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紅色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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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鳳凰】（二）

以書會友
舒適的座椅，一張乾淨的桌子，桌上有個顯示螢幕，螢幕旁隨性
地疊著幾本書。桌椅後方是好幾櫥的書籍，全都是那種紙印的傳
統書。這是艦長室的擺設。艦長戴森正閱讀著。他沒有和大家一
樣圍在約克夏的身旁聽他講一些軼事，只是專心地讀他所喜愛的
書。這些書，是他畢生從事星際探險之外的業餘蒐集。很多都是
在旅程中買來的，或是撿回別人要丟棄的。不諱言的，還是有一
些珍貴的古書籍是強取豪奪而來，唉，極盡荒唐的年輕歲月呀！

在五十多年的採礦生涯中，似乎仁義道德有時候是行不通的，在
這個弱肉強食的現代宇宙中，擁有力量永遠要比擁有真理來的重
要。他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厭倦了一次次為了利益而出發的探險
。只有沈浸在書中，他才能拋開現實，享受完美，因為，宇宙中
的完美是不存在的，只有在書中，才能找到令他喜樂的世界。

就寢時間的鈴響了。因為太空裡沒有日夜的分別，所以電腦會設
定照明的亮度不同來模擬日夜區別，以適應人類原有的生理週期
。如此一來，當所有人作息相同時，才有可能一同工作，也易於
管理。就寢時間，所有人要待在自己的艙房內，除了巡「夜」的
工作以外，不得離開艙房。
艦長放下書本起身，準備去巡巡工作人員們的房間，認識順便關
心一下。

「第一次參加採礦嗎？」
「以前有過。」
「可能會蠻危險的喔！」
「喔。」
「有什麼事情艦長可以幫忙的可以找我！」
「嗯。」
「自己要注意安全喔！」
「好的。」
遇到這樣漫不經心的回答，艦長戴森已經習以為常了，四、五十
年來都是如此，偶爾才會有人把他的問候和關心當一回事。他記
得有一次，一個少年不顧家裡的反對而參加採礦，那位少年和他
談起了家人負債等等的事情，後來少年在採礦中不慎被未知的生
物攻擊而死，他還寄給那少年的家人一筆錢，總算是幫了一點忙
。想起這件事，他便又能熱誠地詢問著船員的狀況，不過，船員
的回答仍是如預期的冷漠。
直到他打開了某一間艙房的房門。
「嗯，你叫約克夏，以前參加過採礦嗎？」
「以前跟過別的船很多次了，但是從沒去過像鳳凰星系這樣遠的
地方，有點害怕又興奮的感覺。」
「嗯，自己要多多注意喔，我們前往的星系目前還未曾有人登陸
過，有任何問題可以到艦長室。」艦長戴森叮嚀著，難得有人願
意和他說多幾句話。向約克夏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
。
「嗯，我記住了，有狀況時請戴森艦長多多幫忙。」
「好的。」不知怎地，他開始喜歡這個親切的年輕人，有點不太
想馬上走。
猛地，瞥見他床頭的一本書，也是傳統的紙印本。
「你常看書嗎？」艦長問。
「是的，艦長也是嗎？」
「嗯。」想了想又問「喜歡看書嗎？為什麼會想看書呢？」這問
題突如其來，不知是問他自己還是問約克夏。
「書是讓我自己卸下一些負擔的地方吧..我..其實覺得這個宇宙
令人很失望，不知道為什麼說這些，平常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只
是覺得艦長很親切，所以..。」約克夏有些緬靦，平常時候，很
難得在他臉上見到這樣的表情。
「有空可以來艦長室，有很多書。」戴森艦長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
「嗯！謝謝艦長！」約克夏眼裡閃著掩不住的興奮。
約克夏在這兩個月裡，便常常跑艦長室看書，順便也躲避拉著他
講故事的人。每次兩個人談論書中的內容，談論的興高采烈時，
戴森總覺得好像已經離開了這令人厭倦的世界，正享受著他所想
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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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鳳凰】（三）

採礦
鳳凰alpha四號星是顆紅色星球，兩個恆星在空中交替著，平均白晝約二
十八小時，黑夜約十六個半小時。有三個衛星，各有各的盈虧週期，還
有交互影響的全食、偏食現象。星球地表都是含有高量蘇克鋅礦的岩石
，這是星球表面呈紅色的主要原因。

六十三天又三個小時便這樣過去了，奮進號抵達了鳳凰星系alpha四號星
的附近。電腦測定出了礦藏最豐富的所在，於是奮進號便在這個地點登
陸。戴森艦長下令要全體工作人員戴上生物防護具下艦，縱使電腦已經
測定地表無任何危害高等生物的有機或無機物質存在。

醫官拿了星球上的空氣與土壤採樣，檢驗地表沒有具危害性的微生物存
在，大家終於鬆一口氣，紛紛拿掉防護呼吸濾器，但艦長仍堅持要大家
裝備一般防護具，以測安全。
「大家還是穿著防護具以防萬一，因為我們以前採礦的時候就發生過，
有人被未知生物攻擊，或是感染了不知名的病原體...大家都得小心，因
為我們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一有異狀要趕快
跟我報告...」言語之間，工作人員已經開始用手上的探測儀找到精確的
礦源位置，大伙兒都開始幹活了，有人負責採礦，利用器械切割下粗糙
的礦石，有人負責架設運輸管道到太空船附近，有人負責操作礦石初步
純化的儀器，同時可以測定礦石的含蘇克鋅礦成分，超過百分之八十的
礦石才會被挑選下來。

一邊工作著，便有人開始談論：「等我回去，拿了那一筆酬勞，我要找
個地方，開個機器人工廠，等賺夠了錢，就能討個漂亮的老婆，好好享
受下半輩子。」
「我啊，要去肯那星的宇宙賭城去好好給他賭一把，回回本呀！」
「我只想趕快平安回去，要不是這次酬勞高，我才不要離開地球到這個
鬼地方來。」
「我可要把以前欠的債好好還一還，可沒能享受的了，真他媽的！」
艦長也在和大家一起工作著。
有人隨口問：「艦長，您想要怎麼用這筆錢呢？」
「我呀，這次回去我就要退休啦，在退休之後，我要找個沒有陌生人的
地方，好朋友們每天能在一塊，讀點書，聊一聊，我年紀也差不多了，
就這樣過剩下的幾年啦。」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所謂的那個地方在哪兒
。
「約克夏，你呢？」又有人問。
「嗯，存下這些錢，去買些像艦長那樣的書，和好朋友討論讀書的感受
。」約克夏說著，和艦長互看一眼，會心一笑。戴森艦長感到很溫馨，
只覺得五十多年來，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語，遇到這樣和他相似的人，
有著相見恨晚的感覺。他幾乎已經可以描繪出他退休時的生活了，簡單
的房舍、家具，有時一個人，有時和約克夏兩個人，幾張椅子，徜徉在
書中的世界。
大家卻轟然笑著，只當他開了個玩笑，輕輕諷刺了一下艦長他奇怪的「
收集癖好」，讓大家笑個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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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鳳凰】（四）

異變
採礦工作進行的比預期的久了些，就當工作即將結束時，突然有
人開始喊喉嚨痛，艦長指示醫官處理。但是後來接二連三有人出
現同樣的症狀，前幾個人也開始出現心肺機能衰竭的現象。大家
開始緊張了，艦長規定全體人員都戴上呼吸過濾器，但不舒服的
人接二連三，顯然，很多人已經都受到感染，只是潛伏未發而已
，怪的是，只地球人發病。

醫官連忙分析致病原因，分析出來時，已經有六名人員死於心臟
衰竭與肺功能喪失。
「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菌種，不存在地表，可能是向下挖深時，
不小心誤觸的；只對地球人種具有危害，因為其他星系人種的呼
吸道黏膜，這種細菌不易突破侵入。」醫官對艦上尚未生病的人
員講述著。
「那我和艦長就都沒事了嘛。」副艦長暗自欣慰看著艦長，慶幸
自己是林得星人，不是地球人。
只見艦長戴森眉頭深鎖，問：「治療方法？」
「呃……有一個方法……」
「快說呀。」地球人們急問著，但是林得星系的人已經各自散去
。
「這個我要和艦長討論。」醫官回答。
「大家稍安，我和醫官進去談」艦長說。

「唯一的療法是，注射一種蛋白質，可以抑制這種細菌的RNA
複製酵素，使細菌無法生長而死亡。」醫官說。
「那就快去製作呀！」艦長說著，有些生氣醫官的動作太慢。
「這....這種特殊蛋白質只有一種方法才能取得..」
「什麼方法？」艦長十分急切追問。
「全宇宙目前只知道貝塔人的血漿蛋白中有，所以要從貝塔人的
血液純化才能得到。」
「唉，這還不簡單，你忘了約克夏嗎？叫他來捐點血救救伙伴，
會有什麼關係？」艦長很有信心的說。
「不是的，沒有這麼簡單。」
「還有技術問題嗎？」
「那種蛋白質的濃度不高，一人份的用量需要五十毫升血液才能
純化出來，我做過檢測，百分之九十的地球人種都受到感染，再
加上症狀特別嚴重的要增加劑量，至少要五千毫升血液才夠用。」
「虧你還是生化專家，把約克夏的DNA作基因選植，用繁殖迅速
的單細胞生物來大量製造這種蛋白質，不就可以了嗎？」
「這點我以前曾經研究過，是行不通的。貝塔人的蛋白質製造要
比地球人的複雜許多，很多細節還沒被完全瞭解，別的生物縱使
擁有相同的DNA，卻沒有辦法製造和他們一樣的蛋白質，因為各
種轉錄、轉譯和修飾的調控機制不盡相同。這也是貝塔人和地球
人雖人外表相似卻不能通婚的主因。我的博士後研究論文有一篇
就是有關貝塔人生化結構上的特點，他們特異的地方包括有...」
「我絕不允許你傷害約克夏，如果你真有做過研究，就快想一個
不會傷害他、又能治療病人的方法。」艦長斬釘截鐵地說著。
「可是，就算是現在開始作最簡單的基因選植工作，以艦上現有
的設備也要四十八小時才能勉強做到需要的量，這種細菌感染發
病到死亡，最多不可能超過七十二個小時，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再
拖了。」醫官把兩手一攤，表示無奈。
艦長頹然坐倒，沒想到事情如此棘手，如果自己是個已經感染的
地球人，他要保護約克夏還有其立場，但是他卻是個只能旁觀的
林得星人。地球人的工作伙伴如果真只有這一個方法可以救，他
有什麼權力不准？話又說回來，他，或是這群瀕死的地球人，又
憑什麼奪去約克夏的生命。一個生命，就比九十幾個生命輕嗎？
生命，是如同數學般可以計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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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鳳凰】（五）

英雄之死
不顧艦長的反對，或者說艦長也無力反對，醫官向地球人們，包
括發病的、沒發病的，宣佈了約克夏的血液可以治療已經感染病
患的這件事。
地球人們開始議論紛紛。
「約克夏跟我非親非故，他死了我們就能活，許多地球的好兄弟
也能活，那為什麼不能讓他死呢？」
「可是，約克夏人那麼好，如果因為我們而犧牲他，會不會有點
不公平。」
「他不死，犧牲的不只你，還有好多地球的工作伙伴也會死，你
怎麼不想想他們呢？」
「一條人命換九十幾條，應該夠划算了吧，約克夏也只能怪他自
己運氣不好囉！」

約克夏當晚被一群人擊昏，便沒有再醒來了。他的「奉獻」，使
九十幾位地球人得以獲救。這次，醫官救了九十幾個人，表現優
良，往後的仕途應該無往不利了吧！當然，他保留了約克夏的部
份血液以及DNA，另外還留了幾個培養基的菌種，以作為日後深
入研究的依據。有這個難得的研究機會，怎能輕易放過呢？他盤
算著怎樣能用各種不同的方法，製造出貝塔人這種特殊的蛋白質
，並研究這種未知細菌的特性，說不定還能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細
菌。一想到這裡，他便興奮不已。
九十幾位地球人都慶幸自己能活了下來，但其他人卻有另外的想
法，只是不太好說出來：「如果多死一點人，自己分到的酬勞不
是更高嗎。」尤其是林得星人都普遍這樣想。外星採礦工作沒有
什麼保障，也沒有所謂賠償問題，死了只怪運氣不好，其他人有
權均分死者原本應得的一份。死了大半的人，其他人拿的可是多
一倍的酬勞呀！
或許全艦之中，運氣最差的就是貝塔星人約克夏吧。

這個黑夜，是奮進號在鳳凰alpha四號星上的最後一晚，月亮的
光沒有像平常一樣傾洩在赤紅的土地上。一個躲在地平線下，另
外兩個同時發生全食，似乎有意無意的，同時不願俯瞰這顆血般
的紅色星球。漆黑的夜晚，一個人，帶著採礦用的頭盔燈，手裡
似的側艙門下來，走向一片黑茫茫的世界。只見他慢慢走著，哼
著林得星系的英雄喪樂，一步步、莊嚴的走著，像是進行什麼儀
式一般。
輕輕地放下了手上的東西，原來是一具乾屍。他開始用採礦器挖
掘地面，一會兒，把屍體輕輕放進洞裡，凝視良久。如果現在有一
絲亮光，應該可以看見他臉龐上晶瑩的反射吧。倏然，他又唱起
剛剛哼的哀樂，悲愴激昂。低徊良久，才慢慢回頭，踏著血紅的
土壤，回到奮進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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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鳳凰】（終）

返航 尾聲
終於要回去了，船員們都掩不住內心的喜悅而歡呼著，艦長戴森
點齊人員之後，總共是一百五十人，因為這次的細菌感染事件死
了七個人，其中有六個地球人死予心臟衰竭和肺功能喪失，有一
個人死因不明。
許多不再需要的防護用具、武器，還有多餘的糧食飲水，以及一
些回家就可以買到的物品，全部被棄置在星球上，因為他們要騰
出更多的空間來裝珍貴的蘇克鋅礦 。每個人都在仔細的盤算怎
樣使用即將得到的鉅額酬勞，有人熱切的談論著，有人自己關在
房裡想著。沒有人注意到，當奮進號離開鳳凰星系，準備進入超
光速飛行程序時，有一架接駁用的小型太空船，從艦身底下駛了
出來，又返回了alpha四號星。
當舵手設定完成回程方位，等待艦長下令時，才猛然發現艦
長已經不見蹤影。他去找副艦長，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從熱烈的
討論群裡請出來。
「艦長不見了！」
「喔，他早就把他艦長室的那堆古董搬空了，電腦說他是剛剛離
艦的，還帶走了一些用具，我想他大概想要住下來吧。」副艦長
輕描淡寫的說。
「那，我們要出發了嗎？」
「都設定好了就出發吧。」他揮揮手，有些不耐煩了。
「真的不管艦長了？」
「哎呀！反正他要退休了，回不回去也沒差啦！我早就受夠了他
那一副假惺惺、假關心的模樣，他走了倒是清靜多了。」看舵手
仍愣在那兒，心頭火起，吼著：「我下令出發！這樣可以了吧！
！」副艦長不再理他了。
舵手白挨一頓數落，頗不高興，咕噥著回去艦橋了。

奮進號以超光速行進著，很快地alpha四號星遠的變成繁星中的
一個小紅點，再也分辨不出來了。

副艦長走進艦長室，打開艦長的個人電腦。
「經辨識為副艦長李奇，根據聯邦法律，除了艦長之外，任何人
不得開啟艦長的檔案。」電腦的聲音，機械性地捍衛著艦長的機
密資料。
「戴森艦長已經死亡了。」副艦長隨口說著。
「請輸入死因資料。」
「他＊＊受未知細菌感染，造成呼吸困難與心血管衰竭而死。」
「此死亡資料不能接受，需有醫官證明。」
「醫官....」
「是的，病理上的死因需要醫官證明才能確認。」
「喔，我瞭解了，電腦，請求重新輸入。」副艦長又有了點子。
「前述資料已清除，請重新輸入。」
「艦長戴森於鳳凰星系alpha四號星因不慎墜崖而死，懸崖座標（
124.428 , 459.379）。」
「查驗正確，此懸崖高度一千四百五十三點一公尺，墜落生存率
萬分之三，死亡資料接受。未返回聯邦基地之前，由副艦長代理
艦長職務。」電腦竟然被說服了。
「請求開啟文件資料。」副艦長再次要求著，他知道自己快成功
了。
「開啟中，請稍等...」電腦機械性地說著。


鳳凰星系alpha四號星上，殷紅如血的土壤，隆起一個小丘，上
面插了一塊石板，用粗糙的工具刻著「約克夏」。琅琅的書聲，
是除了寂寥的天籟之外的唯一陪伴。戴森讀著他畢生蒐集的古書
，不是為他而讀，而是為一位好友而讀，一位被強迫犧牲成為英
雄的好友。星球上的兩個恆星，一個已經下了山，一個也在地平
線的盡頭了。垂暮之光，靜靜照在小土丘上，就像蒼老的讀書聲
，伴著約克夏。沒有人會知道黑夜將是什麼樣子，也不知何時終
將破曉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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