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出嫁從夫系列 出嫁難從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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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從夫」番外篇之三《出嫁難從夫》古靈(完)

故事開始

  自明嘉靖以來,正陽門外前門大街即是外城最繁華的街道,至於清初,朝廷為了維護皇權的尊嚴,下了一道嚴格的禁令,「內城逼近宮闕,嚴禁喧嘩。」故而內城裡的人都被迫到外城去找樂子了。

  而為了方便內城裡那些肯花大錢的達官貴人們尋樂,那些屬於高級享受的銷金場所,自然也爭先恐後地聚集到前門大街兩旁去了。

  肉市、魚市、珠市,客棧、貨棧、旅棧,茶樓、酒樓,娼妓、優伶、相公俱都全了,於是,前門大街不僅殷商巨賈設市開廛,更是酒榭酣飲夜夜笙歌,晨時即起日暮猶不休,一片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糜爛景象。

  尤其一入夜,內城門一闔上,前門大街上更是燈火輝煌、人聲沸騰,戲樓妓院間亦是笛聲悠揚、鑼鼓喧天,真是好一派粉妝銀砌的旎旖風光。

  此際,晌午前三刻,離著戲園子開場尚有一段時間,三慶園後的胡同裡來了一輛小牛車,喀啦喀啦停下來後,先行下來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三十多歲孕婦,跟隨在後的則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大姑娘,丹鳳眼,五官挺俏皮,懷裡還抱著一個小男孩,兩、三歲,大大的眼兒小小的咀,真是可愛的不得了。

  「就這兒,」孕婦指指一旁半闔的如意門。「咱們進去吧!雖然擠了點兒,多妳母子兩人還行。」

  跨過門檻,左轉穿過月門進外院,見南房倒座有兩間,再經過垂花門踏入內院,只一吆喝,一大堆人便從四面八方湧出來了,姑娘不禁驚愕的直眨巴著眼,這才發現這棟四合阮裡住了多少人。

  十多人是保守估計,怕不有二十來人了,這樣還擠得下她和兒子嗎? 見孕婦正指著她向那群人解釋什麼,不一會兒,其中一個四十多歲,模樣像是戲班主的男人便親切地笑起來。
  「妳運氣真好,恰好碰上我老婆探親回來,她呀!心腸子最軟了,總見不得別人有困難,我說妳就安心待在這兒工作吧!」

  是啊!運氣可不真好,才不過離開四天,她又回到京城裡兒來了!誰教她跑得那麼倉卒匆忙,一心只想盡快離京城遠遠的,免得被王府派人來追她要回被帶走的小阿哥。

  可帶著一個小娃兒畢竟沒有單身一人那麼方便,小娃兒也沒有在這種七月熱天裡趕過路,一路上又哭又叫得差點讓她對兒子下跪。結果,為了安撫兒子,害她把包袱都給搞丟了,她全部的家當都在裡頭,身上也不過幾塊碎銀外加幾十文而已,這下子該怎麼辦?

  帶著一個小娃娃,誰肯收留她給她份工作?
  沒有人,除了這位戲班子主人,她很大方的提供為戲班子洗衣煮飯兼打雜的工作。好吧!橫豎這種粗活她又不是沒幹過,祇要有得住、有得吃就行了!

  「哎呀!搞了半天,還不知道妳跟兒子叫什麼名兒呢!」

  丹鳳眼姑娘驀而咧咀一笑。
  「我叫小滿,這小子,嘿嘿......叫他小日兒就行了。」

  改了名字,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迷戀 於 2015-05-25 17:07: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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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塵僕僕地返抵京城,胤祿--允祿並沒有依照往例先行進宮去向皇上報告此次西寧行的結果,而是直接回到莊親王府,因為這一遭出遠門,他並沒有先回府一趟就直接啟程上路了,而且一去就是近三個月,他可以想見王府裡的某個女人會有多憤怒。

  「爺,您回來了。」塔布與烏爾泰恭敬敬地上前迎接。

  「嗯!福晉呢?」

  「呃?」

  只這麼一聲之後,允祿就聽不到身後緊緊跟隨的腳步聲了,他狐疑地回過疲憊的眼,詫異地發現那兩個平常恨不得貼在他身後的護衛,竟然落後他好幾步遠,而且雙腿都像生了根似的杵在那兒面面相覷,臉色還不是普通的難看。

  允祿眉宇微皺。

  「怎麼一回子事兒?福晉很生氣麼?生氣得又鬧出什麼事兒來了麼?」塔布嚥了口口水,他覺得不太對勁……不,是很不對勁!

  「爺,您……您不在宮裡頭麼?」
  兩眉頓時打了個結,「誰說我在宮裡頭來的?」允祿沉聲反門。「怎麼,皇上沒派人來通知福晉,我在四月底便上西寧去了麼?」

  咚咚兩下,塔布與烏爾泰那兩顆脆弱的小小心靈同時墜落到最谷底,有那麼一瞬間,兩人都想掉頭落荒而逃……

  「你們兩個一個也不訐動!」
  如果不是這一聲暴喝,他們真的會跑得比誰都快,所以兩人祇好僵在半轉身面對面看著對方的姿勢上,誰也沒有膽子轉回去面對主子。

  「老實給本王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王爺,您……您真的想知道麼?」

  「說!」

  「那……那爺可不可以先保證聽完之後不會殺了奴才兩個?」
  「我可以保證倘若你們不馬上說,眼下我就先殺了你們倆!」

  嗚鳴,怎麼兩條都是死路!
  塔布與烏爾泰再次相覷一眼,不約而同地瑟縮著垂下了腦袋,兩人依然面對面。「王……王爺,那個……皇上並沒有派人來通知什麼,而且……而且……」

 吞吞吐吐、囁囁嚅嚅地,塔布將打從端午那時候開始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給吐露了出來,這期間,兩人都處於最高警戒狀態,隨時準備拔腿開溜。

  「……福……福晉肯定是哭了一整晚,她那兩眼才會那般樣又紅又腫,腫得差點兒睜不開了,可是一大清早兒,她還是不死心地追著問奴才爺您可曾回來了不?奴才回說沒有,福晉便咕噥著說男人的心果然不可靠,然後..」

  他硬吞了口口水。「然後阿濟敏公主又派人來催促福晉盡快把東西挪出爺您的寢樓,說是她們要把公主的妝奩搬進去了。再隔一日福晉就……就……呃,奴……奴才一發現福晉帶著小阿哥離開之後,就立刻跑到宮裡頭去,拜託太監轉告王爺您。可之後……之後……」

  咧著嘴,他看起來快哭了。「之後皇上卻派人來通知府裡,說是看在爺的分上,不追究福晉私逃之罪,只將福晉與小阿哥之名自宗人府的玉牒上除去,府裡不必特意去尋找福晉,這件事也勿需再提,就此罷了。還要……還要府裡準備張羅著,一旦爺回來之後,便要替爺與阿敏濟公主完婚了。」

  說完,兩人卻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甚至悄悄一寸寸地蟹行往外移。 雖然某人一聲不吭,他們也沒那膽子去瞧瞧主子的臉色,可他們還是感覺得到自某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暴怒之氣是多麼地凌厲尖銳。

  猝然,允祿迴身像怒矢般的飛向寢樓,兩人猶豫了下,還是遲遲疑疑地跟了上去。

  一來到寢室,允祿單掌一揮,精緻的房門霎時轟然碎裂成千萬片,再踏進去一步,但見滿室高貴氣派的妝奩陪嫁傢私,昂貴又陌生,絕不是那個小家子氣的女人會用的東西,而是屬於那個死纏住他不放的花癡!

  當塔布與烏爾泰「趕」到時,恰好見到主子從寢室出來,而後便站在樓前不知道在等什麼。然不過片刻,他們就明白了。

  霎時間,府裡所有的人全都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了。
  「不准救火!」允祿鐵青著臉咆哮。「就算會把整座王府燒光也不准救火!」 所有人都傻位了,可是眼見王爺那一般主子狠辣無比,似乎著血味兒的煞氣,誰也不想自找死路去違逆他,祗好眼睜睜看著寢樓逐漸融入熊熊的火焰中,夾雜著嗶嗶剝剝的燃燒聲,火苗子隨風亂竄飛舞。

  不一會兒,紅彤彤的烈焰便包圍了整楝寢樓,熾熱的空氣逼得眾人窒息地連連倒退不已,唯有允祿始終昂立於最前方,兩眼冰冷森然地注視著寢樓木樑開始坍塌、碎落,滿天飛揚的火星子飄飄然地落在寢樓兩旁的配樓上……

  這場火,足足燒掉了莊親王府整個兒後半部,包括三棟樓、後殿和配殿的一半,以及後苑裡所有的花花草草、樹木亭閣。

  然後,莊親王即自王府裡不見蹤影了。

  ★ ★ ★

  明代早期,戲班子仍以子戲子為王,尤其是擔任正旦的女角,更是威風得不得了,因為她是整齣戲的重頭人物,少了她,大夥兒都得去吊頸了。然而到了清朝,管妳是雞蛋還是鴨蛋,女人統統祇有滾一邊兒去煎蛋炒蛋的份兒。

  因為清廷禁女戲。
  這下子可好,女旦角色該由誰來負責?

  沒轍,只好拿漂亮的男人來頂缸囉!
  所以,戲班子裡的男人必定比女人多,而目負責女旦角色的男人個個都跩得不得了,因為夠資格演女旦的男人並不多,得夠陰柔美貌,得拉得出女人的嗓音和唱腔,還得做得出女人纖細柔美的舞調身段。

  女人家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好,何況是男人?
  「……所以說,他會那樣跩也是理所當然的啦……」戲班子裡另一位打雜的十四歲姑娘小桃玉就愛在工作時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那張嘴沒一刻歇過。

  「……誰讓他是京城裡第一紅牌旦角兒,內城裡就不知道有多少位王公大臣們是專為捧花豔秋的場而來的,也因為有他,戲園子才肯和咱們戲班子簽下長約,大家才有好日子過……除了咱倆。」說著,小桃玉不甘心地使力揮刀剁下魚頭。

 「可是那些福晉格格們可都是為了咱們雨弄臣的小生扮相而來的喲!」

  「說的也是。」小桃玉乾脆放下菜刀,側過身去睨著「小滿」,一副標準六姑十二婆的模樣。「喂!小滿姊,妳為什麼會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外面跑?告訴我,我絕不會告訴別人!」

  才怪!

  小滿--滿兒聳聳肩,「失寵囉!」再加一句。「我也不怕妳告訴別人。」

  「我就知道!」小桃玉興奮地說。就在身邊的事兒,這可比任何一齣戲碼都來的有趣。」我早就這麼猜了,可是……失寵也不至於會淪落到外邊流浪呀!難不成妳是跟新寵爭風吃醋而被趕出來的?」

  「才不是,我是自己出來的!」滿兒啼笑皆非地瞪她一眼,再繼續切洗芹菜。」

  「為什麼?」

  「唔……我想是我厭煩了吧!他是……呃,那種名門世家的大少爺,而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當然,也不是說我不能適應那種環境啦!但妳也知道,愈是富豪人家,不但規矩多,狗皮倒灶的事兒也特別多,尤其是他家,爾詐我虞、烏煙瘴氣,愈是想避開、愈是逃不開,一旦真被牽扯上了更是討厭,不過為了他,我願意忍耐,可是……」

  「可是一旦妳失寵了,就覺得沒必要再為他忍耐了?」小桃玉搶著接下去說完。「沒錯,就是這麼一回子事兒,既然他不喜歡我了,我就沒必要為了他再勉強自己留在那兒。」滿兒承認。「而目,老實說,我也沒有辨法看著他用以往疼愛我的方式去疼愛別的女人,那我可受不了!」

  「那如果他又回過頭來找妳呢?妳會跟他回去嗎?」

  「不可能!」即使他真的來找她,也是為了孩子。皇族的孩子怎能流落在外?「我說的是如果嘛!」

  「沒有如果!」
  「告訴人家嘛!告訴人家嘛!」

  小桃玉像個孩子似的扯著滿兒的手直搖,搞得她沒辦法繼續工作,不禁白眼一翻,不耐煩地說:「不會,行了吧?」長眼睛沒見過這麼多嘴又好奇的姑娘家!

  「為什麼?因為妳恨他嗎?」真是沒完沒了!
  滿兒索性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過來嚴肅地面對小桃玉。

  「不,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傷心難過,會,但絕不可能會恨他。可如果真的是來找我回去,而不是為孩子而來,那必定是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是誤會,而且是某人故意製造出來的誤會,既然如此,我若是跟他回去,往後還是會有更多類似的狀況出現,對不?而且啊……」她哼了哼。

  「他又常常為了工作丟下我三、兩個月不管,所以發生那種事的機會更多,而我都得單獨面對那種狀況。告訴妳,我是為了他而留在那種……那種……」她揮著手,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哎呀!反正就是那種很複雜的家啦!我可不是為了聽他家人的冷嘲熱諷而留在那種地方的,如果他能多一點時間陪在我身邊也就罷了,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工作比什麼都重要,那個人更是天下無敵,我怎麼也比不上……」

  「那個人?」

  「就是……」頓了一下,咳了咳,滿兒才又繼續說﹕「某人啦!那個某人祇要說一句話,就算是要他上天去摘星星,他也會想辦法。而我呢?」她自嘲地哼了一聲。「只不過希望他陪我過一天生日,不過一刻鐘而已,那位偉大的某人派個人來哼一聲,他就跑得連鞋子都掉了!」
  「他都不聽妳的嗎?」
  「聽我的?」滿兒嘲諷地大笑三聲。「那是不可能的事,除了一件事之外,他沒有一次肯聽我的,而那件事又是我絕不可能叫他做的事,所以……」  「什麼事?」

  滿兒沉默了會兒,才臉色悵然地低低呢喃,「我想,現在就算我叫他那麼做,他也不會願意了。」

  她這樣說,小桃玉可不就益發好奇了。「到底是什麼事嘛!」

  只淡淡瞟她一眼,滿兒又轉回去開始工作了。
  小桃玉一看風頭不對,連忙換個話題!「好嘛、好嘛!不問這個。那……妳說他家人對妳冷嘲熱諷,他們到底對妳嘲諷了些什麼?」快要挖到寶了說,小滿姊這樣一停,不就連玻璃珠都挖不到了?

  滿兒不理她,見狀,小桃玉又開始扯著她的手臂搖過來搖過去,搖得她快「搓火兒」了!

  忽地哆的一聲,菜刀狠狠地砍入了菜砧裡,「他們不敢當面對我說,但是背後的話也是很容易聽到的。」滿兒咬牙切齒地轉過臉來。
  「他們說我配不上他,難怪現在失寵了;他們又說,搞不好他原先就不打算寵我多久,因為我們成親快三年了,我還替他生了孩子,他卻從沒有帶我去見過他母親;他們還說,他已經喜歡上另一位配得上他的貴族小姐,而且帶那位貴族小姐去見過他母親了!」

  說到這兒,她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壓下略嫌高昂的嗓門。
  「他為我做過很多很多事,卻從沒有認真為我考慮過我在那個家的立場,以為祇要給我一個名分,我就應該千恩萬謝了。可事實上,府裡起碼有一半以上的下人都看不起我,包括那位包衣大總管在內,雖然我每次都裝作不在意,也從不去對他抱怨,但是……但是……」

  滿兒咬了咬下唇,硬吞下哽咽,可那微顫的嗓音依然忠實地洩漏出她的心酸。

  「我很在意!真的很在意!因為我的出身不好,我在娘家已受夠了冷言冷語,沒想到跟了他之後,依然是同樣的狀況。所以祇要他不在家,我就老想著要逃離那座府邸……」

  吸了吸鼻子,「我想,這都是因為他自己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早晚會對我失去興趣,所以從沒想過要帶我去見他母親,也從不主動帶我去認識他的親戚朋友,更不認為有需要為我考慮太多,因為壓根兒就沒那種必要!」她恨恨地說。

  「可是……可是如果這些都是誤會,」小桃玉吶吶地道。「我是說,是另有原因,一旦解釋清楚了,妳還是不願意跟他回去嗎?」

  先自很誇張地嘆了一大口氣給她看,滿兒才無可奈何地說:「我說啊!如果半年裡頭他有五個半月都不在妳身邊,剩下的那半個月就算在妳身邊,可他腦子裡想的還是某某人交代的事,妳的感受如何?」

  「哇,這太過分了吧?」
  「最可惡的是,那個人生不出女兒,要他把女兒讓出去,他居然連考慮一下都不曾就答應了,不管我如何抗議都無效,這樣妳又作何感想?」

  「他……」小桃玉抓抓腦袋。「不喜歡女兒?」
  「哈,他連兒子都不喜歡!」滿兒忿忿地道。「也不想想那是我生的,他就不能愛屋及烏地稍微容忍一點點嗎?明擺著樣兒說他不喜歡『我生的孩子』,他不知道那樣有多令人傷心嗎?」

  「那個人到底是誰,妳相公為什麼那樣聽他的話?」

  「……他哥哥。」
  「哥哥?他真那麼聽他哥哥的話,不管要他做啥都行?」
  「沒錯,就算他哥哥要他殺了我,我相信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聞言,小桃玉不禁嚇了一大跳。「喂!這太誇張了吧?」
  滿兒一本正經地搖搖頭。「不會,他就是這樣,所以我才不想回去了,祇要有他哥哥夾在中間,我永遠都不會有好日子過,搞不好還得守一輩子活寡,讓人嘲笑一輩子。換了是妳,妳肯嗎?」

  「換了是我?」小桃玉眨了眨眼,忽地冒出一臉頑皮的笑容。「換了是我,我才不會直接跟他說我不跟他回去咧!我會要求他為我做一件他做不到的事兒,如果他做得到,我才跟他回去,可既然是他做不到的事,那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不跟他回去囉!」

  「他做不到的事?」滿兒想了想,突然失笑。「我知道了,要他做一個比花豔秋更紅的名伶!」

  小桃玉呆了呆。「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要他男扮女裝耶!還要他唱戲給客人聽,擺出女人的嬌嬈姿態讓所有的人欣賞……啊,對!一定要表演給他所有的兄弟姊妹們看,給他那一大堆姪兒外甥們看,給內城裡所有的王公大臣們看,給……總之,給愈多的人看愈好,這樣就沒有人敢說我這個『庶民』配不上他那個『戲子』了!不過……」

  滿兒似乎愈想愈好笑,嘴角開始抽搐,「告訴妳,就算……就算是為他哥哥,他也不太可能做這種事!雖然……」說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雖然他很適合……很適合打扮成……成女人……老天,真的很……很適合耶!」

  「真的嗎?他長得很好看嗎?」

  「何止好看,他呀……」
  聽到這兒,廚房外的跨院牆邊,一條頎長的人影悄悄越牆而去,廚房裡的兩個女孩兒卻仍舊一無所覺地繼續說笑。

  是夜,禁城內的養心殿西暖閣案頭上多了一封密函,那拉氏嫡妃的寢宮內則少了一位抱養的宗室小格格……

  ★ ★ ★

  卯正,原是皇帝老太爺在養心殿西暖閣進早膳閱膳牌的時刻,然而這回,自西暖閣內傳出的卻不是傳膳的聲音,而是皇帝老太爺的怒吼。

  「該死!為什麼沒有人跟朕說?」
  這一聲咆哮至少震破了七、八個古董大花瓶,十幾盞琉璃燈。

  「這還用問麼?因為沒有人知道啊!」雍正最親近也最信任的兄弟怡親王允祥放下密函,一臉的驚訝。

  「誰也不知道皇考何時給了他那樣一道旨,如此一來,皇上就不能任意替他指婚了。嗯!幸好皇上顧慮到可能會引起他的反彈,故而決定先讓他與阿敏濟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再下旨,否則,屆時他拿出皇考的聖旨來拒絕,皇上可就難看了!」

 雍正憤然地拍了一下桌案。「那現在怎辦?他不能不娶阿敏濟呀!」

  允祥略一思索。「其實臣弟一開始就建議皇上,最好是和十六弟當面商量商量,說明白了讓他瞭解皇上的為難之處,這樣……」

  「這樣他就會答應了麼?」雍正滿眼懷疑。
  「這……」允祥躊躇好半天,苦笑。「依十六弟那副拗脾氣,有九成九仍是不會答應。不過此刻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盡快把十六弟找回來,否則他若是在外頭耗個三、五年才回來……」

  還沒聽完,雍正便臉色微變地急道:「對,現在得先把他給找回來,否則老九、老十那邊……總之,其他事兒先不管了,你,先去把他給朕找回來!」      「臣弟遵旨!」

  待允祥一離開後,雍正的臉色更陰鷙了。

  不能指婚?
  倘若那個女人就這樣找不回來了,那還好辦。

  可若真的被允祿找回來了……

第二章

  風是冷的,呼呼地吹,雪是冰的,毛毛地下,垂懸的柳枝綴滿了雪絨,屋簷下也掛著條條冰挂,光是看著,心就涼透了。

  不過,某人卻覺得那很好吃。
  「娘娘,冰冰,冰冰,」大眼兒烏溜溜,小嘴兒紅灩灩,小日兒胖嘟嘟的手指著門外簷下那一條條的冰挂嚷嚷著。「小日兒要吃吃,小日兒要吃吃!」

  「哪個冰?」滿兒漫不經心地瞄了一下眼。「哦,那個喔!好啊,給你吃!」說著,正在替他套上棉襖的柔荑突然伸進他的脖子。「哪!好吃嗎?」

  「啊!娘娘,哆冷喔!」

  小日兒立刻又叫又笑地逃開,棉襖穿一半掛在身上好像拖了一條尾巴,滿兒探手一抓住了他的尾巴扯回來。

  「是你向己說要吃冰的咩!」
  「娘娘!」小日兒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瞅著她,真是像極了某人。 為他穿好了棉襖,滿兒笑著捏捏他的鼻尖,再替他戴上虎頭帽子,「好好好,待會兒賣粟子的來了,娘買兩文錢給你啃,這總行了吧?」最後在他蘋果般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下。

  「唔……」小日兒咬著手指頭瞄著簷下的冰挂考慮半天。「好嘛!」
  「好了,咱們上堂屋去吧!」一把抱起胖嘟嘟的小身子,滿兒不由得大大喘了口氣,差點被他壓死。「天爺,你怎麼愈來愈重了!」

  小日兒得意的笑了。「伯伯給小日兒糖糖吃,姨姨也小日兒糖糖吃,還有叔叔也給小日兒糖糖吃。」

  滿兒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是是是,你了不起,行了吧?」都怪這小傢伙實在太可愛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恨不得把他偷回家去當自個兒的寶貝藏起來,幸好她盯得夠緊,才沒有讓兒子被根糖葫蘆或糖麵人兒什麼的給拐去。

  不過,兒子不僅五官像老爹,腦袋瓜子也跟他老爹一樣賊得很,沒事到內院裡轉個圈兒回來,手裡便握著兩、三王文錢給她,說是誰誰誰給他買糖吃,倒讓她懷疑究竟是人家拐他,還是他拐人家。

  一走出南屋,小日兒便緊緊摟住了她的脖子。
  「會冷嗎,小日兒?」

  「冷!」
  「那娘走快點。」

  「啊!娘娘,小日兒要吃那個冰花花。」

  「娘給你這個熱呼呼的吃!」
  啪的一聲,然後是小娃兒可憐兮兮的呼痛聲。

  「鳴嗚,娘娘,屁屁痛痛,這個不好吃啦!」

  ★ ★ ★

  堂屋內,戲班子裡的人全聚在一處了,包括小日兒和一個哺乳中的小嬰兒,卻猶不足十人,而且個個烏黑著臉垂頭喪氣,年節的歡欣氣氛全然染不紅他們的臉。   
 「……真是太過份了,要走也不早點兒講,偏偏趕在這年節前的日子裡才笑咪咪地吆喝一聲走人,還帶著好幾個角兒一塊兒走,明擺著就是要我們們好看嘛!」專演老生的田彬憤怒地大罵。

  「好了,好了,人各有志嘛!」班主依然是那副好好脾氣的模樣。「現在問題是,我們的要角都沒了,根本都好不了戲,所以……」瞄了妻子一眼,他若笑著停住了。

  班主夫人雲娘勇敢地挺了挺胸脯。「是這樣子的,揚州那兒有個戲班子想上京來發展,我們同他們說好了,戲園子的約咱們有,住處也擠得下,所以咱們就同他們合了班子,好歹得讓戲開得了場,否則就太對不起戲園子主人了。」

  「合班子?」
  「呃……其實也不完全算是合班子啦!他們的舊班底仍會留在揚州,可他們班主會叫他女兒帶著咱們這邊缺少的角兒來遞補。」

  「遞補?可那遞補的角兒行麼?特別是正旦,倘若祇是個……」

  「行,簡真太行了!」不等田彬說完,班主便脫口讚嘆不己。「我還特地上揚州去聽了一回他們的戲碼,喝!那旦角兒簡直是太厲害了,無論是扮相、唱腔或身段,都是我所僅見最完美的一位,而且他不只會崑腔,還會弋陽腔、梆子腔,莫怪不到三、四個月就紅透了整個揚州府,人在蘇州、揚州邢那些地兒可是搶破了頭要他去上戲呢!」

  「真的麼?」負責正淨角兒的胡月柴一臉懷疑。「那比之花豔秋如何?」 「這個嘛……」班主撫著下巴認真想了一下。「嚴格來講,花豔秋至多只有那位金老闆的七成吧!我個人認為京城裡還沒有一個及得上他的。」

  聞言,眾人不禁驚愕無比。

  「真有那麼行?」
  「是有那麼行。」

  「既然如此,那……對方的條件是什麼呢?」
  班主與妻子相覷一眼,又縮回去了,雲娘只好角次挺身高丈夫解決困境。 「很簡單,咱們要聽他們的。」

  「什麼?那太……」
  「那你們說,咱們還有別的路子可走麼?」

  這一問,眾人頓時啞了口。
  聽了大半天的滿兒這才忐忑地問:「那我們……」

  「放心,放心,」雲娘忙道。「我們這邊的人照原樣兒,一個也不會更動,除了後罩房要全讓出來給他們那位金老闆使用,上房和東廂房給他們戲班子的其他人住,我們西廂房和南屋,雖然是擠了得兒,但還是可以湊合,對吧了」

  滿兒放心地鬆了口氣。丫我是無所謂啦!有炕讓我睡,還有饃饃啃,這樣就夠了。」祇要別讓她在大雪天裡抱著孩子到外面流浪,怎樣都好。

  「好,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什麼時候過來?」

  「他們己經盡快趕過來了,約莫這兩天就到了。」
  「哦!那……」滿兒起身,牽住兒子的手。「我們先去整理房間,小桃玉,妳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塊兒睡?」

  「嗄?啊,好啊!」
  小桃玉與滿兒一塊兒走了,班主和雲娘默默地注視著其他人,其他人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終於也默不吭聲地各自回房去整理自己的東西了,班主和雲娘這才相對著嘆了一大口氣。

  他們也不想這樣啊!可環境半點不由人,他們又能如何?

  ★ ★ ★

  一見到那位趾高氣昂的錢如詩--先一步來檢查一切是否都已準備妥當的揚州班主女兒,這邊戲班子的人就有預感往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了,雖她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好像她就是那位紅透揚州府的名角兒似的,其實,她為不過是替那個名角兒打雜的。  

 「罩房還不夠乾淨,再去打掃一遍!」錢如詩傲慢地說。「還有,你們有誰會做桂花糖粥和瓜姜魚絲?」

  咦?好熟的菜名兒!
  滿兒疑惑地舉起手。「我會。」

  「那還不趕緊去準備著,待會兒間場休息時,金老闆的女兒要喝粥,金老闆要吃魚。」  欸?間場休息時間就要吃?

  一聽,滿兒急急忙忙掉頭就跑。現在還買得著瓜姜嗎?

  「金老闆真要一到這兒就上戲?」班主忙問。
  不屑的眼神斜了過來,「請問你們幾天沒上戲了?」錢如詩的口氣更是輕蔑。

  「呃,這……」班主尷尬地苦笑了下。「七天了。」
  「這不就結了?為了你們戲班子的名聲著想,不趕緊開戲哪成?說到這,你讓園子做宣傳了沒有?」

  「做了!做了!兩天前就做了!」   
  「兩天前?」錢如詩皺眉,旋即展開。「好,有做就行,祇要金硯竹金老闆上一天戲,自然會有人替他宣傳。」

  不久,揚州戲班子的人終於及得趕到了,他們直接上戲園子去,個個都在馬車上頭上好了妝、換好了戲服,一下單就跳上場,連口氣都來不及喘,雞飛狗跳得差一點點就趕不上了。

  聽班主說得好了不起,戲班子裡的人自然要去「驗證」一下,於是霎時間,不管有戲沒戲,四合院裡的人走得一個不剩,連小日兒也給班主順手拎走了,僅只留下滿兒與瓜姜魚絲奮戰不懈。

  「小滿,做好了嗎?」
  「做好了!做好了!」

  「那妳快給送過去吧!」抱女兒回來哺奶的雲娘催促道。「順便瞧瞧那個金老闆的戲,真是……真是……唉,沒得話說呀!」

  一聽,滿兒更是好奇得不得了,到了戲園子把粥和魚交給錢如詩之後,立刻跑到前頭去和班主他們一塊兒看戲。

  憑良心講,她壓根兒不懂什麼戲呀曲呀的,但終究在戲班裡生活了好幾個月,才多少認識了一點。可即使是她這種半吊子的半吊子,都不能不承認台上那個金硯竹真的是不賴,的確是花豔秋遠遠及不上的。  
 
  瞧他那美麗動人的扮相,高貴端莊又風情暗藏,還有那比真正的女人更為圓潤細膩的嗓音,以及流暢典雅的咬字、撩拍與唱腔轉韻,更別提他那柔軟優美的作功,一個玉蘭手,一個流雲甩袖,真個極盡柔美之能事,簡直把個崔鶯鶯給演活、唱活了,更令人難以相信他竟是個大男人--除了他那過班高的身材。

  「【混江龍】……池塘夢曉,蘭欄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繫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了三楚精神……」「好!好!」
  「好噯!」

  耳聞班主與客人動鬨堂喝采聲,滿兒轉眸瞥向戲台前的座位,發現今天來的客人實在不多,大概是其他戲園子都客滿,沒得去,只好往這兒來瞧瞧。

  老實說,她對客人懂得倒比戲曲兒還多,單見他們個個一臉驚豔讚賞又專注陶醉的神情,她就知道他們不但明兒個還會再來,不用兩天,這家戲園子肯定爆滿!

  「【越調,鬥鵪鶉】……雲斂睛空,冰輪乍湧……風掃殘紅,香階亂擁……離恨千端,闆閒愁萬種……」

  「好,好,真是太好了!」班主的眼淚幾乎快掉下來了。「甭說他那淒美的唱腔將崔鶯鶯那股子幽怨的心思完全表達了出來,光看他的眼波流轉,哀怨的表情與身段作功,就可以強烈感受到崔鶯鶯有多無奈,花豔秋就沒辦法做到這一點。嗯!我敢擔保,用不上一個月……不,十天就夠了,十天之內他就會紅透整整個京師了!」

  真這麼厲害?

  滿兒瞄了班主一眼,再眺向戲台上,就在這時,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竟然覺得台上的崔鶯鶯似乎自遠遠的那一頭特意看了她一眼,她甫始一愣,耳際又聽得班主的咕噥。

  「不過,聽說他下戲後的脾氣不是很好,個性很冷漠,相當不容易伺候,不容易討好,希望不會出什麼問題才好。」

  「班主沒跟他談過?」

  「沒有,我是跟他們班主談的,並沒有見過金老闆下戲的模樣,不過肯定長得不錯。」說的也是,否則僅靠化妝,哪能妝扮得如此美麗。

  「咦?小日兒呢?」

  「睡著了,我讓田彬抱他回去交給雲娘了。」
  「哦!那……」猶豫了下,滿兒還是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決定跟著大家留下來看看那位金老闆的廬山真面目,領教一下他的壞脾氣。「我留下來可以吧?」

  班主笑了。「可以啊!橫豎雲娘要哄孩子睡,也不能再來了,妳就留下來沒關係。我想大家夥兒都一樣,明明晚一點回去便可以見著,可就是想快點瞧瞧那位金老闆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

  滿兒聳聳肩。「祇要夠氣死花豔秋就行了。」
  班主再次失笑。「妳都不說話,我還以為妳不生氣呢!」

  兩眼往上一翻,滿兒嗤笑一聲。「哪可能不生氣,他平就跩得二五八萬的,大家還不都是在忍著,可沒想到他還是跳到別的班子去了,還偏選在這種時候,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能讓他嚐嚐驕者必敗的滋味。」

  看回台上,「會的,他會的,」班主慢條斯理地說。「祇要有這位金老闆在,花豔秋必定會嚐到悔不當初的滋味兒!」

  ★ ★ ★

  金硯竹一下戲,眾人立刻湧向後台戲房,包括看戲的客人、這邊戲班子的人,還有戲園的主人,可是遠遠的,大家夥兒才剛瞧見背對者他們坐在梳妝檯前卸髮釵解步搖的金硯竹,就被傲慢的錢如詩給擋在戲房外頭了。

  「對不起,各位,金老闆不喜歡受到騷擾,請各位收斂一點!」
  說完,她吩咐兩個人守在戲房門口,自己則剌剌地來到金硯竹身邊,親密地低頭對他說話--好像故意做給人家看的。

  「金大哥,這會兒他們不會吵你了,你可以……咦?為什麼?你以前不是都自個兒……那可以由我來替你……」她忽地臉色微變的退後兩步。「好好好,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去叫她,我去叫她!」

  然後,她不甚甘心地轉過頭來瞪住滿兒。「瓜姜魚絲是妳做的吧?」見滿兒點頭,她招招手。「過來,金老闆要妳替他卸妝!」

  「欸?我?」滿兒驚愕地指住自己的鼻子。

  「對,就是妳,還不快點過來!」敢情她打算把怨氣都發洩在滿兒身上,錢如詩的口氣很明顯的愈來愈惡劣。「別忘了你們全都要靠他吃飯,就算他要妳跪下來舔他的腳丫子,妳也得乖乖聽命,明白了嗎?」

  丹鳳眼兒一瞇,滿兒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班主便把手按在她肩頭上,回眸一瞧,班主臉上滿是歉然;她倏忽笑了,還對班主擠擠眼,再逕行到金硯竹身邊「報到」。

  「金老闆,請問你要先卸妝,還是先舔腳丫子?」
  造邊的人差點失笑,錢如詩則臉色一變要發飆,卻見金硯竹已經把卸妝的布放進滿兒手中,然後徐徐轉向她,他的眼睛是合上的。

  滿兒聳聳肩,開始替他卸妝。

  原是有點漫不經心的,只好奇他的真面目到底是如何?可是卸著卸著,她的丹眼卻愈睜愈大,瞳眸裡一點一滴逐漸填滿不能置信的表情,手上也跟著愈擦愈快、愈擦愈粗魯,最後,她簡直像是抹卓子似的用力擦過去,然後,她僵住了。

  金硯竹徐徐打開雙眼,又圓又大的瞳眸似純真又冷漠。
  她抽了口氣倒退一步,差點昏倒。「你……」才脫口一個字,她突然又站了回去,慌慌張張地拿起梳妝檯上的白粉胭脂,打算再把妝給抹回去。

  眾人甫自一愣,金硯竹已抓住她的手。

  「妳想幹什麼?」
  滿兒又僵了一下,旋即咧出又呆又蠢的傻笑。「我……我幫你上妝?」 「我才剛下妝。」

  「是嗎?那、那……」她嚥了口唾沫,「我可以走了!」語畢,即轉身要逃。「還想逃?」金硯竹迅速起身自後親暱地抱住她的腰,並在她耳際呢喃,「妳不想要妳女兒了嗎?」

  這一轉身過來,金硯竹恰好正面對上所有的人,揚州戲班的人早就認識他的真面目了,只對他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突然抱住女人而感到詫異不已。然而,這邊戲班裡的人瞬間便看傻了一步眼,甚至有人失聲叫了出來。

  「欸!小日兒?」

  大一號的小日兒。
  不同的是,小日兒總是笑咪咪的可愛得不得了,而眼前這位大一號的小日兒臉色可是冷漠陰沉到極點,若是走出門外,頭一個結冰的肯定是他那張臉盤兒。

  「咦?梅兒?」滿兒驚呼,身子不能動,祇能用力把頭往後扭。「可不是已經被……」

  「在那兒……」金硯竹把她轉個方向推向牆邊的一張小床,上頭正睡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兒。「哄了她好幾個月,現在我把她還給妳了,妳自去哭吧!」

  他倒是瞭解滿兒,一瞧見那女娃兒,她果然哇的一聲便撲過去抱著小女娃兒心肝寶貝地叫個不停,那小女娃兒倒也厲害,這樣居然還能繼續睡,想是早已習慣這種「喧嚷」的環境了。

  而金硯竹則若無其事地回到梳妝檯自行卸下髮套,任憑眾人看得滿頭霧水。「金大哥,她到底……」錢如詩更是一臉又妒又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出去。」
  「咦?可是金大哥,她……」

  「出去!」
  「但,金大哥,」聽得出來錢如詩有多不服氣、多不甘心。「你總要先告訴我,她是……」

  「出去!!」金硯竹驀地回身大吼。「你們統統給我滾出去!」
  猝然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搭配他那一臉兇殘暴戾的表情,不用再多半個字,霎時駭得眾人尖叫著爭先恐後逃命出去,只剩下滿兒抱著女兒偷眼覷著他更衣。

  好半晌後,她才鼓起勇氣問:「你……你為什麼出來唱戲?是……是皇上又交代給你什麼工作了嗎?」想想,那個皇上實在太「偉大」了,居然能讓他做這種她原以為打死他也不會做的事。

  金硯竹停下更衣的動作,冷冷地注視她半響。

  「妳忘了妳自個兒說過的話麼?」

  「嗄?」滿兒一臉茫然。
  「去年七月底在妳住的四合院廚房裡,妳告訴那個小桃玉的話。」

  「呃?」仍舊茫然。
  見她居然忘得一乾二淨,金硯竹眼裡又開始烏雲密佈了,隱隱好像可聽見雷聲隆隆。「妳說,若是要妳回到我身邊,我就得做一個比花豔秋更紅的名伶。」他咬著牙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裡擠出來。

  滿兒呆了呆,繼而失聲大喊,「咦?你怎麼知道?」旋即又很多餘的加了一句,「可我那時也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的嘛!」
瞳眸一寒,「妳說什麼?」金硯竹語氣陰森森地問。
  「嗄?啊!不是,不是,」瞧他臉色不善,滿兒慌忙做補救。「不是隨便說說的,是……是很認真的,對,好認真好認真的!對,對,沒錯,就是這樣!」

  寒色消失,金硯竹點點頭,繼續更衣。
  「兩個月內,我會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我的戲……」

  「咦?為什麼?」滿兒再次脫口問,可一見他又怒眼沖沖地瞪過來,趕緊又改口道:「啊!對,對,得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過你的戲,對,一定得這樣,非得這樣不可!」但是……

  為什麼非得這樣不可?
  該死!她那時候究竟還說了些什麼呢?

  「可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不是變心了,嫌她礙事了嗎?金硯竹再一次停下穿衣的動作,可這回他兩眼並沒有看她,而是盯住拎在手上的為褂。

  「去年四月底……」

  「嗯?」
  「……我就不在京裡了……」

  「欸?!!」

  「……直到七月中,我才自西寧回來。」
  傻了半響,終於把這些字眼完全消化完畢之後,滿兒才驀而跳將起來。 「你是說……你是說那完全是那個混蛋皇上搞的鬼?」

  金硯竹不語,兀自穿上馬褂,再坐下去換靴子。
  「可惡,害我白流了好幾桶鹽水!」滿兒咬牙切齒地低咒再大罵,「還有,這也要怪你,為什麼到西寧去不通知我一聲?」

  金硯竹依舊不吭聲,穿好靴子後,他默然起身來到她面前,俯眸靜靜凝視她片刻。 「妳覺得讓京城裡的人都看過我的戲還不夠嗎?」

  滿兒愣了愣,旋即恍然他永遠不會正面向她道歉,這就是他的另類道歉方式。

  「呃……應該……應該夠了啦……」其實,直到現在她仍然想不起來,究竟為什麼他得讓全京城裡的人都看過他的戲才行?「那個……我倒是很意外,沒想到你意然會唱戲。」

  「皇考喜歡聽戲,」金硯竹主動自她懷裡抱去女兒,這又讓滿兒驚愕了好半天。「所以,我們兄弟每個或多或少都有學過戲。」

  「也就是說,你早就扮過女人了?」
  「沒有,旦角兒都是由太監負責的。」

  「欸?可是你扮得真的很棒耶!」
  金硯竹不說話,舉步往外走,滿兒忙跟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小七兒。」
  哎呀,對喔!她怎麼給忘了小七兒那條天橋地頭蛇了!

  「那現在還有誰知道你在唱戲嗎?」
  「沒有,不過很快大家都會知知道了。」

  「但是……」堂堂莊親王爺是個名旦角兒,這像話嗎?「你真的要這樣做?」 「這是妳要的。」 她要的?

  可是……可是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除了幾句比較特別的話--譬如要他去扮女人唱戲--之外,她早就忘了那時候到底說了什麼了呀!

  她暗暗哀聲嘆氣不已,可即使是這種時候,她還是壓不下女人家的小氣心態。「如果皇上也讓你來扮旦角兒,你肯嗎?」

  金硯竹冷哼。「除非我死!」
  是這樣嗎?滿兒唇瓣悄悄綻起得意又滿足的笑。

  夠了,這樣就夠了!「那個……我想你……呃,你不必再唱下去了,我會跟你回去的。」來吧、來吧,感激涕零吧!

  不料,金硯竹不但毫不領情,甚至拿奇怪的眼神瞄了她一下,才淡淡地回了她一個字,「不。」

  滿兒愕然一呆。「呃?為什麼?」她那麼喜歡唱戲嗎?

  「因為妳說過的話。」
  又是她說過的話!
  可惡,她到底說過些什麼鬼話呀?


第三章

  滿兒居然是金硯竹的老婆,這事自然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特別是那個錢如詩,簡直震驚得快恨死了--她盯了半年的肥羊居然早就有了主兒了!

  不過恨歸恨,戲還是得唱下去,誠如班主所預言,打從第二天開始,戲園子裡就場場爆滿,有人要「看」,有人要聽。不過三、四天後,便有內城裡的人慕金硯竹的大名而來了。

  自後台往戲台前偷覷,「他們死定了!」盯著正對戲台的頭等座,滿兒咕噥著轉回後台戲房。「小桃玉,妳還忘記半年前咱們談過關於要讓我家老爺扮戲伶的話題嗎?」

  想來想去祇有這個可能,那日裡,肯定是有某個無聊是家伙躲在牆壁角偷聽,所以某人才會想不開的去當戲子,可恨的是,說的人旱已忘得一乾二淨了,偷聽的人卻一個字也沒給她忘掉!

  「當然記得呀!」正與小日兒玩得不亦樂乎的小桃玉漫不經心地回道。「而且記得很清楚。」自己的事她不一定記得牢,可他人的八卦她想忘也忘不了。

  一聽,滿兒不由得精神一振,「真的?」連忙一步跳到她身邊去,順便把女兒丟到小床上交給兒子去陪他玩。「來,快告訴我,那天我們到底說了些什麼?特別是我,我到底說了些什麼?」

  「呃?從頭到尾全部嗎?」這就要稍微想一下了。「嗯……我看看,好像……啊!對了,一開先是……」

  待金硯竹這日的戲碼《琵琶記》將近尾聲時,滿兒已經弄明白,為什麼某人非得讓全京城的人都欣賞到他精湛的唱腔功力不可了。

  她有點感動……不,是好感動!

  難怪他會不惜丟盡臉面做這種堅持,難怪他一個大男人會不辭辛勞地把女兒帶在邊養著,難怪...真可恨,為什麼她總要做到讓她想唏哩嘩啦地大哭一場的地步呢!

  「我說,小滿……呃,不滿兒姊,我記得妳過年後就該是二十一?」

  「沒錯。」
  「那金老闆可不就比滿兒姊小囉?看上去他頂多十八、九歲而已嘛!」

  當再次獲得滿堂喝采的金硯竹被眾人簇擁著進戲房裡來時,恰恰好聽到滿兒囂張至極的狂笑聲。

  「頂多十八、九歲?哇哈哈哈……老天,這話要是被聽到,他肯定非氣爆不可,居然愈老愈回去了,真是人悲慘了……哈哈哈……告……告訴妳,趕過完年,他……他老人家就已經是個年歲上三十的……一口匹齡老頭于啦!」      「我聽到了。」

  
笑聲喀擦一聲切斷,滿兒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轉眸一瞧,冷冷的眼正冷冷地對著她,「啊!老……老頭子……呢?不對,老爺,咳咳,您下戲啦……」她尷尬地打著哈哈。﹁我……我來幫您下妝如何?」

   「不必,我自個兒來。」冷冷的,老頭子拒絕了。
  「哦!」滿兒吐了吐舌頭,趕緊躲到一旁去和兒女相依為命。

  接下來,所有的角兒們都各自忙著下妝換衣服,沒戲分的人就幫忙收拾,戲房裡人擠人一團亂,唯有往常負責一切雜務的滿兒閒閒無事幹,因為金硯竹只許她伺候他一個人。

  現下他是大牌名角兒,誰敢不聽他的?

  「爹爹,抱抱!」
   哎呀,小兵丁又叛變了!

  滿兒抱著女兒揪著打從有了爹爹就不要娘娘的兒子,心裡頭有那麼一絲小小的吃味兒。 「待爹下妝換過衣服後再抱。」

  呀哈!這更難得,老爺子居然能如此平心靜氣地對待他最「痛恨」的兒子,真是實屬難能可貴也!

   想必是那日裡挖牆角偷聽的後遺症。
  再見往常一刻也靜不住的兒子竟然乖乖站在一旁等候,滿兒更是感慨萬千。以往兒子收了叔叔伯伯阿姨們一文兩文的買糖錢總會交到她手裡,可這會兒他卻全數孝敬給了他老爹爹。

  嗚嗚,害她少了一份外快!
  金硯竹總習慣先至屏風後更衣,再卸髮套、頭飾,最後下妝,這會兒,他已經即將下妝完畢了,突然,戲房外傳來一陣喧擾聲。

  「不讓見金老闆?娘兒們,妳可知道爺兒們是打從哪裡來的麼?」
  「對不起,各位,無論你們是誰,我們金老闆一概不見。」這是錢如詩千篇一律強硬的回答。

   「說的這甚麼話,我們是內城裡來的,他敢說不見?」
  「內城?呃……」頭一回,錢如詩有點畏縮了。「這個……各位大爺,真的很抱歉,我們金老闆下戲後是從不見客的。」

  「喝!你們金老闆可真大牌呀!要捧他還得瞧牠的臉色?好,妳去問問他,咱是內務府員外郎他見不見?若這還賺不夠,當今皇上的皇弟二十爺,還有恆親王的世子他見不見?」

  老天,是皇親貴冑!
   下一刻,錢如請便慌慌張張地撞進戲房裡來了。

   「金大哥,他們……他們……」
  冷冷的,「讓他們進來。」金硯竹連眼皮也不撩一下,繼續卸他的妝。 有這麼一句話,原已經夠擁擠的戲房裡又加進來好幾個人,當先兩個年輕人俱是一身貂皮馬掛厚呢長袍,後頭一個三十多歲的錦袍瘦漢子,還有四個侍衛大漢,僅只一個揮揮手,好幾個人便被他們趕了出去。

  「哪一個?」瘦漢子一進來即趾高氣昂地吆喝著。「你們金老闆是哪一個?居然這般……」可惜沒有機會讓他威風個夠,軌被那兩個年輕人比他更大聲的驚呼給打斷了。

  「十六嫂(嬸兒)?!」

  
兩對錯愕的視線共聚於同一處,只見滿兒兩眼緊張兮兮地瞄著金硯竹,雙手則拚命甩手暗示他們趕快逃命,可惜他們沒一個懂,兀自驚訝地打量她。

  「妳怎地會往這兒,十六嬸兒?」
  「不對,弘昇,她已經不是十六嫂了。」不過三、四年過去,今年十九歲的允禕卻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爽朗的少年了。「忘了麼?四哥不但早已將她自宗譜中除名,而且只等十六哥回來,四哥便要讓十六哥與阿敏濟完婚了。」

  「可是……」弘昇猶豫著。「十六叔不也因為這事兒氣得把莊親王府燒了一大半麼?」老實說,以個人觀點而言,他還是比較喜歡滿兒。
  
「那又如何?四哥決定的事兒,十六哥難不成敢抗旨?何況這女人根本就配不上十六哥,」瞄著滿兒的眼神更是輕蔑。「你可知道,她不僅僅是個平民而已,阿敏濟還偷偷告訴我,這女人是她娘被賊人強暴之後所生的雜……」

  話還沒說完,人影條閃,一聲慘嚎,允禕已然飛跌到牆壁角落裡碎然撞下好大一片牆灰,金硯竹則滿身殺氣地卓立在他跟前。瘦漢子與特衛們一驚,正待上前救駕,不料又聽得弘昇世子的驚叫。

  「十六叔?!」

  雙胖煞氣凜然,金硯竹居高臨下地俯視允禕,「再說一次,」語聲裡更是透著說不盡的冷酷與殘佞。「允禕,『請』你再說一次,好讓我有『正當的理由』殺了你!」

  「不、不……十……十六哥……」允禕兩頰撞得老高,外加滿嘴西瓜泡沫汁,驚恐地拚命搖著雙手往後瑟縮。「對……對不起,我……我錯了,請你……請你饒了我吧!十六哥……」

  「饒了你?」金硯竹冷哼。「帶滿兒回京那一年,我便已慎重警告過你們了,你們盡可以嘲笑我,可若是膽敢說一句對滿兒不利的言詞,我絕饒不了你們,而你,剛剛……」

  「我還沒說完!」允禕驚懼地失聲大叫。「那不算,我還沒說完,我還沒說完呀!」神情更冷厲。「對我來講,那已足夠了!」

  一旁的弘昇終於發現十六叔是真的想殺死二十叔,他不禁機伶一顫,「不要,十六叔,請您饒了二十叔吧!他……他還年輕不懂事,難免曾說錯話,就這麼一回,請您恕過他吧!」說著,趕緊往滿兒那兒送過去求救的眼神。

  滿兒嘆了口氣,把女兒交給張著大嘴直發楞的小桃玉,悄然過去拉住金硯竹的手臂。
  
「爺,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弟弟嘛!不要因為我而真的殺了他,否則你教我何以自處?這樣一來,我就真的不好再待在你身邊了呀!」

  金硯竹蹙眉瞄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後即回到梳妝怡前,滿兒連忙揮手要弘昇趕快帶允禕離開;忙不迭的,弘昇立刻指揮幾個護衛扶腋著允禕先行,他隨後也要逃之夭夭……

   「弘昇。」
   甫一腳踏出門口的弘昇渾身一震,膽戰心驚地回過半臉。「十……十六叔?」

  「叫他們每一個都來看我的戲--內城裡的每一個,一個都不許漏,哪一個敢不來,我饒不了他!」 嗚嗚,怎麼每次都把這種爛差使丟到他頭上來?

  「是,十六叔。」弘昇沮喪著臉離去了。
  瘦漢子遲疑半天,終究沒敢就這麼悶不吭聲地悄然離開。「奴才告退,十六王爺。」就算他再魯鈍、再愚蠢,光從他們的對話中也聽得出來跟前的金老闆到底是哪位主子了。

  「你也想讓我殺了你麼?」
  瘦漢子抽了口氣。

  「不不,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告退,十六王爺、十六福晉。」 「滾!」

  不過晃個眼,適才還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閒雜人」等全都溜得一乾二淨,可戲房內卻依然毫無半點聲息,每個人都只呆呆的看著﹁金老闆﹂把妝卸乾淨,然後抱起始終乖乖等在一旁的小日兒,兩眼望向滿兒。

  「回去了。」
  「是,老爺。」

  滿兒自小桃玉手裡抱回女兒,如同兒子一樣乖巧的伴同金硯竹離去了。而戲房內卻仍舊靜默得彷彿內無半人。

  直至良久良久後,才有人啞著嗓子擠出聲音來。   
  「天天天……天哪!他他他……他是莊親王爺!」

  ★ ★ ★

  「三慶園名旦角兒金硯竹便是堂堂莊親王爺,每個人都得去看他唱戲,否則腦袋不保。」

  一句「傳言」,惹來北京城裡一片混亂,三慶園差點爆破,大家爭先恐後的去聽金硯竹唱戲,就怕沒來得及看腦袋使得搬家。不過,聽完了戲,他們也不能不承認,金硯竹唱得還真是好得沒話說!

  兩天後,金硯竹甫上戲,後台裡來了個人,一個高高瘦瘦,滿臉親切和藹的笑容,那身高貴氣質卻不容小覷的中年人。

  這一回,錢如詩的兩眼可就睜得夠大、夠亮了。「請問您是?」她小心翼翼地問。
     高貴中年人倏地咧嘴一笑。「我排十三。」

  十三?什麼十三?
  錢如詩正自滿頭霧水,戲房裡的滿兒便驚訝地迎上前來。
  「十三爺?」怎麼看起來比皇帝還要老?是因為他蓄了鬍鬚嗎?

  高貴中年人--允祥笑咪咪地頷首。  
  「十六弟妹,咱們沒見過,如何認得準呢!」

  滿兒聳聳肩,趕忙往裡肅客,邊暗自咕儂著,「這位不曉得是來損我的,還是來嘲笑我的?」她的聲音夠細,但允祥還是聽見了,深深注視她一眼後才向小日兒瞧過眼去。

  「喲!這位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傢伙肯定是十六弟的小阿哥弘普了,嘻嘻!跟十六弟小時候一模一樣呢!呃,還有那位,是梅兒小格格麼?」

  「是梅兒。」滿兒朝戲房裡其他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立刻默默地退離戲房,她這才轉身跟允祥面與面對上。「十三爺,我猜您今兒個不是來聽戲,也不是來看爺,而是來找我的吧?」

  允祥仍是笑咪咪的。「哦!十六弟妹為何這麼說?」
  過去抱起梅兒坐下,「我也在內城裡待過,有些事就算我不想知道,還是曾有人告訴我,譬如皇上與十三爺的關係……」滿兒抬眸直視允祥。「請問十三爺,您是來勸我離開爺,還是來殺我呢?」

  聞言,允祥不禁哈哈大笑。「十六弟妹,我要說,妳知道的不夠頂真。」  「怎麼個不頂真法?」

  允祥停下笑聲,低頭,瞧見小日兒正在拉扯掛在他腰帶上的玉佩,「你喜歡麼?」小日兒拚命點頭,他毫不猶豫地解下來遞給小日兒。「那就送你,當是十三伯的見面禮兒吧!」

  「十三伯?」小日兒似乎有點困惑。
  「嗯!真乖。」允祥也抱起小日兒坐到一旁去,依舊那般親切隨和地對滿兒笑著。「十六弟妹,我今兒個來祇有一個目的。」

  「十三爺請說。」

  「我想知道十六弟究竟為什麼會跑來唱戲?而且還逼著大家一定要來看他唱戲?」允祥嘆了口氣。「妳可知道,現在內城裡已亂成了一片,來了怕四哥生氣,不來怕十六弟生氣,那些王公貝勒爺兒們還真是左右為難呢!」

  一聽,滿兒不禁浮起滿面尷尬。「呃,這個嘛……老實說,應該要怪我吧?唔……不對,這也不能完全怪我……」

   「十六弟妹可以說與我聽麼?」
  躊躇了下,「好吧!其實我也為這事頭大得很呢!」滿兒毅然道。「這,該從去年爺到西寧時說起吧……」
  「……總之,那時候我真的只是開開玩笑的隨便說說而已,誰想到他會躲在那兒偷聽,還當真,現在我想翻詞,他就搶先翻臉,我說夠了,他就說還差得遠,一句話不對,他就擺臉色,那我也只好任由他去囉!

  「原來如此……」允祥喃喃道。「這樣一說,真要怪十六弟妹妳麼,也不能完全怪妳,要怪祇能怪所有的事情好巧不巧地湊在一塊兒造成了這種結果。不過……真沒想到十六弟對妳這般癡呢!」

  雙頰微郝,「我自己也沒想到。」滿兒坦承。
  允祥略一沉吟。「十六弟妹。」   「十三爺?」

  「待會兒能讓我跟十六弟單獨談談麼?」

  ★ ★ ★

  
回到戲房裡,瞧見裡頭祇有一位笑吟吟的允祥在,金硯竹居然絲毫驚訝的表情都沒有,甚至是無動於衷的,彷彿原本就該是這種狀況。

  「十六弟,頁不錯呀!」  
  「假麼三道!」金硯竹冷哼著到屏風後更衣。「你也沒到前頭去聽戲,說什麼不錯!」

  「十六弟,這你就說差了,二十幾個兄弟裡,原就是你在這方面最行,你能唱出什麼樣的戲,十三哥我也早就清楚了,記得皇考還誓要你編過曲兒呢!至於這會兒我說的不錯是……」允祥戲謔地對自屏風後出現的金硯竹擠擠眼。「你的旦角兒扮相還真是不錯呀!」

  冰冷地橫他一眼,金硯竹漠然坐到梳妝怡前摘下髮套。

   「你今兒個究竟是來幹啥的?嘲笑我的扮相?」
  笑容斂丟。「你不能退一步麼?」金硯竹

迷戀 於 2007-11-28 23:3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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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11-28 23:32:00
第五章   
  
清順治初年,由於有東南海上鄭成功抗清勢力的存在,清廷嚴行行海令;直至康熙二十二年,清廷將臺灣納入版圖,二十三年即開放海禁,並指定廣州、漳州、寧波、雲台山四個口岸對外國通商。

  然而,到了康熙五十六年,清廷又因出海貿易者多滯留南洋不歸,故而復行南洋海禁,之後,本來一度繁榮的對外貿易又復萎頓,唯有仰賴葡萄牙、荷蘭、英、法等國商船繼續維持著中外互市的管道了。

  荔枝灣,位於廣州城西的一大片遍植菱藕與荔枝佳果的水鄉湖國,風景如晝宛如世外桃源,不少文人士大夫索性在這兒築下一棟棟明園別苑,以便時時來此吟宴題詠,享受這一幕綺麗美景。

  「沒有人知道你在這兒有別苑嗎?」
  膝蓋上一碗荔枝,滿兒忙著又剝又吃,還要抽空問身邊的允祿問題。

  「這是五王叔特地買給我的,」允祿認真地看著一冊薄薄的書本,邊漫不經心地回道。「所以沒有人知道。」

   「是為了萬一有這種時候?」

  「嗯!」
  濃密如綠傘般的樹蔭下,兩人都坐在草地上,背靠著一株至少上萬年的大樹幹,體會前人種樹,後人享受的滋味。

  「因為他也曾經這麼做,所以才讓你自己作選擇嗎?」
  「倘若有必要,他會這麼做,但皇考很能體諒他對五嬸兒的執著,因此他不需要這麼做。」

  執著嗎?

  滿兒笑笑,剝了一顆最大最豐滿的荔枝塞進允祿櫻桃般的小嘴裡,瞧見那樣小的一張嘴差點塞不進那樣大一顆荔枝,她忍不住挪揄道:「老爺子,您的嘴兒還真是小呢!」

  一顆荔枝換來兩粒白龍眼,滿兒大笑著朝對面的角亭叫過去,角亭裡兩大兩小同樣吃得不亦樂乎。

  「別給他們吃太多呀!」
  「知道了,夫人,」玉桂喊回來。「吃完這些,玉桂就帶他們睡午覺去。」

  一來到廣州府,允祿就讓塔布、烏爾泰與玉桂、佟桂倆倆成了親,好教大家都各自有個伴。算算他們成親都有兩個多月了,不過因為這年閨四月,所以這會兒也只不過剛入五月而已。

  把最後一顆荔枝丟進允祿口中,滿兒邊擦手邊問:「你到底在看什麼呀?」「洋文書。」允祿依舊是心不在焉的。

  「咦?洋文書?你懂洋文?」
  「皇考曾請多位傳教士教授三哥、十五哥和我有關天文、幾何算學、律呂、解剖、拉丁文、儀器結構製造等知識,當時我讓傳教士順便教我的。」

  雖然聽不懂,但……
  「真厲害,那,這書哪兒來的?」

  「洋人商館。」
  「哦!原來你每次出門都是跑到洋人商館去了,為什麼不帶人家去?」滿兒滿嘴抱怨。

  「因為我不准妳去!」
  「哼,小氣!」她嘟嚷著翻身躺到允祿大腿上去看書皮,發現上面都是一隻隻的蝌蚪。「好奇怪的字。」他沒反應,於是她側過臉去,瞧見玉桂、佟桂正要帶領兩個小鬼去睡午覺,又說:「他們要去睡午覺了呢!」

  允祿還是不理會她,說不定他連聽都沒聽到,但是她仍然輕輕地吐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真好,這種日子,以前從沒想過我能過這般美好的日子,以為我祇能在拚命尋求漢人的認同之下懵懵懂懂的過完一生,但是我碰見了你,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允祿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但他的手卻悄然摸上她的腦袋輕柔地撫挲著。

  「……也許很多人都怕你,可在我心目中,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雖然……咳咳!看起來有點小……啊!幹嘛打我?」她捂著額頭抗議。

  允祿仍舊不出聲。

  「允祿。」
  「嗯?」

  原來他還是有在聽。「這種日子我們能過多久?」
  他終於放下書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圓溜溜地凝注她。

  「為什麼這麼問?」
  「人家擔心嘛!」滿兒小小聲地說。「皇上會就這樣放過你嗎?」

  「……不會。」
  「那他找得到你嗎?」
  「如果有心的話,遲早會找到的。」

  「那如果我們被他找到了呢?」

  「再換個地兒。」
  「哦!」放心了。

  「妳不怕這種流浪的日子?」
  她笑了,然後往上爬呀爬的爬到了他懷裡,他攬臂抱住她。

  「祇要和你在一起,作乞丐都行。」
  「……如果是到洋人的國家呢?」

  輕輕合上眼,打了個呵欠,「那你要教我洋文。」滿兒睏倦地低喃。允祿不再說話,靜靜的,直到滿兒均均的呼吸聲隱隱傳來,他的神情才悄然掩上一片陰鬱的冷峻之色,並自言自語了一句話。

  「恐怕不把我找回去,皇上是不會罷休的。」

  他臆測的沒錯。
  在北方的另一座城,就在允祿離京的翌日,雍正再一次拍案怒吼不已。 「他竟敢背叛朕!」

  允祥嘆氣。「皇上,請恕臣弟斗膽直言,十六弟沒有背叛皇上您,而是皇上背叛了十六弟對您的信任啊!」

  雍正窒了窒。「朕……朕是皇帝,朕想如何就如何!」
  「君無戲言,皇上,尤其是十六弟,他毫無怨言地為皇上您做了那麼多連臣弟我也不屑去做的骯髒事,皇上更不應該對他耍手段。」允祥坦言不諱。「倘若皇上也對臣弟我耍這種手段,雖然臣弟不至於像十六弟一樣拍拍屁股走人,但臣弟一定會恨傷心、很失望,甚至心寒心冷。」

  雍正無言以對。

  「十六弟一直很相信臣弟,當他告訴臣弟他再也不相信臣弟時,皇上知道臣弟有多難過、多慚愧嗎?雖說原先我也不知道皇上會在他回來之後立刻反悔,但終究臣弟也算是背叛了他對臣弟的信任。」允祥無奈地道。

  「所以,皇上真正應該省思的是皇上您自己做的事,而不是他撒腿走人的結果,因為這結果是皇上逼他做出來的。」

  雍正又沉默了好半晌後終於開口了,卻仍不願承認他的作法有何可議之處。「可是不如此,朕又如何讓他娶阿敏濟?皇考仙逝滿百日時,已上七十高齡皇姑端敏大長公主特地遠從漠南來為皇考察奠,實則是要強迫皇太后允下阿敏濟的婚事,當時無人知道十六弟持有皇考的特旨,故而皇太后也就答應了下來,之後皇太后在仙逝之前又把這事扔給了朕,所以朕也不能不理會皇姑一再的催促呀!」 允祥張了張嘴,閉上,無奈地搖搖頭。

  「皇上為何還如此說呢?」
  「因為這是事實。」雍正強硬地大聲辯駁。「難道十三弟你會不知道端敏大長公王有多蠻橫跋扈,氣焰有多囂張麼?即使連皇考生前都相當含糊她,朕又能拿她如何?」

  「這個臣弟明白,」允祥嘆著氣說。「由於阿敏濟的個性與皇姑一模一樣,所以皇姑也就特別喜愛阿敏濟,相對的,大家也格外厭惡阿敏濟。雖然阿敏濟如今似是已有所不同了,其實骨子裡仍不變,只不過她現在懂得要作作表面功夫罷了。可是皇上卻要十六弟娶這樣一個女人,豈不是存心要害十六弟日子難過麼?」

  「當然不是,」雍正斷然否認。「朕知道十六弟應付得了她的!」

  「所以皇上是要滿兒的日子難過?」
  「這……」雍正突然背過身去。「這與那個女人無關。」

  「皇上,」允祥不禁再次嘆氣了。「端敏皇姑的確不好應付,但充其量她也祇不過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而已,但皇上卻乘機把她拿來作藉口,一個正大光明的藉口,事實上,皇上您真正的用意還是要懲罰滿兒,要讓她日子難過,要讓她後悔莫及,然而事到如今,倘若皇上仍要堅持下去,恐怕後悔莫及的會是皇上您吧!」

  雍正又不出聲了。

  「或許皇上您在意的不祇是滿兒曾經威脅過皇上您,也是因為十六弟屢次為了滿兒而違逆皇上的意思,但皇上應該知道,在滿兒尚未出現之前,十六弟便已是這樣了不是嗎?」允祥耐心地想勸服眼前頑固的人。

  「對皇考,他是這樣,對密太妃,他也是這樣,對任何人,他都是這樣,祇要他心裡頭不樂意,誰也強迫不了他,他一向就是這樣,並不是滿兒出現之後才如此的呀!」雍正仍是無言。

  「皇上,臣弟知道您是想如願以償地懲罰到滿兒,又能不負皇太后所託,甚至要讓大家瞧瞧皇上您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到,沒有人可以抗拒,也沒有人可以違逆,可這樣一來,皇上您對十六弟應下的諾言……」

  「夠了!」雍正怒喝。「你不要以為朕寵信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了!」 「臣弟不敢,」允祥忙低頭哈腰。「臣弟祇是……」

  「朕說夠了!」雍正不耐煩地揮揮手。「朕不想再聽了,總之,去找他,把他給朕找回來!」

  允祥暗暗嘆息。「可即使找到了他,若是十六弟始終不肯回來呢?」雍正揹著手緘默片刻。

  「屆時再說吧!」
  無論如何,皇上就是不肯讓步嗎?
  算了,眼下不管說什麼皇上也聽不進去,屆時再說就屆時再說吧!

  「臣弟遵旨!」

  ★ ★ ★

  幾十條龍首龍尾的龍船一塊兒擠在珠江競渡的盛況確實非常壯觀,那龍舟長的十餘丈,短的也有七、八丈,船上搭起牌樓雕刻著精緻的魚龍鳥獸,張著旗傘,飄著七色彩帶;橈手四、五十人,大船多達百人,還有揮旗者用打旗動作協調橈手之間的聯繫,擊鼓的節奏是划船的關鍵,拍板聲配合擊水聲是對橈手們的鼓勵,萬千群眾的喝采更是最有力的聲援。

  驟然間,鼓聲三響,紅旗先動,數十條龍舟便宛如蛟龍一樣在水面上飛躍而出,寬闊的木漿也如飛舞著萬支利劍,在擊鼓聲中,龍舟劈浪前進,那聲響簡直比千雷轟鳴更震撼人。

  「哇,好厲害!好厲害喔!」小日兒跨坐在烏爾泰肩頭上,興奮地拍打著烏爾泰的腦袋。「加油!加油!耶!」

  「加油!耶!」梅兒也坐在塔布右肩上蹦蹦跳,盲目地跟著哥哥大喊大叫,同樣興奮得東倒西歪,如果不是佟桂在後頭扶著她,她早就不曉得跌到哪裡去了。
  老實說,滿兒什麼也看不到,雖然他們站得相當前頭,但她委實不夠高,幾個一般高度的男人就足夠把她的視線遮擋得一絲不露光了,不過她還是很開心,一張笑臉燦爛得比朝陽更耀眼,一手緊緊挽住允祿,一手拉著玉桂不曉得在說什麼。

  「爺,爺,」同玉桂說完,她便轉過來仰眸睥著允祿,兩眼中盡是央求。「咱們待會兒上蘭元茶居喝茶去好不好?」

  「妳想去就去吧!」祇要一出門,允祿那張稚嫩的娃娃臉更是一片冷峻。「不過只得今兒一天。」

  「是,只今天,只今天。」
  滿兒笑呵呵地示意塔布和佟桂先去佔個桌位,免得待會兒客滿了。可是……
  「哥哥!哥哥!」

  梅兒揮舞著兩手哭叫著不肯走,她不纏阿瑪,不黏額娘,只跟定了阿哥;小日兒聞聲回過頭來,竟也揚出兩手朝妹妹伸過去。

  「來,哥哥抱抱,哥哥抱抱!」
  開什麼玩笑,他自己都坐在別人的肩頭上了,還想抱妹妹!

  玉桂忙接手抱過去,兄妹倆便一高一低地牽著手,雖然梅兒已經瞧不見龍舟了,但她還是很高興,哥哥叫,她就跟著叫,哥哥跳,她也跟著跳。

  「爺,梅兒眼睛像我,小嘴兒像你呢!」
  「嗯!」允祿淡淡地應了一聲。

  「那……」滿兒捂著小腹,眸底浮現出一抹神秘的喜悅。「如果我又有了,下一個要生個像誰的呢?,

  「像妳。」他學乖了。
  「女孩兒嗎?」

  「隨便。」
  滿兒笑得更耀眼了。

  隨便的意思就是他不打算把梅兒給皇上了。
  不等競渡有結束,他們就先行離開上茶館去了,因為天氣委實太熱,滿兒擔心習慣北方寒冷氣候的兩個孩子受不了。

  雖說小孩子最容易適應環境,可總要給他們一些時間吧?
  蘭元茶居就在荔灣湖畔,遼闊的湖水清澈如鏡波光粼粼,加上堤岸綠樹紅花的倒影,更是秀麗迷人。

  「我上洋人商館去一下。」才剛到茶居門口,允祿便這麼說。

  「欸?可是……」
 「妳們先上去叫點心,我馬上回來。」說完,他便兀自轉身離開了。

  沒轍,滿兒只好進茶居去和塔布會合,先叫點心先吃。
  每回祇要帶著小鬼出門,他們都是遵循著同一種固定的模式;烏爾泰與玉桂負責照顧小阿哥,塔布與佟桂看著小格格,至於滿兒則專門伺候大老爺,而且最後通常都是塔布他們先帶著孩子回去,她則繼續和允祿到處閒逛。

  可是這會兒大老爺不在,滿兒只好無聊地自己拚命吃。
  「夫人,這山渣奶皮捲真的很好吃耶!」佟桂邊吃邊讚嘆。「酸甜嫩滑,奶味深郁,甘香可口,跟咱們北方的點心就是不一樣!」

  「還有這個蜂巢芋角、蟹黃雞翼球,真是人棒了!」玉桂也吃個不停。「嗯!回去試試看能不能自個兒做。」

  「這倒好,以後想吃就可以自己做來吃了。」滿兒笑道,旋即指著兒子笑得更開心了。「哈哈,長鬍子了,白鬍子老公公!」

  只見小日兒那張可愛的小臉上,唇畔讓奶油惹了一圈白,看上去滑稽透了。 「啊!小梅兒也有,哈哈哈,白鬍子老婆婆!」

  「嘻嘻嘻,夫人,您自個兒還不是……」
  「欸?我也有?」太丟臉了!滿兒趕緊掏出手絹兒來擦,一面追問:「還有沒有?還有沒……」

  「柳姑娘?!」

  咦?柳?不會是在叫她吧?在這兒她有熟人嗎?
  滿兒忙循聲望去,繼而一呆。「耶?玉姑娘?!」

  是玉含煙,以及她的妹妹王瑞雪,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向她們這桌而來,俱是一臉既驚訝又意外的表情。
  「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妳,柳姑娘,妳……看上去氣色很不錯。」驚訝過後,玉含煙的臉色卻更顯得複雜難解了。

 「謝謝,妳……呢,看起來也很不錯,呢,我是說,妳更漂亮了……唉!反正就是這樣啦!」這種對話實在很奇怪,也很尷尬,上回見面還打的妳死我活,不見棺材不罷休的說,這會兒卻在這兒妳笑我也笑的互相問好。

  現在到底是怎樣?
  不過,想想這樣也沒錯啦!不問好,難不成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當場掀桌子再來一場生死大對決?

  「他……好嗎?」
  一聽,滿兒就知道玉含煙在問誰。「他也很好。」會問到「他﹂」並不奇怪,「敵人」嘛!奇怪的是玉含煙的口氣與神情,不像在卜問候」敵人,倒像在關懷久末見面的情人。

  「是嗎?」玉含煙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然轉眸一瞧,驚訝之色又起。「這兩位是?」

  「他兒子,四歲,」滿兒再指指梅兒。「還有他女兒,兩歲。」
  玉含煙頓時錯愕地膛大了眼,「你們成親那麼久了?」她難以置信地問。「他到底幾歲了?」他不可能十三、四歲就成親娶老婆吧?

  滿兒笑了,比兇出三根手指頭。「三十。」

  「欸?!」這聲震驚的大叫是來自於王氏瑞雪的口中。「他有三十歲了?!」滿兒頷首。「別看他好像比我小,其實他已經是個老頭子囉!」

  「太……太不可思議了!」王瑞雪喃喃道。那傢伙到底是吃了什麼青春永駐的仙丹靈藥?不曉得他肯不肯分享一下?

  「這樣就不可思議?」滿兒自嘲地揚了揚嘴角。「想想我吧!當我和他成親三個月後才發現應該小我一歲的夫君居然大我九歲,原本可以吃定小相公的局面瞬間反轉過來被他壓制得死死的,那種感覺才真的叫不可思議吧?」

  一旁的玉桂、佟桂竊笑不已。

  「告訴妳們,那真的是很哭笑不得,想後悔都來不及了!」滿兒誇張的嘆了一大口氣。「唉!結果小相公吃不成,反倒變成小可憐給他吃去了。」

  「可是他對妳付出了真情,」玉含煙低喃,語意中有絲難以言喻的情韻。 丹鳳眼兒一勾,滿兒滿足地笑了。「那倒是。啊!不說這個了,」她肅手請她們坐下。 「說說你們怎會在這兒吧?」

  「你們呢?」玉含煙反問,眼底迅即抹上一痕戒備。
  「不必這樣,我們已經……」頓了頓。「呃,脫離那個『圈子』了,所以才會逃到這兒來。」

  「逃?」玉含煙一征。「為什麼?」
  滿兒聳聳肩。「因為他的家人無法接納我,還另外幫他找到了一個配得上他的女人要逼他娶,他很生氣,所以就帶著我離開囉!」

  「我知道了!」王瑞雪脫口道。「一定是他的家人要利用他攀權附貴!」 「嗄?!」利用他攀權附貴?他自己不就是權,不就是貴了?

  「瑞雪!」玉含煙低斥,而後轉對滿兒歉然道:「對不起,她說話總是這般不分輕重,請你……」話說到這兒,她突然臉色發青地捂住嘴,狀似欲嘔。
  王瑞雪睹狀,忙擔心地問:「怎麼,又不舒服了嗎?」
  而滿兒一見卻是呆了呆。「咦?玉姑娘妳……妳不會是……」她少說也生過兩個孩子了,雖然不像玉含煙這麼嚴重,但這種害喜的經驗她也是有的。

  不過眼角一瞥,這種地方實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最佳場所,她忙又改口:「呃……你們住哪間客棧?我想最好先送玉姑娘回去歇歇比較好。」

  「我們剛到,還沒下榻呢!」王瑞雪道。
  「這樣……」滿兒略一沉吟。「那到我家好了。塔布,你們……」

  「我們跟您一塊兒回去,夫人!」塔而不假思索地說。

  「那爺呢?」
  「烏爾泰可以留下來等。」

  「那也好……啊!烏爾泰,回來時順便打包一些回來,免得這兩個小鬼給我鬼叫說吃不夠。」

  「是,天人。」
  於是,一大群人就這樣匆匆離去了,獨獨留下高頭大馬的烏爾泰面對一桌吃剩一大半的點心。

  他有點尷尬。

  ★ ★ ★

  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熱呼呼的藥,滿兒疾步走向獨立於林間的一棟小靜軒,一踏入靜軒,裡頭的低語聲馬上停止了,她恍若末覺地揚起笑容。

  「來來來,喝下這一碗,保證妳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王瑞雪狐疑地接過碗去。「這是什麼?」

  「止吐。」滿兒簡單地說,待玉含煙喝完後,才又加了一句,「還有安胎。」 躺在床上的玉含煙,以及剛拿回空碗的王瑞雪,兩人不約而同的臉色一變。
  「安胎?!」

  「是啊!玉姑娘不是懷孕了嗎?別忘了我生過兩個孩子了,這種事情瞞不了我的。」滿兒笑吟吟地在床邊凳子上坐下。「放心,你們可以在這兒住到玉姑娘的身體穩定為止,我不會趕人的。」

  玉含煙與王瑞雪相互交換了一眼奇怪的目光,再轉注滿兒。

  「為什麼?我們曾經要殺你們,為何妳現在卻能這般平心靜氣地對我們?」 「因為之前我們是對立的,可現在不是了呀!」滿兒理所當然地說,「現在我家老爺子已經不再為任何人做事了,他只想跟我和孩子們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所以,妳我之間的衝突點已經消失了。再說……」她微笑著瞄了一眼玉含煙的小腹。「妳又懷孕了……」

  玉含煙雙眸一睜,也瞥向滿兒的小腹。「難道妳也……」
  「還不確定,不過八成是了。」滿兒喜孜孜地頷首。「雖然生孩于很辛苦,不過我很樂意為我家老爺子吃這種苦。妳應該也是很樂意為妳家夫君吃這種苦吧?」

  玉含煙沒有回答,本是無神無光的瞳眸驀而轉向門口發了亮。
  「小天……」然而,她的神情卻是萬般苦澀無奈,呢喃的低喚不自覺地流露出若隱若現的情意。

  頎長的少年揹手冷漠地佇立在門外,眼神異常嚴峻地凝住她們。
  「哎呀!老爺子,你回來啦!」滿兒興沖沖地跳起來跑過去親暱地抱住他的手臂。「看看,老朋友喔!我……」

  「誰讓妳帶她們回來的?」少年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完全不吃她那一套。 「嘎?啊,這個……」滿兒打著哈哈。「總之呢!人家身體不舒服嘛!那我們又不是不認識,怎能不管呢,對不對?」說著,滿兒硬扯著少年轉身離開,打算先混過這一關再說。「所以說啊!我就……」

  同情地注視著玉含煙欲言又止的慘澹之色,王瑞雪嘆息了。
  「姊,妳還是喜歡他,對吧?」她搖搖頭。「妳啊!就是這麼死心眼,所以我說妳實在不應該聽大哥的話,妳應該聽我的,學學我那一套,瞧我……」

  「那不同,瑞雪,」玉含煙輕輕打斷她的話。「大哥讓妳跟的是個自命風流的男人,吊他胃口恰好對了他的性子,男人原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到了手便也不希罕了;但我跟的男人並不特別好女色,吊他胃口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說的也是,不過,看看姊這一輩子就這麼完了,而且……」
  「瑞雪!」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那問問妳是不是要在這兒動手總行吧?」
  玉含煙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瞼。「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不等妳身子好些?」

  「不用。」
  「可若是像上次那樣……」

  「好吧!最多再兩天」
  「妳不後悔?」

  玉含煙苦笑。
  「我怎麼可能後悔呢?」


第六章

  天,藍得醉人,風姿綽約的桃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炫目的陽光射下樹影斑駁,金燦燦的葵花間,滿兒和兩個孩子又追又跑,玩得不亦樂乎;角亭裡,手支著頰,允祿側躺在圍欄石椅上看書,那陣陣喧嚷的嬉鬧聲對他似乎毫無影響。

  不管怎麼死命跑都追不上額娘的小日兒突然停下了喘吁吁的腳步,轉個身子跑到烏爾泰面前伸出雙手。

  「烏爾泰,抱抱,抱我去追額娘!」
  「嗄?」烏爾泰頓時傻住。「抱……抱少爺去追……夫人?」
  而另一邊,總是有樣學樣從沒漏過半樣的小梅兒,馬上也搖搖晃晃地跑到塔布面前伸出雙手。

  「布布,抱抱,娘娘!」
  「欸?」塔布戰戰兢兢地瞄了一下角亭裡的主子。「這……不太好吧?」 耶?小鬼倒是挺聰明的嘛!不過……

  眼珠子溜溜一轉,滿兒立刻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沒有問題,來追,儘管來追,保證你們還是追不上,不過,你們要先數數到二十……」還沒說完,她已經拔腳衝向角亭這邊來了。「好,開始數!」

  啪一下抽掉允祿的書,一手粗魯地址著他的衣襟,滿兒大叫。
  「快,快,快抱我逃,他們要追我!」

  淡淡地瞥她一眼,允祿慢條斯理地撿回書本,一聲不吭地又看回他的書。 啪一下第二次抽掉他的書,這回滿兒搶在他拿回書本之前,先俯唇在他耳際說了兩句什麼,但見他忽而雙眸一亮,大大的眼兒瞬即睜圓了,呼的一下,在小日兒的手即將沾到滿兒衣衫的前一剎那,他已然抱著滿兒旋身飛出角亭外去了。

  「烏爾泰,追!」
  「布布,追!」

  摟著允祿的頸項,滿兒的嬌笑聲在別苑中快樂的迴盪著。
  「來啊,來啊!」她得意地向迫在後頭的兩組選手勾勾手指頭。「追不到,追不到!」 老實說,塔布和烏爾泰還真是死命在追,可是不過一會兒,他們眼前就失去主子的蹤影了。

  「快,追額娘啊!」小日兒就是不甘心。
  「追追,娘娘!」哥哥不甘心,妹妹自然也要不甘心。

  塔布與烏爾泰不由得面面相覷苦笑。
  連人影都不見了,還上哪兒追去?

  在這時,允祿已然抱著滿兒飛身來到主宅後的小溪旁,浣沙柳絲低垂,迎風飄然搖曳。他將她放下,她笑著拉住他跑向一株高大的柏木下,然後指指上頭,允祿驚訝地仰望著樹上,那密密的濃蔭間居然有一間樹屋。

  「我叫塔布整理過了,該有的都已整置備妥,而且……」滿兒誘惑地眨眨眼。「那兩個小鬼絕對找不到這兒喲!」亦即不會有人在「終極時刻」敲門要找阿瑪或額娘了。

  毫不猶豫地,允祿再次抱起她飛身而上……

  ★ ★ ★

  小鬼找不到,大人找得到。

  「柳姑娘」

  「唔……」縮了縮身子,滿兒惺松著兩眼更窩進允祿懷裡。「這麼快……就天亮了嗎?」 「柳姑娘,妳在上頭嗎?」

  「唔!吵死了,誰在什麼上……啊!」驀而驚醒,滿兒慌慌張張地坐起來。「我在這上頭!」而且還光溜溜的!

  「柳姑娘,妳不在嗎?我要上去看……」
  「不要!」滿兒拉長了嗓門死命尖叫一聲,「妳妳妳……妳千萬不能上來,我我我……我馬上下去!」她手忙腳亂地一手拚命搖著早已被他的尖叫聲嚇醒的允祿,一手慌亂地撿拾散落滿地的衣服。「等……等一下,我……我馬上下去,妳千萬千萬別上來呀!」

  「快,快,你的馬掛在這……欸?我的褻褲呢?我的……啊!在這兒……哦!拜託,別把那擎天大柱對準我好不好,我會長針眼的啦……呃,肚兜、肚兜……喂喂!幫我綁一下,快點……不對,不對,那是我的,你的在這兒啦……啊!完蛋,穿反了……」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樹屋終於探出一顆亂蓬蓬的腦袋,還僵著一臉尷尬的笑。

  「啊!原來是王姑娘,找……找我有事嗎?」
  王瑞雪當然也知道他們在上頭幹什麼,臉上更是暈紅著兩朵豔霞。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擾妳的,可是我真的有急事。」
  「哦!」滿兒扭頭往後看了一下,一雙健臂即抱著她飄然而下。「什麼事?」王瑞雪看了允祿一眼,旋即拉著滿兒到一旁去低語,不過幾句而已,就聽得滿兒的怪叫聲。

  「耶?真的?為什麼……可是那不是很危險嗎……怎麼可以這樣?不行!」她大喊,一邊憤慨地往靜軒跑去。「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冒這種危險!」

  一到靜軒,她先對緊隨在後的允祿以命令的口吻說:「喂!這是女人家的事,你不可以進來喔!」之後才進屋裡去。

  也許是為了讓允祿安心,王瑞雪並沒有跟進去,祇是把門關上,然後便和冷峻的允祿面對面大眼瞪小眼,可以看得出來她有很多事想問允祿,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她擔心她一開口問,他使會先咬她一口。

  屋內,滿兒輕步來到床邊,凝注玉含煙那副纖細的背好半晌後才坐下。「為什麼?」

  玉含煙有好半天都沒有吭聲,滿兒正想再問一次,她卻開口了。
  「因為孩子的父親是滿人。」

  滿兒呆了呆,繼而驚叫。「欸?難道妳也……」
  「不,我是自願的。」

  「自願?可是……」滿兒更傻了。「我不懂,既然是妳自願的,為何還要這麼做?」 玉含煙輕輕嘆息。「為了復明大業,有些犧牲是必須的。」

  犧牲?
  不會吧?她是為了那什麼鬼復明大業而去跟滿人在一起?
  「妳妳妳……妳傻了妳!」滿兒氣急敗壞地大叫。「這種事怎能犧牲呢?妳又不是真的妓女,而且還……還……王姑娘說妳這不是第一次了,這回更糟糕,喝一次藥打不下來,就喝第二次藥,現在還想喝第三次,妳不要命了嗎妳?」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生下這孩子!
  「為什麼不可以?」滿兒脫口問。

  玉含煙猛然轉過身來,神情憔悴中帶著頑固的堅決。

  「這妳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那是以前!」滿兒毫不猶豫地說。「現在我很高興我被生下來了,不管我是什麼雜種,有一個男人以生命愛我、護衛我,我活這一生也就值得了!」
  玉含煙別開臉。「不是每個滿漢雜種都有妳這般的運氣。」
  「妳錯了,玉姑娘,妳所謂的滿漢雜種比妳知道的更多,」滿兒往門口瞥了一下。「我家老爺也是啊!但是他就沒有我這種遭遇,我那兩個孩子也算是,可我就疼他們疼到骨子裡了。所以不一定的,要看父母怎麼對待這孩子呀!」

  「他……」玉含煙震驚地瞪住房門,彷彿她可以透過木門看出去似的。「他不是漢人嗎?」

  「不,他跟我一樣,他爹也是滿人,他娘是江南美女,哼!告訴妳,他們家的人可比誰都跩喔!總之,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分得這麼清楚?滿人漢人不都是人嗎?你們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但我們呢?我們怎麼分?」

  「這……」玉含煙咬咬牙。「這兒終究是漢人的土地。」
  「所以,你們一定要把滿人趕走?或者一定要反過來奴役滿人?」滿兒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反清復明究竟是為了誰?你們的忠義究竟是針對誰?為自尊心?為你們自己?為前朝皇族?還是為黎民百姓?

  「如果是為了百姓,為什麼不先看看現在的百姓他們過的如何?不是比前朝時更好嗎?他們會想再回到前朝那種生活嗎?」滿兒激動的揮舞著雙手。卜我不偏袒滿人,也不偏袒漢人,因為我無法偏袒任何一方,我祇能說,誰給我安穩的日子過,誰就是好的。」

  玉含煙蹙眉沉默了好一會兒。
  「妳別忘了令堂是怎麼死的!」

  「我沒忘!」滿兒傲然揚起下巴。「但是我更忘不了我的滿人丈夫是如何從漢人手裡救出我的,我相信妳也沒忘,他渾身浴血只為了我,在鬼門關徘徊了多少回也是為了我,我要殺他,他卻告訴我,如果我真要他死,他會為我死!」

  玉含煙抽了口氣。「他真這麼說?」瞳眸裡倏起的震撼情動不知是為了誰? 是滿兒? 或是她自己?

  「騙妳有糖吃啊?」滿兒咕儂道。「害我現在都不敢隨便亂講那個字,不小心說溜了嘴還得馬上收回來,就怕他一時會錯意真的跑去死了,那我只好跟他死成一堆囉!」

  「世上真有這種男人?真有這種男人?」玉含煙更激動地握緊了雙拳。 「有啊,真的有啊!所以妳不要這樣糟蹋自己,否則有一天當妳碰上那個人時,妳會後悔莫及的。」

  她已經碰上了,但那個男人卻早已屬於別的女人了!
  心頭洶湧翻騰的激情頃刻間冷卻成冰塊,玉含煙苦笑著喃喃道:「太遲了!太遲了!」 她碰見他碰見得太遲了!

  「那……那也不一定啦!以後的事真的很難講啦!」滿兒卻完全不明不瞭她的心意,「總之,妳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其他任何問題都可以慢慢考慮,慢慢解決。」她拍拍玉含煙的手。「哪!妳好好休息,我去叫玉桂幫妳燉點補品。」玉含煙螓首低垂無語,滿兒又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才起身離開。

  門外,允祿冷然依舊,王瑞雪卻滿眼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不已。

  呃……她好像講太大聲了!
  滿兒尷尬地過去握住允祿的手。「老爺,走吧!」他會生氣嗎?

  他沒有生氣,祇是在走出一段路後,突然說:「叫她們離開!」   
  「欸?為什麼?」真的生氣了?

  「因為我這麼說。」
  「可是玉姑娘的身子還不適宜行動啊!」滿兒大聲抗議。

  允祿冷冷一哼,倏忽引吭大喊,「塔布!」
  一會兒,塔布使飛身來到。「爺?」

  「到客棧去訂兩間房,再叫玉桂、佟桂幫那兩個女人搬過去。」

  「是,爺。」
  塔布銜命離去,滿兒張口結舌。
  「老爺子,你……你真這麼討厭她們?」

  允祿又哼了哼。
  「是因為她們曾經要殺我們,還是因為她們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嗄?」滿兒愣了愣。

  啊!是說他現在不為皇上效命,所以祇要人家不來惹翻他,他就不去管人家的閒事嗎?  好現實!

  不過……「那是為什麼!」
  「那女人……」允祿的聲音更冰冷,還摻雜了一些厭惡。「與阿敏濟相同。」 呃?與阿敏濟相同?什麼與阿敏濟相同?

  滿兒茫然地跟著允祿走出好大一段後,驀地……

  「啊!」一聲尖叫,她突然拉住了腳步。「騙人!你是說她……她喜歡你?」 允祿徐徐回過身來,冷然地望住她,不語。

  滿兒又呆了好一會兒。「你……你怎麼知道?」
  「兩年多前,她告訴她妹妹。」

  「哇,兩年多前?那麼早的事了,怎麼可能……」頓住,突然想到這回初見面時,她「問候」他的眼神語氣……「老天,是真的!」她脫口道。

  「不反對了!」
  「不反對!」她衝口而出,還加上死命搖頭。「不反對!不反對!」難怪玉含煙的態度會那樣曖昧,原來是因為那女人一直狷想她的男人。她這……

  是不是叫引狼入室?

  「走吧!」
  「呢?上哪兒?」

  「回樹屋睡覺。」
  樹屋?

  欸?不會吧?難不成這才是他會趕她們走的真正原因?因為王瑞雪吵了弛的好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王瑞雪「犯」到他了o

  ★ ★ ★

  會被趕到客棧去住,玉含煙姊妹倆似乎並不感到意外,瞧瞧允祿的臉色就可以預料得到了。之後,滿兒去看了她們一回,得知玉含煙不得不生下那個孩于,因為她打不掉胎兒。而後,當她再去看她們時,她們已經離開了。

  她猜想玉含煙還是又回到那個滿人身邊去了。

  老實說,她真的不太明白玉含煙為什麼願意做這種犧牲?也不明白玉含煙的哥哥為什麼會叫妹妹去做這種犧牲?

  是因為他們太偉大?
  還是因為他們太愚蠢?

  她無法理解,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她關心的是,允祿不曉得在安排些什麼,卻老不跟她講。

  「喂,你到底在幹嘛呀!天天往洋人商館跑?」
  一臂枕在腦後,一手拿著洋文書看,允祿躺在竹榻上彷彿沒聽到似的連半根眉毛也沒動一下。滿兒噘了噘嘴,拉高了裙擺跨過他身子坐到他肚子上。

  「不說拉倒,不過明天你哪兒也不准去,要陪我一整天。」
  允祿放低書,從書沿上方看了她一眼,再把書抬高至原位,仍是一聲不吭,不過滿兒知道這就是表示沒問題的意思,否則他會直接冷冰冰地說:沒空!

  哼!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真想學梅兒那樣在他肚子上蹦蹦跳出他的腸子來,看他還會不會這樣愛埋不理她的樣子!不過……

  又是七夕。

  一想到去年的七夕,她心頭就倍感不安,祇要雍正一天不肯放棄,他們就隨時有被找到的可能,屆時該怎麼辦?換地兒是沒問題,問題是來得及逃掉嗎?

  「不用擔心,」不知何時,允祿已然放下書本,正直勾勾地看住她。「我正在做安排,妳祇要乖乖跟著我就好了。」

  與他四眸相對片刻,滿兒倏地笑了,她伏下上身依戀地貼緊了他。
  「嗯!我知道,我會乖乖跟著你的。」不管他那張臉有多麼天真童稚,他的身心卻百分之兩百是個成熟可靠的男人,這點她早已深刻的體會到了。

  翌日,他陪她和孩子們度過了一整日快樂的白天--雖然他的樣子看起來實在不怎麼快樂;到了夜晚,他與她攜手漫步於湖畔,依偎著並坐在石岩上任由咬潔的月光溫柔地灑落滿身。

  他本就不多話,而她也不想說話,在這一刻,僅需要相通的心靈作無聲的交流便足矣。之後,中秋節過去兩天,甫自外回來的允祿一進門就大喊,「快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為什麼?」
  「我們要走了。」

  「走到哪兒?」
  「洋人要帶我們到他們的國家。」

  「欸?!」
  「沒時間欸了,」他將她轉了個方向,用力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還不快去收拾,他們明天中午就開船,時間到他們是不等人的!」

  「可是……可是不是有海禁……」  「我都打點好了。」

  「咦?」
  「還咦,快去!」
  這回連允祿都親自動手下去整理了,他負責把她們整理好的行李再拆開來拿出一些不必要的東西扔掉--至少丟掉了一大半還多。

  這樣七手八腳的忙了一整天外加一整夜,到了翌日清晨,大家終於橫七豎八地癱在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行李上動彈不得了,可是大將軍卻仍是精神奕奕地繼續指揮眾將官們衝鋒陷陣。

  「塔布、烏爾泰,把行李搬到馬車上!」

  「是,爺。」
  「玉桂、佟桂,餵飽那兩個小鬼,免得他們半路鬼叫!」

  「是,爺。」
  「滿兒,妳……」他瞄一眼她的肚子。「休息。」

  「呃?」差別待遇?
  一個時辰後--

  「都好了?」
  「好了,爺。」眾嘍囉們齊聲回應。

  「好,走吧!」 然而,他們怎麼也料想不到,就在這最後的時刻裡,他們尚未走出別苑,就在半途上,迎面碰上了兩個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在這兒碰上的人。

  「皇上?十三爺?」塔布與烏爾泰異口同聲驚呼。
  而更今人意料不到的是,允祿在瞇了瞇眼後,竟然出手點住了那兩個傢伙的穴道,讓他們僅在那邊一動也不能動,只四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瞪圓了。

  「塔布,保護夫人!」冷眼盯住陸續落在前方的二十幾個血滴子,允祿低喝,旋即欺身上前,身形如龍翔蝶舞般地飄然飛旋一圈,那二十幾個血滴子也各自凍結在各種奇奇怪怪的姿態上了。

  「走!」
  「允祿,等等!」
  腳步一頓,允祿考慮了一會兒才徐緩地回過身去。
  難怪少了一位血滴子領班,原來他由另一頭潛入,及時點開了雍正與允祥的穴道,這會兒,他又想去解開部下們的穴道。

  「不准動,否則我就先檸下你的腦袋!」
  血滴子領班僵住了,雖然沒有人點住他的穴道。

  雍正上前一步。「允祿,你真的要為那個女人背叛朕?」
  兩眉一挑,允祿冷眼不語,允祥見狀忙對雍正低語了幾句,後者聞言不禁嘆了口氣。「好好好,是朕先背叛了你,是朕先背叛了你,可是朕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允祿的唇畔依舊是冷笑。
  「你……」雍正有些惱怒。「允祥,告訴他,讓他知道朕是不是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允祥三言兩語便將端敏大長公主的間題解釋清楚了,話說的卻是有氣無力,因為他明白這根本算不上是什麼苦衷,徹頭徹尾祇不過是個差勁的藉口罷了。

  「你說說,」允祥一說完,雍正便理直氣壯地問允祿。「如果你是朕,你怎麼辦?」允祿冷哼。「殺了那個老女人!」

  他終於開了金口,說的卻是如此今人哭笑不得的回答。
  「你……你在胡扯些什麼,她是朕與爾等的皇姑呀!」雍正怒斥。

  「那又如何?倘若有必要,皇上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會放過,何況是皇姑,」他這話難聽,可也是事實。「她甚至不是皇考的親姊姊,而是抱養於宮中的簡親王二格格。」

  雍正無言以對地窒住了,好半晌後,他才又問:「你……你究竟要朕如何?」他這一問,允祿又恢復默然無聲了,雍正陰鬱地瞧瞧滿兒,再看回允祿。

  「這樣好不?朕與你各退半步,讓阿敏濟作側福晉……」
  話猶未說完,驀見允祿臉色一沉舉起手來,雍正慌忙退後並舉手亂搖。「好好好,朕都由著你,都由著你了,別點朕穴道,千萬別又點朕穴道呀!」他不是不會武,可是與允祿一比,簡直是大巫見小巫。

  在這一刻,他不但終於能體會到皇考對允祿到底是怎麼個無奈法,也終於瞭解該如何對待這個性子彆扭的弟弟了。

  手臂收回去了,但允祿陰鷙的神情並未恢復過來,雍正不禁苦笑。
  「不會了,只這一回,你居然敢點朕的穴道,朕就明白你的心意有多堅決了。行了,你放心吧!朕不想再逼走你了。」縱使他仍是不怎麼甘心就這麼放過滿兒,但情勢比人強,他還是不得不低頭了。

  冷漠的雙眸依然無語地盯住雍正,允祿似乎正在評估他的話可信度有幾分。「朕發誓,行了吧?」真是,他這不是自找的嗎?

  雍正自怨自艾地直嘆息,允祿則繼續目光嚴苛地審視雍正,好半晌後。 「臣弟回去。」

  雍正與允祥不約而同地鬆出一大口氣,而在允祿身後,也同時嘆出一小口氣。允祿回身,見滿兒一臉失望與無奈,他探臂摟過她來,卻是無語。

  她仰起嬌靨凝住他片刻,而後收起失望的表情揚起一抹淺笑。

  由他了!
  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就是了!


第七章

  一回到京城裡,倉卒間,沒有時間舉行親王婚儀了,然而這回皇帝老太爺可是親自在養心殿上將親王福晉金冊授予了滿兒,而非藉由簡正、副二使者于崇政殿宣旨授冊。

  同時又賜下親王福晉三層縷金東珠朝冠、吉服冠與金約,上銜紅寶石,又是金雲金孔雀,又是珍珠垂珠貫珠,還有五爪金龍朝掛、吉服掛與領約,再加上五爪龍緞,翟鳥四團龍補等;且當著允祿與滿兒的面下旨宗人府,將滿兒與小日兒--弘普的宗籍載回宗室玉牒上。

  之後再由允祿帶著滿兒晉見皇后與他的額娘密太妃娘娘,滿兒一見就喜歡上了她的婆婆,因為……

  「原來你哥哥像你阿瑪,而你……嘿嘿,像的卻是你額娘啊!」

  允祿冷哼不語。
  「等我生產過後,可以帶孩子來看密太妃娘娘嗎?」

  「我會轉請皇上恩准。」
  然後,允祿又出遠門去了。

  這回,滿兒挺的肚子很大,才七、八個月而已,她已經沒辦法陪著孩子們玩鬧了。幸好王府裡有許多人可以陪他們玩,滿兒成天除了散散步,就是癱在花園涼亭裡打盹。

  由於玉桂和佟佳兩人也都有了身孕,滿兒體貼她們,不想讓她們跟前跟後的太辛苦,便改由另兩位奴婢王蓉、婉蓉在一旁伺候著。

  「稟福晉,恆親王世子福晉來訪,福總管已代福晉回絕。」
  「哦!」雖然現在不再有什麼奇怪的格格福晉們來找麻煩了,來的幾位都是那些稍微知道點內情,而刻意來「聯絡感情」的福晉們,可是她實在沒有精神去應付那種事,總叫福總管乾脆回絕了。

  「啊啊啊!等等,塔布,你先別走!」說著,她揮揮手示意王蓉、婉蓉退出涼亭。「塔布,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福晉請問。」
  「那個……」滿兒想了一下。「我是很奇怪啦!皇上身邊明明已經有十三爺了,為什麼還要巴著咱們爺不放呢?」

  「這……」塔布瞥向亭外,使力擺手示意王蓉、婉蓉退得再遠些,之後才恭謹地回道:「回福晉,在朝政上,十三爺確實是皇上的得力幫手,皇上在推動新政上還真是沒他不行,可是,福晉,有些事並不是光用腦子就行的。」

  滿兒雙目一凝,「你是說……呃、你坐下,坐下再說!」她指指一旁的石凳。「謝福晉。」塔布坐下了。在廣州,他們早已習慣這般自在的相處模式了。

  「福晉,您該也知道,當年爭太子位最熱的大爺早在康熙四十七年時便被奪去爵位禁閉於自第了,至於二爺二度遭廢後也被禁錮于咸安宮中至今,然而還有一位八爺,他才是覬覦皇位之心最熾盛的人。」

  「廉親王?」
  「是,福晉,雖然皇上已把最支持八爺的十爺圈禁於宗人府,九爺則被派至西寧由年大將軍監視,十四爺在遵化為先皇守陵,又有馬蘭峪總兵范時繹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可即使是如此,他們仍在暗中互通消息……」

  「這樣還不死心嗎?」滿兒喃喃道。
  「……還有年大將軍……」

  「哇,他也摻進來一腳了?!」
  「……當年眾皇子奪位時,年大將軍原與八爺關係最好,後因年妃的緣故而撥歸雍親王府的門下,可是他並未斷絕與八爺的友好關係,又接受三爺門下人孟光祖的餽贈,還對當時最被大家看好的『準皇儲』十四爺百般逢迎,再盛情接待八爺派出來的洋人,並接受九爺的小禮物……」

  「呃……他這算是『面面俱到』嗎?」
  「……今年青海平定,年大將軍凱旋回京,皇上赫然發現年大將軍勇猛威武的鐵騎竟然只聽從年大將軍的指揮,對皇上親口所下的旨意卻聽若未聞,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從,可這也差太多了吧?皇上就在眼跟前說話,那些將士們居然只聽而不從……」

  「那他要是反了怎麼辦?」脫口一說完,滿兒即驚慌地捂住嘴。

  這種話怎能亂說!
  沒想到塔而卻直頷首。「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兒,皇上也擔心著呢!年大將軍本就是牆頭草,何況亦有人私報皇上,年大將軍在西北又是如何恃功驕縱、威權自恣,又結黨營私、廣屯軍火,而且,九貝子爺是他負責監視的,在陝西那兒卻有人直呼他九王爺……」

  「等等,等等,那……」滿兒搖搖手。「皇上不都知道了,還要爺幹嘛?」 塔布唉了一聲。「福晉,幾位爺兒都是皇上的兄弟,年大將軍則是平定青海的大英雄,沒有確切的實據,皇上無法恣意處置他們,頂多訓飭一番罷了,否則會引起天下百姓的議論。然而,皇上目前所能知道的也僅是大概情形,關於那些爺們真正的秘密卻仍是一無所知,也沒有證據,所以……」

  「需要爺去打探?」
  「正是,而且要盡快,這種事可是愈拖愈麻煩的。」

  「可是他們都認得爺呀!」
  「福晉,無論是竊聽或盜取機密,以爺的功力身手而言,都是易如反掌之事,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得出來,祇是多少需要些時間罷了。」

  「原來他不只會演戲,」滿兒不可思議地咕噥。「還兼職小偷。」
  塔布不禁莞爾,輕咳雨聲後,他又說:「另外,一旦皇上能夠光明正大處置那些人的時刻來到,若是沒有人能夠一舉制伏馬上馬下無人能敵,又手握重兵的年大將軍,屆時可就有得好戲看囉!因此……」

  「需要爺去擒伏他?」
  「沒錯。再有……」

  「還有?」
  「聽說那幾位爺兒們會那樣始終不死心,又能夠順利暗通消息,是因為有天地會的人加以鼓勵和援手。」塔布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爺安置在天地會的暗樁傳出來的消息……」

  「欸?!」滿兒失聲驚呼。
  塔布點點頭。「天地會的人認為清廷內鬥得愈厲害,對他們愈有利,所以他們竭盡所能的煽風點火,再來個火上加油……」

  難不成會是……

  「她?」滿兒低喃。
  「……因此,沒有爺出馬的話,這麼複雜的狀況,光靠皇上與十三爺在那兒拚命動腦筋是不行的。就算皇上還有血滴子和一些密探,可那些傢伙的能力仍是有限,沒本事查探到秘密不打緊,一個不小心洩漏身分再被對方反收買了去,那可就不好玩了。所以說,沒有人能夠像爺這般可靠,交代他的工作沒一樣達成不了,又不用擔心他變節,因此皇上才緊抓住爺不肯放人。」

  聽得呆了好半晌後,滿兒突然問:「這麼重要的事你怎能隨便告訴我?」塔布微微一笑。「爺交代過了,福晉想知道什麼都不得隱瞞。」

  「為什麼?」
  「奴才想,一來是因為爺認為連他的命都是福晉的了,還要怕您知道什麼呢?二來約莫爺是擔心您又誤會什麼,再來個一走了之,那他可受不了!」

  滿兒眨了眨眼,也跟著笑了。
  是啊!打從他們認識開始,祇要他是允祿,他就從不瞞騙她任何事,連說句好聽話都得叫金祿出場替他說,想想還真是好笑,可這之後所代表的涵義卻更教她感動莫名。

  他百分之兩百的相信她!
  即使他曾因此而為自己帶來不少麻煩,甚至生命危險,他仍是不改初衷,這樣的男人,還真是傻呀!

  「塔布。」
  「是,福晉?」

  「你們爺是個大笨蛋!」
  「呃?」

  ★ ★ ★

  十一月底,滿兒生下了一對雙生姊弟,雖然允祿不在身邊,她依然開心得不得了。「可愛吧?」她得意洋洋地向兒子和女兒獻寶兼炫耀。「一模一樣喔!」

  弘普與梅兒相對一眼,然後各自點出一指。

  「這是弘普的,他的眼睛跟弘普一樣!」
  「這是梅兒的,她的嘴兒跟梅兒一樣!」

  滿兒大笑。「哎呀!這樣就給我分光啦!」
  兩日後,允祥和他的福晉兆佳氏親自送來賀禮。

  「這是皇上恩賜的……這是皇后恩賜的……這個呢!是密太妃娘娘給的……還有,這是我和福晉送的。」他一一點著禮物說。

  第九天,允祥又送來了一台搖車。「皇上給的。」他說。
  依照滿人的習俗,嬰兒一放上搖車,滿兒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最今人意外的是,除夕前兩天,允祿毫無預示地突然回來了。休息一天,便偕同滿兒上乾清宮去參加皇室家宴。

  元旦,莊親王上太和殿去參加百宮朝賀儀,莊親王福晉則上坤寧宮去參加皇后朝賀儀。

  初二,親切隨和約允祥福晉伴同滿兒參與慈寧宮舉行的大型筵宴。
  初三,允祿留下兩個孩子的名字,又走了。

  還真是來去匆匆啊!
  不過,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可是滿兒心裡明白得很,他是特意回來看看是否又有人虧待她了。

  他有這個心,她就滿足了。

  ★ ★ ★

  雍正三年四月,西寧大營--
  「聖旨下,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即赴杭州上任……欽此,謝 恩!」

  一聽罷岳鍾琪冷漠無情的宣讀皇上削他兵權、貶他職銜的旨意,年羹堯即毫不遮掩地暴露出掙擰兇惡的姿態,一望即可知他心底打的什麼主意。然而,當他兩眼一對上岳鍾琪身後那個揹著雙手,神情比他更凌厲冷酷的少年那雙殘佞的視線之際,他的背脊霎時全涼透了!

  莊親王允祿,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年大將軍,請接聖旨。」

  年羹堯猶豫著。
  允祿踏前一步,表情更多了一份蠻橫。「你不想接旨麼,年羹堯?」
  年羹堯身形倏震,「卑職……卑職……」驀而絕望地一嘆,垂首接旨。「謝主隆恩!」

  半個時辰後,九貝子行館內來了一位大眼小嘴兒的清秀少年,守衛要阻攔他,被他隨手一掌便拍到三丈遠,比拍蚊子還輕鬆,就這樣,他一路暢行「無阻」地推進到後院的一棟精緻小樓,這回,是個丫寰擋在他前頭。

  「大膽!這是銀心貴人的閨樓,就連貝子爺不得同意也不敢擅闖,你是誰,膽敢……啊!」

  少年似乎不懂得何謂憐香惜玉,同樣一巴掌就將那丫寰拍到籬芭上去掛著了,不過,丫鬢臨別那一聲尖叫可也把小樓的主人給叫出來了。

  「你……」銀心貴人一臉的驚愕。「你怎會在這裡?」

  少年冷冷地注視著對方。「我是來抓妳的。」  
  銀心貴人面色一變。「難道你又回去為清廷做事了嗎?柳姑娘呢?你不管她了嗎?或者你終究是個男人,會變心的男人,所以你厭倦了柳姑娘,不要她了,甚至另結新歡……呃!」

  「妳最好少開口,」少年一手掐住銀心貴人的脖子,神情更冷洌。「我可以扭斷妳的頸子而不會受到任何責難,而妳……」

  「住手!」九目子胤唐氣急敗壞地趕到了。「住手!住手!住手!那是九爺我最疼愛的貴人,誰敢……咦?十六弟,怎麼是你?」

  十六弟?!

  銀心貴人的雙眸猛然暴睜,如果不是她的脖子被掐住,她肯定會尖叫得比鬼還難聽。 「九哥,你以為我來幹什麼?」

  胤唐面上掠過一絲陰鷙。「難道是皇上又有什麼旨意?」

  「沒錯,的確是皇上又有旨意。」少年慢條斯理地瞥向銀心貴人。「你可知她是誰麼?」

  胤唐唐宇一皺。「她是我在這兒收的貴人銀心,還能是誰?」
  「錯了,九哥,」少年冷漠的眼無惰地盯住胤唐。「她是天地會雙龍頭會主的妹妹,而且她不叫銀心,她叫王瑞雪……」

  一聽,胤唐臉色遽變。「什……什麼?」
  少年冷哼,鬆手放開了銀心貴人--王瑞雪,反指又點住了她的穴道。
  「所以,九哥,你的麻煩大了!」

  ★ ★ ★

  同一日,內城莊親王府--
  「福晉,為什麼一定要穿這去呢?」玉蓉好奇地問,一面為滿兒拉好兩袖寬博,下長及膝的披風,以及月華裙。

  「對啊!福晉,穿旗裝不好麼?」正在她的牡丹髮髻上插上髮飾的婉蓉也這麼說。「因為我娘是漢人,我自然要穿漢服去為她上香嘛!」滿兒說。

  「哦!那……」兩個丫頭互覷一眼。「福晉今兒個要帶誰去?」誰要是聽不出這問句裡的期待與興奮,包准是個聾子。

  「誰也不帶!」
  「欸?」一盆冷水頓時澆出兩張失望的臉兒。「為什麼?」
  滿兒白眼一翻。「因為福晉我要去廣濟寺,就在王府出去幾條胡同外,我連轎子都不坐,還帶你們丟幹啥?」

  說是這麼說啦!可是她一出王府,塔布使緊跟上來了。

  「你跟來幹嘛?」
  「福晉,奴才沒跟著您啊!」塔布一臉無辜。「奴才也要去上香嘛!」
  滿兒噗哧失笑。「少來,你跟人家去上什麼香呀?不過,算了,既然來了,就幫我拾祭品吧!」

  於是,兩人閒聊著走向廣濟寺。

  「塔布,你說爺還要多久才能回來呢?」
  「快了,福晉,就快了。」

  「你怎麼知道?」
  「十三爺跟我提過了。」

  「啊!真的?那他有說……咦?」
  話說一半,滿兒突然愣住,塔布也只好跟著停住。

  「福晉,怎麼了?」
  「看,塔布,快看,」滿兒急忙指住前方。「那個是不是……啊,不見了!」塔布疑惑地望著滿兒所指的方向。「福晉?」

  滿兒也依然盯住前方,欲言又止地遲疑好半晌。
  「塔布,我剛剛好像……呢,瞧見那位玉姑娘了耶!」

  塔布臉色倏變。「您是說那位天地會的……」
  滿兒頷首。「可是我不確定,因為太遠了,而且那女人穿的是旗裝,好像是哪座府裡的格格福晉之類的。」

  塔布神情凝重地思索片刻。
  「不成,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福晉,您瞧見她往哪兒去了?」 「就前頭那兒。」

  「前頭麼?前頭應該有康親王府、嵩祿輔國公府、奇通阿輔國公府、特通鄂輔國公府、永恩貝勒府、順承郡王府、平郡王府,還有簡親王府……唔……」塔布又想了一下。「這麼著,福晉,我們先回去找來烏爾泰,再……」

  滿兒搖搖頭,「你回去,」再用下巴指指前頭。「我得盯著,倘若她又出現的話,這回我就會盯緊她。」

  「可是……」
  「夠了,塔布,這兒是內城耶!」滿兒受不了地嘆道。「何況我還是有點防身功夫,雖然是沒有爺那麼厲害啦!但稍微自衛一點還是行的啦!」

  塔布猶豫了下。「好,那我盡快趕回來,福晉您千萬別亂跑啊!」

  「好啦!」

  雖然滿心的不情願,可是滿兒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可是真心誠意的,然而,當她不小心聽到路過身邊的人談到端敏大長公主又來到了京裡,而且就住在簡親王府裡時,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就感到跟這一定有關係,於是,她兩條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喚住剛剛談那事兒的人。

  「啊!這位大姊,對不起,借問一下,簡親王府在哪兒?」
  「簡親王府啊!妳往前走,再往奇通阿輔國公府前頭那條口袋胡同進去,走到底就可以瞧見簡親王府了。」

  片刻後--
  好了,現在該怎麼辦?
  站在簡親王府前,覷著那兩個勇猛威武的守門親兵,滿兒開始頭痛。
  內城裡認識她的人實在少之又少,這會兒她穿的又是漢裝,人家會隨隨便便讓她進去嗎?

  想著想著,她又開始無意識的繞著王府走。
  她的輕功不是很好,這種高度……會不會剛好撞在牆頭上滑下來?
  然後,當她走到王府側門時,側門恰好打開了,裡頭要出來的人一見她便愣了一下,繼而伸手一拉便將她扯進門裡頭去了。

  「怎麼現在才來呀,真是!」那是個總管之類的中年人。「從淳親王府到這兒來並不算很遠啊!如果不是聽說妳這個保母嬤嬤特別會做江南點心,妳哪會有機會在皇上面前表現?妳居然這樣不當一回事兒,真是不要命了妳!」

  皇上?皇上在這兒?皇上為什麼會在這兒?
  她一頭霧水地被拖進廚房裡。

  「好了,快點兒開始吧!主子們用完膳之後就要上點心了,將妳拿手的江南點心用心點兒表現出來吧!」

  江南點心?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什麼大師傅,叫地做什麼點心?

  不過,好歹她也是在江南長大的,一、兩樣點心總是會的,就先拿出來矇一下,待會兒才有機會留下來四處看看。

  於是,衣袖兒一挽,在四周好幾個下手婢女的注目之下,滿兒開始客串起大師傅來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閒話,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因為滿兒一個勁兒的自個兒動手,也沒讓那些下手婢女幫忙,總管又出去了,因此靜默不過片刻工天,聒噪的老母雞們又開始呱呱叫了。

  「……因為大長公主惱火皇上沒讓阿敏濟公主嫁給十六王爺,所以就賭氣不肯進宮去見
皇上,皇上不得已親自來探望皇姑,又不想給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帶得兩位大內侍衛來,連
咱們在工部當值的王爺都不知道呢……」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許是她自個兒不開心,便也要鬧得別人也跟著不開心,大長公主直吵著說要吃江南佳餚,皇上本要讓宮中大廚做,可大長公主又說她不要宮中大廚做的名菜,要的是道地江南民間口味兒,好在咱們王爺聽說過八王爺有位漢人庶福晉中饋頂尖兒一把的,皇上便馬上派人去請了來,這一餐若是能讓大長公主滿意,說不準她便能升格坐上側福晉了!」

  八王爺庶福晉?
  難不成是她?

  「大概跑不了了,聽說那位如煙庶福晉一直伺候在正廳外頭,倘若不合口的話,她早就被降罪趕走了!」

  如

迷戀 於 2007-11-28 23:32: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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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2424
發表時間:2007-11-28 23:33:00
第八章

  半年多的分離--元旦那匆匆幾日相聚不算,只換得三天日夜相依偎,王府裡的人都很識相的盡量不來打擾王爺與福晉。

  「你的事都辦完了嗎?」滿兒撐在允祿胸前兩眼期待的問。
  「不,其他的事得在京裡處理。」允祿淡淡道。

  「哦!」滿兒沒力的趴了下去,說有多沮喪就有多沮喪。
  不過,起碼他依然在京裡頭,祇要皇上不來故意找她的碴,應該不至於再隔上好幾個月都見不到他的人影了吧?

  再者,或許是為了彌補她,這三天裡他冷漠依舊,卻竭盡所能地順是她的意願,無論她有什麼希冀俱是有求必應,甚至她要求他唱一齣貴妃醉酒給她賞欣賞他都唱了,只不過是清唱,反正她也不太懂得如何欣賞戲曲,然而,光是瞧他那副顛倒眾生的貴妃扮相,以及柔媚的撩人姿態就夠今人回味無窮了。

  當時不知有多少人躲在寢樓外偷聽,也期待著看能不能瞄到一眼王爺的貴妃俏模樣。

  可是到了第四天--

  滿兒正陪著弘普與梅兒在東跨院的花園裡玩耍,玉桂忽地慌慌張張地跑來,而且一把抓住滿兒就跑。

  「快逃,福晉,快逃呀!」
  「什……什麼呀?」滿兒一頭霧水地跟著跑。
  「爺……爺從宮裡回來了,而且他在生氣,真的很生氣!」

  「那又如何?」那個人本來就很受生氣的呀!
  「爺在找您呀,福晉!」玉桂驚恐地叫道。「爺一進府裡就狂怒地咆哮問說福晉在哪裡,塔布見勢不對,就叫我趕快帶福晉您逃命,等爺氣消一點再……啊!」

  沒得再不再了,唰一下,她們面前徒然落下一條人影,玉桂一見就嚇得跌坐在地上,就連滿兒都駭得運返好幾大步。

  允祿真的在生氣……不,他是很生氣……不不,他是非常非常生氣……不不不,他是……狂怒! 天哪,看上去真的很可怕耶!

  「允允允……允祿?」
  「柳佳氏滿兒!」允祿的聲音冰冷得可以做冰鎮酸梅湯了。

  「是,王……」滿兒硬吞下一口唾沫。「王爺?」
  「誰教妳去對上那個女人的?」

  「嗄?!」滿兒愕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玉含煙!」允祿怒吼。
  滿兒頓時恍然,同時又感到有點委屈。
  她拚命替他保護了他最尊貴偉大的哥哥,替他盡到即使拋下她也要完成的職責,為什麼他還要對她生氣?因為她做得不夠完美嗎?那也沒辦法呀!誰教她的武功那麼爛!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當我發現的時候,玉姑娘已經要下手刺殺皇上了啊!那我當然來不及求救,只好自己上前去保護皇上了嘛!好嘛,我承認,可能皇上是因此有一點被嚇到了啦!不過好歹我也……」

  「那關妳屁事!」不待她說完,允祿更是狂吼。「妳只要好好照顧好妳自己就行了,妳管別人那多閒事幹麼?」

  閒事?那是閒事?
  「可是……」

  「沒有可是!」允祿毫無轉圜餘地斷吼。「往後再有這種事,妳立刻給我跑,跑得愈遠愈好,懂不懂?」

  滿兒呆了呆。「但……但是玉姑娘欲待要行刺的對象是皇上……」
  冷不防地,允祿呼一下飆到她跟前,單手陷住了她的頸項,那張娃娃臉掙擰得更是恐怖異常。

  「我再說一次,往後再有這種事,不管誰要行刺誰,就算天皇老子要被殺了,王母娘娘腦袋要掉了,妳都馬上給我跑,跑得愈遠愈好,懂、不、懂?」他咬牙切齒地吐出每個單字。

  滿兒連眨了好幾下丹鳳眼,才溫馴地道:「懂了,王爺。」
  允祿卻仍是氣憤難消的狠狠哼了一聲後,始放下掐住她頸子的手,約莫還是很生氣,所以他不是走開,而是飛身離去。

  玉桂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心有餘悸地猛拍胸脯。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爺真的會殺了福晉呢!」

  「怎會?」滿兒笑了。「他疼我都來不及呢!」

  「可是剛剛……」
  「他是很生氣,但是……」滿兒眉梢眼角俱是喜悅的光彩。「他氣的是我讓自己陷入了危險的狀況。」

  「但福晉您是為了保護皇上啊!」
  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只是過去三天裡,為了不打擾王爺和福晉,所以沒有人特意去告訴王爺,看樣子福晉自個兒也沒說,不過大夥兒都覺得福晉好勇敢,深以為傲。現在看看還有誰敢瞧不起福晉!

  唇畔依舊掛著欣喜的微笑,滿兒卻不再作任何解釋。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即使最後他仍是選擇回到皇上身邊,縱然他為了皇命老是拋下她數月不管,但在他心底深處,她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可以死,他卻不許她碰上任何危險!
  盞茶工夫後,滿兒在書房裡找到允祿,他並沒有在書案後辦公,而是坐在羅漢榻上看密摺,炕案上也攤了一大堆,雖然他仿似不覺她的進入,頭也不抬,吭也不吭,但她知道他祇是心裡仍有氣而故意不理會她。

  她悄悄爬上榻摸到他身後,他也沒有趕緊收起那些密摺或叫她離開,依然自顧自一份份密摺看過去,當然,對那些她不應該看到的密摺,她也沒興趣,兀自兩手搭上他的肩,輕輕按摩著。

  「允祿,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做那種事了,」她討好的、撒嬌地說。「所以請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還是不吭聲。
  「別這樣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原諒人家一次嘛!」

  他依然不吭聲。
  「你幹嘛都不說話嘛!那……那……人家哭給你看喔!」

  他仍舊不吭聲。
  「我真的要哭了喲!」

  他打死不吭聲。
  半個時辰後,塔布送來一份甫自宮裡送來的密諭,允祿仍然在看密摺,滿兒卻已像個小娃娃似的抱著他的大腿呼嚕呼嚕大睡了,一條亮晶晶的銀絲涎在允祿的長袍上。

  還說什麼要哭給他看,他根本連一聲都尚未吭,她就先睡著了!

  ★ ★ ★

  京城西北郊,自明朝以來即為皇家遊玩賞樂之地,至清代更為皇家專屬的園林苑區,點綴在暢春園、圓明園、樂善園等帝王宮苑之間的,是大批皇親國戚的賜園與達官賣人的宅園,這片皇帝及貴族們聽政與息憩的場所,自然是平民自姓不得擅入的禁地。

  此刻,在這一大片園林之海邊緣一處嶄新建好的園林中,可憐的園王人--果郡王正滿頭大汗地招待幾位個個都足以壓下他一頭的「客人」,心中有苦說不出,有淚不敢流。

  嗚嗚……還說什麼是要慶祝他新園落成,明明是要拿他才建好的花園作戰場「談判」的嘛!

  「允祿,皇上的旨意你敢不聽?」
  年已七十多的端敏大長公主雖然已是白髮蒼蒼雞皮鶴髮,卻仍是精神奕奕口舌犀利,態度在跋扈之外更添十分傲慢,因為除了康熙遺留下來的妃嬪之外,她已是雍正唯一的長輩了。

  然而,雖說所有人都忌憚她幾分,卻祇有一人根本不甩她那一套,不但神態比她更倨傲,而且目中無人得今人咬牙切齒。

  那就是此刻坐在她右方下首處的允祿,那張娃娃臉的確可愛得教人不能不喜歡,可又冷峻得讓人不知所措;允禮陪坐在一旁,準備隨時充當砲灰讓他們轟炸,無奈的表情看上去實在是可憐得很。

  阿敏濟坐在他們對面,看似端莊又文靜,天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流露出本性來飆上一飆;至於雍正則在端敏大長公主身旁拚命朝允祿使眼色,後者卻連瞄也不瞄上一下。

  男男女女幾張臉沒一個好看的。
  「皇姑,皇考的遺旨您敢不受?」禮來我不往,非禮也。
  端敏大長公主窒了窒,她再怎麼蠻橫也不敢承認這種事。

  「阿敏濟到底哪裡配不上你了?」

  「她今人厭惡。」

  話說得太白了,白得教端敏大長公主無法接受。「阿敏濟究竟有什麼地方讓你厭惡了?」她就不信允祿真說得出十全十美的阿敏濟會有什麼毛病。

  「她跟皇姑一樣驕縱任性又蠻橫霸道。」
  一聽,雍正不禁猛翻白眼,允禮更是直揮冷汗,端敏大長公主險些氣歪了鈿子。

  「你敢這麼說我?」
  「難道那不是事實麼?」允祿冷然道。「我討厭阿敏濟,皇姑卻端著長輩的架子硬逼我娶,這還不夠蠻橫霸道麼?」

  「可是她喜歡你呀!」
  「她喜歡我就一定要嫁給我,這猶不算驕縱任性麼?」
  端敏大長公王一時啞口,可立刻又強辯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現在僅有一位福晉,再娶阿敏濟作側福晉又有何不可?」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不客氣地揚起嘲弄的光彩,「原來皇姑聽不太懂漢語麼?那簡單,我再用滿語說一次好了。」然後,允祿真的用滿語又說了一次,「我討厭她!」再換回漢語,「這樣皇姑懂了麼?」

  雍正手扶額頭啼笑皆非,允禮憋著嘴不知道能不能笑,端敏大長公主正待破口大罵……不,出言教訓一下,始終默然垂眼的阿敏濟突然抬睜盯住了允祿。

  「我承認過去我確實是刁蠻霸道了些,而且也祇是因為虛榮心所以堅持非嫁妳不可,但是現在我改性了,也是真心真意喜歡你的,所以我不要求一定要作你的福晉,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就好了,難道這樣還不夠讓你接受我嗎?」

  「妳改性了?」睜底嘲諷之色更深,允祿淡然道:「妳是要我接受妳到處說人閒話的惡劣?還是接受妳只想到妳自己的自私?或者是要我接受妳非嫁給我不可的任性?」

  阿敏濟微微一窒。「我……我不是說閒話,那是事實。」

  允祿唇角一撇。「妳的舌頭還真是長哪!」
  難堪地白了一下臉,「那……那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娶我?」阿敏濟忍耐地問。

  「娶妳?」允祿眼色怪異地盯住阿敏濟好半晌,悄然地,冷漠的目光中突然染上一抹殘佞,唇畔是今人驚懼的陰鷙微笑,那張稚嫩的娃娃臉更是散發出一股邪魅的氣息,教人看了不由得心頭直打鼓。

  「要我娶你那也不難,祇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即可。」
  聞言,雍正與允禮同皆一征,端敏大長公主和阿敏濟兩俱一喜。

  「什麼條件?」
  「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允祿慢條斯理地說。「妳嫁了我便是我的人,什麼都得聽我的,也什麼都得任由我……」

  「我知道,我知道,」阿敏濟拚命點頭。「嫁夫從夫,這我懂得!」
  輕蔑地瞟她一眼,「所以,倘若我哪天心情不好罵妳一場,」允祿話說的更是慢吞吞的了。「妳當然得乖乖領受著……」

  阿敏濟微微一僵。
  「……或者想拿個什麼東西出出氣揍妳一頓,妳也得生受不得反抗……」阿敏濟的表情開始變了。

  「……甚至我一下看妳不順眼把妳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妳也只能認命這輩子到此為止了!」 阿敏濟唰一下臉色全黑了。

  兩眼斜向聽得目瞪口呆的雍正與端敏大長公主,允祿眼底的殘酷氣息更重了。「既然阿敏濟公主都說是嫁夫從夫了,那麼我高興宰個老婆玩玩兒,皇上與皇姑自然不能怪罪於我,對不?」

  「你瘋了!」端敏大長公主不敢置信地衝口怒罵。「你是把殺人當遊戲嗎?」「為何不可?」允祿冷酷地露出白牙齒。「何況這便是我的條件,接不接受隨便你們!」

  「開玩笑,我怎能答應你這種條件?」端敏大長公主更是憤怒。「我不要求你要特別疼愛我的阿敏濟,你竟敢說要拿我的阿敏濟當玩具?想都別想,我……」

  「我答應!」
  大吃一驚,「阿敏濟,妳……」端敏大長公王差點沒嚇死。「妳也跟著瘋了不成?」 阿敏濟的神態卻是篤定得很。

  「不,他才不敢真的亂殺人,他只是在嚇唬我們的而已。」

  端敏大長公主征的一征。「是……是嗎?」
  「沒錯,他以為這麼說我就不敢嫁給他,可惜他錯了,我什麼條件都不怕、都敢答應!」阿敏濟看似有點得意。「話是當著皇上的面說的,所以他也不能把話收回去了,現在他不娶我都不行了,因此……」

  允祿突然起身。「允禮。」
  「十……十六哥?」不知為何,允禮有點心驚肉跳。

  「你這兒沒有親兵護衛麼?」
  「呃,沒有幾個,我今兒祇是來看看還差什麼,沒料到皇上和十六哥你們會突然跑來,所以也沒多叫上幾個人來護衛,有什麼不對麼?」

  「那就是說,倘若我們今兒沒來,」允祿轉身朝外走去。「你就完蛋了?」 「嗄?!」

  眾人正自不解,卻見已經走出白石閣外約允祿突然揚聲大喊。

  「露餡兒了,滾出來吧!」
  只一晃眼,咻咻咻的,白石閣前驀然飛落下二十幾條人影,允祿淡淡地掃視一圈。

  「找誰的?」

  「這兒是果郡王的新園,自然是來找果郡王陪我們走一趟。」
  「果郡王麼?行,通過我這一關,你們愛綁多少人都隨你們!」
  那二十幾個人只相覷一眼,半聲不吭便刀光連閃,很有默契地同時撲向允祿,後者的唇畔悄然揚起一抹殘酷的笑……

  半晌工夫後,允祿慢吞吞地踱回白石閣裡,慢條斯理地拿布巾擦拭兩手血跡;端敏大長公王面色死灰,阿敏濟臉孔慘白,伺候在這兩位身後的婢女早就躲到一旁去吐了滿地;雍正不是沒打過仗,可也沒見過這等殘忍的要人命手段。

  至於允禮……
  「十十十……十六哥……」他的聲音在發抖。

  「嗯?」
  「你你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擰擰擰下那人的腦袋,還還還……還當球踢?」「好玩。」

  「那……那又為什麼要挖挖挖出那人的心掐掐掐……掐爆?」
  「有趣。」

  「那那那……那人的手腳眼耳鼻……」

  「作人彘不正好?」
  「可可可……可是那幾個半半半……半截身子還在那邊叫……」

  「那是我的樂趣之一。」
  嘔!的一聲,允禮也背過身去吐了一地。

  「好,那麼……」允祿若無其事地放下沾滿鮮血的布巾。「剛剛我們說到哪兒了?」 沒人說話,祇有嘔吐聲。

  「啊!我想到了,阿敏濟公王答應我的條件了,對麼?很好,」允祿點點頭。「那麼麻煩皇上先請寫個旨給我,聲明我對阿敏濟的一切酷刑都無罪,之後便可以命宗人府辦事了。我看……」他煞有介事地考慮了一下。

  「嗯,就一個月後吧!不會太急也不會太慢,一個月後為阿敏濟公主嫁進莊親王府作側福晉辦喜事,隔個兩、三天,宗人府就可以辦阿敏濟側福晉的喪事了,這樣可以吧,嗯?」

  ★ ★ ★

  養心殿西暖閣,繁忙的上午結束後,皇帝通常於未時進午膳,午膳後即是皇帝的休閒時刻,可是天生勞碌命的雍正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就如此際,他仍一邊忙著批閱奏摺,一邊和桌案前的某個無禮傢伙作「討論」。

  「阿敏濟依然堅持非嫁臣弟不可麼?」

  「對,可是皇姑堅決反對,」雍正一面揮毫一面說。「所以你總算逃過一劫了。」「皇上不也是。」允祿的語氣很平板,就跟他的五官表情一樣。

  「朕?」雍正忽地停止揮毫,嘆了口氣。「朕還有得頭大的,還不知道要將阿敏濟配給誰才能讓她們祖孫倆滿意呢!」

  「那與臣弟無關。」允祿更是漠然。
  「是是是,那與你無關,」雍正繼續揮毫。「那麼前兒的事呢?」
  「是天地會派人來綁架十七弟作人質,打算以此交換王瑞雪。」

  「為什麼是允禮?」
  「因為在皇上寵信的兄弟裡,祇有他最容易被綁。」
  「那得叫他少出內城了。」雍正皺眉咕膿。「好吧!那接下來你該繼續挖老八那些親信的底了。」

  「為什麼不是八哥本人?」
  「他?」雍正嘴角倏起一陣陰笑。「朕要讓他親眼看著所有的親信都被剷除,所有的後路都被切斷了之後,再來料理他!」

  「那臣弟就先繼續查八哥餘下來的親信。」允祿無可無不可地說。
  「他們應該都相當警覺了。」

  「臣弟知道。」
  「好,那你快去查吧!」

  「臣弟謹遵御旨!」
  雖然個性拗了點兒,不過還真是好用!

  望著允祿離去的背影,雍正心想。
  如果允祥能快點好起來,這樣一明一暗兩股助力,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雍正又低下頭去批閱奏章了。

  ★ ★ ★

  「今天一定要踩寸子嗎?」
  「當然要,福晉,今兒去大家夥兒都是盛裝,福晉哪能不踩寸子!」

  「等等,不是還要我戴鈿子吧?」
  「這還用問嗎?」

  「哦!拜託,那指甲套總可以省了吧?」
  「這怎麼可以,福晉,指甲套是……」

  「你們在幹麼?」
  五個女人不約而同的一驚,同時轉首目注門口的男人。
  「王爺!」四個女人驚呼,旋即一齊福下身去。「王爺吉祥!」

  允祿踏進一步,再問一次,「你們在幹麼?」
  滿兒苦著臉看回指甲套。「她們要我戴指甲套。」

  允祿上下打量滿兒一身的盛裝。「你要上哪兒?」
  滿兒白眼一翻。「哦!拜託,我不是跟你提過了嗎?今天是二十四弟的生辰,他們說在宮裡不好熱鬧,所以打算在十七爺府裡好好替他熱鬧一下,他們也給咱們下了帖子,你說你不能去,那我只好一個人去囉!」繼而雙眼一亮。「咦?你怎麼回來了,是不是沒事了?那你也可以去囉?」

  「不,我祇是回來拿東西,立刻要再出去。」
  「哦!好吧……」滿兒失望地嘆了口氣,隨又想起什麼地急忙喚住他。「啊,等等,等等!」

  轉了一半的身子又同過來,「什麼事兒?」允祿問。
  「你不是說皇上讓十三爺任選一個兒子封為郡王,所以他也要對咱們的弘均為郡王嗎?」滿兒興奮地問。

  「我拒絕了。」
  「飲?拒絕?」滿兒驚呼,「你在開什麼玩笑?皇上的恩賜怎麼可以拒絕,你不可以拒絕的!」她義正辭嚴地訓斥道,旋即又另有圖謀地眨眨眼。「不過你可以跟皇上說咱們不希罕什麼郡王,咱們要交換!」

  「交換?」允祿狐疑地重複道。「交換什麼?」
  「咱們孩子的終身不要任由皇上來決定,」滿兒搖搖指甲套。「咱們孩子的終身要由他們自己決定,所以就跟皇上換這個。先換弘普,往後若皇上還要加你薪俸或賞賜你什麼的,你再一個個跟他交換!」

  允祿哼了哼,「胡鬧!」低叱完後,他又待轉身離開。

  「我不管!」滿兒的叫聲追在他身後。「以後若是皇上要把我們的孩子指婚給誰誰誰,我就帶著孩子逃離京城!」

  允祿腳步只頓了一下,便繼續大步出房而去。
  然而,他雖僅停頓了那麼一下下,卻已足夠讓滿兒知道沒問題了,她滿意她笑笑,繼續討論指甲套的問題。

  「為什麼我一定要戴指甲套?」

  ★ ★ ★

  在雍正寵信的三個皇弟王府之中,最大的是緊貼在皇城西北角牆的莊親王府,位於皇城以東靠朝陽門的怡親王府次之,果郡王府最小,而且怡親王府和果郡王府都缺了一角,怡親王府缺小角,果郡王府缺大角,不過果郡王府雖然最小,卻也小不了多少。

  果郡王府相距莊親王府並不很遠,自莊親王府前的廣場進入石碑胡同,再轉入翊教寺胡同走到盡頭就到了。

  老實說,滿兒一點也不想來,如果不是他們特意下了帖子,她會裝作不知道有這麼一回子事,可既然他們下了帖子,無論再怎麼不樂意,她還是得來一趟。

  僵著一張笑臉,她不自在,他們更不自在;特別是聽說允祥病倒了,所以他們夫妻倆都沒有來,其他都是那些沒見過面,或者見過面卻彼此都有心結的人;只不過一會兒,她就受不了而獨自一人悄悄溜到花園裡去喘口氣了。

  「好累!」她無奈地咕噥,正在考慮她可以躲多久再回廳裡去「現身」她才剛在亭子裡坐下……

  「十六嫂。」
  她嚇一跳又站起來望向亭外,發現是允偶的福晉和允禮的福晉。

  「啊!十五嫂,十七弟妹。」
  兩位福晉也跟進亭子裡來,大家尷尬地面面相覷一會兒,十七福晉才乾咳一聲先說話了。

  「呃,十六嫂,聽說你救了皇上,真是勇敢呢?」
  「沒什麼,只是剛好碰上了,」滿兒僵硬地微笑。「總不能光顧著自己逃命吧!只好卯上去拚了。」她知道她們祇是聽從丈夫的示意而來向她示好,其實她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和她這個「庶民」相處。

  真是難為她們了!
  十七福晉與十五福晉相對一眼。「這樣好不,十六嫂,裡頭也嘈雜得很,咱們三個索性在這兒坐坐,教人送上點心香茗,十六嫂可以把如何解救了皇上的過程告訴我們,也好抒解一下我們的好奇心。」

  說完,不等滿兒同意,十七福晉便招手喚來經過涼亭邊的兩個家丁。「喂!你們過來,對,就你們兩個……嗯!你上廚房去替福晉們拿些點心香茗過來,還有你,你到廳裡去跟十五爺說一聲……呃!」

  三個福晉倒下後,兩個始終低垂著腦袋的家丁才抬起頭來。
  「可以叫他們來把這三位帶出去了,行動快點,在他們有所察覺之前,所有的人都得退出內城!」

  ★ ★ ★

  「三天後,他們要拿三位福晉來換王瑞雪,誰是王瑞雪啊?」

  放下信函,允偶憤怒地咆哮。
  眼神嚴酷地指向允偶,「天地會的人,」允祿冷冷地說。「是我從西寧抓回來的叛逆分子。」

  「天地會的叛逆?」允偶一征。「那她現下在……」

  「天牢。」
  「天牢?」允偶立刻苦出一臉慘澹。「完了,那……」

  「我會提她出來。」
  「咦?可是皇上那邊……」

  「我負責!」
  既然允祿這麼說,那就沒問題了,允偶與允禮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真該死,十七弟,你這邊的護衛就這麼鬆散麼?」一放心,允偶就忍不住要抱怨。「更該死的,天地會居然混得進內城裡來,哪天是不是也能混進皇城裡去了?」

  「不奇怪,」允祿的語氣是平平板板的。「倘若有熟悉內城的人帶路的話,要混進來是很容易的,而且打從這兒離開內城也很快,祇要自側門出了南罩廣胡同不遠就是西直門了。」

  「是誰?」允偶惱火地責問。「是誰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帶天地會的叛逆混進內城裡來?」

  「八哥的知煙庶福晉。」
  「咦?啊,對喔!」允禮猛拍大腿。「就是那個埋伏在內城裡許久,後來又打算行刺皇上的刺客!」

  「她是王瑞雪的姊姊。」
  「她?」允偶與允禮兩人同聲驚呼。「原來她們是姊妹?」
  說到這裡,允祿已計劃好該如何進行了,遂猛然起身。

  「我進宮去見皇上!」


第九章

  與四年前同樣的地點,只不過那回是寒惻惻的冬天,這回卻是暖綿綿的夏日,那時空曠白茫茫的荒野,如今已是滿眼綠意盎然,山杏花、山桃花、野丁香、山茉莉等野花遍野紫紅一片,花香濃郁、豔麗迷人,遠處綿延的山脈,流雲在藍天變幻,如果是平常時候,這倒是滿好的踏青地點。 不過,現在不是平常時候,現在她是人質。

  滿兒雙眼瞟向兩旁看看身邊的十五與十七福晉,三個人同樣雙手被綁坐在草地上,可祇有她兩人俱是一臉驚慌恐懼的表情,也難怪,她們沒碰過這種事,她卻是經驗豐富了。

  再望向前方的玉含煙,她也不能責怪玉含煙這麼做,要救被關在天牢裡的妹妹,這也是唯一的辦法,雖然她是現在才知道王瑞雪被允祿抓來京城裡了。

  「妳兒子呢?妳不想要回兒子嗎?」

  背對著她的玉含煙一動不動。「他在他父親身邊比跟我好。」

  簡單一句,就是她不想要。
  又凝視玉含煙的背影好半晌,滿兒了靜靜地問:「妳恨他?」

  玉含煙震了震,不語。
  滿兒聳聳肩。「其實妳該想想,妳有妳的立場,他也有他的立場,如果妳不覺得妳錯了,那他那樣做也不應該有錯,既然沒有錯,妳憑什麼恨他?」

  玉含煙的背影又僵硬了好片刻,才慢慢軟化下來。
  「是的,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立場,我憑什麼惱恨他呢?」她自言自語似的低喃。「可是因為他,天地會、哥老會多少分會被破壞,多少弟子被抓,哥老會六大袍哥死在他手上,天地會九大長老兩死雙殘,我潛伏在內城裡兩年結果亦功虧一簣,大哥責難我,我無言以對,這又該怪誰呢?」

  「妳!」滿兒毫不留情地說。「妳心裡清楚得很,這都該怪妳自己。」玉含煙又沉默了大半天。

  「沒錯,這的確該怪我自己,」她幽幽道。「所以我必須聽從大哥的命今,除去反清復明組織最大的敵人,以為將功折罪。」

  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這兒,滿兒心頭突然浮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忙轉頭四處張望,可是看來看去也不過那麼七、八個人,瞧上去身手雖然都不弱,然而對允祿而言,實在起不了什麼威脅。但是……

  「妳今天除了交換人質之外,還打算做什麼?」
  玉含煙徐徐回過身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走開,不作任何回答。 滿兒見狀更是不安。「喂,妳還沒有回答我呀!」

  玉含煙不理會她,繼續往前走去,滿兒這才發現遠方奔來數騎,未幾即來到前方數尺。

  「允祿!」
  滿兒驚喜地大叫並起身,誰知立刻被背後的人粗魯的推回去一跤跪到地上,還壓著她使她無法直起身來,允祿神情一寒,反手一巴掌便將另一匹馬上的王瑞雪劈到草地上,旋即飄落到她身邊一腳踩在她背上。

  「你們誰再敢動她一恨寒毛,我便先卸下這女人一條手臂!」

  這邊的人頓時轟然大怒,玉含煙忙抬手阻止他們。
  「小……呃,王爺,我們是要交換人質,你毋需如此苛待舍妹吧?」
  凜酷的目光掃過來,「祇要你們不碰我的妻子,我便不會對她如何。」允祿的聲音更冷冽。

  玉含煙回眸看了一下,那個壓著滿兒的漢子才不甚情願地放開她,同樣的,允祿也冷哼一聲把腳拿開。

  「瑞雪,妳沒事吧?」玉含煙忙問。
  王瑞雪哼哼唉唉地抬起頭來,苦著臉,「我沒事,可是……」剛剛那一跤遠真是跌得她七葷八素一時爬不起來。「他廢了我的武功!」

  玉含煙臉色甫變,允祿便淡淡道:「你們也可以廢了滿兒的武功。」
  「欸?!有……有沒有搞錯啊?」滿兒不敢置信地大叫。「你居然要她們廢了我的武功?」

  「省得妳老是給我惹是生非!」允祿冷冷地說。
  「我哪有?」滿兒抗議。「這次又不能怪我!」

  不理會她,允祿逕自將雙眼對上玉含煙。
  「你要如何交換?」

  「我先放回兩位福晉,讓你派人送她們回去,」玉含煙冷靜地說。「之後就該輪到你放了我妹妹,等我把妹妹安全送走之後,我自然會放回柳姑娘。」

  「不!」允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不相信你們!」
  「你不能不相信我們,」玉含煙也冷下了臉。「否則……」
  允祿冷笑,黑緞靴底又壓到了王瑞雪腦袋上頭。「否則如何?」

  玉含煙微抽了口氣。
  「你想幹什麼?你不管柳姑娘了嗎?你不怕我們先拿她開刀嗎?」
  雙眼一瞇,允祿忽地笑了,笑容非常奇特,奇特得今人心驚膽戰。
  「玉姑娘,妳應該聽說過凌遲吧?從腳開始慢慢切割,一定要割滿一千刀才准犯人斷氣,所以叫凌遲,聽說明朝太監劉瑾整整割了三天才斷氣,我想那一定不太好受吧?」他笑得更詭異了。

  「我以我的生命向妳保證,玉姑娘,倘若妳敢傷害我的妻子,我會不計任何代價活捉你們所有人,然後在你們姊妹倆面前一個一個凌遲處死他們,讓妳們傾聽他們的哀嚎,傾聽他們的求救,等他們死了之後,再把他們斬成肉醬餵狗吃……」

  他突然看也不看一眼地往下點出一指,王瑞雪的下頷及時鬆脫,再也無法使力合攏。「……當然,好戲在最後頭,王姑娘會是最後一個,或許那時她已經嚇瘋了也說不定--就像她適才嚇得打算咬舌自盡,不過我可不管那麼多,她依然會被割上一千……不,兩千刀才會斷氣,然後剌成肉醬給狗……不不,都被狗吃太可惜了,這個我會親自把她餵進妳嘴裡,讓妳吃得涓滴不剩……」

  忽聞一聲嘔吐聲,聽得臉色發綠的滿兒轉眼一看,是十七福晉。允祿卻若無其事地咧出森森白牙,那上頭好似已沾滿了瀝瀝鮮紅的血。

  「至於妳,玉姑娘,妳『放心』,我不會動妳一根寒毛,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時時刻刻忘不了他們是如何在妳面前被凌遲處死,每個夜裡都從『吃』掉妳妹妹的噩夢中驚醒過來,祇要你稍有一點淡忘,我會立刻抓十個無辜的漢人到妳面前來讓妳再回味一下那種滋味,我要你日日夜夜得不到片刻安寧,一生一世都要揹著這個噩夢直至死為止!」

  玉含煙慘白著嬌魘踉蹌倒退一步。「你……你好殘忍!」
  允祿泰然自若地淡淡一哂,再用力踩了一下王瑞雪的腦袋。
  「現在,請你再說一次我們要如何交換,可以麼?」

  玉含煙貝齒咬得連下唇都白了。
  「一齊交換,但你我都不能動,讓其他人做交換。」

  允祿往後瞄了一下塔布、烏爾泰,以及皇上特地遣來幫他的六位血滴子。 「可以。」

  少了他們兩個,情況似乎單純多了,只不過片刻工天,兩邊人質便順利地交換了過來。「塔布,你們先帶她們回去,」兩眼始終不離玉含煙,允祿逕自對身後的塔布與烏爾泰下令。「我隨後便……」可是他尚未說完,就聽得背後傳來塔布又驚又怒的咆哮。

  「朋春,你想幹什麼?」
  允祿身軀倏震,但他並沒有回過頭去,依然緊盯住玉含煙,然而,耶雙瞳睜中的光芒已在瞬間由嚴酷的戒備狀態轉變為掙擰的兇殘之氣了。

  「塔布?」
  「爺,朋春用血滴子套住了福晉!」
  「很抱歉,」玉含煙面無表情。「也許你太專注於剷除九阿哥、十阿哥和年將軍的問題上,沒辦法兼顧到京城裡八阿哥的情況,不過你應該想得到,既然八阿哥不打算放棄皇位,他自然也會想盡辦法去探查皇上那邊的狀況,他知道也就等於我知道,所以我抓去了朋春全家二十七口,他,不能不聽我的。」

  允祿依然沒有往後看。「妳想要什麼?」
  「我要……」玉含煙深吸了口氣。「你的命!」

  「不!」背後立刻傳來滿兒驚恐的尖叫,悶悶的,宛如自某個密封的房間裡傳出。「允祿,你絕對不能聽牠的!絕對不能,否則我會跟你一起死,你死了也是白死!你聽到了沒有?你會白死的!」

  彷彿沒有聽到滿兒的哭叫似的,允祿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淡漠,連掙擰的目光都消失了。

  「塔布。」
  「爺?」

  「讓兩個沒有背叛皇上的血滴子先護送十五、十七福晉回去。」
  「是,爺。」不一會兒,馬馳遠去的蹄聲傳來。「爺,兩位福晉回去了。」「允祿,我發誓,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會跟你一起死!我發誓!」

  仍舊沒有往後瞄上半眼,「那麼妳……」語氣淡淡地,允祿目注玉含煙,彷彿在與老友閒磕牙似的問。「打算如何要我的命?」

  「這樣……」玉含煙抬起白細如瓷玉般的右掌。「你放心,柳姑娘的存在對我們沒有任何影響,所以我們一定會放了她。」

  「允祿,你混蛋,你敢那樣死給我看看,我會恨你!我會恨死你的!」 恍若未聞身後傳來的淒厲哭罵聲,允祿頷首,「好,」兩手往後一揹。「妳動手吧!」

  一聽他如此爽快的答應赴死--為了滿兒,沒來由的,玉含煙心頭驟起一份怒氣,是這份夾雜著憤恨與不甘的怒氣激使她立刻運起全身的功力聚集於右掌,準備一擊便將他斃於掌下。

  然而,就在她進前兩步將掌心貼於允祿心口處,功力將吐未吐的前一刻,她卻錯誤地仰起了雙眸凝注於他那張純真稚嫩的娃娃臉上,原是冷靜無比的嬌靨驀然一陣扭曲,眼底泛出一抹痛苦與遲疑,她停下來了。

  在這最後一剎那,她終究還是屈服於女人感情重於理智的天性,猶豫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老實告訴我……」

  「告訴妳什麼?」
  「如果……如果你先碰上的是我,你是否會……會……」

  「不會。」允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目光中的渴望。
  唇瓣抖了抖,「為什麼?」玉含煙低喃。「為什麼?」

  「因為妳不是滿兒,這世上沒有其他女人是滿兒,祇有滿兒才是滿兒。」 就連這種時刻,他都不願意說句好聽的話來設法挽回他自己的生命嗎?

  為什麼?
  是因為他最心愛的妻子就在他身後,他寧願死也不願意讓她聽見那種背叛她的話嗎?

  雙眸淒楚地合上,「是的,我確實不是她,永遠也不會是她。」玉含煙低啞地呢喃,倏又睜開兩眼。「謝謝,我死心了。」語畢,掌心功力盡吐。

  至少,她得到了他的命。
  一聲短促的悶哼,允祿碩長的身軀驀起一陣劇顫,嫣紅的娃娃臉在眨眼間轉為駭人的死灰,鮮血溢出唇色,他踉蹌退了兩步,想站住,卻又站不住地搖搖晃晃的再連連往後退,腳步愈來愈顯顛躓,最後,他終於往後倒入烏爾泰的懷中,就在這一瞬間--

  他驟然轉首噴出一口殷紅的血箭,正中那個背叛者--朋春的臉上,濺出一朵絢麗鮮豔的血花--深入頭骨的血花,激起一道尖厲的長嚎。

  於是,業已等待多時的塔布覷機一掌將朋春擊出尋丈外,另一手則迅速取下套在滿兒頭上的血滴子,「福晉,奴才失禮了!」再攔腰抱起滿兒。「烏爾泰,咱們走……納杜,你三人斷後,半炷香後即可退!」

  兩條人影各自抱著一人疾速如飛地掠往京城方向。

  涕泗滂沱的滿兒揪緊了塔布的衣襟。「塔布,爺……爺……」
  「放心,福晉,」塔布兩眼瞥向另一邊,軟綿綿地躺在烏爾泰懷中的主子一動不動,但胸口仍維持著穩定的起伏。「爺沒有死,他沒有那麼容易死!」

  「可是……可是他……」
  「倘若運功抗拒,那個女人仍是傷不了爺的,然而為了救福晉,爺不能運功抵抗,但爺有一種內家修為,可以在對方完全察覺不到的狀況下護住心脈,祇要對方的功力不高於他,爺的生命就不會有危險,雖然表面看上去爺好像真的被那個女人重傷了心脈,已無生機可言,其實只不過是重傷了內腑而已。但爺大約又得躺上好一陣子了,這倒是真的。」

  「你……你確定?」滿兒硬咽地問。
  「當然確定,福晉,否則我和烏爾泰兩人怎能如此鎮定?早瘋了我們兩個!」

  滿兒不禁再次淚如泉湧,可這回是安心的淚水,但她依然無法忘懷適才以為他已為她而死的那種痛苦與絕望,彷彿針在刺她的心,刀在剮她的骨那般今人難以承受。

  「塔布,你認為我……我是不是不應該跟爺在一起?他明明一直囑咐我不要給他惹麻煩,雖然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為了我受到這種折磨,如果沒有我……」

  「別,請快別這麼說,福晉,」塔布有點緊張。「我知道爺完全不在意為您受這種罪,可若是您真的離開爺的話,我想爺這下半輩子都會花費在尋找福晉上頭,這樣爺不是更辛苦麼?」

  「但是我實在不想再看到他為我到鬼門關去打轉了呀!」
  「福晉,這種事……」不是他能解決的。「等爺傷好了再說好麼?」

  滿兒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塔布見狀更是心頭忐忑。

  爺啊爺,您又有麻煩啦!

  ★ ★ ★

  這是交換人質的三天後,莊親王府寢樓內,允祿背靠著好幾顆枕頭,剛喝過藥,滿兒正準備扶他躺下,塔布進來了。

  「稟王爺,十七爺求見。」
  允祿沒吭聲,只點點頭便倦乏地合上眼,滿兒甫為他拉好被子,允禮就進來了,在塔布的眼神示意下,王蓉、婉蓉悄悄退出寢室。

  「十六哥。」
  允祿睜眼。

  「你好點了麼?」允禮關心地端詳那張臉色黯淡得有如夕陽殘暉的娃娃臉。 允祿頷首,還是不吭聲,只詢問地望住允禮。

  「呃,是皇上要我來轉達,雖說是十六哥保證會把所有叛逆抓回來,皇上才讓十六哥借走那個王瑞雪,可是……」允禮咳了咳。

  「皇上承認這回是他的錯,他沒有察覺到血滴子出了叛徒,又在十六哥堅拒的情況下,硬要十六哥帶上那六個血滴子去交換人質,以免賠了夫人又折兵,沒想到反而連累十六哥的命也差點賠進去了……」

  他遲疑了下,還是決定乾脆挑明了說。「總之,皇上的意思是說,十六哥借提王瑞雪時所下的承諾就當沒那一回事,他也會去清查血滴子的忠貞,麻煩十六哥下次見他時千萬則給他臉色看。」

  允祿雙睜中掠過一抹嘲諷,允禮當作沒看到。
  「另外,皇上讓十六哥趁養傷的機會好好休息休息,他可以先處理年羹堯和九哥的問題,反正這種事也是要一步一步來。哦!還有,皇上要我送來進貢的人參、燕窩、雪蓮等,希望十六哥能早點痊癒。」

  允祿始終沒出聲,只拿那雙無神的隨眸盯住他瞧,瞧得他渾身不對勁。 「就這樣,那……我還得去看十三哥,所以先走了。」一說完,他使逃難也似的離開了。

  滿兒忙追出寢室。「請等等,十七弟!」
  允禮停住回身。「十六嫂,還有事兒?」
  「呃,我是想問問十三爺他現在如何了?」

  允禮經嘆。「十三哥是咯血症,除了靜心靜養之外別無他法,可是十三哥就是靜不下來,老是為皇上推行新政是否順利而操心。十六嫂不知道,皇上的新政都是需要大刀闊斧的去,對國家對人民都是好事,可就是會壞了有些人的既得利益,因此,阻礙反對是免不了的,十三哥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原來如此。」其他不論,就推行新政而言,雍正倒是個好皇上,也不枉允祿這樣賣命支持他。「那現在祇能勞煩十七弟多操勞一點了。」

  「我知道。」允禮頷首道。「那我走了,十六嫂。」
  當滿兒回到寢室時,塔布正在對主子悄聲低語,一見她進來馬上噤聲,滿兒倒是沒注意到那麼多,兀自煩惱著該如何把允禮送來的人參燕窩等弄給允祿吃,因為每回受了傷,允祿的胃口就很差,尤其是天氣愈來愈熱了,他要是心血來潮想卯起來拗一下,那就根本什麼都不肯吃,屆時她又得喊天了。

  滿兒一來到床邊,塔布即自動退出寢室,並闔上房門。
  雖然話尚未說完,但他相信主子應該能夠瞭解了。

  「我扶你躺下。」
  「不。」允祿終於出聲了,聲音卻是恁般沙啞無力,難怪他都不願意開口。 詫異地看著他疲憊的容顏,「為什麼?」滿兒奇怪地問。「你看起來很累了 呀!」

  「不會。」允祿拍拍床沿。「坐下,我有話要說。」
  滿兒狐疑地坐下,見他悟著胸咳了好幾下,忙為他揉搓胸口。
  「你又想唸我什麼了嗎?躺著也可以啊!不過你要說的那些我都可以背了,哪,你聽著;不要到處亂跑,不要多管閒事,不要惹是生非,對吧了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替你招惹任何麻煩,更不會再讓你為我承受這種折磨了,真的,保證不再會了,我有把握,所以你……」

  「不要再說了!」允祿低叱,眉宇緊顰。
  滿兒嚇了一跳。「怎……怎麼了?我哪裡說錯了嗎?幹嘛這麼兇?」那雙大眼睛幽邃深沉地凝住她好半晌,他突然又反悔了。

  「扶我躺下,我要好好休息休息。」
  他還真是紮紮實實地做到了「好好休息休息」這句話,接下來的日子裡,除了喝藥進膳,他整天都在睡。而最令人感到驚訝的是他不再挑食,叫他吃什麼他就吃什麼,而且吃得一乾二淨,連最討厭的食物他都不抗拒,滿兒不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轉性了?

  然後到了第十天,他一覺醒轉過來,滿兒就覺得有點不太一樣了,他在笑,笑咪咪的,就像……

  金祿!
  「娘子,扶為夫起來好麼?」
  嘴巴張得大大的,滿兒傻住了。「他」怎麼又突然跑出來了?
  「好吧!既然娘子不願意,」金祿委屈地嘟著泛白的心嘴兒。「那為夫自個兒起來。」

  見他蹙眉吃力地撐起身子,滿兒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扶他坐起來靠在忱頭上,滿懷困惑地服侍他漱洗過後,正待把藥端給他,又聽他說了。

  「娘子,為夫現在很醜麼?不可愛了麼?」他摸著自己憔悴的容顏和雜亂的頭髮。「幫我梳埋一下好麼?」

  可愛?
  就連金祿也很討厭自己是可愛的呀!
  滿兒更是納罕地眨了眨眼,還是先讓他把藥喝了,又把冰糖燕窩粥端給他自己喝,再丟拿梳子來教他側過身子去為他梳理。

  「娘子,為夫討厭這般甜膩的粥。」金祿嘟嚷。
  「我知道。」她漫不經心地回道,腦子裡仍在思索著金祿會跑出來的原因。 「下回不能煮鹽巴燕窩粥給為夫吃麼?」

  鹽巴燕窩……噗哧,滿兒失笑。
  「那種東西能吃嗎?」

  「怎地不能吃?為夫的就吃給妳看!」
  滿兒不禁笑開了嘴。

  「好,下次就弄鹽巴燕窩粥,你最好不要喝一口就給我說不喝了!」「怎會,娘子親手煮的東西,蟑螂老鼠為夫都敢吃,祇要娘夫敢煮!」

  「這可是你說的喲!」要真如此,她就不必喊天了,這兩天熱得連她都不太想進食了呢! 「那是當然。」把空碗放置在床沿,金祿慵懶地靠回枕上。「很熱啊!娘子,咱們搬到沁水閣去住好麼?」

  沁水閣是府後園苑中唯一較大的建築物,建築在一座小型湖水中,四周圍種滿了各式各樣的四季果樹,濃濃的樹蔭,沁涼的湖水,即使是炎炎炙夏,處在其中亦清涼無比,搬到那兒去避暑的確是最佳選擇。

  只不過……

  滿兒竊笑著。「好啊!我原就想讓你上那兒住去,可是看你病懨懨的好像不想動,所以就沒讓你搬了,既然你現在好多了,那咱們就可以搬過去了。唔,那你就再睡會兒,我先叫他們去整理一下,下午再搬過去。」

  於是這天早上吩咐下人們去準備妥當後,下午,金祿一睡醒用過午膳,塔布和烏爾泰便攙扶著他來到沁水閣,金祿這才明白一聽到他說要搬到沁水閣來,滿兒為什麼會笑得那麼詭異。

  他的兒女們早就搶先一步住到沁水閣裡來了!
  「阿瑪,阿瑪,您也搬來了!」
  「阿瑪,阿瑪,陪梅兒玩玩!」

  「阿僕!阿僕!阿璞!」
  「嘛僕!嘛璞!嘛璞!」

  南面最大問的寢室裡,金祿才剛在床沿邊兒坐下,那兩隻可憐兮兮的大眼睛便忙著揪向滿兒,差點哭給她看。

  「娘子,為夫一定要和他們住一塊兒麼?」
  滿兒禁不住嗆笑兩聲。「夫君,這兒可是他們先搬來的喲!」
  朝那兩個在床前蹦蹦跳跳的孩子們各拋去一眼,再瞄向身後床上那兩個正在對他拚命流口水的小傢伙,金祿很誇張的嘆了口氣。

  「好吧!至少咱們的寢室和他們的臥室還隔著書房和靜水廳。」
  只不過是從寢樓走到沁水閣來,金祿那張娃娃臉業已爬滿了疲憊與倦乏,滿兒馬上就注意到了,立刻轉身去放下四周的百葉窗,邊朝孩子們叫道:「好了,弘普,梅兒,你們倆自己出去玩吧!阿瑪累了,要睡一會兒。」

  「可是人家還沒有和阿瑪說到話耶!」

  「晚點兒再說!」
  待兩個大的自己跑出去,保母嬤嬤也把兩個小的抱走之後,滿兒扶著金祿躺下,細心地為他掖好薄被子。「睡吧!這兒涼快多了,你應該會比較好睡。」
  金祿拉拉她的袖子,半似撒嬌地說:「陪我睡。」

  滿兒輕笑著躺下去讓他枕在她胸前,幾乎只轉個眼,他就睡著了。
  這一睡,金祿直睡到了翌日清晨才又清醒過來,一睜眼便瞧見滿兒目光微帶點擔憂地盯著他看,他毫不猶豫地對她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

  「娘子,這兒真的很好睡呢!」
  擔憂消失,滿兒也笑了。「可待會兒也有得你熱鬧的了!」

  早膳過後,那兩個等待多時的小傢伙就蹦進來了。
  「阿瑪,阿瑪,弘普可以摘樹上的水果吃麼?可以抓湖裡的魚吃麼?」

  「哎呀!想偷阿瑪的水果跟魚?不過……好吧!誰教你是阿瑪的小可愛,就給你偷吧!」弘普甫始一征,梅兒也抱著布娃娃爬上床,獻寶似的把布娃娃舉到金祿面前。

  「阿瑪,陪梅兒玩娃娃!」
  「娃娃?」金祿覷著布娃娃,一臉滑稽可笑的表情。「小寶貝,妳要阿瑪這老頭子陪妳布娃娃?」

  「阿瑪,」梅兒嬌憨地嘟著紅灩灩的小嘴兒。「陪梅兒玩兒嘛!」
  金祿嘆了口氣。「好好好,阿瑪陪妳玩,陪妳玩!」

  聽到這兒,弘普突然跑到滿兒面前拉拉她的袍子,很認真地問:「額娘,阿瑪生病了麼?」早就習慣阿瑪冷漠的臉色、冷漠的說話語氣,一旦見到阿瑪「不正常」的反應,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阿瑪肯定是生病了。

  「不對,爺沒有生病,爺是受傷了。不過……」玉桂、佟桂、王蓉、婉蓉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驚異不已。「爺連腦子也受傷了不成?」她們連想像都想像不到主子會有這樣可愛的燦爛笑容。

  唯獨梅兒依然不解事的與阿瑪玩得不亦樂乎。
  滿兒與塔布、烏爾泰相對一眼,禁不住大笑了起來。

  正常的允祿,「不正常」的金祿,兩者的確是很難湊在一塊兒,特別是第一次碰上金祿的人,真的會以為允祿腦筋不對了!

  不過,兩個孩于卻不曾想太多,只覺得這個「好好玩的阿瑪」很好親近,他們好喜歡。可滿兒也沒讓他們纏著金祿太久,頓飯工夫後就把他們趕走了。

  「累了嗎?」

  「不累。」金祿笑吟吟地拍拍身旁。「來,上來陪我聊聊。」
  寢室外,兩個忠心護衛與四個丫寰隔門偷聽裡頭的笑語聲,時而傳出主子的爽朗大笑,或者福晉的笑罵。

  「爺實在很聰明,」塔布讚嘆道。「跟福晉說一大堆,福晉不一定聽得進去,可一旦換上逗趣的金祿出場,福晉便忘了一切,包准原來的爺一回來,福晉還會想著說希望爺多躺兩天呢!」

  「爺可真辛苦,自己身子都不舒坦了,還得反過來設法逗福晉開心。」說日這麼說啦!其實佟桂還真是羨慕得很。

  「可是爺心甘情願啊!」塔布微笑。「見福晉開心,我相信爺比誰都高興。」「那也是,既然主子兩人都高興,咱們作下人的自然也開心了!」

  午前,金祿又小睡了一會兒,然後起來和大家一塊兒在沁水閣最大的明水廳用膳。午後,清幽的小湖邊,兩個靜不住的小鬼,一個指揮塔布去摘樹上的水果,一個支使烏爾泰下湖去捉魚,四個奴婢在濃蔭下逗弄四個小娃娃,喧鬧叫嚷聲配合沁水閣內傳出的笑聲,編織成一片活躍動人的歡愉氣氛。

  真是好一個熱鬧的仲夏日。


第十章

  八月中秋剛過,莊親王府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那是申正時,府門前突然停下兩頂明轎,守衛親兵初時尚以為是哪位王公貝勒,沒想到轎裡人一出現,守衛頓時看傻了眼。

  「咦?欸……哇,快去通知王爺!」
  小湖傍樹蔭下,金祿悠哉悠哉地生躺在竹籐欹床(類似坐在地上的躺椅)上吟著小曲兒,左手邊草地上插著一根釣魚竿,右手邊茶几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果、糕點與香茗,愜意得不得了。

  至於幾個在茵席上睡著的小鬼都被抱進閣裡去睡了,只剩下弘普猶精神奕突地說耍跟阿瑪比誰釣到的魚多,雖然他連一條都還沒有釣到。

  「稟爺,有貴客蒞臨,請爺前去迎接!」

  小曲兒停了。
  「貴客?就他一個?」

  「還有十七爺。」
  「哦!那叫人多搬兩座欹床出來,啊!還有,再拿兩個茶杯。」

  「耶?那爺您不……」
  小曲兒又開始了。

  竹籐欹床剛放好,貴客也恰好到了,眼見金祿那副陋意慵懶的模樣,不禁有些楞忡。「哎呀呀呀,原來是四哥大駕光臨……咳咳咳,」金祿裝模作樣的咳了兩下。

  「恕臣弟我身子還不怎麼康健,沒能去高接遠迎,四哥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會怪責臣弟我吧?」

  再聽他這樣反常的愉快說話方式,雍正更是遲疑,還沒想到該怎麼回答,又見金祿驀然綻放出一臉天真可愛的燦爛笑容,看得雍正猛一下傻了眼,還有允禮。

  「來來來,兩位快請坐……啊,對了……弘普,快來……見過四伯和十七叔……嗯,乖……嘻嘻嘻,四哥,十七弟,你們瞧,臣弟我和弘普是不是一樣可愛啊?」說著,四隻同樣又大又圓的眼睛一齊眨個不停。

  兩張下巴同時掉到地上,剛從沁水閣出來的滿兒差點失聲爆笑出來,趕緊深吸口氣忍住,再過去把下巴撿回給他們,又請他們坐下,免得他們嚇暈倒了。

  「皇上,十七弟……請……咳咳……請坐。」
  雍正與允禮茫然地坐下,然後各自捧著一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茶,怔愣地看了半晌,再望向那張娃娃臉--粲笑依然。

  他們沒有看錯!
  雍正不覺脫口道:「十六弟,你的腦子也受傷了麼?」
  忽地,自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傳來幾聲忍俊不禁的爆笑聲。

  「哎呀呀!四哥,您怎地這般說臣弟我呢…」金祿哀怨地拋過去一眼。「臣弟是內傷,關腦子啥事兒了?」

  「那你怎麼這樣說話?」
  「這樣兒說話?」金祿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哪樣兒說話?咦,莫不成四哥要臣弟我唱曲兒?崑腔還是弋陽腔?」

  又是幾聲爆笑。
  「誰要你唱曲兒來著!」雍正哭笑不得。「朕是說你……你幹嘛笑成這樣?」「欸?原來四高要臣弟哭啊!早說嘛?唔……」說著,金祿撫著下巴開始沉吟起來了。

「要唱曲兒,還要哭腔,那就……這麼著,來段長生殿的《哭像》吧!清唱可以麼?」爆笑聲更烈,滿兒躲在金祿後面流眼淚,允禮別過臉去咳個不停,就連雍正自己也忍俊不禁了。

  「你在胡扯些什麼,朕何時要你唱曲兒了?你……你究竟是怎麼了?朕去探十三弟的病,順道也來瞧瞧你的情況,沒想到你卻養傷養得變了個樣兒,還是你中邪了你?」

  金祿忽地垮下了臉兒。「怎地,四哥討厭臣弟了麼?好吧!那自今兒個起,臣弟我會留在府裡閉門思過一步不出,想想到底是哪兒惹著四哥不痛快了。」語罷,他狀極悲傷地吸了吸鼻子又拿衣袖按了按眼角,再「偷偷」捻塊點心塞進小嘴裡,愉快地咀嚼著。

  「誰要你閉門思……」雍正簡直是啼笑皆非。「算了,算了,你愛傻笑愛唱曲兒都隨你了,朕要問問妳,你究竟好了沒有?」

  「當然還沒好!」
  話剛說完,突然,玉桂提著籃子出現。

  「爺,奴婢需要一些水果。」

  「沒問題兒。」金祿雙手一揚,也不見他吸氣作勢,兩旁果樹上的水果便自動飛進他手裡,直到玉佳的籃子滿了。

  「謝謝爺,夠了。」
  玉桂離開,輪到弘普大聲喊過來了。

  「阿瑪,弘普釣到一條魚了!」
  金祿哼了哼,雙手往湖面一收,又是兩條肥嫩嫩的大魚啪達啪達地飛進他手裡,他隨手往草地上一扔。

  「阿瑪兩條了!」
  「哇,阿瑪賴皮!」

  「來咬阿瑪呀!」
  轉回頭來,金祿對雍正例嘴一笑,雍正則似笑非笑。

  「還沒好,嗯?」
  金祿聳聳肩,「吃啊!四哥,十七弟,這糕點很香,水果很甜呢!」一邊勸食,一邊自顧自咬一口玫瑰糕大吃特吃。「要臣弟幹啥,四哥?」

  一聽他這麼問,滿兒立刻起身到弘普那邊去,待她在弘普身旁坐下了,雍正才壓低了聲音對隔著茶几另一邊的金祿說話。

  「朕已褫了玉柱的職,奪了舅舅的太保銜、步軍統領職,並命他去阿蘭善山修城;至於老九,朕也削了他的爵位,但朕希望能一塊兒辦了他和老八;還有年羹堯,他現在已是閒散旗員,朕準備要阿拉錫到杭州去抄牠的家,並押解他回京。」

  說到這兒,金祿便明白了,他略一思索,即側過臉去揚聲問:「娘子,想不想同為夫上杭州玩玩兒去?」

  滿兒聞言面色一喜,正待說好,可轉眼一瞧雍正,馬上又合上了嘴,蹙眉沉思起來了。金祿見狀不禁嘆了口氣。「四哥,再給臣弟一點時間好麼?」

  雍正不解地望望滿兒,再瞧向金祿。「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金祿也瞄了一下兒,再朝雍正勾勾手指頭,雍正狐疑地靠向他,兩顆頭顱湊到了一塊兒。

  「我家娘子打算著要離開臣弟我。」金祿小小聲地說。

  「咦?為什麼?」雍正更小聲地問。
  「因為她不希望臣弟我再為她受傷了。」金祿嘆道。「老實說,臣弟已經有點沒轍了,雖然臣弟使盡渾身解數想讓她忘了那回子事兒,可她就是忘不了,臣弟敢打賭,祇要讓她有時間再多想一想,她肯定會趁著臣弟不在的時候溜之大吉!」

  「所以你才會變成這副德行?」雍正恍然道。
  金祿可愛地眨了眨眼。「怎地,臣弟這副德行不夠可愛麼?」

  雍正兩眼往上一翻。「是是是,可愛,可愛,可愛到女人都恨不得殺了你!」「那是因為臣弟的可愛只屬於我家娘子的呀!」金祿辯駁。「說到這,兩次問題都出在十七弟那兒,四哥不想替十七弟添幾個護衛麼?」

  「說的也是,」雍正點點頭。「那朕替允祥加薪俸時,順便也替他加幾個護衛吧!那你呢?你要麼?」

  「要什麼?」金祿懶懶地端起茶來喝了一口。「薪俸?護衛?」
  「朕本來就打算替你加薪俸了,既然十七弟要加護衛,也順便替你加了吧!」「都不用,交換吧!」放下茶杯,順手拈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裡。

  「又交換?好吧!那……」瞟一眼滿兒。「現下你打算怎麼辦?」
  「四哥有啥好建議麼?」換水果吃吃。

  「把她關起來?」
  「四哥在逼我悶子麼?」嗯,還是糕點香,再吃一塊。

  「那……叫人看緊她?」
  「娘子很油兒的。」再喝一口茶。

  「索性朕下旨命她不准離開你吧!」
  「別傻冒兒了,四哥,這種事能下旨的麼?」繼續拚上那盤糕點。

  「你敢說朕傻冒兒?」
  「為啥不敢,現下您是四哥呀!」另一塊糕點。

  「……好吧!四哥就四哥,那……」眼看金祿吃的津津有味,雍正終於也忍不住拈起一塊糕點咬下一大口。「叫她進宮去陪密太妃?」

  「那能陪多久?」又一塊糕點。
  「唔!這糕還真的很香,誰做的?」雍正讚嘆,還是不忘低聲說話。 「我家娘子。」再一塊糕點。

  「全都是?」又拈了一塊糕點,這回他也學對面那個人一口一塊了。 「沒錯,而且都是素食喔!我家娘子說我愛挑嘴兒,所以她做得特別清淡,免得膩我胃兒。」一塊。

  「真不錯,淡淡的甜,濃濃的香,又鬆又軟,入口即化,怎麼吃都不膩嘴,嗯嗯,真的很不錯!」一塊。

  「那當然。」一塊。
  「乾脆朕派個人來跟十六弟妹學做這些個糕點,這樣她少有一陣子離不開了吧?」一塊。

  「請問四哥這是為了臣弟我,還是為了四哥您自個兒貪嘴?」一塊。一旁的允禮眼見他們兩個湊在一塊兒嘰哩咕嚕了老半天,講到最後竟然你一塊我一塊地開始拚命吃起糕點來了,不禁好奇地爬過來,想問問他們究竟在討論哪一樁國家大事,怎麼會討論到變成餓死鬼了呢?  

  「呃,敢問皇上和十六哥究竟在談什麼呢?」
  金祿與雍正相對一眼,而後異口同聲的說--

  「糕點。」
  「嗄?!」

  ★ ★ ★

  允祿又開始早出晚歸或三天兩頭不回府了。
  不過,允祿依然是金祿,這種事從未曾有過,滿兒不由得疑惑不已。可是沒時間讓她想太多,皇上居然派人來跟她學做糕點,密太妃沒事就宣媳婦兒帶孫子女進宮陪她聊聊天,甚至連允禮的福晉都說是跟允禮吵嘴,竟然也跑到她這兒來住下了。

  她簡直比金祿還要忙,忙得讓她沒空閒考慮其他事。

  直到九月秋末--
  「娘子,整理包袱,咱們要上杭州去啦!」

  滿兒雙肩一挑。「咱們?咱們是誰?」
  金祿嘻嘻一笑。「娘子妳跟為夫我呀!」

  「去幹嘛?」
  「押解年羹堯回京。」

  「我才不要!」滿兒斷然拒絕了。「要祇是查事兒還不打緊,可這種事是有危險的,我可不要跟去成為累贅,又害你……」

  金祿唉了一聲。「娘子,妳想太多了,這趟根本沒啥危險,是皇上擔心太多了,才讓為夫去盯著嘛!」

  滿兒還是搖頭。「不要!」
  眼珠子轉了轉,金祿突然垮下了臉,「娘子,」他哭兮兮地揪著滿兒。「妳不喜歡為夫了麼?」

  腦袋一撇,「別來這套,我不吃!」滿兒堅決地道。
  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吧!那就別吃。」話落,金祿一指點出。待滿兒醒轉過來時,她早就被「綁架」到往杭州途中的驛站裡了,而她之所以會醒來,還是因為某人正埋頭在她身上「為非作歹」

  「唔……你……你該死……」
  金祿忽地抬起頭來,深沉地凝視她許久。

  「娘子。」
  「幹嘛?」

  「倘若妳再離開為夫我……」
  滿兒

迷戀 於 2007-11-28 23:3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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