒夜哭,有的如狼嗥獅吼,有的如夜鴉厲鳴,諸聲雜作,顯見來者不是一人,但眺望下去,卻又不見影子。玄真罵道:“這是何方妖孽?膽敢嚇唬道爺?”仗著人多勢衆;,逕自撲入辛龍子昔日藏身的石窟。

石窟中嗤的一聲冷笑,玄真拔劍在手,大喝一聲,率衆;入內,何綠華亮起火折,忽然驚叫起來,石窟內有石塊砌成平臺,平臺上一具骷髏,瘦骨磷峋,頭面完好,竟是大俠卓一航的屍體,但卓一航生前身高六尺,俊朗異常,而那具骷髏看來不到三尺,活象一個小孩子的屍骸。骷髏旁盤膝坐著一個白髮老婦,分明是白髮魔女!何綠華二十餘年前,到回疆探卓一航,被白髮魔女驅逐,至今想起,猶自膽寒!退後一步,橫劍叫道:“白髮魔女,你我無冤無仇,卓大俠已身死,今日我夫婦遠來,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白髮魔女垂手閉目,紋絲不動。玄真偶然擡;頭,只見峭壁上有三行大字,左右兩行是:“曆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撤寒心!”正中一行是:“誰敢移動我二人骸骨,不得生出此門?”個個大字入石數分,荒山峭壁,顯然不是人工所鑿,而是白髮魔女用指頭劃出來的。玄真雖是武功深湛,也不禁嚇了一跳。猛然間洞內一陣陰風,火折熄滅,有人陰惻側地冷笑道:“你們真敢來此?”何綠華驚叫一聲,托地後跳,玄真拉著兩個師弟,大叫“急退!”反身躍出洞外。

白髮魔女昔日武當鬥劍,力挫四大長老,劍傷白石道人,武當派至今認爲;奇恥大辱,然而又爲;白髮魔女聲威震懾,陰風一起,個個心慌,跳出洞外,驚魂方定,只見洞中走出一個女人,雖然白髮盈頭,卻是容顔;豔廂,何綠華噓口氣道:“飛紅巾,原來是你!”

飛紅巾左手持鞭,右手仗劍,揚聲喝道:“你們是何等樣人?膽敢窺伺我師父金身!”原來白髮魔女百歲大壽之日,得張華昭送匣傳花,心感卓一航死生不渝之情,尋至駱駝峰石窟,掘出卓一航遺體。卓一航生前頗愛自己的容顔;,因此死時命辛龍子用怪藥煉過屍身,身體縮小,骨骼完整,栩栩如生。白髮魔女恐自己死後,仇人來劫奪骸骨,因此才叫飛紅巾上山,要徒弟將她和卓一航合葬。剛才那陣陰風,就是飛紅巾做的手腳。

玄真見來人不是白髮魔女,松了口氣,長劍一指,朗聲說道:“我們武當派前來迎接前輩掌門人的骸骨回山,誰管你的什麽;師父!”飛紅巾“哼”了一聲,長鞭渾動,僻啪作響,冷然說道:“不行!”

玄真怒道:“我們武當派的家事,容你來管?”飛紅巾冷笑道:“家事,家事,你們武當的人少管閒事,卓大俠和我的師父也不至於這個樣子,卓大俠遠走天山,和你們武當派早已恩斷義絕。遺書要和我師父合葬。你們膽敢動他的骸骨,先請吃我一鞭!”玄真勃然大怒,長劍一指,七大弟子個個爭先,看看就要動手。忽然山下怪聲大作,飛紅巾變色道:“你們要命的快走,這是西域三妖來了!”

“西域三妖”各有獨門武功,大妖桑乾,煉的是七絕誅魄劍,劍尖有毒,見血封喉;二妖桑弧,煉的是大力金鋼杵,外家功力,登峰造極;三妖桑仁,煉的是陰陽劈風掌,中了掌力,五臟震裂。三人昔日橫行西域,因爲;所煉的功夫陰狠毒辣,所以被稱爲;“三妖”。白髮魔女到了天山之後,不許三妖在回疆立足,三妖不是她的對手,直被趕到西藏。三十年來,銷聲匿迹;,如今探聽得晦明禪師和卓一航都已去世,白髮魔女也久已不見露面。因此率領徒衆;,先上北高峰,想偷晦明禪師和卓一航的拳經劍訣,然後再鬥白髮魔女。

玄真是一派掌門,深知西域三妖來歷,面色大變,顧不得再鬥飛紅巾,急叫衆;弟子首尾相聯,圍成一圈,說時遲,那時快,怪聲瑤曳長空,倏地停止,西域三妖和他們的十多個黨徒,已到山頂。見玄真等圍成一圈,連聲獰笑,不分皂白,兇神惡煞般地直殺過來!

玄真知道三妖無可理喻,屏氣凝神,哪敢打話,長劍往外一封,將大妖的誅魄劍擋著,大妖喝聲“來得好”,毒劍一振,雙劍反彈出去,三妖桑仁陰側側地笑道:“卓一航哪里請來這批雜毛給他守屍!”雙掌疾發,玄通大叫一聲,方便鏟竟給震飛,玄真身軀一沈,大妖桑乾的毒劍往下一掃,劍鋒已自沾衣,飛紅巾突地長鞭一卷,疾如閃電,纏向桑乾手腕,桑乾身軀霍地一翻,閃了開去。

玄真死裏逃生,叫聲“好險”!二妖的大力金鋼柞,一招“橫掃千軍”,雪崩風起,七大弟子紛紛走避,擺好的圓陣,登時破了!何綠華輕功超卓,腰勁一提,身子憑空拔起一丈多高,淩空一劍,刷的向二妖肩頭刺下,三妖趕來一抓,竟來硬搶何綠華的寶劍,飛紅巾劈面一鞭,短劍直搶進來,三妖一抓抓空,大妖急忙過來擋住。

玄真、飛紅巾、何綠華和三妖惡鬥之際,七大弟子和玄真的兩個師弟,也和三妖的黨羽動起手來。駱駝峰上叱吒追逐,怪嘯不絕。二妖桑弧的大力金鋼杵左蕩右決,武當派弟子一給碰著,無不虎口麻痛,兩個功力稍低的,手中長劍已給震飛!

惡戰中玄真、飛紅巾、何綠華三人尚可抵擋,玄通玄覺和七大弟子卻險象環生,二妖桑弧,舞動金鋼柞,打得雪崩石裂,兇猛異常。玄真虛晃一劍,讓飛紅巾填上空位,接戰大妖桑乾,自己挺劍來鬥桑弧,運足功力,堪堪抵擋得住。三妖桑仁猛發數掌,把何綠華迫退,虎吼一聲,淩空一躍,忽然向玄真抓來,玄真身形急閃,桑弧的金鋼杵,呼的上聲,攔腰掃到,玄真武功再高,也擋不著兩妖環擊,閃避中長劍被桑仁一手抓去,玄真暗叫“我命休矣!”連連後退,竟給迫至岩邊。

何綠華、玄覺見狀大驚,雙搶過來,把桑仁攔著,桑弧一杵向玄真頭顱撞去,玄真不顧生死,淩空躍下,忽覺腰際被人用力一托,又給帶上峰頂!

桑弧一樣將玄真迫下駱駝峰,正自得意,忽見一個黃衫少年帶著玄真再躍上來,怪嘯喝道:“你這小子也來送死!”呼的一聲,運大力金鋼手法,又是一杵掃去。那黃衫少年舌綻春雷,猛然一聲大喝,喝道:“你敢欺我師叔。”雙手握拳,腳尖點地,疾如飛箭,迎前上去,看看就要給杵撞上,黃衫少年猛然右手一抖,一道白光,電射而出,桑弧陡然一震,金鋼杵竟然斷了一截!這黃衫少年正是桂仲明,他的騰蛟寶劍至柔至剛,桑弧冷不及防,吃了大虧,氣得將半截金鋼杵丟在地上,用大力金鋼手,空手硬搶桂仲明的寶劍。

這一來形勢倏變,桂仲明寶劍在手,怪招浪湧,變化無方,桑弧合了幾個黨羽之刀,才堪堪抵敵得住。玄真拾起長劍,再加入戰團,和三妖掃得十分激烈。

但饒是如此,還只算剛剛拉平,三妖黨羽較多,又各有獨門武功,若以單打獨鬥來論,飛紅巾尚能稍占上風,玄真則僅能自保,玄通玄覺和大弟子與三妖黨混戰,則有進有退,緊密互纏。

正劇鬥間,山腰出現二條人影,捷似靈猿,攀登直上,爲;首的是個少女,揚聲叫道:“冒姐姐,別慌,我們來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易蘭珠,跟在她後面的是傅青主和張華昭。原來她本是要回天山的,在找到張華昭之後,便即啓;程。傅青主與冒浣蓮情如父女,他記挂冒浣蓮,大事既了,遂也與他們一道,同上天山。

二妖見對方強援來到,發動猛攻,意欲搶先抓住對方一兩個人作爲;人質。冒浣蓮揮動天虹寶劍,與桂仲明並肩作戰,桑弧看出她功力較低,蒲掌般的大手猛抓下去,桂仲明斜劈上劍,沒有劈著,忽聽得冒浣蓮“哎喲”一聲,寶劍竟給抓去。桂仲明大驚失色,身形一瓊,迅如飆風,騰蛟劍刷地刺向敵人後心,尚未刺到,忽聽得桑弧厲嘯一聲,倏地倒地,冒浣蓮大喜叫道:“淩大俠來了!”桂仲明扭頭一看,只見淩未風英風凜凜,現身峰頂,他雖然來遲一步,卻反而搶在易傅等人的前頭。

淩未風裁指桑乾罵道:“天山之上,豈容你等妖孽撒野?快快給我滾下山去!”桑乾喝道:“你是何人?膽敢發此大言!”淩未風道:“晦明禪師在日,外方劍客,無人敢帶劍上山,你們知不知道?”桑乾道:“那麽;你是晦明禪師的弟子了?”淩未風道:“你們放下兵器,滾下山去,我可以饒你不死!”桑乾怒道:“你有何德何能,居然敢與晦明相比?”淩未風冷笑道:“你若不服,儘管來鬥!”三妖桑仁抱起二妖桑弧的屍身,大哭叫道:“大哥,二哥已給這廝用天山神芒射死了!”桑乾仰天怒嘯,喝道:“咱們與二弟報仇!”毒劍揚空一閃,連人帶劍,直卷過來!桑仁放下桑弧屍身,雙拳一攏,向下一沈,兩掌左右伸開,走側翼,搶邊鋒,也來助戰。淩未風喝道:“好,我教你兩人死而無怨!仲明、蘭珠,你把那些人的兵器的全繳下來,把他們逐下山去!”

桑仁恃著掌風厲害,後發先至,直搶過來,左掌斜劈胸前,右掌五指如鈎;,直抓脅下,這一招名叫“烏龍探爪”,掌力很重,一打出來,距離掌心七尺之內,堅如木石,也要洞穿,若是人身,不用打實,只吃掌風掃著,也要筋斷骨折,端的非同小可。淩未風久經大敵,如何不曉?身形一低,“猛虎伏樁”,只一閃身,便搶到桑仁背後,平伸右掌,反向桑仁下三路掃去,這一掌暗藏鐵琵琶掌力,就是金鍾罩鐵布衫,一擊之下,也要拆散!桑仁一接掌風,知道厲害,吸胸凹腹,向後一道,桑乾的誅魄劍從中路直刺前胸,淩未風“嚇”的一聲,雙指微搭劍身,左掌忽化掌爲;拳,呼的一拳搗去!桑乾也極老練矯捷,急急“霸王卸甲”,往下撲身,拳風掠頂而過,桑仁反手一掌,再度打來,淩未風揮臂一格,轟轟聲響,掌風相撞,二臂交擊,如擊敗革,桑仁虎吼一聲,倒退出去!淩未風暗道:“這兩個妖孽,居然還有兩下!”天山掌叠;,呼呼展開,風雨不透!

淩未風對晦明禪師的拳經劍訣,已全部融會貫通,更加以下山以來,會盡各家各派,武功已到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之境!三人鬥了五七十招,兩妖只有招架這功,毫無還擊之力。桑仁又慌又急,想用險招,敗中求勝,左手掌心向臂上一搭,往淩未風左乳罩門穴猛撞,這一手名叫“金蚊剪尾”,雙掌回環交錯,平推出去,只要淩未風橫掌一封,他便可以一連變化“烏龍穿塔”銀龍抖甲”“金龍歸海”三個招式,快如閃電,淩未風哪會中計,右肩向後一甩,身形二閃,雙臂一分,逕用百步神拳力,直向桑仁右胯打去,砰砰兩聲,打個正著,桑仁的身子,竟是抛;球一般,飛起三四丈高,在半空中一聲慘叫,跌下駱駝峰!

桑乾毒劍也正反削過來,淩未風雙臂一抖,硬將身形拔起,往下一落,抓著桑乾背心,喝道:“你也給我滾下山去。”往外一甩,桑乾也給抛;球一般地抛;下駱駝峰!

另一邊,桂仲明和易蘭珠兩把寶劍,縱橫馳騁,只見寒霜匝地,紫電飛空,兩團電光,滾來滾去,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分不清劍影人影,到淩未風收拾了桑乾桑仁二妖之後,桂仲明和易蘭珠也倏然收劍,地上滿是被折斷的兵刃,三妖帶來的黨羽,手上沒有一把完整的刀劍,驚魂未走,淩未風喝道:“首惡已誅,脅從不究,你們還不滾下山去!”三妖黨羽,發一聲喊,連爬帶滾、都逃下駱駱峰。

玄真見桂仲明如此聲勢,歎一口氣,說道=我也不敢認你作師侄了,你得了達摩劍法,是你的緣份!我這武當派的掌門也不做了,讓給你吧!”桂仲明嚷道:“喂,師叔,你慢點走,我哪里懂得做什麽;掌門?”玄真頭也不回,和何綠婦夫婦走下駱駝峰,回聲對七大弟子道:“你們留在這裏安葬卓祖師骸骨,要學達摩劍法,可跟你們的掌門師兄去學!”桂仲明要追,卻給傅青主拉住。

易蘭珠驚喜交集,說道:“淩叔叔,想不到在這裏見著你。你知不知道,大姐——”

淩未風說道:“我是特地回來了卻一樁心事的。”

易蘭珠道:“心事?那你爲;何抛;下了劉大姐不辭而行,你以爲;她會在這裏等你?”

淩未風道:“我知道她不會。我回來是爲;了我的師兄,你的爹爹立個衣冠塚,當年是他帶我上天山的。嗯,你說起劉大姐,那封信——”

易蘭珠道:“對不起,我設法給你交到劉大姐手上。”淩未風道:“爲;什麽;?”易蘭珠道:“她和你一樣,也是在那天早上,留下一封信給你,就離開馬家了。我根本沒見著她。現在兩封信都在我這裏,待會兒我找出來的給你。”淩未風喃喃道:“我早知道她會這樣的。她寫些什麽;,我想我也能猜到幾分。你別忙給我,辦完正事再說。”易蘭珠道:“我真猜不透你們的心思,你們分明是一對有情人,卻做出無情的事。”

淩未風歎道:“蘭珠,你不懂的。道是無情卻有情,情到深時情轉薄……”

易蘭珠道:“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你念在什麽;詩詞。我只知道你那天曾邀劉大姐去天山賞雪,如今卻只是你一個在這裏自怨自嗟,劉大姐不知哪里去了。”淩未風心中苦笑:“你還是不懂!我們也並不是只有自怨自嗟。”

傅青主道:“我知道她去哪兒!她是回轉江南,重整魯王的舊部。”

桂仲明道:“傅伯伯,我也沒想到你會來此。”

傅青主笑道:“浣蓮是跟我長大的,你也沒了親人,我不來,誰給你們主婚?”桂仲明傻兮兮地笑,冒浣蓮則是臉都紅了。

俠骨柔情埋瀚海,英雄兒女隱天山。他們在天山安頓下來,桂、冒二人先行成婚,易蘭珠因爲;要替父親守孝一年,與張華昭的婚事暫且緩辦。

傅青主給他們備辦婚事很是周到,連一對龍鳳燭都給他們預先買好了。

洞房紅燭喜洋洋。桂仲明在燭光下看新娘,只覺冒浣蓮比平時更加嬌美。他不懂說調情的話兒,瞅看新娘,只是傻笑。冒浣蓮也掩不住內心的喜悅,雖沒笑出聲,臉上的容也像花朵般綻開了。過了一會,桂仲明忽見她的笑容似乎正在收斂,吃了一驚,說道:“浣蓮,你不高興麽;?”

冒浣蓮道:“准說我不高興?”

桂仲明道:“那麽;你是在想著什麽;心事?”

冒浣蓮嗤嗤一笑,說道:“我是在想你這傻小子,怎麽;就只知道傻笑?”

桂仲明此時倒不糊塗了,說道:“傻人才有傻福呢,要不然怎討得你這樣天仙似的人兒。”一面笑一面把冒浣蓮擁入懷中。

冒浣蓮剛才的確是別有所思,不過,若說“心事”則嫌“嚴重”了些,她只是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遠在京華的納蘭容若。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邊城的帳幕裏,她和納蘭容若也是對著燭光,品茗清談,藉新詞而表心意。

“莫續京華舊夢,請看黃沙白草,碧血尚陰凝。驚鴻掠水過,波蕩了無聲。更休問絳珠移後,淚難澆,何處托孤莖,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溟。”她心中默然念那晚寫的這幾句詞想道:“人生哪有十全十美,仲明純真戇直,得婿如此,夫複何求!如今我,已是孤兒有托,但願納蘭公子也能夠早日重續鴛膠。”她險上的笑容重新綻開,與桂仲明同入羅帳。

萬里之外,京城相府的白玉樓中,納蘭容若正在對月懷人。他當然不會知道這晚正是冒浣蓮的洞房花燭夜,更不會知道冒浣蓮也曾經想到了他。

他是因爲;日間聽到了大軍已經從回疆撤退的消息而爲;冒烷蓮祝福的。“化干戈而爲;玉帛,雖然言之尚早,但最少她在回疆是可以有一段平安日子好過,我也可以放下一塊石頭了。”唉,但又不知要待到何時,方始能夠,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

愁思難道,他不知不覺又念起那首題爲;“塞上詠雪花”的“采桑子”來。這首詞既是他的自陳抱負,也是爲;了思念冒浣蓮而寫的。自從與冒浣蓮分手之後,他已不知念過多少次了。

非關癖愛輕模樣,

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

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

飄泊天涯,

寒月悲笳,

萬望西風瀚海沙。

楊雲驄的衣冠塚已經建好了,淩未風拜祭過師兄的衣冠塚後,就準備下山了,不過,此際他卻並不是和易蘭珠話別,而是捧著一封信出神。劉鬱芳寫給他的那封信是易蘭珠剛剛交給他的,他寫給劉郁芳那封信當然亦已回到他的手上。

“傻叔叔,你怎麽;啦?一會兒發笑,一會兒發呆,劉大姐的信上究竟說些什麽;?”

淩未風道:“她寫的和我一樣,不過,她說得比我更好。你瞧這幾句,雖然是引用《莊子》,卻勝於萬語千言!”

易蘭珠念道:“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相煦以濕,曷若相忘於江湖。這是什麽;意思?”

淩未風道:“這是說我們要看到更廣闊的天地,不要像困在涸轍的兩條泥鰍一樣,只能靠著彼此所吐的口沫滋潤。其實這也正如那天你和我說過的那番話的意思一樣,有許多事情等待我們去做,我們是不能愧對死者的。”

易蘭珠道:“那天我說的話只是想勸你們走出憂傷的深谷,並非——”淩未風道:“我是願似潮而有信,只可惜錢塘潮水,也沖不淡韓大哥所流的鮮血。”因此劉郁芳和淩未風的“天山賞雪,錢搪觀潮”之約,也只能像對待他的感情一樣,最少在目前來說,是只能相忘於江湖了。

往後十年,桂仲明成了武當派北支的開山祖師,按卓一航遺命,張華昭也列入武當門下,學了達摩劍法,算桂仲明的師弟。淩未風傳了晦明禪師的衣缽,光大天山劍派,飛紅巾做了回疆各族挂名的盟主,在天山的時候少,在草原馳騁的時候多。有什麽;事情發生時,淩未風就會來到她的軍中,幫她應付,事情完了,再回天山。李思永後來在川西戰死,他的妻子武瓊瑤本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遂也帶了一雙兒女,回到天山定居。武林中人,以前本有“天山五劍”之說,“五劍”是指楊雲驄、飛紅巾、楚昭南、辛龍子和淩未風。楊、楚、辛三人死後,江湖把“五劍”擴大而稱“七劍”。天山七劍除了原有的飛紅巾和淩未風之外,又再加上了桂仲明、冒浣蓮、易蘭珠、張華昭和武瓊瑤五人。劉鬱芳雖然不在天山,也被稱爲;“天山之友”。“五劍”中有叛徒楚昭南和介於正邪之間的辛龍子,“七劍”加上“天山之友”的劉鬱芳,則都是英雄兒女。“七劍”雖以天山爲;家,卻並非不聞世事,而是常下天山的。他們的傳奇故事,給編成了詩歌,在草原上到處歌唱。正是:

已慣江湖作浪遊,且將恩怨說從頭,如潮愛恨總難休。

瀚海雲煙迷望眼,天山劍氣蕩寒秋,蛾眉絕塞有人愁——

調寄浣溪沙


布萊德 於 2008-02-08 04:4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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