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將軍今天不看書-四藝花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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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10-25 23:35:00
眾多巨賈妄想得到的“菊香柬”,他居然視若無睹?!
  難得她善若水看上了這麼一個俊逸挺拔的英雄,
  他不被自己的投懷送抱、假暈伎倆迷惑也就算了,
  幫她贖身的理由,竟然是為了把她“送別人”?!
  怎麼著?她會教他後悔當初的不識美人好……
  鎮國將軍騰鐸對風花雪月之事一向興趣缺缺,
  原本只是好心地拉了她一把,沒想到卻得到她的青睞,
  說來也真莫名其妙,他竟被拱著擷了菊?!
  眼前這柔弱的菊花美人,啥都不愛,就只愛看書,
  天曉得,讀書根本就是他畢生最大的死穴,
  囉嗦!將軍今天不看書,他要她眼中只有他!




楔子

  畫棟雕樑、雁翅影壁的“四季樓”是京城名號最響的妓院,達官顯貴、富紳巨賈常聚集於此,征歌逐色、交際應酬。
  吸引諸公雲集此處的,不僅是樓裏的鶯鶯燕燕柳腰粉面,婀娜多姿,知書達禮、溫柔嫺靜、娓娓善談,能歌善舞,還因為這裏的鴇姊兒四季夫人本身就是一道極佳的風景。她曾是紅極一時的皇城頭牌花魁,後來只因上了歲數而閉門謝客,另樹豔幟,主理了這間頗具規模的煙花樓,並將其經營得日夜車馬盈門,花氣撩人,生意極其紅火。
  然而,對此盛景,四季夫人卻不甚滿意。久居青樓的她,深知在妓院戲班紅角名伶競逐,風月場日趨興旺的當下,靠漂亮女孩維持門面、吸引顧客難成大氣,因此從經營四季樓那天起,她就發誓要栽培出既有美姿容,又善四藝的四大名妓。
  這不,一大清早,院內的香燭紅燈熄滅,豔風扇影消失,樓裏的姑娘狎客們尚沉醉夢鄉,胸懷壯志的四季夫人就帶著領班來到了後進院落,視察她不久的將來將委以重望的姑娘們。
  四季樓建築氣派,裝潢雅麗。前院,也就是第一進是個四合院,除富麗堂皇的金柱大門佔據一個開間成為龜奴、雜役的住所外,清一色兩層紅磚木樓,二樓房門前是貫通全層的木雕走廊。隨後各進間以月亮門相連。
  跨入最深一進的月亮門,琴聲墨香伴花紅立刻醉了她的心。
  院裏正忙活兒的女娃、師傅和跟媽們一見夫人駕到,紛紛垂手屈腿問安。
  “嬤嬤早!”
  “夫人早!”
  低挽髮髻,淡畫眉兒的四季夫人纖手中的手帕一揚。“行了,我就想知道如今學得怎樣啦?”
  “回夫人,姑娘們各自用心,都有長進,但尚不足應事。”大師傅回話。
  四季夫人聞言,額上顯示其年華已逝的皺紋兒加深,那雙略呈混濁的翦水雙瞳含威地掃向站立身前的眾人,尤其是那些她煞費苦心派人到盛產美女的江南蜀越等地尋找來的靈秀標緻的女娃們。
  “你們都得用功。”她薄薄的猩紅嘴唇兒微啟。“咱們這一行,庸男俗女,終歸不得長久,要想座無俗客,就得苦學才藝,我的姑娘不能只知倚門賣笑,要憑藉琴、棋、書、畫獨佔鰲頭!”
  “是!”聽訓諸人,頻頻點頭。
  訓示完畢,看了會兒女娃們的表現,她輕顰雙眉往前院走去。
  “夫人,這些姑娘當是眼下最好的了。”領班查三看出她的不滿,便跟隨其後走出。在這樓裏,只有他敢對夫人直言,這不僅因為他與夫人交情匪淺,他們是同鄉,早在夫人剛入行時就認識了做龜奴的他,後來還得到過他的幫助,因此,當夫人不再接客而主理四季樓後,就把他帶來做了領班。
  四季夫人橫了他一眼。“你的眼光就這水準?”
  查三道:“再給師傅們一年半載,准能給你淘出四藝佳人!”
  “唉,已經三年了,再等個一年半載又如何呢?”夫人低吟。
  看來,要栽培出可以稱霸天下的四大名妓還得有耐心。給她們好吃好喝不難,教她們識字念書,詩詞歌賦、吹拉彈唱、書法繪畫、棋藝女紅等則費事耗力,還得看她們各自的資質天份。
  但要她全然等待也不是辦法。
  “你再派人四處查訪,看能否找到資智甚佳的姑娘?”她交待。
  “成,我這就讓弟兄們去探訪。”
  懷著另一種期待,四季夫人微笑著上樓去。

第1章

  三月春雨的午後時分,灰濛濛空中飄落著細如牛毛的雨絲,間著微微風兒輕柔墜落於天地。雨絲落在湖面上,蕩起波動的漣漪漫至湖心。湖畔旁,熙來攘往撐著褐茄色紙傘的人群,宛若朵朵盛開的野蕈,隨著人流飄移。
  望著未歇的雨,善若水捧著書,杵在書肆的低簷前,看著原本熙來攘往的街井市集浸淫在薄薄雨霧當中,神情有些懊惱。
  因雨,街上熱鬧的光景已褪,微風中泛著股寒意,讓身子骨虛弱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汲心閣”的老闆娘魏嵐心發現她的異樣連忙開口。“善姑娘,要不先進來歇一會,喝杯熱茶,等雨小了點再走?”
  唇邊蕩著淺柔的淡笑,善若水瞧了瞧天色有些無奈地淡道:“不了,回去晚了娘又要碎嘴了。”
  魏嵐心瞅著善若水溫秀儒雅的模樣,心裏不由得感歎命運弄人呀!若不說,誰會知道眼前這氣質出眾的姑娘會是“四季樓”裏出了名的四藝花娘之一呢!
  “既然你執意,我也不好勉強,喏!只好借把傘給你嘍!”魏嵐心無奈地開口。
  善若水微頷首,靜靜牽唇。“那就有勞姐姐了!”
  剛被後母賣到“四季樓”那年,鴇嬤──四季夫人正為四藝花娘的人選苦惱。
  她還記得四季夫人見到她時,臉上如獲至寶的神情。四季夫人說她談吐不凡、資色不凡、氣質也不凡,不消多說便將她捧為四藝花娘之一,期許她以才女之資,為“四季樓”掙大把大把銀子。
  這些年來,她鎮日與書香為伍,不需要太早過著倚門賣笑的日子,比一般花姑娘多了點尊嚴。運氣好些,說不準真的能嫁一戶好人家。
  這對命運多舛的她而言,在“四季樓”的日子並不算差呐;!
  魏嵐心瞧著她溫靜的模樣,語氣裏有說不出的語重心長。“老天爺待你不好,你可得爭氣些,算一算距‘擷菊日’還有幾個月,別讓自己真墜入風塵呐;!”
  她與善若水一見如故,真心把她當成妹妹。如果不是亡夫留下的“汲心閣”只是間小本經營、私家藏書的書肆,她一定會替善若水贖身。
  至少掙的錢清清白白,還能糊口,能鎮日與書為伍,她相信依善若水愛書的程度,必能甘之如飴。
  善若水心思細膩,哪裡看不清魏嵐心的想法,她輕咳了幾聲才盈盈道:“上蒼待若水不薄呀!所以姐姐放心,若水定能覓得好歸宿。”
  若不是上蒼垂憐,她不會被四季夫人選為四藝之一,可以鎮日與書香為伍。
  若不是上蒼垂憐,她不會在京城眾多書肆中遇見了魏嵐心,讓愛書的她不必忍受異樣眼光,又或者擺明瞭占她便宜,笑她故作矯情的不平等對待……
  “好了好了,不多說了,再耗下去讓你受了風寒,我的罪過可大了。”
  “姐姐不用忙,回去後我會差人把傘送還給你。”善若水握住她的手,低柔而輕晰地開口,臨走前還不忘吩咐道:“翻刻本的《範村菊譜》若到了,姐姐別忘了通知我。”
  魏嵐心點了點頭,為她打起油傘,笑著應允。
  這時始終候在一旁的隨護查三連忙趨上前開口。“姑娘,書由小的來拿吧!”
  “這書不重,不用麻煩!”善若水捧著心愛的書,淺笑接過傘對著魏嵐心道再見。
  細雨綿綿不歇,打濕了寬敞的青石板大街,少了人聲鼎沸嘈雜的喧鬧氣息,呈現難得的冷清。
  霍地,在一陣急奔下,積水的寬敞大路因為男子慌忙的步伐濺出水花。
  直到眼底落入熟悉的悠閒背影時,恭親王府的三貝勒──翔韞才以著中氣不足的嗓音喊道:“騰鐸!站住!”
  杵在原地順著氣,翔韞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他與好友騰鐸的身形相當,一樣高大威武、俊逸挺拔,怎麼他為了追上騰鐸的腳步,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騰鐸聞聲定住腳步,側過身,不解地挑眉瞥了好友一眼。
  由準噶爾凱旋歸來後,皇帝龍心大悅地准了他一個月的長假。
  抽去鎮日操兵演練的時間,他的日子清閒了許多,也就因為這樣,才多了同好友小敘的時間。今日,他到恭親王府消磨了半日時間,正思索著接下來該到哪打發時間時,翔韞卻突追了上來。
  順了順吐息,翔韞才將傘遞給他。“別說兄弟不關照你……這天氣沒個準頭,說不定等會就把你淋成落湯雞。”
  “翔韞,我想你該找時間練練身子。”瞧他跑得氣喘如牛,騰鐸擔憂地開口。
  “不用這麼調侃我吧!”
  自十歲那一年兩人相識開始,他的書卷氣便比不過騰鐸英氣颯爽的英雄氣息。
  當他手上總捧著書卷徜徉浩瀚書海時,騰鐸卻是醉心習武,跟著外諳達學習弓箭騎射與比試武藝。這也說明了為何騰鐸至今已成為戰功彪炳的鎮國將軍,而他仍是個貝勒的主要原因。
  騰鐸俐落若鷹展的眉揚了揚。“怎麼,有話沒說完?不會真的只是為我送把傘吧?”
  “你的書。”
  騰鐸剛毅的眉蹙了蹙,語氣繃了繃。“你知道什麼是我的死穴。”
  他可以反覆練武練去大半天的時間不喊累,但只要一翻到書,不消半刻,字落眼簾,他便可直接呼呼大睡。
  翔韞揚起壞壞的笑。“此次皇宴皇上肯定又會出考題測試咱們,多讀點書,有益無害的。”
  “行軍打仗靠的不是紙上談兵。”騰鐸不以為然地開口。
  “書中自有黃金屋更有美嬌娘,沒聽過嗎?”
  騰鐸微勾唇,氣閑神定地反問。“要不要練練強身拳看看?”
  翔韞微瞠眸,半晌神朝他抱了抱拳,一臉敬謝不敏的神情。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咱們兄弟倆別同時出席皇宴,省得皇上瞧見你嫌我肚子裏墨水不夠,看見我,嫌你手無縛雞之力。”
  翔韞瞪大著眸,一時間驚愕地覷著他。“大將軍,您真了不起,皇帝老子天大的面子你都敢推……”
  “既然出來這一趟,到寶源樓喝茶?”騰鐸不以為意地聳了聳寬肩,稀鬆平常地岔開了話題。
  “喝,當然喝!”
  寶源樓是王府大街的百年老茶樓,以壽眉茶泡菊花而成的“菊壽茶”遠近馳名,不管在地人或外地來的,全都愛上茶樓聽聽小曲、喝喝茶,過個悠閒的午後。
  今兒個的天氣,喝盅熱茶再適合不過。
  騰鐸了然地揚了揚眉,沒再多說腳步便直接往前邁開。
  一見到騰鐸的如此神情,翔韞急急跟了上去,怕一轉眼,自己又得追的上氣不接下氣。
  雨仍濛濛,善若水撐傘走在其間,怕捧在懷中的書冊會被雨水給打濕,她的腳步在不自覺中徐緩了許多。
  腳步一緩,蒙在雨霧中的“頤明湖”映入眼底,吸引了她的目光。
  這“頤明湖”位在護城河西邊,每逢中元節,不時可看見當地百姓在河中放河燈、賞河燈。
  她出門的機會不多,此刻才知曉,原來煙水迷離幽蒙的“頤明湖”比清波漣漪的風暖日麗更加動人。雖然知曉細雨將驟,她的腳步還是時而駐足、時而淺移,只為好好感受著難得靜謐的湖景。
  跟了她幾年的查三也知曉姑娘的心思,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一點都不敢鬆懈。只是看著愈來愈暗的天色,他還是不得不邁開腳步,在她身邊低聲提醒道:“姑娘,這春雨多變,咱們還是快點回樓裏比較妥當。”
  這秋美人的身子骨本來就不好,有任何閃失他可擔當不起呀!
  賞景的雅興突然被打斷,善若水輕斂眉暗歎了口氣,即便心底兒有些不甘,她也不得不輕移蓮足,向前再行。
  可就在這時候,她蓮足一轉,竟就這麼與迎面而來的男子撞上。
  “唉呀!”善若水驚呼出聲,直覺自己應該是撞上了一堵石牆,撞擊的力量吃痛地讓她水燦的眸覆上濛濛幽光。
  “小心!”騰鐸畢竟是習武之人,沉穩的嗓音才溢出,矯健的身手在瞬間便扣住姑娘的纖臂,適時扶住她欲往後傾倒的身子。
  在他尚未走近姑娘前,他的眼神便被打著傘,體態苗條、步履輕盈的姑娘所吸引,沒想到一回神,姑娘卻撞上自己。
  當他的大掌扣住姑娘觸感柔軟的纖臂時,他不由得蹙起眉。姑娘的身形太單薄,若不是他瞬間收下力道,她的臂或許會被他的掌勁給折斷。
  “我的書!”在男子強而有力的扶持下,善若水原本纖柔的身軀雖然不致跌倒,但手上的傘卻是掙掌飛出,書也散了一地。
  輕風突揚擅自吹翻了頁,當雨絲斜落在墨色清潤、印刷皓朗的書頁上時,善若水詫異地驚嚷出聲。
  聽到她緊張的輕喚,騰鐸低身想為她拾起書的同時,善若水與他有了相同的動作──
  同一瞬間,他指節分明的長指與善若水若柔蔥般的纖纖玉指同時疊落在──北宋柳永的“定風波”詩名之上。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眸光落在兩人指上的輕觸,善若水的心猛地漏了個節拍,縮回手的瞬間,沾著雨珠的小臉好奇地微仰,一雙水眸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穿著醬色的綢褂子,外罩著石青色的巴圖魯坎肩,一雙深邃的黑眸在兩道鷹展濃眉下,形成一股磊落坦蕩的清峻氣質。
  他的肩很寬,拽在他寬肩上梳得光潔的辮子,為他麥褐色的剛毅臉龐添一分清俊瀟灑。
  不可否認,這樣一個男子,光外貌就有教人傾心的條件。
  騰鐸拾起書,順勢扶起她,感受到她打量的眸光,不回不避地迎向姑娘晶瑩水燦的眸。
  她穿著一件月牙白的透地春羅,襯底是藕荷縐紗女襖,下著一條素白秋羅綢裙,烏黑的髮髻中嵌著一支別致素雅的簪。
  微風斜雨讓她的雲鬢發絮有如飄蕩在風中的柳絲,纖柔似水,絕美出塵,可謂為天姿絕色。
  驚豔一閃即逝,心裏有種微微的悸動,但瞬間便被騰鐸壓下,可惜……身子骨如此單薄,如何生養子嗣?
  “有勞公子!”遐思翻飛,善若水隱不住心頭過份怦動的思緒,竟覺心口隱隱作痛。
  他未撐傘,在衣料上擴散開的雨漬紛落在他的寬肩、衣擺,勾勒出他頎長而精勁的身形,再加上他敏捷的身手,不難看出男子是個練家子。
  思及柳永的那一首詩,善若水不知怎麼就把眼前的男子套入詩境中,心裏頭直想發笑。
  那一句詩的意思是:早知道他如此,我後悔當初沒有把他的馬鎖住,不讓他走。把他關在書房裏,只給他紙和筆,將他管束起來,讓他把做詩、填詞當作功課去完成。
  她的貴人若是他,應該挺完美的……突如其來的悸動思緒在善若水的腦袋瓜子裏轉呀轉的,半晌,她雙腿一軟,很是故意地撲倒在男子身上。
  “沒事吧?”騰鐸眼明手快扶住她,為她的柔弱感到萬分同情。
  “謝謝公子。”善若水幽幽柔柔地開口,似白梅般的蒼白唇瓣讓她看來楚楚動人。
  騰鐸瞧著她輕擰眉,清幽的眼底、眉梢瞬即蒙上淺愁,那模樣像是隨時要暈倒般地讓人瞧得膽顫心驚。

溦淇 於 2015-05-25 08:33:38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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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溦淇所述:
眾多巨賈妄想得到的“菊香柬”,他居然視若無睹?!
  難得她善若水看上了這麼一個俊逸挺拔的英雄,
  他不被自己的投懷送抱、假暈伎倆迷惑也就算了,
  幫她贖身的理由,竟然是為了把她..........恕刪

第2章
  墨秋閣中燈影晃晃,擱在紫檀圓桌上,那一大碗仍冒著煙的熱騰騰的姜湯被燭火映得熠熠生輝。
  “姑娘,您先把姜湯喝了吧!”伺候著善若水的小丫鬟把熱姜湯端進屋裏好一會,見主子遲遲不喝下,顫著嗓求著。
  耳底落入那祈語,善若水只得抬起眼沒好氣地啐了聲。“算我怕了你了,同嬤嬤說,喝完這盅就別來吵我了,知道嗎?”
  “知道、知道!”
  看到善若水終於肯喝熱姜湯,小丫鬟如釋重負地點頭如搗蒜,表情欣喜的很,這下她總算可以同四季夫人交差了。
  喝完了熱姜湯,小丫鬟機伶地為她倒了杯菊水。“姑娘再喝杯菊水,漱漱口中的辛辣。”
  善若水接過小丫鬟遞來的水,為她得人襯貼的機伶感觸萬分。
  在這煙花之地,能逢其所喜、避其所諱,懂得這幫襯技巧的最討便宜……小丫鬟這一點倒與她有幾分相似。
  善若水記得爹爹曾對她說,會幫她起這名字是取自老子《道德經》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爹爹說:“水具有滋潤萬物的本性,更富有濟渡世人的宗教情操,卻與萬物毫無利害衝突,隨圓則圓,隨方則方。”
  她能理解爹爹話中的意思。爹爹對她寄予厚望,一方面又不免感慨自身因為性格耿直剛正,以致在官場上受挫,才希望獨生女的性格能似水一般。
  只是……不管她多麼優秀,家鄉那一場旱災帶走了一切。
  而她因這似水般的性格,渡過了被後母虐打的日子,更讓她在充滿灰暗、醜陋的青樓裏生存了下來。
  “麻煩你了。”緩緩回神,善若水將空杯子交還給小丫鬟。
  小丫鬟露出靦腆的笑容再開口。“待我幫姑娘敷完藥,就不吵您了。”
  服侍善若水這麼多年,她自然知道,善若水會把今日買的書全攤在桌上,心裏頭應該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翻檢著買回來的書。
  善若水驀然間怔了怔,有一瞬間恍然。
  “方才替姑娘更衣時,瞧見你臂上有一圈瘀痕。”似早有準備,小丫鬟拿出了消腫散瘀的藥膏,準備幫她上藥。
  善若水側過眸,看著小丫鬟褪下她的衣服,露出臂上明顯的瘀痕,她不禁呼吸一緊,不由得想起今日在書肆與騰鐸的巧遇──
  臂上的瘀痕,應該是他為了扶住她所造成。
  “姑娘皮膚白,一點小瘀痕看起來就極為嚴重,不趕緊處理,說不準會造成氣血凝滯。”小丫鬟緊張地叨念著。
  善若水嬌嗔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開口。“哪像你說得這麼誇張。”
  她的身子骨雖差,但也不致于像小丫鬟誇張的認定。
  像是怕傷著善若水似的,小丫鬟說話的語氣與她上藥的動作一般輕柔。“姑娘不像我們粗手粗腳,身上一發一膚咱們都要好生照料著。”
  小丫鬟這話讓她聽來可悲極了。
  那感覺就像自己無法主宰自己般,讓她管不住地,一股歎息陡然沖上唇邊。
  “姑娘別忘了,等一會藥幹了再卷下衣袖。”小丫鬟一上完藥,端著空碗,識趣地退出門外。
  善若水輕應了一聲,眸光重新落在手臂的瘀痕之上,所有思緒因這瘀痕,意外牽動好不容易平靜的心。
  由“頤明湖”回四季樓這一小段路,查三說的皆是今天在湖畔邊巧遇到的男子的豐功偉業。
  原來男子是豫親王府的大貝勒──騰鐸。官拜一品的他,因為常年隨父出征,戰功彪炳,所以在十五歲那年便受封為鎮國將軍。
  這一回,更在定準噶爾一役大獲全勝,因此回京城後,除了被皇帝親賜黃馬褂外,更賜予足以張顯他顯赫軍功的三眼花翎。
  當時善若水聽聞此點,心裏便有說不出的震驚。
  一般說來,在當朝就算尊貴的王公子弟,並不是生下來就可以享戴花翎,即使經過騎射考試合格,也僅能戴單眼花翎。而騰鐸不但在十五歲那一年被封為將軍,沒幾年又因戰功彪炳獲賜三眼花翎的殊榮,由此可知曉,皇帝對他的器重與喜愛。
  她向來崇拜三國時代的周渝,而騰鐸可正是當朝意氣風發、少年得志的鎮國將軍,簡直可媲美她心目中的三國英雄。這樣的想法,讓她心裏興起了願托喬木之心,卻又管不住惆悵地處在矛盾的思維當中。
  這一相較之下,他與她,豈止是雲與泥的差別啊!雖然只是片面之緣,但……她能奢望將終身托予給一個出類拔萃的男子身上嗎?
  若他知曉她的心事,會笑她的自作多情,又會怎麼看待她的出身呢……
  當一陣不經意的夜風由窗邊撫來,善若水驀地回過神,有些意外,今夜的思緒被一個僅片面之緣的男子搗亂。
  “好傻呐;!”善若水輕喃著,感覺到空氣裏盤旋著紙香,她才寧定心緒,檢視著剛買回來的詩詞集子,是否有漏頁或缺字的情形。
  四季夫人常笑她,沒人像她一樣把書當寶貝,允不得一丁點瑕疵。
  移動著柔蔥般的無瑕纖指,她小心避過首頁刷塗著具有防蠹效果的“萬年紅”後,笑容裏隱著淡寞與自嘲。
  還是讓自己沉浸在書香裏最好,待檢查完畢後,她才隨手抽了一冊捧看。
  就著明光閃動的燭火,她的興味正濃,全神貫注之間已不自覺到了深夜。
  皎清月眉伴著點點星子照亮了黑夜蒼穹,善若永遠眺著在夜色下綿綿不斷的連片屋宇,竟難得沒有睡意。雖然她的眼睛有些疲累了,但看書的興味不減。
  無妨,清風、明月、書香、好茶,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她為自己倒了杯已冷的菊水,把思緒集中在前人優美的文字當中。
  這一日,在木雕走廊最深一進的月亮門裏傳來了透入人心的樂音,在那清麗而靜、和潤而遠的樂音當中,隱約可聽見幽柔婉轉的歌聲悠揚其間。
  在那雅音之下,善若水擱下筆墨完成了今日的課題。
  “不錯、不錯!姑娘的書畫可謂為京城一絕!”教導她幾年的大師傅看著她的畫,不由得出聲贊道。
  他知道善若水向來喜歡畫菊,在她設色淡雅的構圖下,幽芬逸致的秋菊似與墨香共氤氳,交織出一幅至真、至善、至美的氣息。
  熟諳詩文書法的她,更在畫裏提了一首楊萬里的詩──
  野菊荒苔各鑄錢,金黃銅綠兩爭妍,
  天公支與窮詩客,只買清愁不買田。
  她那放縱字形變化無跡的狂草筆法,筆勢連綿回繞,為這素樸幽淡的畫面添了股不羈的美感。莫怪這些年來,慕名向秋美人求字的人絡繹不絕。
  她這般才學,讓大師傅抑不住為她書畫中不協調的矛盾意境,感歎萬分。
  教導她這幾年來,他覺得無為無作、不卑不亢的善若水就像菊,錯生在四季樓這花團錦簇的園圃裏。在繁花裏她不自卑,在蔓草中也不自負,既不爭妍鬥豔,也甘於寂寞,但卻也與四季樓格格不入。
  像這樣一個才德兼備的姑娘家卻淪落風塵,怎讓人不歎造化弄人啊!
  “全都仰賴大師傅的提點。”善若水揚了揚唇,心裏卻覺得諷刺。
  她特別喜愛楊萬里這首詩。楊萬里曾說:“金黃色的野菊就像是剛鑄造好的金黃色錢幣,看似俗氣,實則風雅。”窮詩客坐擁在滿地的“菊錢”之中,日日與“菊錢”為伍,就算買不起任何一塊田,卻也是另一種心靈的“富有”。
  她渴慕的是心靈富有的“菊錢”,而四季夫人喜歡的是那黃澄澄、帶著銅臭的銀兩錢幣。
  善若水抑不住地輕揚唇,她想在四季樓裏,若有恩客捧了滿把“菊錢”上門,怕是會被四季夫人給轟出門吧!
  “欸,兩位都別自謙,秋美人天生才學,大師傅調教有方,想必一個月後的‘擷菊日’必能轟動京城。”四季夫人纖手中的手帕一揚,一想著黃澄澄的大元寶將一個個滾進口袋,她笑得可燦爛了。
  “原來一晃眼已到‘擷菊日’了……”大師傅搖頭長歎,似是感歎歲月不饒人,心裏卻為善若水的未來擔憂。
  四季夫人未察覺他的異狀,猩紅薄唇兒微啟,語氣好不得意地開口。“可不是,為了這一日,我可是煞費苦心呐;!”
  大師傅頷首不語,頓時五味雜陳的胸口,想到的是一手調教的學生的未來。
  兀自沉吟了片刻,大師傅才對著善若水道:“落英楚累手,東籬陶令家,兩窮偶寓意,豈必真愛它?”
  善若水微怔,頓時眸光如泓,心裏有幾分訝異也有幾分欣慰。
  大師傅吟的這一首詩也是楊萬里的詩作。詩意是,菊花大約在九月九日重陽節前後盛開,所以民間必會賞菊、飲菊酒、頭簪菊花。
  但很多喜愛菊的文人卻認為,菊花因而成了重陽節的附屬,矮化了菊花似幽人逸士的高雅氣質。因此楊萬里不忍見到菊花在重陽節,看似珍視實則流俗的對待,而寫下了這首詩。
  難道……這是大師傅暗喻不忍她在四季樓的遭遇嗎?
  沒來由地一股說不出的酸漫過心頭,在這樣的環境裏知音難求,能遇上這懂她、憐她的師傅,教她如何能不感慨。
  “若水謝謝大師傅指點。”
  四季夫人見狀,深怕倆人會一發不可收拾地大發詩性,連忙打斷兩人的對話。“好了、好了,別再吟詩了,我還有事得同咱們秋美人交代呢?今兒個就辛苦大師傅您了。”
  大師傅聞言,舉止從容地拱手一揖。
  善若水淡蹙眉心,有禮地福了福身,思緒卻有些亂。大師傅該是和魏嵐心一樣,憐她、惜她卻無能為力,關於她的未來,一切但憑天意……
  真的該認命嗎?尾隨在四季夫人身後,善若水不假思索地做了決定。
  春光甚好,豫親王府內苑一片大好春色。
  湖的四周以青石鋪就,畔邊林木扶疏、花團錦簇,通向湖心的廊橋可直通進八角亭。在斜陽西下滿地樹影地透著股怡然自得的氣息。
  在八角亭裏,一名高貴而溫婉的老婦與一名穿著旗裝,神情柔雅卻冷淡的女子坐在其間品茗。
  茶方入口,嬌滴滴的美人兒便道:“額娘,大哥回來了。”
  老福晉抬眼,果不其然捕捉到兒子頎長挺拔的高大身形,穿過曲折回廊走入亭臺樓閣。
  “玥兒身體恢復得不錯,現在眼睛比額娘還利了。”老福晉一思及幾個月前女兒生了場大病,差點送命,心裏便有說不出的心驚膽跳,對她的疼惜也因此更深。
  騰玥的心一凜,臉上掠過一絲忐忑,這時騰鐸的腳步落定。
  “大哥!”為了轉移娘親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騰玥抬起澄澈的水眸,為他斟了杯龍井。
  騰鐸目光移向小妹,出自于天性的敏銳讓他心生警戒……這莫名的念頭讓他霍地一怔。雖然小妹因為幾個月前那場大病後性格遽變,但他也不該對自己的妹妹產生這樣的想法。
  騰鐸輕斂眉,巧妙地隱下莫名的思緒問。“額娘找孩兒有事嗎?”
  他剛從宮中回來,身上的補服尚未來得及換下,一接到娘親的傳喚便急急趕來。
  “沒什麼事就不能陪額娘坐坐嗎?”老福晉眸光落在兒子身上,看著他穿著繡有麒麟的石青色補服,外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的挺拔身形,心裏不由得感慨萬分。
  騰鐸聳了聳肩,一臉不置可否。
  雖然他不似小妹常陪著娘親,卻十分明白娘親的性子。
  “額娘有事不妨直說。”他撩袍坐下,乾脆俐落。
  老福晉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頓時不知該如何啟口。
  幾日前布穆綺格格知道騰鐸凱旋歸來,特地走了一趟豫親王府,誰知道,騰鐸一得知,沒立即回府反而躲得更遠。
  這行徑挑起了布穆綺格格的怒火,老福晉好說歹說才總算是壓下布穆綺格格的脾氣。也就因此,今兒個她想好好探探兒子的想法。
  兀自沉思了好半晌,老福晉才幽幽地晃頭歎道:“你這性子就同你阿瑪一個樣,不管公事或家事,全都是一板一眼,全身上下沒一絲柔軟。”
  “額娘這是數落我還是數落阿瑪呢?”他揚了揚眉,輕扯著剛毅的唇,沒好氣地反問。
  額娘的話沒錯,因為由小到大,他的生活重心便落在習武之上。
  再加上十多歲便跟著阿瑪為朝廷效力,過慣了南征北討的日子,他實在沒法把心思分在其他事情之上。
  一絲不快掠過心底,老福晉冷冷啐了他一聲,百感交集的思緒卻也矛盾地感到欣慰。至少騰鐸沒遺傳到先夫風流成性的性子,沒給她闖出讓她頭痛的風流韻事,光這點就讓她阿彌陀佛了。
  “怎麼都好,額娘老了,現下只希望能早些過含飴弄孫的日子。”她啜了口熱茶,語氣不溫不緩。
  騰鐸神色一凜,眸光落在額娘已在歲月無情的流逝下,盡成霜白的扁平狀髮髻,終於明白她的目地。
  “這點,孩兒自有分寸。”
  像是預料到兒子會出現的反應,老福晉忙不迭地再道:“幫皇帝做事不是不好,只是男大當婚,該是成家立業了。”
  “我會酌量。”騰鐸一愕,鷹展濃眉堆蹙在眉心,坦白說,至今他還未動過成家的想法。
  老福晉歎了一口氣,語氣甚是淒涼。“自從你阿瑪過世後,整個豫親王府孤孤單單的,額娘常想,如果真多個媳婦、孫子,應該會熱鬧許多?”
  “這事急不來,平時有玥兒伴在你身邊,若真悶得荒,就到恭親王府走動、走動,不也挺好。”騰鐸這話說得不軟不硬,卻透徹明白地說出心裏的想法。
  恭親王府與豫親王府的關係一直很好,兩家長輩交情好,他與翔韞的情感也似兄弟。
  他相信,額娘的寂寞只是逼他心軟,應允娶妻的伎倆。
  “再怎麼親畢竟不是自家人呐;!說不準你什麼時候又得出遠門,倒不如趁這短假,選個好姑娘,立個側室也好……”
  微繃的臉部線條讓他俐落的下顎更顯剛峻。“額娘,這事孩兒自會酌量,您別操心。”
  “唉!”老福晉毫不掩飾地歎了口長氣,撇開布穆綺的身份不說,雖然她嬌生慣養了些,但親事若能成,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可惜兒子剛毅、執拗,一但決定的事向來便無人能動搖,更別說硬逼著他做什麼決定。
  頓時,八角涼亭陷入靜寂當中。
  倦鳥歸巢,被夕照映滿金燦的天光漸漸被夜色所取代。
  “也罷!這事再議,你回房梳洗一番,再出來用晚膳。”抬頭探了探天色,老福晉溫和的笑臉有著縈回不去的思量。
  騰鐸暗松了口氣,恭謹地離開。
  離開前騰鐸的眸光悄悄落在小妹掛著淺笑的柔美臉龐,心裏的怪異的思緒依究揮之不去。
  “娘,我決定了!”
  善若水默然不語地尾隨在四季夫人身後,由習藝苑回墨秋閣這一段路,因大師傅挑起的思緒,讓她做了極為冒險的打算。
  她要主動發“菊香柬”給騰鐸,讓他在“擷菊日”到四季樓擷菊。
  雖然他們的身份、地位有著猶如雲泥般的距離,她也不知道騰鐸是否有心擷菊,但為了她的未來,她甘心放手一搏,賭這微乎其微的可能。
  四季夫人的腳步滯在墨秋閣前,靜凝了她片刻才道:“進屋裏再說。”
  一進屋,四季夫人見善若水斟水的動作,連忙揚了揚手中的帕子。“別給我倒菊水了,我喝不慣。”
  “那若水幫你沖杯香片?”
  “成了,這粗活留給下人去做,你只要好生給我保養好這雙白嫩的小手,就夠了。”
  雪白皓腕滯下動作,善若水順從地在四季夫人對面坐下。
  “你這麼聰明,自然明白今天娘要同你說什麼。”
  她微頷首,也不迂回地開口。“在這之前,若水想請娘代我送‘菊香柬’。”
  似乎沒料到善若水會這麼直接了當,四季夫人猩紅的薄唇張得好大。“你看上哪家公子了?”
  許是對秋美人期望頗高,在四季樓裏秋美人同四季夫人有個不成文的協議——善若水有權發柬帖給心儀的男子,目的是通知對方勿錯過秋美人“擷菊日”。
  價高者可與秋美人共渡良宵。
  若雙方情投意合,有意為秋美人贖身者,也可在同一日與四季夫人商議聘金。
  “豫親王府騰鐸貝勒。”瑕白的臉龐沁著暈紅,善若水說得篤定。
  “騰鐸貝勒?”四季夫人猛揮著手中的帕子,好半晌她才壓下心中的詫異問。“是被封為鎮國將軍,官拜一品,被皇帝極為看重的騰鐸貝勒?”
  四季夫人吃驚的表情真叫她玩味不已。“自開朝以來,並沒規定青樓女子不能嫁達官貴人的任何條例,不是嗎?”
  “不是娘潑你冷水,這鎮國將軍來頭不小呐;!”
  “若水知道。”藏在袖下的小手輕握成拳,她的語氣有說不出的堅定。
  四季夫人見她堅定的模樣,詫異地頻拍胸脯順氣外,還逕自倒了杯味道極怪的菊水,為自己壓壓驚。
  打從她認識善若水這娃兒以來,她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柔弱模樣,只要給她書,她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說話。
  而現下,善若水竟同她說,她想嫁全京城最優秀的男子?
  這……讓她怎能不頭痛呐;!
  震驚過後,四季夫人深吸了口氣,話如連炮地一個逕地朝善若水猛發。“你們見過?幾時?將軍喜歡你?”
  “娘,您就給我這一次機會。”凝著四季夫人已有年歲的臉龐,她溫軟的嗓音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四季夫人見她心意已定,只得道:“好!娘就給你這一次機會,倘若騰鐸不願擷菊,那你得同其他姑娘一樣,照著四季樓的規矩來走,知道嗎?”
  正所謂姑娘愛俏,鴇娘愛鈔,只要她的秋美人可以讓她賺進大把銀票,她倒也不干涉她看上什麼樣的人。
  若善若水真能攀上這一門親事,四季樓的名聲必會水漲船高,日後想賺進大把銀兩應該也非難事。
  若不成功,依善若水的才學與容貌,也不怕無人擷菊。
  捏來算去都是賺錢的生意,她也沒理由拒絕善若水的請求。
  善若水細細將四季夫人算計打量的神色納入眼底,幽黑眸中的堅決更熾。
  她與騰鐸是雲泥之配也好,是門不當戶不對也罷,這些年來她潔身自愛,自然有追求真愛的權利。
  她要自己的未來,掌控在自己手裏!

溦淇 於 2007-10-25 23:36: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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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10-25 23:37:00
第3章

  春日的清晨霧氣寒涼,即便雞鳴已宣告時辰,但東方絳紫色的靄靄天幕依舊透著股沁冷的氣息。
  在迷蒙的霧色當中,一抹矯健的身影手持銀槍,動作疾如電馳。
  招連招、式連式,在男子靈巧的手腕翻動之下,極具彈性的長槍神速地甩動猶如竄天雲龍,在仍昏暗的天光中,閃出一道熾人的迅光。
  片刻後騰鐸定身,彈至騰空的銀槍落於足背,他往後仰腰、氣落足尖,長腿一抬,被踢動槍尾的銀槍迅即地往身後的標靶直竄而去。
  當耳畔落入銀槍中靶及餘勁促使槍身懸空晃彈的聲響,他輕勾唇,收回沉穩剛猛的氣勢,緊接著取起架上長劍,準備再舞。
  “大將軍,您是準備將我釘在靶上嗎?”翔韞驚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調侃的聲音裏有著幽幽怨氣。
  翔韞的腳步初定,方才那正中靶心的銀槍,僅咫尺之距由他俊俏的斯文臉龐迅速掠過。
  “可惜,失了準頭,沒能如你願。”騰鐸旋身甩開圈於頸上的長辮,佈滿汗水的剛毅臉龐在稍顯淩亂的發絲下,加深了幾分不羈與狂傲。
  “呸、呸……我怎麼會同你這沒良心的當拜把兄弟。”看著騰鐸裸著精壯的上半身,身下僅著黑褲、套著功夫馬靴,他忍不住問。“脫個精光,不冷嗎?”
  為了邀好友到龍升樓吃早茶,翔韞特地起了個大早,誰知這三月清晨霧氣帶著些許涼意。他還打算輒回套件夾袍,卻怕被好友取笑到顏面無光,只得咬著牙迎著沁涼的風,走這一段路。
  “我現在熱得很。”耍了近一個時辰的槍,騰鐸顯得精神抖擻。
  自討沒趣地摸了摸俊挺的鼻,他沒本事同騰鐸計較,只得趕緊轉移了話題。“梳洗一下,咱們上龍升樓吃早茶。”
  “一大早,貝勒爺雅興不減。”
  翔韞聳了聳寬肩說得陶醉。“享用美食也是人間一大樂事。”
  “不去了,晚一些我還得進宮同傅恒大人商議軍事。”騰鐸拎起置在木架上的帕子,拭去臉上及身上的汗水。
  似乎早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結果,翔韞哀聲歎道,索性耍賴道:“我要上龍升樓吃早茶!”
  “你得這張刁嘴可得改改,留下來用廚子的早膳,要不走人。”騰鐸沒好氣地賞了他一記拐子,下手毫不留情。
  “噢!”這一記拐子成功地讓翔韞吞下哀歎,失落的玉色俊顏也在瞬間皺苦。
  騰鐸揚起俊眉,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後逕自往前走。
  氣急敗壞地瞪著騰鐸的背影,翔韞敏銳的眼角捕捉到一抹纖雅身影,立刻報復性地揚聲道:“玥兒,韞哥哥陪你用早膳。”
  “不要!”騰玥一瞧見他,很不客氣的拒絕。
  “什麼不要,這怪丫頭,病了一場就怪裏怪氣的,以前咱們的感情可好……唉呀!怎麼我愈說你走愈快……”
  雖與兩人隔著些許距離,但騰鐸耳底落入翔韞的話,仍是管不住地一怔。
  騰玥在大病前的確很黏翔韞且個性活潑開朗,但病癒後一切都不同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她的性格大變?
  緩著腳步,他百思不得其解,神色因為這事沉凝了數分。
  或許他該利用這段期間,好好問問小妹在養病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一用完早膳,騰鐸便發現寢房的圓檀上放了張柬帖及一隻食盒。
  柬帖是樸雅的秋菊色,食盒是油面黑檀木上繪有一朵黃色延壽花……騰鐸忖思了片刻,眸光轉向管事問。“這些是誰送來的?”
  “回爺,這帖子是四季樓的四季夫人親自送來的。”
  “四季樓?”他大感不解地再問。“她有說什麼嗎?”
  管事當然知道四季樓是妓院,表情有些窘困地道:“四季夫人只說‘擷菊日’恭候爺大駕。”
  騰鐸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你先下去吧!這事你處理的很好。”
  他該慶倖俐落的管事沒讓四季夫人進府,否則這事傳入老福晉耳底,可就不好收拾了。
  管事見主子緊繃的神情,誠惶誠恐地不敢多言,一回完話,人便趕緊退下。
  待管事離開後,翔韞一瞧見秋香色的典雅柬帖上的落款,低聲詢問。“你去四季樓找秋美人了?”
  “沒有!”雙手反背,騰鐸徐緩的嗓音隱著一絲悶。
  “沒有?”翔韞挑高著眉,揚高的語調帶著幾分狐疑。“這是秋美人的‘菊香柬’,你和人家沒有什麼,姑娘作啥送帖子給你?”
  壓下胸中突生的莫名鼓動,他正色開口,剛毅的表情甚是嚴肅。“我與她僅片面之緣,就頤明湖畔那一回。”騰鐸被動地打開柬帖,只見秋菊色的紙張什麼都沒有,只寫了一首詩及‘擷菊日’的時間,沉峻的面容有著思索的意味。
  見他突然成了石化的雕像,翔韞不懷好意地欺向騰鐸,偷偷覷著帖上的字後,緩緩地吟詠──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斯今兮。
  摽有梅,煩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耳底回蕩著翔韞的嗓音,騰鐸頭痛地揉著眉心,鷹展濃眉頓時糾結成團。
  他絕對識字,只是自從學會讀書認字後便再也不碰書冊。
  一來他的心思只著重在如何增進武藝之上;二來這千百年來文人雅士流傳下來的詩詞歌賦,對眼中只有武藝的他而言,是風花雪月的無病呻吟。
  依翔韞吟詠的表情看來,他相信,詩的涵義絕對不簡單。
  暗歎了口氣,他知道,只要有翔韞這書呆子在,想裝傻充愣,當作壓根沒收到“菊香柬”是不可能的。
  “這首詩是出自詩經的‘摽有梅’,秋美人果然名不虛傳,好字!”不似騰鐸的不為所動,翔韞眼底落入善若水俊秀雅致的字體,不由得贊道。
  騰鐸唇角揚起了抹淺弧,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這秋美人也忒是奇怪,平白無故寫詩給我做什麼?”
  他問得隨性,並不是十分在意是否可以得到答案。
  早知道好友會有此反應,翔韞晃頭歎了口氣,鄙夷的眼神似乎說明著他此刻的心情。
  “這首詩的意思是──有心追求我的人,趕快趁今兒的好時辰,要了我……嘖、嘖,姑娘都擺名了願托喬木之心,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那大膽的辭彙讓騰鐸渾身一震,整張剛毅的臉龐籠罩在陰鬱當中。
  翔韞問得忐忑。“你……不喜歡?”
  “我為什麼要喜歡?”騰鐸迎向他玩味的表情,黑眸中閃過一絲陰騺反問。
  雙眸蕩著晶燦的眸光,翔韞誇張地嚷道:“大將軍,您開什麼玩笑,這秋美人可是四季樓四藝花娘之一耶!”
  騰鐸瞧著他唱作俱佳的誇張神情,忍俊不禁地軟了語調。“就算納妾也不該選青樓女子。”
  “唉!這話說回來,人人都知曉,四藝花娘皆是清倌,如果能把這才高八斗的秋美人娶回來,當你的內諳達,填填你肚子裏的墨水,應該不錯。”他撇撇嘴嗤笑一聲,不知死活地給了建議。
  “內諳達?你這比喻是侮辱人了,再說這話若讓我額娘聽見,不把你踢出豫親王府才怪。”
  已逝的阿瑪風流韻事不斷,最誇張的一次是偕妓上戰場,在他死後幾年,仍有不少女子上門尋夫。老福晉為此不堪其擾,不時無刻對唯一的兒子循循善誘,希望他不要步上亡夫的後塵。
  翔韞聞言,連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大放厥詞。
  “你喜歡就送你吧!”騰鐸滿意地微勾唇,順手將“菊香柬”遞給他。
  “啐!我翔韞天資聰穎、文采非凡,要娶就娶個武娘子還比較實際些。”
  “武娘子?”騰鐸朗聲笑出。“你這文書生真娶了個武娘子,依你這性子,怕是三天兩頭被修理得鼻青臉腫。”
  翔韞俊逸的臉龐當場垮了下來。“要說我也是京城裏閨女們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呢!”
  他邊咕噥著邊打開食盒,一瞧見賣相極佳的圓酥餅,便忍不住拿了一個送入口中。“好吃!有菊花的香味──”話一落,他露出尷尬的笑容。“呵!這是秋美人給你的愛心甜點,貪嘴了,見諒呐;!”
  “全給你吧!我要進宮了。”拿起補服,騰鐸不為所動地開口。
  “這是姑娘的愛心,至少賞個臉吃一口唄!”
  騰鐸蹙起眉冷聲道:“我不愛甜食──”
  翔韞不怕死地趁機塞了一個進他的嘴裏,然後才大方地捧著食盒迅速逃到門旁。“不准吐出來,我找你家妹子泡茶去!”
  “這該死的傢伙!”騰鐸肅著臉,想張口吐掉口中的酥餅時,甜而不膩的餅已在不知覺中在他的口中緩緩化開,並隨著唾沫滑入喉間。
  殘留在唇齒間的淡淡菊香緩緩沁入胸口,悸動莫名地腦中映入善若水雅致的面容。頓時騰鐸心裏興起了一股全然陌生、難以形容的心情。
  騰鐸強迫自己拉回不其然落在她身上的思緒,矛盾的思緒跟著緩緩淌泄。
  他不懂,兩人僅片緣之緣,為什麼善若水會差人送“菊香柬”給他?
  她貪的是什麼?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或將軍夫人的頭銜?
  騰鐸微勾起唇,為臆測一名青樓女子的想法感到可笑。
  思緒方掠過,他換上補服,出門前順手揉掉桌案上那張“菊香柬”。
  擷菊日當天──
  從昨夜開始,善若水的思緒都是昏昏沉沉、模模糊糊的。
  四季夫人一看見她憔悴的模樣,連忙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對著房中的小丫鬟大嚷著。“唉呀!你們這些小丫頭一個逕杵在那裏做啥?動作麻利些,快點伺候姑娘喝藥、換衣裳!”
  瞧著為了“擷菊日”聚滿一屋子的丫鬟,善若水嘴角揚起無奈的淡笑,水般的眸子盛著淡淡哀傷。“娘,我剛喝了藥,再讓我躺一下就好了。”
  也許是剛喝藥的關係,她整個身子酥軟得使不上力氣。
  “我的好姑娘、心肝肉啊!你可千萬別在今天這個大日子給我出岔子呐;!”
  四季夫人猩紅色的嘴似甫被抓上岸的魚,驚駭地在她眼前一張一合著。
  “若水知道,今日是我的‘擷菊日’……”
  四季夫人滿意地頷首。“娘知道你懂事,只不過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跟你敞明著說,今天不管大將軍到不到,‘擷菊日’定是不能取消了。”
  只要擷菊日準時舉行,依秋美人才高八斗、貌美如花的美麗容顏,她倒是不怕無人擷菊。
  只可惜這秋美人死腦筋,自從知道騰鐸當日並未親自接“菊香柬”後心裏便不歡喜。她這病,說不準是教悶鬱的情緒給激出來的。
  “若水知道,再歇一會兒就會起身讓丫鬟幫我打扮得美美的。”善若水柔順低吟著。
  她知道,四季夫人已看穿她的心思。
  的確,她的心思是為騰鐸起起落落,雖然他沒差人退回她的“菊香柬”,但騰鐸這個舉動,讓她已生芥蒂的心,多了點落寞與忐忑。
  她沒把握,這與她僅有片面之緣的男子是否能成為她的救贖者……
  四季夫人看著她重新蜷回榻上的單薄身影,輕斥著丫鬟退出墨香閣。
  “好,娘不吵你,讓你好好歇著,晚些娘再來喚你。”四季夫人話一說完,似又不放心地扭過頭問。“對了,上回拿給你的《馭夫有術》熟記了沒?”
  自從專屬於她的擷菊日全確定後,指導她書畫的大師傅來的時間少了,反之,改由另一個師傅傳授姑娘們百般淫巧技藝。
  也唯獨在這賣肉之處,才能把這種羞人事兒,在眾人面前敞明著說。
  師傅钜;細靡遺的大膽詞兒和肢體動作,常讓仍是黃花閨女的姑娘們羞得臉兒嫣紅。
  而她幸運些,在師傅教習間裝暈了幾次後,四季夫人索性請師傅找了些坊間繪有圖式的禁書讓她自己研讀。
  “全記著了。”粉頰染上紅暈,她答得含糊。
  “我想也是,你這麼聰明,說不準把繪在書裏的花招全記在腦袋裏了。”四季夫人笑得花枝亂顫。“娘不吵你了,你歇著吧!”
  待耳畔傳來合門的聲響,善若水捉著錦被的柔荑無言地收得更緊。
  腦中浮現的是書冊裏一幅幅大膽的魚水之歡……
  她不安地緊閉著眸,不想今晚、不想、不想……她深吸了口氣,緩了緩紊亂的吐息,強迫腦子別再胡思亂想。
  “他會來的……”定了思緒,善若水用極輕極輕的嗓音,樂觀地對著自己說。
  晚霞為蔚藍的天空染上溫暖的金色光澤,粉橘色的夕陽落在青石板道上,為將臨的夜晚揉進一些溫柔的氣息。
  又到用晚膳的時間了!騰鐸看了看天色,沒想到這些日子頻頻與傅恒大人議論軍事的狀況下,他們還是有辦法耗去這麼長的時間。
  見王府大街上的酒館裏一派熱鬧的光景,他索性也進入酒館,叫了些簡單的酒菜當晚膳來打發。
  待小二一領他坐下,耳底不其然地落入周旁的耳語──
  “聽說今個是四季樓秋美人的擷菊日,不知道這朵京城名花,花落誰家呐;!”
  “啐!你沒聽說這秋美人已經發了‘菊香柬’,重頭戲就在這收到‘菊香柬’的正主兒身上啦!”
  騰鐸斂下眉,感覺到心因為這些耳語,管不住地在胸口怦動著。
  “真的假的……”
  “這名花早有主,怎麼那些官達貴人、公子爺兒還一個個捧著金元寶,湧進四季樓?”
  滔滔耳語落入騰鐸耳底,隨著身旁酒客的笑談,他那益發緊繃的剛毅臉龐,嚇得為他送上酒菜的店小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聽四季夫人說,倘若收到‘菊香柬’的男子無心擷菊,那秋美人的擷菊日,還是開放讓恩客競價,價高者,得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價高者,得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價高者,得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耳畔回著對方狎笑嘲弄的話語,騰鐸竟因為這句話,胸口竟沉窒地無法呼吸。
  秋美人對他而言,不過是個青樓女子,他不該因為一張該死的菊香柬,就左右了他對她的感覺……
  偏偏,這異樣的情緒卻自有想法似地,一個逕地落在善若水身上。
  腦中掠過的是他在頤明湖畔邊遇到善若水的情形。
  雖然善若水與他僅片面之緣,但她蒼白柔美的模樣竟深刻烙在腦中,讓他管不住地為她的未來酌量,那麼單薄的纖雅身形,能有體力承受這賣笑追歡的日子嗎?
  身旁的酒客沒發現騰鐸益發鐵青的臉色,仍高談闊論著──
  “不過這也好,一旦秋美人這銷魂人兒開了苞,說不準改日也可以輪到咱們風流快活……”
  男子一說完,騰鐸氣血沸騰地一掌往木桌劈下,砰的一聲巨響,周遭的笑談在瞬間靜止,有片刻,酒館堂內鴉雀無聲。
  店小二一發現異樣,忙不迭地沖上前來鞠躬哈腰道:“爺兒!有什麼不周到的……”
  “結帳!”騰鐸口袋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木桌上。
  “爺兒……這銀子太多了,酒菜要給您包起來嗎?”
  店小二收起一錠銀子,似乎還沒從眼前的狀況意會過來,一雙眼傻傻瞪著桌上儼然沒動過的酒菜顫聲問著。
  眯起深沉的的黑眸,騰鐸覷了眼似乎往內縮一寸的店小二一眼,冷聲道:“賞你的。”
  騰鐸頭也不回地跨出酒館,此刻盤據著思緒的是……已被他丟掉的那張“菊香柬”……
  方才那些酒客說的並沒錯,為什麼……他會因為旁人論及秋美人的事感到莫名躁亂與迷惑呢?
  心裏說不出心中異樣的情愫,讓他有些困惑。
  暗歎了口氣,他腳步才往前跨出一步,頎長的身形便因為突然出現、擋在跟前的身影,滯在原地。
  “出大事了,你還有閒情逸致坐在這喝酒吃菜?”
  騰鐸對於翔韞驚愕的語氣沒多大反應,瞥了他一眼後,嗓音平板地問。“有什麼天大的事,讓人不顧肚子趕著先辦?”
  “今晚是‘擷菊日’,你的出現與否,關係著秋美人的……下半輩子。”他不惱不火大聲宣佈。
  “我已經把‘菊香柬’丟了。”
  為秋美人莫名興起的煩燥,讓他失去往日的沉著,連向來沉穩的語氣也揉著絲茫然。
  憐她是一回事,要照顧姑娘的下半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呵!好個沉重的枷鎖。
  騰鐸自嘲地勾起唇,知道如果自己夠聰明,就不要淌這渾水。
  “我知道你一定會後悔。”翔韞揚了揚手上有些慘不忍睹“菊香柬”,他笑得燦爛。
  騰鐸挑眉,沒想到“菊香柬”又會出現在他手上。
  “我真想知道那秋美人是施了什麼狐媚的工夫說服貝勒爺您……”眸底掠過異樣光采,騰鐸實在無法漠視翔韞慫恿自己到四季樓的背後動機。
  迎向好友打量的眸光,翔韞說得冠冕堂皇、正氣凜然。“我只是擁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善心,希望你可以多做善事積福。”
  當然,冠冕堂皇的成分少一些,看熱鬧的成分多一點。
  只要他能說服騰鐸進四季樓,讓他不用花大把銀兩就有機會見識京城最大妓院的盛事,他才不管騰鐸是否有心擷菊。
  “那你去做你的大善人,恕不奉陪!”騰鐸高深莫測地瞅了他一眼,壓根不想聽他瞎謅一些大道理。
  他夠狠、夠硬,在戰場上可以為國家、人民,拋頭顱、灑熱血,更可以不畏死亡上場殺敵,唯獨對這弱不禁風的秋美人望之卻步。
  她──太危險,危險到僅用一張“菊香柬”就可以動搖他的意識。
  “唉呀!真的不去嗎?這秋美人真可憐呐;!萬一讓敦至貝勒或從順貝勒給收做妾,怕是直的進去,橫的出來……”
  翔韞眼見著時間益發逼進,若有所思地瞅著騰鐸緊繃的峻容,忽地哀聲連歎,企圖引起騰鐸的同情心。
  在京畿之地,品性不正的敦至貝勒和從順貝勒仗著權貴,四處橫行的惡行惡狀時有耳聞。
  他不信,抬出這兩號人物,騰鐸真能不為所動!

溦淇 於 2007-10-25 23:37: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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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騰鐸聞言,鷹展眉峰果然皺得緊。“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管如何,秋美人今晚是生是死,上天或入地獄,皆操之在大將軍您的手上。”翔韞直直瞅著他,表情耐人尋味地開口。

  翔韞的滔滔不絕,讓騰鐸不得不正視關於秋美人的一切。

  對於秋美人,他向來是一知半解,此刻回想起來,腦中浮現的是她不似青樓女子的出塵典雅氣質。

  若秋美人發給他的“菊香柬”只是向他求救的訊息,那他如果不去擷菊,將她推進苦窯子的──會是他。

  思及此,為她興起的百般思量,混進向來自傲的情緒當中,微微牽動著他內心深處最深層的感情。

  他知道,他該去。

  眼底落入京城的繁華景況,騰鐸不由得暗歎了口氣。

  不管秋美人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發出“菊香東”,他都該讓秋美人徹底明白,他不會是她託付終身的對象。

  將這因秋美人衍生的詭異狀況細思量了一回,他沉聲開口。“走吧!”

  玩心甚重的翔韞因為他的答案,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下心中的得意。

  不知道武功高強的大將軍配才高八斗、氣質出眾的大美人,會激出怎樣的火花?

  翔韞嘴角噙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笑容格外燦爛。

  木然坐在銅鏡前,善若水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任丫鬟們擺佈著。

  思緒悠悠恍恍當中,她知道有人幫她梳頭勻臉、幫她點唇勾眉,而她清澈如秋水的眼兒只能直直平視著銅鏡裏蒼白的自己。

  鏡裏的人兒有張潤白的鵝蛋臉,黛眉修長如畫,杏般水眸黠黑清亮,秀氣鼻樑下的粉潤唇角讓這張雅致脫俗的面容多了點柔美。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美麗的皮相,或許今日她不致流落青樓。

  悄悄在心底暗歎了口氣,善若水的視線緩緩由銅鏡移向窗外,直直落在屋宇連簷的遠方,胸口悶得發痛。

  “姑娘沒事吧?”

  善若水回過神,眸光重新落在銅鏡之上,淡淡地勾起自嘲的微笑,晃了晃螓首。

  她……還能做真正的善若水嗎?

  巧手的丫鬟已在轉瞬間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四季樓秋美人,而踏出閨閣這一刻,所有屬於善若水的美好將被不可知的未來徹底冰封。

  在丫鬟的陪同下,她移動著修長的體態,兩腮含笑地走出長廊。

  直到耳底落入熱絡的絲竹樂音,她才將手擱在紊亂的胸口,深深吐息後,踏了出去。

  騰鐸與翔韞一踏進四季樓,立刻因為花廳熱絡的情景怔然杵愣在原地。

  今日他總算見識到,這風花雪月之地真有這麼魅惑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全京城的達官貴人、富商名流,全是有意擷菊的尋芳客嗎?

  既是如此,秋美人怎麼會挑上僅與她有一面之緣的自己,發出了讓京城趨之若騖的“菊香柬”?

  銳眸不著痕跡地掃過廳內,騰鐸眼底立刻落入,翔韞提過的敦至及從順兩個貝勒的身影。

  騰鐸原本剛毅的輪廓線條因此更加冷凜,有些訝異,秋美人足以顛倒眾生的魅力。

  將“菊香柬”交給四季樓門前的管侍,騰鐸打量著四季樓輝煌的花廳,不由得歎喟出聲。

  四季樓不愧為京城的第一妓院。

  花廳中六根被刷得油亮的頂級楠木鼓墩柱,頂起了一方天地,采歇山設計的兩層樓在四方安著同樣簇新、油亮的紅木欄杆。在彩燈吊綴的流光閃熾下,鼓樂喧闐、人聲狎語,隱透著一股奢華卻淫靡的氣息。

  在騰鐸仍暗自打量之際,一身棗紅高領春衫,下著石榴黃綢裙的四季夫人一得到通報,便眉開眼笑地連忙將兩人迎至上座。

  杯觥交錯之中,絲竹齊奏,揉著酒香與脂粉的香味迎面襲來,騰鐸竟覺得一陣暈眩。

  唉!如此風花雪月的場所,實在比不上練武場來得吸引他。

  待兩人人坐後,四季夫人瞧了瞧時辰,風姿綽約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將今日四季樓的規矩說了一回,緊接著是領班阿三高呼道:“秋美人來了。”

  他這一喊,惹得廳上開始騷動,人人的眸光皆管不住地往花廳正堂前方的高臺張望著。

  騰鐸循聲望去,只見花廳正堂前方有一薄紗垂地掩住的高臺,高臺四方同樣安著紅木欄杆,正牆上是一幅以草體書寫的千字文。

  聽說那千字文,正是出自秋美人之手。

  落在紙上剛柔並濟的濃密墨色勾勒出率性,字中既有男子的豪放,又不乏女子的溫柔,光看字便足以窺得女子習墨多年的功力。

  稍緩隱隱躁動的心情,騰鐸不由得想知道,這才貌兼備的秋美人內心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他兀自沉思之時,一名穿著月牙白褂子,外罩著丁香紫暗花的纖纖女子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徐緩而至。

  隨風舞動的薄紗垂簾,透過燭火勾勒出秋美人窈窕的剪影,若隱若現的身影勾撩著人心,讓在場的男子心頭直發癢地傾醉在溫柔帳中。

  譁然耳語不斷,待秋美人那雙露在丁香紫湘裙下的荷辦弓鞋,緩緩移出薄紗垂簾時,花廳中譁然聲再起。

  “好個風流的俏腳兒。”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秋美人簡直像是由畫裏走出來的美人兒,柔若無骨、如風擺柳枝的嬌態,讓在場男子,心生蕩漾、神魂顛倒。

  處在喧囂之中,騰鐸暗暗打量善若水纖塵不染的淡雅身形,鷹展濃眉不自覺緩緩蹙起。

  多麼格格不入的畫面呀!秋美人清淨靈雅的神情優雅而高貴,根本不像一個待價而沽的青樓女子。

  騰鐸俊傲的臉龐帶著鄙夷睥睨花廳中的景象,似乎可以在眾人急色的臉龐中,讀出這樣一個訊息──

  希望收到“菊香柬”的男子別出現,如此,價高者便有機會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善若水佇在高臺,聰慧如她,怎會感受不到台下聚著性情風流、亟欲擷菊的男子們的蠢蠢欲動。

  她一雙水眸不著痕跡地在台下溜了一大圈,瞬間,兩辦水唇猶如榴花在她瑩白臉上綻放。

  他來了!

  今天的他穿著天青袍子,外罩青緞琵琶襟馬褂,隨意搭在肩上的辮子,看來俊逸瀟灑。

  善若水又羞又喜,身體的不適在瞬間被心裏的喜悅掩過,現在的她心裏歡喜極了。

  只是……他瞧來卻不怎麼歡喜?為什麼?他應約前來不是有心擷菊嗎?

  在善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四季夫人見大局已定,眉開眼笑地朝眾人盈盈福身道:“感謝各位大爺對秋美人的厚愛,今日由收到‘菊香柬’的騰鐸將軍開價擷菊。”

  四季夫人話一落下,忽起的雜然聲有著驚歎與扼腕,惹得花廳中的賓客開始一陣騷動。

  誰會料想得到,這四季樓秋美人的芳心,竟會落在當今聖上極為器重的騰鐸將軍身上。

  在交雜的耳語當中,騰鐸神情平和地飲著酒,不難感覺,交雜著敵意與嫉妒的眸光正虎視眈眈地落在自己身上。

  “今兒個就請將軍開價──擷菊。”

  想起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元寶將送上門來,四季夫人笑眯了雙眼,按捺不住的語氣有說不出的欣喜。

  初聞開價二字,騰鐸一時為之語塞,剛硬的下顎倏地緊繃。

  善若水直視著騰鐸凝重的表情,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表情會讓她感到如此不安。

  “騰鐸感謝秋美人的厚愛,今日我不打算──”

  似能察覺騰鐸將吐出什麼話,善若水收緊著隱在袖下的小拳,腦海在瞬間一片空白。

  他不要她!

  雖然兩人僅有片面之緣,但從他的表情、置身事外的模樣,她知道,騰鐸不會要她。

  思及此,善若水一張小臉陡地褪白,在騰鐸剛毅的唇微啟的那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想法驅使著她。

  即便騰鐸不要她,她也不要過著倚門賣笑的生活!

  心意一定,善若水偷偷覷了眼高臺與地面的距離,心猛地一緊,背脊立即竄過一道寒意。

  她豁出去了,她要他與眾人一般憐她、惜她!

  心一橫,善若水索性合上眼,使出老伎倆。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抹丁香紫的窈窕身影由高臺往外翻墜。

  “姑娘暈了!”善若水身旁的丫鬟尖叫出聲,絲竹聲驟停,之後便是刺耳的尖叫聲充斥在花廳當中。

  “唉呀!我的心肝肉呐;!”四季夫人慘白著臉嚇得花容失色,顧不得形象,一個勁地往前想接住她好不容易栽培出來的美人兒。

  事情發生得太意外,在場眾人皆張口結舌地杵在原地。

  數道想救美的身影在瞬間拔地而起,身手卻不及騰鐸敏捷。

  在千鈞一髮之際,騰鐸已輕易救得美人,翩然瀟灑落地。

  四季夫人見狀,連忙欺向前,猩紅的嘴因為五味雜陳的思緒有些變形。“謝大將軍的好身手呐;!”

  話一落,掛著珠鐶玉翠的手連忙探著秋美人的鼻息續著道:“娘的心肝肉,你可別嚇娘──”

  計謀得逞,善若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對四季夫人扮了個鬼臉。

  接收到她稍縱即逝的表情,四季夫人杵在原地,滿腹的心疼在瞬間吞下肚腹,片刻間,訝然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姑娘……沒事吧?”發現四季夫人的異狀,騰鐸落在秋美人蛋形粉臉上的眸光有些狐疑,沉厚的醇嗓則揉著幾分沉峻。

  姑娘身上清雅的淡香漫入鼻息,若羽絮的嬌軟身軀怕是比他練武場上任何一種武器還輕。

  這般親密而柔軟的氣息,清晰地撩撥他的心弦,讓他無法不感覺,原來……姑娘家的身體是這麼香、這麼軟。

  四季夫人在他的問話中瞬間回過神,緊接著一張年華已逝的臉龐似四川變臉,瞬間覆上誇張的憂傷。“許是人太多,教我這可憐的心肝肉一下子順不過氣來,不知道將軍可否幫個忙,送咱們姑娘回房歇著?”

  “這不妥……”秋美人雖然出身青樓,但畢竟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他既無心擷菊,就不好再與她有所牽扯。

  “沒什麼不妥的,有勞將軍。”

  四季夫人朝他福了福身後,對著伺候秋美人的丫鬟挑了眼,才旋身安撫著在場的賓客。

  “將軍這邊請。”機伶的丫鬟趨上前,準備領他進秋美人的墨秋閣。

  騰鐸苦惱著,適巧瞥見翔韞玩味的神情。

  在丫鬟的頻頻催促之下,他暗歎了口氣,只得舉步前行。

  善若水被騰鐸擁在懷裏,感覺到他沉穩的步伐正拾階而上,一張瑩白粉臉不由得赧然地沁著紅暈。

  這也是頭一回與男人靠得如此貼近,感覺到那溫熱的男性氣息透過衣袍沁入心口,她的心,已不自覺亂了調。

  懸在黑夜蒼穹當中的一抹新月,透著慘澹的冷光。

  騰鐸隨著丫鬟跨入最深一進的月亮門,推開精雕細琢的窗門後,丫鬟識趣地離開。

  “小姑娘,我不是──”見那遠去的身影,騰鐸自討沒趣地打住了話。

  即便他的心思如何磊落,但從踏進四季樓開始,他便與一般擷花客無異。

  整了整思緒,騰鐸一進屋便立即被撲鼻而來清潤溫雅、若有似無的香氣給震住了。

  這清香融心透骨,沁得人心脾皆暢,一掃他方才進花廳的暈眩與厭惡。

  騰鐸放緩了腳步,抱著善若水躺下榻後,他深邃的黑眸稍覽了下墨秋閣的擺設。

  秋美人的寢房雅致典雅,有趣的是,除了一張置著文房四寶的桌案外,觸目所及之處,全都擺著書。

  滿屋書香,由她身上斯文的書卷氣看來,不難想像她愛書的程度。

  更甚者,或許她可與翔韞同列書癡之名。

  在騰鐸忙著打量的同時,善若水躺在榻上,偷偷將他挺拔結實的身軀納進半張的水眸當中。

  他在看什麼?為什麼剛毅的臉龐儘是她無法理解的沉思。

  正當善若水想睜大眼再看清時,騰鐸卻突然回身,嚇得她趕緊閉上眼。

  騰鐸回過神,清亮黠黑的眸子瞅著榻上纖弱柔美的人兒,他微勾唇,心裏有了主意。

  翔韞三番兩次提起秋美人,應該對她印象不差才是。

  假若秋美人只是因為命運乖舛而被賣進青樓,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她最適合翔韞。她的“菊香柬”應該是給翔韞,不是給他。

  同樣愛書的他們,應是可以在一起吟詩作賦,共用同讀之樂……

  善若水悄悄轉頭偷瞄他一眼,因為他凜眉沉思的模樣,心裏的不安漸漸加深。

  “你……要走了嗎?”

  沒想到她會那麼快醒來,騰鐸斂眉沉思了片刻才道:“正巧,我有話同你說。”他的行事向來果斷,就連這一回也不例外。

  面對他出奇平靜的神情,善若水心一沉,啟唇問。“將軍想同我說什麼?”

  “你為何會淪落到青樓呢?”

  善若水怔了怔,對於他提出的疑問,有些意外。

  “不想說也無妨。”眼底落入她遲疑的神色,騰鐸不以為意地聳了聳寬肩。

  他相信,若他真有心知道,沒有什麼是查不出來的。

  唇邊蕩開一抹幾不可辨的淡笑,善若水樂觀地想,他會這麼問,是不是代表,事情並不似她所想的那般,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若水的身世與一般淪落風塵的姑娘無異,將軍若真想聽,若水自然會說。”她輕抿著唇,緩緩撐坐起身子,柔順地開口。

  那一段過往是她儘量不去回憶的,不過……如果可以用這段心酸的過往逃離青樓,贖一段未來,似乎還挺劃得來的。

  “不強求。”在她淺愁流轉的清澈水眸中,他讀出了萬般無奈。

  姑且不論她的哀傷是真是假,那一瞬間,騰鐸覺得自己是個殘忍的人。

  善若水迎向騰鐸依舊冷淡的臉部線條,倏然一笑,千愁萬緒全壓在笑靨之下,語句卻緩緩溢出。

  “我的家鄉在濟寧附近的一個小城鎮,在我十歲那一年,家鄉發生了旱災,收成無幾,日子過得苦厄困頓。我爹是個九品芝麻官,見官府的賑糧遲遲未發下,於是便親自前往山東視察情況。

  後來聽說賑糧被山東的大官給私吞,而我爹這一去就沒再回頭。有人說他被大官給謀害了,也有人說他在半路被山賊殺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根本沒人知道。

  之後,後娘見生活真的過不下去,為求生活只好帶著我和繼妹們到京城投靠親戚。當時四季夫人正打算再栽培四藝花娘,後娘一得知這消息,就憑著一張嘴,高價把我賣到四季樓……”

  騰鐸凜著心神,仔細聽著她幽幽的低訴,想看出她的言行舉止間是否有作假的成分。

  卻沒想到,思緒一落在她身上,他向來堅定的意志,竟輕而易舉地被她的過往給撼動。她用平淡、不帶情緒的語氣訴說自己的過去,反而突顯了她蒼白柔弱的外表,惹得人無法不心憐。

  如果這也是她博人同情的手法,他不得不承認她高明的手段。

  “我知道了,我同意擷菊。”騰鐸深吸了口氣,讓人瞧不出情緒地沉聲開口。

  善若水芳心遽動,她驚愕地眨眼,為他率然的答案感到詫異。“將軍你……”

  善若水的話甫落,騰鐸下一句話立刻澆熄她心中的冀望。

  “這之後我會安排你的住所,再幫你物色良人。”

  善若水怔了怔,倏地唇邊蕩出一抹自嘲的淺弧。“到頭來,將軍您還是瞧不起我。”

  他凝著她,發現她臉上因為喜悅而染上的紅霞陡褪,紅潤的臉兒在轉瞬間已經毫無血色。他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冒犯姑娘。

  “沒關係!若水有自知之明。”善若水輕垂眸,語氣仍是幽幽淡淡。

  打從騰鐸出現開始,她的心緒便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忽高忽低。

  她又怎麼會知道,騰鐸這鐵錚錚的漢子,竟不像一般男人輕而易舉便醉倒在她的石榴裙邊呢?如今如意算盤失了準頭,她該怎麼辦?除順應天命外她又能如何。

  “騰鐸只是一介武夫,如果在言談之間冒犯了善姑娘,還請姑娘見諒。”善若水突然低落的思緒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惶然。

  眸底映入騰鐸懊惱的神情,善若水發現……她喜愛他呀!是一種連她也無法理解的深刻愛戀。只是縱使她才高八斗又如何?潔身自愛又如何?光出身青樓此點就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大作文章了。

  就如同未遇見魏嵐心前,那些書販見著她時,臉上鄙視的模樣……她懂,卻無法不難過。怪的是,當時所有的情緒加起來卻比不上此時的心酸與沮喪。

  像騰鐸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不會娶她這樣的一個女子,她懂,但也不甘。

  “將軍沒有冒犯若水,既然將軍無意擷菊,我也不好強求,也許這就是若水的命。”她扯開澀然的淡笑,卻抹不去語氣裏的酸澀。

  “你不滿意我的安排?”他以為,幫她贖身,再為她挑選個好歸宿,對她是最好的安排。

  “將軍這麼大的恩惠,若水還不起。”善若水突然有種身為“商品”的萬般無奈。熱意俏悄模糊了雙眼,她的視線逐漸蒙矓。

  她不能落淚、不能落淚呐;!

  沒料到她會有此舉,騰鐸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善若水的意思是……不要他替她贖身嗎?

  “難道你喜歡這樣的日子──”話一出口,騰鐸就後悔了。

  待他問清她的身世後,連他自己都沒弄清,他為善若水贖身的動機是為自己還是為翔韞。

  善若水聽得出來,騰鐸的話不是嘲諷,只是疑問與不解,但瑩白的小臉還是無法掩飾受傷的感覺。“若水不懂,由將軍替若水贖身再幫若水覓良人出閣,和由四季樓價高者得賣出的涵義有什麼不同,傷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銀兩。”

  她的話連同她臉上稍縱即逝的受傷神情,讓騰鐸感到莫名懊惱,這並非他的本意!

  語落,善若水光著腳下了榻,為他倒了杯菊水。“若水今天以菊水代酒,謝將軍的救命之恩,而發給將軍的‘菊香柬’也不作數。”

  握住他麥褐色的結實大手,善若水將盛著菊水的瓷杯塞推進他的掌內後,悲冷地先飲下自己杯中的菊水。

  騰鐸抿唇無話,眸光瞥過她的指,心裏震懾不已。

  善若水的手指修長,溫潤白皙幾近透明。

  當她硬把杯子塞進他手中時,那冰冷潤軟的纖軟十指包覆住騰鐸的大手,將屬於她略冷的掌溫沁進他的心窩。

  仔細地將善若水欲落淚卻牽強含笑的淡愁納入眼底,騰鐸的心沒來由的一痛。

  這樣一個女子,激起他濃濃的保護欲望,教他如何不憐?

  她的聰穎嬌美、纖細柔軟,是那種會讓男人想要捧在掌心、細心呵護一輩子的女人。

  “給我幾日的時間考慮……”

  這一夜,騰鐸說了許多這輩子未曾想過、說過的話。

  而他會為這樣一個女子興起憐憫之心,更是他始料末及的……

溦淇 於 2007-10-25 23:38: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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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10-25 23:38:00
第5章

  雖然秋美人並未同意他的做法,但騰鐸始終認為,贖下善若水,再為她找戶好人家的做法對她最好。

  於是為了確保她的“安全”,騰鐸離開四季樓前,還是與四季夫人詳談了為秋美人籌備贖身的事宜。四季夫人給他五日的時間籌備,這段期間,秋美人已算是他的人,其他人碰不得。

  為了讓四季夫人安心,騰鐸一出手便給了幾百兩的訂銀。

  四季夫人為此樂得眉開眼笑,只差沒讓人到四季樓門口放起長長的喜炮,慶賀秋美人為她挖了座大金庫。

  腳步遠離四季樓,翔韞雖然訝異騰鐸會改變主意,但能把才貌雙全的秋美人帶回家,他很為好友感到開心。

  “恭喜、恭喜!”

  騰鐸瞥了他一眼,語氣有些不以為然。“秋美人……是要贖下送你的──”

  他的話尚未完,冷冷滯在剛毅的唇畔,腦中憶起的是秋美人蒙著淡淡哀傷的神情,與她那一雙冰冷柔荑覆在手上的悸動。

  當時,她似乎為他擅自傲的決定感到震驚,當她臉上露出既可憐又自嘲的神情時,他的果斷沉穩也在瞬間全軍覆沒。

  她真的適合翔韞嗎?愈想思緒似乎有愈亂的傾向,騰鐸擰著眉,頭一回感到事情棘手複雜到讓他感到茫然。

  “天老爺!你這大木頭,不會同姑娘這麼說了?她什麼反應?”翔韞錯愕萬分地揚聲,原本想不透的思緒在瞬間清明。

  這就可以說明,為何原本不願擷菊的騰鐸,會在短短幾個時辰內改變了心思,擷菊為姑娘贖身。

  “她哭了,說傷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銀兩……”騰鐸揉了揉眉心,也些無奈地歎道。

  翔韞覷了他一眼,好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就同你說了咀!即便是青樓女子也有自尊,你這樣的做法,與一般撒錢買笑的尋歡客有什麼不同?如果我拒絕,你要把她給誰?”

  短暫的錯愕掠過騰鐸剛毅的俊顏,混沌的思緒因為翔韞的話,陡地灌入一道冷流,震得他無地自容。他自詔自己不同一般尋歡客,卻沒想到對善若水說出的話,竟比刀刃更加傷人。

  “收到菊花柬的是你,買下秋美人的是你,若以武德品性來講,秋美人因你的鬼提議而受傷的反應,就叫忠;不管你給不給她名分,她這一生只能是你的!”

  翔韞拍了拍他的肩,給予秋美人極高的評價。

  她這一生只能是你的!騰鐸壓下心頭不規則的心跳,淡攏眉心,思緒已因翔韞的一席話,瞬間清朗。或許在頤明湖那一日的相遇,已註定了兩人的情緣。

  愛書成癡的秋美人,偏偏愛上了他這個長年馳騁沙場的武將?

  而他只想找個健康明朗的姑娘當妻子,卻莫名買下了纖美柔弱、名滿京城的青樓姑娘?騰鐸唇邊銜著一抹啼笑皆非的笑。

  窗外清雨飄緲,與騰鐸一別後,鬱鬱寡歡的善若水在氣候不定的春雨中,又重重病了一場。

  那一晚,四季夫人歡歡喜喜同她說著騰鐸的一切,說她不知燒了幾世的好香才攀上騰鐸將軍這門親,為四季樓添了無限光采。四季夫人叨叨絮絮笑得合不攏嘴,善若水卻感受不到一丁點喜悅,心思反而壓得極沉。

  將贖她的是與三國英雄一般意氣風發的年少英雄騰鐸,她終是如了願,卻也沒法開心。因為打從她把菊香柬發給騰鐸開始,皆出自於她單方面的自作多情。

  騰鐸在這一連串的無奈中,被激發了正義凜然的偉大情操,於是花了一大箱金元寶,“買”下了她。

  是呀!被買了下又如何?突然間她想起樓裏的姊姊同她說過的話。

  她說,女人,永遠只是男人的附屬物,由古至今,亙古不變,即便是被選進宮的妃子,也有失寵的一日。更何況是像她們這種淪落風塵的煙花女子呢?

  當男人膩了,她們就像易物的商品、利益交換用的禮品,不斷被醜陋的人性玩弄著……很是貼切的說法,或許在騰鐸眼底,她也是一件禮品……

  她貪什麼?盼什麼?又如何能不心酸呢?所幸她這幾天病得思緒混混沌沌,沒讓四季夫人瞧出她的鬱鬱寡歡,更沒讓姊妹們實為祝福、暗為嫉妒的言語給影響。

  小丫鬟見她倚在榻上,低聲喚了喚。“姑娘,大師傅求見。”

  靜幽幽地抿著唇,善若水振了振精神,讓小丫鬟扶她坐起身,整了整衣衫才道:“你讓大師傅在側廳候著。”

  小丫鬟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半刻後善若水進入側廳,眸光一落人大師傅慈愛的臉龐,眼眶不自覺泛紅了。

  “大師傅,您怎麼來了?”

  大師傅沒答話,反而瞧著她的臉色蹙起眉。“欸,病著就別起來了。”

  “沒事,若水一向是這樣的。”她綻開笑,對著他幽幽笑著。

  “我聽四季夫人說你就要進豫親王府,以後我也不便常去看你,未來自己的身體可得好生照料著。”

  善若水掩不住流露出的憂傷,滯了好半晌才說:“只是表面風光,未來的日子說不準呐;!”

  “呵!傻姑娘,再怎麼都比留在這裏強,或許未來沒個准,但至少是嶄新的開始,況且……我信你的眼光,你選上的男子必是真英雄。”

  他溫和笑著,突地拿出攢在袖口的木盒,遞給了她。

  善若水愕然呆住,神情有些不解。“大師傅……”

  “大師傅沒什麼能為你添行頭,只能送個吉祥厭勝錢給你。”

  在他的眸光催促下,善若水打開木盒,看著那一枚擱在錦布當中、納著紅穗的吉祥厭勝錢,她微怔。

  厭勝錢也叫壓勝錢,是一種具有避凶趨吉涵義的錢幣,幣上會有吉語、符咒、人物、動物、林木花草各種圖案花紋,相當於一種護身符,也是長者對晚輩的美好祝願。有趣的是,這枚吉祥厭勝錢並沒有一般銅錢的孔洞,反而是實心的錢幣。

  看出她的疑惑,大師傅笑著說:“這枚厭勝錢是大師傅的祖先請人私鑄的,我膝下無子無女,今天就把這為子孫鎮歲、去病、避邪、祈福的吉祥厭勝錢送你。”

  “大師傅……”善若水心中一暖,搖了搖頭後將木盒推還給他。“不,這枚吉祥厭勝錢對大師傅意義非凡,我不能收。”

  “收下!大師傅只是你的師傅,沒法幫你辦嫁妝,只希望這枚吉祥厭勝錢能帶給你幸福,讓你一代傳一代,福延子孫。”

  迎向大師傅關愛的眼神,善若水的眼淚已管不住地紛落而下。“謝謝大師傅。”

  “傻姑娘,如果有機會咱們在四季樓外小聚,大師傅請你喝茶、聽小曲。”

  他笑呵呵地撫著胡,柔和的眼眉對她有著說不出的疼惜。

  善若水頷了頷首,原本憔悴的臉龐綻出抹真心的笑。“只要有機會,若水不會忘記找大師傅出來喝茶的。”

  “好姑娘。”揉了揉她的發,他叮囑著。“往後若有需要大師傅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知道嗎?”

  心裏的感動千言萬語訴不盡,她只能一再地頷首。

  “好了,大師傅不逗留,省得四季夫人碎嘴。”

  嚴格算來他們只是師徒關係,能在她離開四季樓前,親手將賀禮送給她,他已十分滿足。

  佇在原地目送著大師傅離開,她笑了,沁著感動的晶瑩淚珠,一顆顆順著勻稱的頰滾落而下。

  有了大師傅這一枚吉祥厭勝錢與肯定,善若水對騰鐸又多了點信心。

  在她心中,騰鐸是真英雄,當日他說要為自己物色良人的出發點,或許是真心為她著想,不是姊姊們已對男人失望的扭曲想法。

  善若水將吉祥厭勝錢握在掌心,思緒沸騰不已。

  她能重新將寄託落在騰鐸身上嗎?

  大師傅離開後,善若水收妥吉祥厭勝錢,無情無緒地倚在窗櫺邊,看著雨絲隨風飄蕩,浸染了天地,她竟有些恍神。

  “唉呀!姑娘你會著涼的。”

  小丫鬟端著剛煎好的藥進屋,見她倚在窗櫺邊,連忙取了件外袍為她披上。

  “又到喝藥的時辰了?”看著漸暗的天光,善若水皺皺鼻頭,有些無奈。

  “姑娘要趕緊好起來,再過幾天就是姑娘的好日子,病厭厭的總是不好。”

  善若水揚了揚唇瓣,若有所思地流覽著這住了許久的閨閣喃著。“是啊!就要離開了……”

  這幾日,除了她的書沒能整理完全外,四季夫人已命人幫她將欲帶走的東西全整理成箱,置放在一旁。或許有些倉促,真要離開時,她還真有一些不習慣。

  這時,四季夫人喳呼的嗓門由雅致的雕花門扇外傳來。

  不過半刻,她已領著幾名身強體壯的男子,魚貫進入姑娘的閨閣之內。

  “這箱、那箱全都搬走,記住呐;!這些全是姑娘的寶貝,可是允不得一點碰撞,手腳麻利些!”四季夫人揮著手中的帕子指揮著。

  善若水輕斂眉,掩去了幾分心思問。“娘!怎麼今兒個就差人來搬東西了?”

  “沒法兒,將軍他過兩日抽不空過來,只得把時辰往前挪,娘幫你瞧過了,今兒個也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甭擔心。”

  聞言,善若水粉唇一抿,為這提前面對的情況感到莫名的慌。

  四季夫人見狀,無聲歎氣後握住她軟白的柔荑。“娘雖然捨不得你,但見你有個好歸宿也安心。”

  唇邊銜著淡笑,善若水心裏除了心酸還是心酸。

  是無情,又或是有情?她看不出四季夫人有任何不舍的神情,悠悠幾年光景的相處,用一箱金元寶便抵過了一切。

  四季夫人這般世故的鴇娘本色,還真不愧為京城第一。

  她拉回心神,唇揚起一抹淺弧,跪地便對四季夫人行了個大禮。“若水謝謝娘的栽培。”當年如果沒有四季夫人對栽培四藝的堅持,她不可能至今仍可維持清白之身,也不可能過了好幾年與書為伍的單純日子,她是該感激的。

  “這禮數就免了,你梳梳頭、上點胭脂讓氣色好些,娘先出去張羅、張羅。”

  善若水柔順地頷了頷首,見四季夫人話一說完,扭動著腰肢離開,她立刻轉身再回到窗邊,拚命深呼吸吐息。

  真傻呀!縱使明白騰鐸為她做的一切皆出自於無奈,但一想起他,她的心仍是不受控制地為他悸動著。為何獨獨對他,悸動的蕩漾情愫,就這麼容易被挑撥?紊亂的氣息久久未能平息,她心口驀地一緊,突然有些惱這樣不爭氣的自己。

  好半刻,她驀地發覺,自己的舉動有些愚蠢,方旋身,騰鐸高大的身影竟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善若水圓瞠著眸,身子猛地一僵,為差一點就要再一次對他投懷送抱,她露出吃驚的神情。

  相較於她的反應,騰鐸反而沉穩地攤開雙手,穩住她看來單薄的嬌軀。

  “聽夫人說,你又病了。”他這話問得不經意,卻不難聽出其中的陰鬱。

  見她身子如此贏弱,一張脂粉未施的清雅素顏透著蒼白,一股氣也不知因何而生的心煩意亂,讓他的語氣嚴厲得緊。

  “已經好了,沒事了。”善若水輕垂下眸,因為那張冷厲嚴肅的男性俊顏,瑟縮了幾分。她知道,自己不該扮成誤入陷阱的小兔兒,以著自身的憐弱,強逼著他跳進陷阱救她,但……他的不甘願也別表現得這般明顯。

  唉!真讓人傷心。

  “我已經同夫人拿回你的賣身契了。”盯著她覆在雪白容顏上的墨睫,騰鐸內心泛開苦笑地開口。

  再次見到善若水,他似乎對她有些動心……騰鐸自嘲地揚了揚唇角,無法不承認自己與一般男人無異。面對這般絕色,如何能對她不憐、不心動?

  耳畔落入他沉厚的醇嗓,善若水輕咬著下唇,眸光落在騰鐸手中那一張寫著她閨名的賣身契,她心裏苦極了。

  好不容易堅定的心思,因為騰鐸手上那一張賣身契徹底崩潰。

  她的賣身契由四季夫人手中淪到他手上,會不會沒多久之後,這張賣身契又會淪到哪個王公貴族或哪戶富貴人家手上?

  “銀貨兩訖……我花了你不少銀兩吧!”一種說不出的不安將她緊緊籠罩。

  她不想哭的,但瞧著騰鐸手中那一張賣身契,讓她心裏抑制不了的酸意,化成一顆顆晶潤如珍珠的淚水,順著粉頰染濕了衣襟。

  騰鐸見著她流著淚楚楚可憐的模樣,渾身一震,一時間竟詞窮地不知該說什麼地杵在原地。他雖然有一個妹妹,但從小他只知鑽研武術,找諳達切磋功夫,女兒家的心思他壓根不懂。當時不懂,現在更不可能會懂。

  騰鐸看著她的眼淚,心口莫名的煩躁讓他的語氣有些粗魯地命令。“別哭!”

  善若水聞言,沉靜了會兒,眼淚真的止住了,但蒙著霧光的紅眼眶,卻讓她瞧來更加憐人。

  “為什麼哭?”曬得健康的麥色俊顏透著赭色,騰鐸問得好不自在。

  他是真不僅,他替她拿回了她的賣身契,她該開心的不是嗎?為什麼要流淚?

  善若水心窩漫著揪痛,斂下水眸,沒給他答案。

  過了好一會兒,她迎向他充滿不解的黑眸開口。“若水想求將罩一件事。”

  鷹展濃眉微挑,騰鐸酌量了片刻才道:“你說。”

  “在將軍要轉手把我賣出前,請知會若水,讓我多些時間做好心理準備。”

  因為一張賣身契,她的未來操控在其他人手裏。

  即便她極力壓抑,還是不難聽出她低柔的嗓揉著一絲絲自嘲的薄涼意味。

  賣?好傷人也傷心的一個字!她把他當成何等下流胚子了?騰鐸剛毅的下顎繃得死緊,蹙攏的眉峰彰顯出他此刻的心情。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古今中外,哪個青樓女子能有好下場?或許我無法左右命運的安排,但至少我能在這份無法掌控的未來,多要一點自尊。”她僅有的,也只有驕傲與自尊。

  騰鐸瞬也不瞬地仔細端詳眼前那張蒼白卻堅毅的面容,感覺胸口像是狠狠受了一記重拳似地,震得他極深、極痛。

  “如果我在你眼中是這種人,為何全京城這麼多男子,你獨獨把菊香柬給了我?”他揚眉反問,眸中探詢的意味甚濃。

  騰鐸的疑惑正是近日來纏繞在心頭的結,如今教他問出,卻凜然地讓善若水不自覺地微顫著。

  整了整紊亂的思緒,她說出對他初衷的認定。“因為我是不折不扣的傻姑娘,信自己的眼光,信自己可以在不可能當中覓求一個可能。”

  騰鐸揚了揚唇,如鷹般銳利的目光,因為她說話的表情,閃爍著過分熾熱淩厲的光芒。

  眼前的秋美人,根本不似她外表般柔弱。她的內心存在著不肯被鬥敗的堅毅靈魂,她身上散發的氣質,就與他在戰場上永不言敗的精神如出一轍。

  思緒似乎在瞬間豁然開朗,無須贅言,這樣的她,徹底將他征服。

  瞅著騰鐸進著火光的深眸,善若水隱隱感覺,他有些不一樣了。

  善若水尚未來得及厘清是什麼不一樣,墨蹟、紅色壓印及圈縛自己的賣身契,已在瞬間被騰鐸撕成碎片,拋手撒出。善若水瞠著盈盈水眸,看著若雪片般的碎紙由空中紛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

  “這張賣身契對我本來就沒有意義。”騰鐸聳了聳寬肩,撕掉善若水的賣身契後,心裏忒是爽快。

  在為她奔波張羅住處時,他已經有了決定。既然善若水有意將終身託付於他,他的俠義之心也允不得他對她坐視不理。

  那他倒不如就來個順水推舟,先將她納為妾,也可暫時打消額娘急著讓他成家立業的打算。

  善若水看著他不以為然的神情,心裏的悸動一波又一波,轉瞬間,水眸又管不住地泛著淚光。沒了賣身契,那代表……

  騰鐸看著她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模樣,一時間竟有些不自在。“你的事辦得太倉促,所以我還沒能跟我額娘稟明,所以我暫時還不能把你接進府;前些天我托人在‘百花深處’這條胡同找了個四合院,你就暫且住在那兒,成嗎?”

  北京城裏胡同不少,有龍蛇混雜也有文人雅眾。

  為了善若水,他特地找了遠離煙花之地,頗具雅意的居所。而這條名喚“百花深處”的胡同,聽說是在明萬曆年間,有一對夫婦在些帶種菜為業,養花成景而得名。他想,這般悠然的環境,似乎挺符合善若水的文人性格。

  聽著他對她的細心酌量,善若水屏著氣不讓眼淚滑下,好半刻才擠出了一句話。“將軍!你為我做的夠多了,謝謝……”

  自從發出菊香柬後,她的心情忽高忽低、忽冷忽熱,此刻見他把她的賣身契撕了,又費心替她找了容身之所,她忐忑的心思這下終是有了著落。

  “傻姑娘。”她那重重的鼻音,讓騰鐸聽了心疼。出乎意外的,善若水一再牽動著他從不曾為女子心動的情弦。一旦動情,滯在她身上的眸光似乎更移不開了!

  善若水眨了眨眸,思緒仍困惑之際,騰鐸剛毅的唇已不自覺擷住她的軟唇。

  水眸忽地瞠大,善若水感覺到他熱灼的吐息,以一種她未曾經歷過的方式,強行席捲她的所有。

  他抵著姑娘柔軟似桂花涼糕、氣息清甜如蜜的唇,沉嗓因為迫不及待擷取她的甜美,而揉著渴望的低啞。

  在他張狂而強勢的吻中,善若水雙頰輕染嫣紅,思緒呈現一片迷蒙的空白。

  所能感覺的,是他霸道的吻,挑撥著她的青澀。迷迷糊糊當中,善若水眼角滑下喜極而泣的珠淚,任由騰鐸以最激烈的吻收服了她的心。

  沒有鳳冠霞帔、八人大轎,更沒有將軍夫人的頭銜,善若水在春雨綿綿的小雨裏離開四季樓,展開了全新的未來。

溦淇 於 2007-10-25 23:38: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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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10-25 23:39:00
第6章

  善若水隨著騰鐸步出四季樓時,由兩匹騾子馱起的四人桐木馱轎早在樓外候著了。在善若水的堅持下,沒有煙花爆竹,鼓樂合奏齊鳴的排場,四季樓的秋美人是以極低調的方式離開四季樓。

  別了四季夫人,騰鐸偕她一起進入寬敞的轎廂內,坐在紅褐氈墊上,善若水隔著窗帷,看著富麗堂皇、結彩紛呈的四季樓漸漸沒在暮色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悄悄打量著善若水從容優雅的模樣,騰鐸突地開口。“你的書,過些天會差人運到‘百花深處’胡同的四合院裏。”看著裝書的十隻桐木箱全細心地覆上一層防水油布,足以見得善若水對書的珍寵。

  善若水微頷首。“雖然有些倉促,但我還是擇了幾本放在身邊,不怕悶著。”

  她說著,挺不在意的神情在噙著淡淡笑弧的牽動下,有種滿足、幸福的意味。

  騰鐸漫不經心地輕應了聲,不由得開始思索著該怎麼同她說明,他們未來的關係。打量著善若水沉默的坐在一旁,逕自翻閱帶在身邊的書冊,一臉怡然自得,讓他不禁想,她可以容忍自己當個小妾嗎?

  因為當日翔韞的話,他不由得酌量起同善若水說話的言詞。也隨著與她交談的次數增加,他對她有了粗括的瞭解,也因此希望,她不要因為他無心的言詞受傷。

  在轎廂隨著行進規律的震動下,寂靜的氣氛因為他的思緒,登時有些沉重。

  “怎麼了?”發現他若有所思的眸光如影隨行,善若水不禁合上書,有些疑惑地問。

  他神色複雜地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四合院那邊我撥了個丫頭和廚娘給你,有空……我會過去。”

  善若水瞅著他,靜靜地笑開了。

  在戰場上或許騰鐸是英雄人物,但私底下,敦實的模樣讓她有一些訝異。

  意外察覺到騰鐸出乎意料的一面,善若水打趣地說:“有句俗話是形容四合院內的生活寫照──天棚、魚缸、石榴樹、老爺、肥狗、胖丫頭。”

  語落,她瞥了騰鐸一眼。

  果不其然,他滯了滯,過了好半晌才訥訥開口。“差人請的丫頭並不胖,胖狗真要找似乎也挺難的……”唉!頭痛,騰鐸現在才明白,為人張羅是件麻煩事。

  聽到他篤實的回答,善若水不禁噗哧笑出聲。

  在騰鐸尚未意會過來時,善若水主動掃住他厚實溫熱的掌心,認真無比地望著他。“將軍,你為若水做的夠多了,我什麼都不求,往後只要將軍能偶爾來四合院看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善若水低垂下眸,看著她與騰鐸落差極大的膚色,善若水唇邊銜著好滿足的笑容。

  這樣就心滿意足了?騰鐸微乎其微地挑起眉,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帶著病容的美麗笑顏,有些懷疑。

  感覺到他的注視,善若水兩頰染霞地又道:“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在四合院等你……”她愈說愈小聲,因為赧意,白玉般的秀氣耳廓也染上羞人的紅暈。

  氣息陡地一凜,騰鐸剛毅的俊臉因為她的反應,思緒頓時沸騰起來。

  頓時,轎廂內再一次陷入熾人的沉靜,而他帶著繭的修長指間,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柔軟。

  那反覆摩挲,輕柔的流連撫觸,曖昧地讓善若水無法控制地輕輕戰慄著。

  “將軍……”她輕吟著,想制止他的動作,卻發現他深邃的黑眸似燃著兩把火炬,瞬也不瞬地直直瞅著她。被他這樣看著,善若水莫名地感到口乾舌燥了。

  “原來這時候……”無意識地抿了抿紅唇,她想開口說些什麼,騰鐸卻倏地將她帶進懷裏,熾如烙鐵的薄唇已覆上她的唇,封住她的話,重溫她甜蜜的氣息。

  當他剛毅的臉部線條親密地貼著善若水溫潤的臉蛋,騰鐸為心頭一波又一波的酥麻悸動,顫然莫名。怎麼會如此神奇?如此難以駕馭心動的速度?

  將善若水擁入懷時,騰鐸感覺到心裏的蠢蠢欲動,打碎了向來的嚴謹自律,腦子裏再也容不下其他……只想好好感受她的美好。

  這般失控,讓他感到茫然,也異常歡喜。

  待嘗夠了她的甜美,騰鐸移開唇,氣息未定地在她耳畔低語。“剛剛……你要說什麼。”

  紊亂氣息未定,善若水眨了眨眸,被他吻得神魂迷離,哪還記得自己方才想說什麼。

  見她久久沒搭腔,騰鐸偏過頭,定定凝視著她。

  “你別再瞧著我了!”善若水驀地揚起手搗住他魅惑深邃的眸,懊惱地嚷著。

  瞧他瞬間恢復正經八百的模樣,而她的臉龐仍舊火熱、思緒依舊迷蒙,她便覺得赧然。光用眼神,騰鐸輕而易舉就可以把她給征服,讓她猶如網中獵物,壓根逃不了。

  瞅著她有些嬌嗔有些迷蒙的愛嬌模樣,騰鐸突然意識到,因面對她而莫名的失神與眷戀的反應,已超出他對自己的瞭解。

  他對她的所有反應,皆失去他所能掌控的範圍。

  “將軍,我可以下去逛逛嗎?”壓下心中的悸動,她稍轉移了思緒,試探性地問。廂轎內的氣氛太曖昧,她怕這樣下去,或許兩人就會莫名其妙上演活色生香的橋段。

  在北京城,雨水向來不豐,春日漸長,雨下了一陣後,稍歇,而位在大佛廟附近的夜市瞬間恢復原有的繁華喧鬧。

  熱鬧的街景、熱切的叫賣聲,被雨打濕的青石地板道被火光映得爍爍熒熒,沿街攤位有吃食、古玩、字畫攤,琳琅滿目地教人看得眼花撩亂。

  這般平凡卻熱鬧的市井平民生活,是她未曾經歷過的。

  “可以嗎?”她側過螓首,嘴角微彎,臉上漾滿期待的光采。

  無由的,她的笑再一次將他席捲,騰鐸頓了頓,還沒開口,善若水卻拽著他的袖口軟聲道:“逛完咱們就可以直接散步回‘百花深處’,可以嗎?”

  騰鐸沉吟了會兒,實在不忍壞了她的興致。

  天曉得,他打出生開始便沒做過同姑娘上街的蠢事。以往就算閑賦在家,他的日子除了練武還是練武,豈還有這般閒情逸致。心裏雖這麼想著,他還是同轎外的人吩咐了幾句,話還沒說完,善若水已主動握住他的大手,直接下了轎。

  感覺到她柔軟略為冰冷的指穿過他覆著厚繭的修長手指,隨後牢牢緊扣住,騰鐸心口泛著層層波動,心跳鼓動得緊。

  “人這麼多,不讓你牽著,我會走丟的。”善若水笑得坦率,語氣不慍不火,卻讓人沒法拒絕。

  騰鐸暗歎了口氣,剛峻的五官,因為她的話揉著半分柔軟,長腿竟無意識地往前移。

  善若水偷偷覷著他沒啥兒反應的模樣,心裏暗自竊喜,呵!以柔克剛總是沒錯的。雖然身邊的人總板著張臉,但至少還算配合地任她拉起、拖走,在兩人的腳步逐漸走進熱鬧市集當中,善若水心裏百感交集。

  自從十歲那年跟著後娘來到北京城後沒多久,她還沒機會好好瞧瞧城裏的繁榮,便被賣進四季樓。

  現下真正走入這平民百姓裏的繁華生活,她卻感到格外不真實呐;!

  深吸了口氣,吐掉微微鑽進心口的酸澀,善若水柔柔地朝他問。“你餓嗎?這附近有沒有雲片糕、冰糖葫蘆、驢打滾、桂花涼糕、荷葉粥、烙牛舌餅……如果你想吃,我可以請你吃。”

  是你想吃吧?騰鐸面無表情瞥了她一眼,已懶得思索太多地道:“你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吧!”

  “真的?”善若水微側著螓首,朝他笑得好燦爛。

  視線交會,眼底落她晶亮的水眸,騰鐸受蠱惑似地點了點頭。

  得到他的允諾,善若水纖指落在噘起的紅唇上,表情忒是認真。

  好半刻她才垂著纖肩幽幽地開口。“其實我不是一定要吃些什麼的,只是童年的回憶好淡……”

  她的嗓音雖然溫溫淡淡的,卻益發彰顯了她刻意掩飾的心思,不其然的,聽在騰鐸耳底卻格外酸楚。顧不了自己為她失控的心思,騰鐸任由心口不斷淌出,想憐她、惜她的心緒將他左右。

  瞅著她,騰鐸內心掙扎著,好半晌才道:“在這裏等我。”

  他鬆開她的手,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看著騰鐸高大的身影瞬間沒人人群之中,善若水卻不由得慌了。

  不要留下我!她努力在人群中尋著騰鐸挺拔的背影,腳步益發急促地想跟上他。偏偏行人如織,在人潮之中,她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將軍!”她低聲頻喚著,少了高大的他在身旁,她頓失所依,無助的纖弱身形,被過往的行人有一下沒一下地撞著。

  “將軍!”

  突地一個猛地推撞,她直接被撞倒在路旁的大酒缸邊。

  這路旁的大酒缸,是尋常老百姓喝酒的地方,沒有桌子,大大的酒缸埋半截在地下,另外半截露在地面上,讓人可以放開心喝酒,聊天。

  因為不受拘束的喝酒方式極為率性與豪放,所以圍著大酒缸喝酒的人也不少。

  “咦!好個美人胚子居然對我投懷送抱哩!”腳跟邊突然多了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滿臉鬍子的漢子見色心喜,藉著酒意想偷偷香、摸姑娘一把,吃吃嫩豆腐。

  善若水一驚,往後一退險些又讓身旁行經的路人給當頭踩下。

  “來上讓爺兒拉你一把,這水嫩嫩的模樣讓人踩著,可是讓爺兒心疼呐;!”

  酒味醺天的大鬍子湊近瞧著她,口水差點沒在瞬間流滿地。

  善若水穿著件白底紅綃花的衫子,套著金華耀秋的湘裙,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氤氳著水氣,細緻清雅、纖塵不染,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京城裏標緻的美人兒不少,但像眼前這般水嫩柔美的可少見。

  “別碰我!”善若水厭惡啐了聲,忽略嫩白的手心傳來刺痛,她費力站起身。

  “哎!別走,陪爺兒喝一杯。”

  善若水蹙彎起眉,抵不住那蠻力,硬是被他拉往懷裏帶。

  蒼白著張臉,一種說不出的反胃迅速湧上哽在喉間。“我叫你別碰我!”不知由哪生出的勇氣,她抬起腳,使勁地往他胯下一踢後,轉身就跑。

  “臭娘們──”大鬍子發出殺豬般的哀號,酒意瞬間退了幾分,忍痛欲拉回姑娘的瞬間,迎面一記鐵拳卻讓他不受控地往後倒。大鬍子喝了酒,腳步原本就顛顛倒倒,受了他這一舉,龐大的身軀往後壓倒了一群酒客。

  瞬間,人群哄然四散,咒駡;聲四起。

  善若水詫異地回過眸,眼底映入騰鐸面罩寒霜的鐵青臉龐,心登時暖了起來。

  “將軍……”

  將她攬在身側,他眉心聚攏,一張臉陰沉得嚇人。“沒事吧!”

  聽到騰鐸熟悉的沉然音調,善若水恍惚地搖了搖頭。

  隨著善若水表明的態度,騰鐸緊繃的神色未減,淩厲地覷著大鬍子。

  大鬍子一觸到他如炬的厲然眸光,酒意全失地猛打了個寒顫。年輕男子陰鬱的模樣,似隨時要依著姑娘說的一樣,將他給拆了。

  思及此,他一個縱身而起,連滾帶爬地撲到騰鐸腳跟旁,窩囊地嚷著求饒。

  “大爺、大俠……是咱兒有眼無珠冒犯了姑娘,我不過嘴上輕薄了姑娘幾句,就幾句,咱兒連姑娘的一根頭髮,都沒碰著……”

  酒味揉著一群圍觀者所造成的窒悶,善若水強忍住欲嘔的衝動,她勉強扯扯唇角,有氣無力地硬扯著他的袖口。“將軍,我們回去了,好嗎?”

  看著她慘澹的容顏,騰鐸心裏的不舍更劇。

  見他不搭腔,善若水緊緊拽住他的袖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腳步穿過人群,喧囂漸緩,騰鐸見袖上的拉扯漸松,霍地回過身,眼底映入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驀地一擰。

  “我好累……走不動了。”善若水低斂著墨睫,有些懊惱地低語。

  唉!誰會料得到才轉眼瞬間,她就給他惹禍了,迫得他不得不為她出頭,假若有人認出他是皇上寵信的鎮國將軍,多丟臉呐;!見他自始至終板著臉,她心裏愧疚地不敢再厚著臉皮要他的疼惜。

  剛峻的臉龐微繃,他往前邁一步,倏地攔腰將她抱起。

  感覺到騰鐸強壯的臂膀將她密密護在胸膛前,她的雙臂緩緩攬住騰鐸的頸項,全心全意地賴在他的懷裏,下一瞬埋在他頸窩的小臉,悄悄地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騰鐸敏銳地捕捉到她微乎其微的吐息,他喉頭微緊,她的依賴,讓他心裏的保護欲更熾。這樣一個小女子,他如何能棄之不顧!

  涼涼的夜風帶著微微的花香,飄緲回蕩在蟲聲唧唧的天地間。

  不自覺中喧囂遠去,善若水枕在騰鐸的懷裏,在鼻息間漫著花香與揉著他身上充滿安定力量的氣息當中,她不安的思緒漸平穩。耳畔有風聲、唧唧蟲聲與騰鐸規律的吐息,教她安心地不想出聲破壞這一份美好。

  她的思緒方掠過,騰鐸沉悶的嗓音卻撞入耳膜。

  “唔……剛買的食物……一急就被我丟了。”似是費盡了力氣才擠出聲音,他悶悶地坦承。

  善若水怔了怔,有一瞬間恍神,以為自己聽錯了。

  緊接著,騰鐸輕歎了口氣,在這寧靜的時刻,沉重的語氣教人聽來格外懊惱。

  善若水抬起頭,眸光在他俊朗的五官上仔細梭巡,無法忽略他歎息裏的自責。

  心被煨得好暖,這樣一個男子啊!教她如何不傾心、不喜愛?

  方才的不悅在瞬間消聲匿跡,此刻她心底因為騰鐸,盈滿著無窮無盡的喜愛。

  “不打緊,在我心裏,將軍比那些小吃食重要,只要有將軍在我的身旁,若水就滿足了。”

  騰鐸聞言,心窩漫著股灼熱,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若讓人聽了,他堂堂一個鎮國大將軍與那些小吃相提並論,不笑掉眾人的大牙才怪。

  因為這意外,突然間,兩人的心似乎貼近了。

  而原本埋在善若水心底的情種,則在轉瞬間發芽成長,因他而起的綿延情意,讓她興起了想與他多親近、獨處的貪。

  “將軍……你今晚要留下來嗎?”

  心微顫,夜風中,她身上淺淡的清新與花香相結合,沁入鼻息,讓他多了點眷戀。就算她不開口,他也會留下。

  見他久久不語,善若水窒了窒,以為她的要求讓他為難了。

  “其實……四合院裏有人陪著我,你不留下來,也無妨……”善若水半暗歎了口氣,一旦動了情,真要無所求,好難!

  “我留。”剛毅的唇輕輕吻落在她的發上,他說得篤定,心裏卻暗自叫苦。

  心中想愛她的渴望如浪般朝他席捲,理智一遇上她就完全潰決。

  若是教翔韞瞧見了他如此柔情的一面,定是要嚇得不支倒地吧!

  善若水聽到他的回答,柔美的唇已管不住地綻開微笑。

  這時騰鐸的腳步霍地停下。“到了。”

  大門口的栓馬石旁停著幾輛馬車與一頂馱轎,油黑大門上的一對黃銅門鈸讓善若水有些訝異。“你說……是四合院。”光瞧門口這只有大戶人家會有的上、下馬石,她便約略猜到,騰鐸為她準備的住所,不是簡單的小四合院。

  騰鐸挑眉,不解地問。“有什麼問題嗎?”

  “就我一個人,太大了。”騰鐸的安排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他不會知道簡單的人口,愈大的屋子愈讓人容易感到空虛與寂寞。

  “傻姑娘,沒有人會嫌屋子大。”他揚了揚眉,神秘地再道:“我想,你會喜歡的。”

  他話才落,候在門口已久的管門老僕畢恭畢敬地道:“爺!您回來了。”

  沒料到會有人在門口候著,善若水一個慌地連忙地將臉埋在他的頸邊道:“你沒說有人。”

  那嗔然的語調讓騰鐸不禁苦笑。“福伯以俊也會留在這裏伺候,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同他說。”

  善若水聞言,小臉由他的頸項往下移至鎖骨低喃著。“羞死人了……”

  瞧她怕生的模樣,騰鐸沒好氣地低笑出聲。依善若水這率真純樸的性格,誰猜得到她是四季樓的四藝花娘之一呢!騰鐸步伐沉穩地抱著善若水穿過月亮門後,他沿著長磚道,直接往主屋寢房走去。

  天色已暗,善若水沒機會好好打量著這一片小小天地,只感覺院內花木扶疏、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優雅宜人。

  “以後這裏就交給你,幾個僕役的事就由你張羅便成了。”

  善若水輕應了聲,視線可及之處,隱約可見院裏擺了幾盆花及一個大魚缸,一思及這一座四合院,往後是她的家、她的歸所,紊亂的心緒又起。

  今晚的一切,讓她陷入猶如夢境般的不真實裏。

  “我可以多種些花嗎?”目光貪婪地滯在小園上,善若水充滿期待地開口。

  “這裏是你的,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問我。”

  推開兩扇雕花門,騰鐸讓她坐落在床榻上,不其然地拉過她軟嫩的小手,粗聲問。“受了傷怎麼沒說。”

  善若水怔了怔,抿了抿唇才道:“不痛。”

  “都流血了,哪還會不痛?”

  似乎打從認識她開始,就常聽到她說:不痛了、不打緊、沒事了……騰鐸開始對她這常掛在嘴邊的話,有些反感。

  “算了,我去打盆水讓你洗傷口。”騰鐸兀自喃著,當下只覺得她掌心磨破的傷痕礙眼地讓他莫名煩躁。

  在恍瞬當中,善若水五味雜陳的淚水已盈滿眉睫,悸動的心隨著他的關切微微顫動著。“不要對我這麼好……你會把我寵壞的……”張臂攬抱住他碩健的身軀,善若水因為內心滿滿的感動充斥在胸口,無助地喃著。

  未離開四季樓前,她也曾幻想過一切,卻強抑著不敢奢望太美好的未來。

  而如今,他雖然剛毅木訥卻也細心體貼,這樣的他,超乎她預期的完美。

  忐忑的心思讓她期待卻又害怕,教她不由得想像,如果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如何能承受失寵後的孤單與冷落……

  覆著厚繭的大手落在她冰冷的柔荑,他沒能細思她內心的不安,僅是微勾唇坦白接受她的撒嬌。原來被一個女子需要、全心依賴是這樣的感覺。

  “傷口下洗乾淨會惡化的。”回過身,他艱澀地開口,深幽的眼底竄著莫名微光。

  扣握住他強壯的臂膀,善若水晃了晃頭,堅持不肯讓步。

  他揚了揚眉,剛毅的臉部線條儘是不解。“為什麼?”

  “我要吻你!”話方落的那一瞬間,她冰冷的薄唇已青澀地緊貼他的唇。

  或許騰鐸沒說,但他既然贖下她,她就要善盡她的本分。她想知道,在騰鐸自持沉穩的面容下,不經意流露的情緒,到底藏有多豐沛的感情?

  騰鐸震愕地迎向她水眸閃爍的滿滿情意,沉峻的面容因為她突兀的動作而滯了滯。“為什麼突然吻我?”

  “喜歡你,自然是要吻你。”她垂下眸,不願提及目前卑微的地位,巧妙地答,在他們之間不會有發乎情、止乎禮的矜持。

  寬額瞬間沁出薄汗,騰鐸遲早會被姑娘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大膽言論給嚇死。

  抑不住的血氣猛往胸口沖,騰鐸唇邊揚著抹極輕的笑弧,知道他該是讓她明白,他吻她與她挑逗他的定義是不同的!

溦淇 於 2007-10-25 23:39: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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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吻?四季夫人是這麼教你的嗎?”語調微僵地暗歎了口氣,他撫著她軟嫩的臉部輪廓,嗓音裏帶著不經意的笑。

  聽見他僵冷的取笑,羞窘倏地攀上粉頰,善若水抿著唇,有些不服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沒感覺,你不及格。”他微微挑眉,剛毅的臉上極為平靜地開口。

  一思及她生嫩的勾引技巧,騰鐸想要她的欲望卻更加強烈。

  她霍地一僵,粉頰已無止盡地漫著滾燙的灼熱。

  “我吻你時,你會像我這樣無動於衷嗎?”貼近她軟玉般的嬌軀,騰鐸俐落地將她攬進懷裏,讓她纖瘦卻不失竊窕的柔軟身段緊貼著他平實的胸瞠。

  感覺到他剛毅俊俏的臉龐近在咫尺,善若水沖口而出。“哦!你一定偷偷讀過《馭夫有術》。”

  “我不愛看書。”騰鐸勾唇淺笑,深邃的黑眸中帶著一絲令人猜不透的光芒。“有時實際演練比紙上談兵容易多了。”帶兵如此,閨房之事也是如此。

  聽到他意味深長的回答,善若水頓時緊張得如坐針氈,當他舒爽清凜的男性氣息在鼻息間縈回不去,她的心莫名地跳得好快。

  “騙人……夫人說四本《馭夫有術》是春宮圖經典钜;作,其中之奧妙,至今無人能及……”善若水粉臉嬌紅地輕啐了聲,在他灼熱的注視下悄悄洩露出的侵略意圖,讓她心跳如擂鼓,全身無力。

  “我想習這門課時,你鐵定不用心。”薄唇落在她柔嫩的頰上,他似吻似啃的動作,引發她強烈的顫慄。

  話一落,她不經意地努唇暗自懊惱著,勾引人的是她,為何她反而有種被操控的錯覺?

  “我很認真……”善若水輕嚀一聲,緊抿的紅唇有著倔強地強調。她聰明的小腦袋瓜早熟記四季夫人交給她的每一本書,偏偏騰鐸帶給她的悸動是在任何一本書冊找不到答案的。在此刻,他深眸裏露骨的眼神似已放肆地剝去她的衣裳,讓她羞窘地亂了分寸!

  “是嗎?”騰鐸神情莞爾地低笑出聲,被她心無城府的模樣深深打動。

  岌岌可危的自製力,再一次被她柔軟地讓人難以防備的溫柔一點一滴滲透,在她不經人事的誠實反應下,他發熱的身子幾乎想不顧一切將她佔有。

  他的吻似綴著火苗,在她嬌軟的身軀恣意遊走。氣氛煽情而熾熱,他的唇由她細嫩的頸項、圓潤的纖肩漸往下探索,這般銷魂的誘惑,讓他完全不想抗拒。

  “衣服……”莫名的涼意襲來,善若水在思緒迷蒙之際透露了一點慌。

  騰鐸健碩的高大身軀將她壓進榻間,沉然的語氣揉著一絲迷情的模糊低啞。“現在開始別說話了。”

  整張大床因為他的存在在瞬間變得狹隘,善若水被他瞧得臉兒發燙,心兒悸動、渾身不自在,哪還有氣力反駁,只能溫馴地讓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包圍。在這樣親密的氣息交錯之中,莫名的無助湧上,她伸手撫著懸在上方的面容,低喚著。“將軍……”

  “騰鐸!”如火般的目光落在她醺紅的臉上,他慎重地開口。“往後我是你的天,你的全身上下,身上的一切、一切只能是我的。”

  或許他曾經不想要她,但當他任由她的一顰一笑烙進腦海的那一刻,局勢便在瞬間扭轉。她是這樣子自然而然吸引著他,讓他甘心淪落……

  “好霸道。”迷蒙醉眼半睜,善若水低吟著,雙手順勢攀勾住他的頸項,期待他給予更多、更多。

  騰鐸心魂一蕩,再一次縱容情欲激蕩的心徹底將彼此燃燒,焚毀所有理智。

  夜漸深,充斥在帷帳內的是揮之不去的旖旎春色。

  在晨曦尚未劃破天際時,向來淺眠的騰鐸在遠處第一聲雞鳴時便醒來了。

  騰鐸側過臉,眸光落在偎著他身旁的人兒身上,一一將她柔嫩似雪的每一寸肌膚納入眼底時,他竟感覺一股熟悉的灼熱湧上心口……

  該死!暗咒了一聲,他為自己莫名揚起的渴望感到愧疚。

  善若水昨夜初嘗情欲,在他所剩無幾的理智與幾近野蠻的掠奪下,嘗過歡愛的身軀該是累壞了,能多睡一會是一會吧!迅速和衣起身的同時,他杵在原地,察覺到她因為輕咳而顫動的纖肩,下顎不其然地繃了繃。

  騰鐸以為她會醒,但未多時,善若水的呼吸已緩下,瞬間恢復輕輕淺淺的規律聲。她那風吹便倒的柔弱,卻讓他瞧得極為礙眼,或許改明兒個得教她練一套簡單的拳法,強身健體。

  騰鐸思忖了半刻,費力收斂心神,以妝鏡架旁略冷的水稍作梳洗,整了整儀容後,他便驅馬回到豫親王府。這一來一回間,曙陽已升,照亮了天地。

  待他打理好一切,準備回軍營時,布穆綺格格的軟轎出現在豫親王府前。騰鐸頭痛地擰起眉,腳步不假思索地往前邁進的同時,一聲嬌斥立刻在身後響起。

  “騰鐸站住!”輕扯軟裙,布穆綺玉容微怒地加快腳步朝他走去。

  緊抿著薄唇,騰鐸莫可奈何地歎口氣。“格格真早。”

  “你少同我打馬虎眼!”輕啐了聲,她揚聲再問。“這麼早你上哪去?”

  濃眉略挑,騰鐸靜了片刻才正聲道:“就算是對皇上,我也不必事事稟報。”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她的語氣充滿了質問。“好!那我問你,全京城沸沸揚揚傳說著你買了個青樓女子,是真的嗎?”

  面對她大剌剌的語氣,騰鐸剛毅的面容迅速罩上陰鬱神色,冷冷地道:“這是騰鐸的私事,不勞格格您費心。”

  “私事?”布穆綺氣得直跺腳。“這麼說來是真有其事嘍!”

  揚眉覷了她一眼,騰鐸神色瞬間轉為凝肅。“晚些我要回軍營,請格格自便,失陪。”

  “不准走、不准走!”他冷淡的態度激得布穆綺氣得面紅耳赤。“過些天我阿瑪就要同你額娘談咱們的親事,你怎麼還是這種態度!”

  “親事?”利眼陡揚,他直勾勾地瞪著眼前的玉人兒,語氣隱有怒意。

  瞧著他錯愕的模樣,布穆綺心裏甚是得意。“怎麼?這下有興趣知道了。”

  “什麼親事?”隱下胸口來勢洶洶的憤怒,他沉然地開口。

  “這門親事是談定了,我勸你還是早些時間把那個青樓女子給弄走,可別步你阿瑪的後塵,讓兩家的面子掛不住呐;!”她眼波一轉,笑得無比溫柔。

  壓根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底,騰鐸不為所動地淡淡瞥了她一眼才道:“只要我不點頭,就沒人能強迫我做任何決定。”語落,他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倔強如她,怎堪騰鐸如此輕蔑的態度。“那咱們就姑且瞧瞧,這事到底是誰讓步!”布穆綺臉色陰沉地望著騰鐸毅然決然的背影,惡狠狠地低語。

  窗外的鳥聲啁啾,透過花格開窗的迤邐金光喚醒了她。

  在慵懶的晨光當中,她輕輕翻了個身,眨了眨眸,知道昨晚抱著她的人早已離開。她沒能忘,昨兒個是她與騰鐸共枕的第一夜。

  思及昨夜的點點滴滴,粉嫩的臉兒染著薄暈,一雙小手已管不住地撫了撫身旁失去他溫暖體溫的半邊床位,輕輕歎息。

  “小姐,你醒了。”

  發現伺候她的小丫頭端著水盆進門,善若水心中一跳,猛地捉起薄被遮著身子坐起身來。“其實你不用伺候我的……”

  “這怎麼成,將軍爺讓我們留在這裏,就是要伺候小姐的。”

  雪頰紅暈未褪,她酌量了小丫頭謹慎的模樣,她柔柔地笑道:“這兒就只有我一個人,沒太多規矩,能做的我自己來就成了。”

  小丫頭點頭稱是,幫善若水穿好衣褂後,還是擰了帕子送上。“將軍爺一早離開時要奴婢轉達,將軍爺說,這些日他不會回四合院,要小姐好生照顧自己。”

  善若水沉吟了會兒,原本想問問騰鐸是否有說幾日會再來,思緒方轉,卻又瞬即壓下。唉!問了又如何?說好不問的。善若水在心中自問自答著。

  “小姐不用怕,有我們陪著你,不會無聊的。”小丫頭瞅著她,說得好真心。

  對她面言,氣質典雅的善若水像由畫裏走出來的大美人,感覺溫柔又和氣,有這種主子,該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你叫什麼名?今年多大了?”瞧著她甜美的模樣,善若水唇邊銜著淺笑問。

  “我叫小春菊,今年十二歲。”

  “小春菊呀……呵……我很喜歡菊花呢!”

  聽主子這麼說,小春菊露出靦腆的笑,心裏可開心了。“我也喜歡小姐呐;!”

  善若水被她單純的模樣給逗笑了,好半晌才問。“今天天氣如何?”

  “許是夏天快到了,天氣可好得很,日頭大得可把人曬昏呢!”

  善若水微頷首,柔聲再問。“那有人送書來嗎?”

  小春菊登時點頭如搗蒜。“嗯!整整十大箱哩!可讓我和胖大嬸搬得腰杆都挺不直了。”

  “胖大嬸?”

  “眫;大嬸就是幫咱們備日常膳食的廚娘,凶巴巴的,但人還挺好的唷!”

  小春菊話不少,聽著她說話,善若水的心情似乎能隨著她的語調起伏似的,不由得跟著輕鬆了起來。

  “你先做你的事吧!等一會可能需要你的幫忙,這之前,我先四處看看。”

  讓小春菊為她梳了髮髻,善若水立刻離開寢房,準備為她的新家好好大刀闊斧一番。

  腳步落在連接庭院的廊前,善若水終於明白,騰鐸說她一定會喜歡這四合院的原因。

  青磚灰瓦,這四合院的樑柱、門窗及簷口椽頭上均繪有代表吉祥的油漆彩畫,雖然沒有宮廷豪苑的金碧輝煌,但也是溫馨至極。通過月亮門兒後的院子,有個大魚缸,盆花則是石榴樹、金桂、銀桂、梔子等植物。

  瞧著這讓她感到舒服、自在的軒敞空間,她當下便決定請福伯幫她買幾色的菊花花苗,準備種在院子裏。

  至於寢房及東、西廂房的格局皆與一般院落大同小異。讓她驚訝的是書房──

  一整片亮褐茄色的花格開窗明潔幽靜,窗邊簾架,掛著竹簾,而牆邊還設有一張白木臥榻,臥榻上鋪著青篾編成的竹席。

  分上下兩段的博古架不放古董玩器,上頭的空間足以讓善若水擺滿書。

  再來是書桌,紫檀桌案上擺著一個石質優良、細膩嫩爽,發墨效果極好的一端硯石及上等的筆楷……

  騰鐸貼心妥當的安排下,讓她驚豔萬分,卻也異常窩心。

  她不由得想,假若他現在在她身邊,她一定會毫不吝嗇地賞他一個吻,再取笑他臉上有些錯愕的表情。

  “小姐的書放太久了,都變黃了……”被喚到書房後,小春菊便負責把放在箱子裏的書取出,待曬完書後再放上博古架。

  善若水聞言不由得揚唇。“這書冊是用曬乾的黃柏皮碾成細粉,和入水溶液中染紙後,紙張變成了黃色,而這黃色紙張則因為黃柏皮,具有防蟲防蛀功能。

  在宋代也有用椒實汁染紙殺蟲,近朝廣州一帶則常用萬年紅紙附於書刊的首尾頁,這樣既可防蟲蛀,也可延長紙的壽命。”

  小春菊吐了吐舌,表情有些訝異有些尷尬。“小姐真了不起,知道得真多。小春菊是個粗人,沒讀什麼書……”

  “識得字就成了,你若喜歡看書,隨時可以進來看。”

  小春菊如獲至寶般地笑得燦爛。“謝謝小姐。”

  “這些書恐怕要分好幾日曬了,將書放回屋裏後,我再點個炭火,燒芸香來薰書。”她邊把書搬出木箱便喃著。

  “還得熏書,這麼麻煩哦?”

  “不麻煩,讓芸香的煙霧滿室繚繞幾個時辰後,被芸香煙熏過的書,就不怕生蠹蟲。”

  “嗯、嗯!那小春菊懂了,這事就交由我來做,小姐就不用忙了。”小春菊很認本分地開口。

  善若水點了點她的額,微微低頭溫柔撫著書冊。“你可別剝奪我的樂趣……它們可是跟著我一起住進四合院。”

  她沒好氣地笑著,只要想到這一處清靜幽謐的地方,將成為她的新天地,心裏便有說不出的歡喜。

  小春菊瞧主子笑得開懷,也跟著笑著。

  於是一整天下來,主僕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後索性坐在地上理著書,直至深夜。

  豫親王府大廳中,因和碩格格布穆綺與騰鐸“將”訂親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俊顏罩上厲色,騰鐸僵著臉,語氣似緊繃的弦,透著一股冷意地開口。“似乎沒人同我說過將訂親之事。”

  這攸關終身的大事被長輩所左右的感覺讓他十分不能接受。

  “雖說這門親事還沒個准,但莊親王十分積極……”覷了兒子一眼,老福晉實在不明白兒子的想法。她不明白兒子為何始終不願接受布穆綺。

  “額娘,孩兒不會答應這門親事。”騰鐸堅定地開口。

  一思及近日在京城中喧囂的傳言,一向溫婉賢良的老福晉抑不住橫眉豎目地冷冷道:“因為那個青樓女子?”

  提起善若水,騰鐸目光微沉,心湖震了震,好半晌才開口。“跟她沒關係。”

  老福晉聞言,氣得臉色刷白、身子微顫地哀聲連歎著。“額娘以為你大了,知分寸了,怎麼突然會搞出這麼離譜的事呢?”無力地揉著額角,老福晉似乎連說話都沒氣力似地,一時間不知該怎麼面對兒子的鬼迷心竅。

  “額娘,孩兒自有分寸。”騰鐸雙手負在身後,微歎了口氣。

  他知道因為阿瑪的風流史,額娘對青樓女子沒多大好感,又或者一般人對青樓女子的歧視,但……善若水不同。

  當初他不也誓言旦旦地同翔韞說,就算他要納妾,也不會是像善若水那般柔弱的模樣。偏偏善若水的一張菊香柬推翻了他的篤定,打亂了他長年來受規範的軍人意識。

  他向來自製甚堅亦不貪女色,但一遇上善若水之後,心裏的欲念變得貪得無饜,似永遠無法滿足地不斷想要她。這樣的自己,讓他陌生地難以掌控!

  老福晉看著兒子深陷其中的表情,深吸了口氣,啞聲開口。“孩子,你失了分寸呐;!你到底懂不懂額娘的用心良苦?額娘要你娶妻,你卻給我買個青樓女子,甚至……就在外頭金屋藏嬌,你、你這不是存心想氣死額娘嗎?”

  “額娘……”不自覺地斂下眉眼,騰鐸剛硬的五官更為嚴峻。他知道,在這一時半刻間,他無法改變什麼,唯一能做的是,表達心中的想法。

  “我不當布穆綺的傀儡,我想娶誰、不想娶誰,心裏自有數。”迎向老福晉錯愕的神情,他說得果斷。“額娘,您要相信孩兒!”

  無暇細探兒子臉上掠過的神情,老福晉心裏不由得怪起先夫風流的頑強因數造次,無聲怨嚅著。“造孽啊!”

  她萬般想不到,如此出類拔萃的兒子,竟然步上他阿瑪的後塵。

  “額娘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不允這門婚事。”

  他微頷首,眸中的堅定不變。

  迎向兒子堅決的態度,老福晉憂心忡忡的臉色僵了幾分。“好!額娘可以順你的意思,但你要明白,就算你不要布穆綺,做咱們豫親王府的兒媳婦,也該是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姑娘,至於那個青樓女子,你自己拿著辦!”

  在她看來,布穆綺無論在家世、背景、外貌皆與兒子十分匹配,她不明白兒子究竟是受了什麼蠱惑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娶個青樓女子……”騰鐸微勾起唇,這一回竟無法給自己一個武斷的答案。

  現下他難以自製地沉迷在善若水撒下的迷欲當中,他相信有朝一日,待他對她失了興趣,他便會從這迷欲中掙出。

  只是,未來都是個未知數,又有誰能料得准呢?

  這事之後,騰鐸並沒能馬上到四合院,倒是布穆綺仗著和碩格格的頭銜,天天上門,嚷著要同他培養感情。拒婚之事,可以說是騰鐸單方面的想法。

  被布穆綺喧喧擾擾吵了幾日,這一日,他終是得了空,悄悄走了趟四合院。

  四合院的外觀不變,但由他的腳步踏進宅門,往垂花門兩側的抄手遊廊到達內院時,騰鐸便感覺一股怡然自得的悠然讓他不由得放鬆心情。

  在遊廊前,小春菊一瞧見多日未見的騰鐸,驚訝地福了福身。“將軍爺!”

  “小姐呢?”當他不假思索地問出口,他無法否認,心裏想見善若水的想法蠢蠢欲動。

  小春菊綻開明燦的笑容,笑著答道:“小姐在菊水軒看書呢!”

  “菊水軒?”騰鐸蹙起眉,鷹展濃眉間有些不解。

  “菊水軒就是小姐的書房呀!小姐好愛看書的,可以待在裏面一整天不出門呢!”

  一整天?騰鐸蹙起眉,有些難以想像地開口。“天天如此?”

  小春菊倒也單純,騰鐸問什麼,她如實地答著。“嗯!扣去小春菊同小姐曬書、熏書的幾天,小姐都是一早進菊水軒,一直待到晚上才回房的;小姐好棒的,除了會很多很多文縐縐的詩句以外,還寫了好多毛筆字……”

  見她直性子地滔滔不絕,騰鐸微頷首道:“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那小春菊幫將軍爺備茶點,廚房裏還有小姐前幾天烘烤的菊花酥餅,好好吃的。”也不管騰鐸是否點了頭,小春菊倉促福了福身,直接以主子的標準來伺候將軍爺。

  騰鐸分神打量那堪稱莽撞的身影,心裏卻踏實。

  依小丫頭張嘴小姐閉嘴小姐的情況看來,善若水似乎挺得人心的。

  思緒一定,他移動腳步穿過月亮門,直接繞到書房。

  待腳步抵定,騰鐸佇在青石臺階前,果然看到書房前簷,掛著塊以率性筆法寫著“菊水軒”三字的區額。

  他挑眉,揚起一抹不動聲色的淡笑,果然很像善若水的風格。

  不動聲色地透過花格開窗打量著書房裏的情景,他的心跳竟因為期待見她,無由來怦動著。依她這般怡然自得的過日子,她……會想他嗎?

  他思緒沉滯的同時,善若水纖雅的身子由下緩緩往上移,最後娉婷地落在博古架前。也許是因為正在找書,善若水壓根沒注意到窗外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隨著她身影移動著。

  騰鐸眼底一落入她的身影,雙眸管不住地膠著在她身上。

  今日的善若水穿著赭紅石榴團花夾褂子,套著雪緞百褶裙,可能是為了拿博古架上層的書,伸長的藕臂露出了大半截雪白,那讓人遐想不斷的銷魂模樣,誘得他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察覺到自己紊亂的吐息,騰鐸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費力將想把她壓在身下,好好愛一回的衝動綺思,擠出思緒之外。

  待思緒沉定之後,騰鐸才深吸了口氣推開雕花門扇進屋。

  當鼻息鑽入一股清潤溫雅、若有似無的香氣,騰鐸的思緒登時清晰許多。

  這味道很熟悉……不過半刻,腦中便霍地想起,這是他擷菊日那一晚,在四季樓的墨秋閣聞到的香味。

  “真是自找麻煩呐;!”善若水懊惱地喃著。

  騰鐸聞言,倏地步向前去,輕而易舉為她拿下置在架上的書的同時,卻發現善若水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著了。

  “將軍?”她回過身,腳步一個踉槍,順理成章地往後靠進他懷裏。

  騰鐸呼吸一緊,擰起眉峰道:“你就不能小心點嗎?”

  仰首凝著騰鐸緊繃的神情,善若水不以為意地朝他綻放了最美的笑容。“你來了!”雙手貼在他偉岸的碩健胸口,感覺到他胸膛微劇起伏間,稍稍顯露的悸動情緒,她的表情有著最坦率的歡欣。

  沒有怨嗔,只有滿心的歡喜……騰鐸瞅著她,怔忡失神了會,半晌才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扯入懷中,以剛毅的薄唇堵住了那讓他魂牽夢縈的甜唇。

溦淇 於 2007-10-25 23:39: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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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當一剛一柔的唇相互碰觸的瞬間,彼此累積多日的情欲如潮,瞬間便爆發出炙人的溫度。

  為了讓彼此更貼近,騰鐸強健的雙臂輕易抱起她,迫得善若水穿著弓鞋的小腳愈踮愈高、離地,最後只能無力地賴在他的懷裏,任他恣意索取。

  隨著騰鐸火熱的吻烙在善若水已識情欲的身子,喚起了前些日子,他與她那羞人的旖旎畫面。

  在他大瞻而熾熱的吮吻下,善若水克制不住地戰慄著,無力地似要溶化在他的懷裏。“將軍……等、等一下。”她無語呢喃著,極力由那股熟悉的火熱中,捉住一點理智。

  紊亂的氣息未平,騰鐸因為她的輕呼,逐漸下移的銷魂熱吻落在她的頸間,沉嗓粗嗄而低啞地問。“為什麼……”

  垂斂著長睫,善若水粉臉紅得發燙,羞怯又尷尬地覆住他的唇。“大白天……被人瞧見了,不好呐;!”

  真羞!她赭紅石榴團花夾褂子外的扣子,全被他技巧高超地咬開,打開的夾褂子,露出裏頭的抹胸。

  真要讓小春菊瞧見了,她還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騰鐸抬起眼,瞧見她衣不蔽體的羞澀模樣,陡地僵住,此刻的他儼然像頭發情的野獸,完全不自覺地為她淪陷。

  不該是如此的!他整了整呼吸,鷹展濃眉驀地一擰,挫敗地低歎了聲,拉開兩人的距離後抹了抹臉。

  以為他生氣了,善若水捧著他的臉,有些羞澀地低聲道:“晚上再繼續……”

  姑且不論是否因為欲火無處可發而發怒,那瞬間,騰鐸臉上陰鷙的線條因為她的柔聲軟調,瞬間消失。

  捕捉到他臉上轉瞬間的變化,善若水嗔了他一眼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要留下吧?”

  或許對騰鐸而言,她只是一個在四合院裏等他,連妾都稱不上的女人,她不敢有太多奢望的心思。

  所以,即使多日未見,心裏那一股為他興起的崇拜迷戀,只能管不住地蔓延。但只要被高大威武的騰鐸擁在懷裏,一顆允不得自己貪心的小小心房便充漲著幸福。

  探不清她腦袋瓜子裏的想法,騰鐸瞧她笑得甜,表情反而有些不自在。

  “你要留下來陪我,讓我很是歡喜。”善若水掩不住心裏的濃濃甜蜜,大方地說著。

  深邃的黑眸,緊緊瞅著眼前脂粉未施的清雅眉目,他沉吟了會兒道:“只能留一晚,之後開始要回軍營了。”

  “沒關係,只要將軍心裏還記得若水就夠了。”語一落下,善若水還不忘把唇邊的笑印在他抿直的唇上。

  善若水的吻讓他的心一促,沉默了會兒,他不得不承認,與她在一起,讓他感到莫名舒服。

  “笨蛋。”騰鐸不假思索地開口。

  來到這四合院感受她的柔情、她的笑容,這些日子來彙聚在心頭的煩悶,全在瞬間舒緩。

  他對她,竟漸漸產生一種難解、單純的喜愛!

  “在四季樓裏,娘總是說,女人要傻傻的才會得人疼,將軍也這麼覺得吧?”

  騰鐸頓了一頓,眉頭蹙得緊,一瞬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善若水也不為難他,逕自地又問。“屋裏焚著菊香呢!我把清菊及薄荷曬乾後成粉,點清檀時加了一些進去,清淡又醒腦,將軍喜歡這味道嗎?”

  經善若水這一提點,騰鐸才發覺,清香融心透骨,沁得人心脾皆暢……斂眉沉思了會他不假思索地再開口。“你身上也有這種味道。”

  在四季樓他就聞過這味道了。

  善若水瑩白的臉兒不禁一紅,聽不出他的語氣裏有任何促狹的成分,不明白這人怎麼總有辦法一臉正經八百地說著令人臉紅的話。

  發現騰鐸揚了揚眉反覷了她一眼,善若水連忙推著他坐下,轉移了話題。“你坐著,我泡茶給你喝。”

  騰鐸還沒出聲,善若水纖柔的身影便走出他的視線範圍,等待之際,他的眸子則打量著書房的擺設。

  書房的變化不大,倒是室內多了一幅墨影淡菊的掛畫,地下也打掃得無絲毫塵埃。

  “我幫你沖了杯菊花茶,正巧小春菊幫咱們送了些菊花酥餅當茶點。”

  “你似乎很喜歡菊花。”騰鐸打開杯蓋,看著白瓷杯裏清香四溢的淺綠色茶水,好奇地開口。

  京城裏人人都知道,四季樓的秋美人愛菊,卻沒人知道她因何愛菊到這般走火入魔的地步。

  善若水一臉思索,似是對騰鐸的疑問感到有趣,好半晌才說:“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順應心裏那一種自然而然的感覺,說不出什麼冠冕堂皇的想法。

  再來就是秦漢時期的《神農百草經》把菊花列為百草上品,名醫陶弘景更說菊花主治‘風眩’,能令頭髮不白,對身體甚好。”

  騰鐸蹙起眉,汲了一口熱菊茶冷冷地道:“你的身子骨並未因此比較強壯。”

  善若水似笑非笑嗔了他一眼,“沒法,我從小身體就不好……能活下來已經很萬幸了。”

  她抿了抿唇,淡淡的笑容裏有著淡淡的無奈。

  “我會讓廚娘多幫你燉些補品,待我有空教你打套簡單的健身拳,讓你練氣養身。”

  耳底落入她無所謂的淡然,騰鐸的語氣流露出連自己也未察覺的情感。

  一波的感動席捲而來,善若水喉頭微緊,一股想哭的衝動陡然而生地握住他的手。“為了將軍,若水會把身子養壯,如果將軍喜歡,我會一直陪著你,給你好多溫暖與愛。”

  騰鐸微微一怔,感覺到她掌心的細膩,為她習慣性的小動作勾唇笑了笑。“我知道了。”

  這惹人憐愛的女子,震得他心湖微顫。

  仿佛只要他給她一點點關心,她便會傾盡心思回報他,這般單純只為他的心思,教他如何不感動。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善若水笑得好滿足地喝著熱菊茶。

  話題一結束,書房中瞬間變得極靜,靜得只聽聞兩人交錯的氣息交織出寧靜悠然的氛圍。

  好半晌過後,善若水才啟口又道:“將軍別笑話我,我在庭院和小跨院全種滿了菊花,秋天時會好美的。”

  難怪,滿園空洞的寥落被一整排翠綠點綴。

  騰鐸瞥了她一眼,不難聽出話裏的暗喻。

  這時善若水似想起什似地開口問。“過些日子我想到‘汲心閣’可以嗎?”

  他微頷首,瞬間又覺不妥地開口。“再候些日子,我陪你去。”

  一想起他帶著善若水離開四季樓那一晚在市集的事,他至今仍感到心有餘悸。

  “將軍不用專程陪我的,這小事我一個人就可以處理,或者我找……”

  “不准!”臉色略變,騰鐸不容置喙的語氣已表達的十分清楚。

  善若水心一抽,見他陰鬱地沉著眉,跟著委屈地垂下眼睫地咕噥。“我只是不想麻煩你。”

  許久,他才緩緩地吐出話。“我不放心。”

  瞬間,善若水心裏歡喜的情緒又咕嚕咕嚕在胸口沸騰。

  唉!這男人一定要讓人這般又愛又恨嗎?

  坦然接受她動容的神情,騰鐸疑惑地問。“整天看書,不無聊嗎?”

  真頭痛!除了翔韞那書呆子,身邊又多了個善若水這個書癡。

  難不成老天爺也認為他該修身養性,多花些時間填填肚子裏的墨水,才把這樣的女子帶進他的生命裏嗎?

  “怎麼會無聊,無論哪一種書,都是歷經千百年來祖先傳承下來的智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看的時間都不足了,又如何會無聊?”

  騰鐸揚了揚眉,有些不置可否地訕笑道:“什麼書都看?你總不會連兵書也看吧!”

  經他這麼一提,善若水才豁然開朗地揚聲問道:“你有武經七書吧!”

  武經七書是武學必讀之書,她想身為武將的騰鐸身邊應該會有不少諸如此類的書冊才是。

  “武經七書?”由她嘴裏聽到這四個字,騰鐸錯愕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一刻他可以確定,善若水應該“病”得比翔韞還嚴重。

  “我在‘汲心閣’裏只找到末刻本的《孫子》、《吳子》、《六韜》,還有四本沒找著……”善若水失落地斂著眉,語氣裏有濃濃的惋惜。

  “你一個姑娘家看那些兵書做什麼?”

  戰場上是刀光劍影、血戰征伐,豈是一般女兒家會感興趣、想瞭解的?騰鐸百思不得其解地瞅著她。

  像是怕騰鐸不信她似地,她興致勃勃地說著。“很有趣的,兵書裏講謀略、說應變,每家的說法不同;在戰場上,瞬間風雲便可定天下,像你,在沙場上征戰多年,一定有好多故事……”

  眸光迎向騰鐸的同時,善若水臉上不由自主漾著崇拜的光采。

  “別奢望我,這些書不過是紙上談兵,看完就……”他沒能續話,怕善若水臉上崇拜的神情會在瞬間幻滅。

  “你不看書?”善若水瞠著水眸,柔美臉龐有說不出的詫異。

  騰鐸警戒地眯起眸,正了正聲。“你的神情讓我害怕。”像他犯了不可赦的滔天大罪一般。

  “一個優秀而完美的男人,該允文允武,像你一般……”她低聲咕噥著,沒想到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竟然真的不愛看書!

  俊眉愕然飛揚,騰鐸忍不住低笑出聲。“像我這樣的好男人,打著燈籠繞遍了整個北京城都找不到的。”

  “多看點書就會更完美。”聽著他難得自大的言語,善若水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索性地偎進他的懷裏,對他曉以大義。

  騰鐸一臉索然,大手直接搗住她的嘴,低下頭在她耳邊喃道:“我不是來找你一同看書的。”

  瞧著他曖昧的神情,善若水的瑩白小臉不由得一臊,啐了他一聲。

  “也罷,將軍今天就不看書!”她俏皮地努起唇,一雙手自然而然握著他的大手,笑得甜蜜地允了他。

  他們之間多的是時間,她不信幾個月後,騰鐸還能這麼堅持。

  騰鐸輕瞥了一眼她得意的模樣,順著勢糾正。“不是今天,是──本將軍永遠不看書!”

  他還是覺得不管做人處事、兵馬戰戎都不是紙上談兵便可以解決的。

  善若水聞言,心裏不由得有著更深層的顧慮。

  “不行呐;、不行呐;!你不可以不看書!”她揚聲,柔美的臉龐揉著明顯的著急。

  他不學著多看書,那……那以後他是不是會嫌她悶?

  她……是不是很快就會被騰鐸所遺忘?

  下意識絞動著手中的帕子,善若水有些慌了。

  薄唇微揚,騰鐸剛毅的唇露出一抹笑意地開口。“別想了,這不重要。”

  他醇厚的嗓音,貼得極近,那熟悉的悸動讓善若水深吸一口氣。“將軍……我們說好的……”

  迎向他灼熱的神情,善若水不自覺地抿了抿唇,話未盡,彼此的唇已經緊緊地貼在一塊兒了。

  “唔……將軍……”

  被他熟悉的男性氣息包圍,善若水到嘴的話全成了無語的輕呢。

  瞬間,書房頓時陷入一片僅有粗重喘息的沉寂當中……所有的堅持,都不再是堅持!

  那一夜過後,騰鐸回到四合院的時間變長了,騰鐸與善若水之間,也由原本的情欲歡愛,漸漸滋生了些不同的莫名思緒。

  善若水早察覺彼此間異樣的感覺,但騰鐸似乎還懵懵懂懂。

  這些日子以來,騰鐸似乎已經逐漸習慣她的脾性與思考模式,所以他不再像初識般,木訥地不知如何回應她的熱情。

  有時反而會反將她一軍,逗她窘得無地自容。

  一熟悉兩人相處的方式,騰鐸也知道怎麼同她說話,她會開心地直沖著他笑。

  說些什麼,她會感動得像只溫馴的貓兒,在他懷裏撒嬌,回報他的好……

  雖僅僅如此,但屬於彼此點點滴滴的時光,就在這樣的需與求當中,迅速地滑過。

  濛濛春雨之後,那在溽夏午後,吵得人震耳欲聾的喧囂蟬鳴漸寂,秋高氣爽的季節來臨。

  待霜風初起,初夏時種下的菊花開得正熾,整個四合院在秋色蕭索的寂寥當中,充滿了勃勃生機。

  “小姐,這菊花長得真好,可惜將軍爺沒能立刻瞧見。”

  一提起騰鐸,善若水心緒微微浮動地感慨地吟道:“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個我懂!這是宋朝的李清照思念丈夫的一闕詞《醉花陰》,小姐則是思念將軍爺,憔悴得比菊花還瘦。”在善若水的引導下,這半年間,小春菊肚子裏也裝了不少墨水。

  教人猜中了心事,善若水只是抿著唇幽幽的笑。

  不寂寞呐;!至少這含苞的菊花吐露清雅芬芳,新綻的花蕊鮮潔光瑩地點綴了四合院的小園。

  她凝著菊,說服著自己,就在這時,福伯突揚的嗓音打破了這一份寧靜。

  “小姐,廳裏有貴客候著。”

  善若水不解地蹙起眉,搬到四合院這麼久,從沒人找過她,會是誰呢?

  即便有些疑惑,善若水還是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往正廳而去。

  “小姐,那貴客是將軍爺的額娘和未過門的妻子……”打量著主子纖柔的身影,福伯忍不住提醒道。

  未過門的妻子……善若水倏地臉色一變,瑩白的臉龐有掩不住的錯愕。

  騰鐸從未同她提過,他尚有個未過門的妻子,雖然她向來知分寸,但突地承受這事實,還真是教她有些措手不及。

  “小姐,你沒事吧!”

  善若水振作精神,整了整思緒才道:“小春菊,你先到廳裏侍候著,別怠慢了貴客。”

  明眼人都知道,她這個沒名分可言的外來者,處境堪憂呐;!

  暗自做好了心理準備,善若水一進正廳,眼底立刻便落入這穿著旗裝,氣質高貴優雅的一老一少,正在廳中候著她。

  掩下心中的忐忑,善若水有禮貌地向兩人福了福身。

  “你就是四季樓的妓女?”布穆綺一瞧見善若水,毫不諱言地以輕蔑的語氣問著。

  雖然善若水早預料到狀況不會多樂觀,但面對布穆綺咄咄逼人的態度,她心裏還是不自覺湧上了股委屈的難堪。

  好半晌,她抬起頭,不讓情緒洩露她的脆弱。“若水是出身青樓,但賣藝不賣身……”即便出身青樓,她仍持有不容污蔑的高傲。

  迎向她好似隨時要暈厥似的模樣,布穆綺開門見山地酸道:“喲!這話說得好響,說到底,出身還是不乾不淨哩!”

  老福晉怔了怔,壓根拿高高在上的布穆綺格格沒法兒。

  縱使騰鐸已表明了心態要推掉這門親,但布穆綺仗著權勢,硬是不肯罷手。

  她一個婦道人家夾在兒子與布穆綺之間,左右為難地亂了頭緒。

  半推半就下,只得順了布穆綺,一同來這兒瞧瞧,兒子這些日子來,是受什麼樣的姑娘給蠱惑著。

  “格格先別動怒,咱們同她好好說。”布穆綺這尖銳的詞兒,都教老福晉有些受不住,迎向善若水蒼白柔弱的模樣,老福晉忙打著圓場。

  “福晉,我這麼說不對嗎?本格格紆尊降貴來到這已經是瞧得起她了,難不成還教本格格瞧她臉色?”布穆綺嘴角一撇,冷冷地問。

  這情況似乎有些詭異呢!善若水打量著她們,暗暗將苦澀隱在笑容之下。

  “格格無須擔心,對將軍而言,若水或許比不上一個暖床的妾,他要娶妻、納妾都不是我能干涉的。”

  當善若水嬌軟的柔嗓溫和而清晰地響起時,在場兩人全怔住了。

  眸底落入善若水淡泊卻悠然的神色,布穆綺錯愕地打量著她。

  為什麼?霸著騰鐸的人是她,她竟還是一副無欲無求、置身事外的態度?

  莫不是這青樓女子精過頭了,便是天真地以為她委屈求全、低身下氣,她就會讓她進門!

  “哎呀!這倒是稀罕呐;!”布穆綺揚起嘲諷一笑,眸中閃過一絲陰鷙說道。

  “既然你這麼識趣,那本格格就不刁難你,這是一千兩銀票,我要你馬上離開這四合院。”

  瞪著圓桌上那一千兩銀票,善若水不其然顫了顫。“我不會離開這四合院!”

  這四合院是她重生的開始,也是她未來回憶她與騰鐸點點滴滴的地方,說什麼她都不會離開這裏。

  沒料到她會拒絕,布穆綺面色凜然厲聲說道:“給你銀子是看重你,不要得了便宜又賣乖!”

  “這裏是若水的地方,用再多銀子,我都不會離開。”揚起小巧下顎,善若水倔強地賭這一口氣。

  “善姑娘,你就收下這銀子,平平淡淡去過你的生活,若你嫌銀子太少,我再多給你五百兩……”

  眸中掠過一絲苦,善若水被這些銀票砸得全身發顫。

  強迫著自己深深呼吸、吐氣再吸氣,待躁亂終於寧定,她唇邊蕩出一朵笑,為難地道:“這屋子是將軍買來讓若水住下的,要趕人也要將軍本人下了令才算數,若水只是一介弱質女流,請格格與福晉原諒我沒法拿主意的苦處。”

  未料及善若水會抬出騰鐸,局勢在瞬間扭轉,布穆綺與老福晉在瞬間噤了聲。

  布穆綺瞪著善若水,被這一句話壓得啞口無言,就因為無法駕馭騰鐸,她才會出此下策。怎料……這看似柔弱的青樓女子,手段竟是如此高明。

  瞧著兩人氣忿難平的模樣,善若水成功地扳回劣勢,她福了福身道:“若水身體抱恙,不招呼二位了,福伯,送二位貴客!”

  丟下話,她毅然決然舉步離開,但背對著她們的臉,已悄悄滑下苦澀的淚水。

  原本同善若水約好要共進晚膳,但為了處理軍營裏的突發事件,他回到四合院已過巳時。

  福伯一瞧見他,臉上是一陣錯愕,但瞬即便恢復原有的神態,自若地為騰鐸開門。

  騰鐸瞥了他一眼,捕捉到老管家不安的思緒,隨口問。“今天有事發生嗎?”

  福伯窒了口氣,想起善若水的交代,迅速回道:“沒有!”

  “沒有?”騰鐸嚴峻的臉部線條繃緊,刻意拉長了尾音,加深了疑問。

  即便是簡單的二字,將軍爺沉然的語調,還是形成了道可怕的壓迫感,福伯咽了咽口水,不敢有所隱瞞地說:“晌午,老福晉同格格來了一趟。”

  “她們來這裏做什麼?”

  福伯搖了搖頭。“小姐同老福晉與格格談些什麼,奴才不知道,只是不到半個時辰,便見格格氣呼呼離開了,後來小姐交代,這事別同將軍爺您說。”

  騰鐸沉思了一會兒,臉色瞬間難看至極,他二話不說,腳步直接往主屋而去。

  待他進主屋後,竟發現善若水的頰側貼著書,伏在寢房的窗邊睡著了。

  一桌子的菜在煢煢燭火下,覆著誘人的光暈,也讓騰鐸瞧得心酸。

  聽到身後窸窣的聲響,善若水倏地起身,蒙矓的睡眸沖著他蕩出笑意。“你來了。”雖然晚了,但騰鐸依約前來,讓她陰鬱的心情瞬間晴朗。

  瞅著她好一會兒,騰鐸腦中不由得揣想著她獨自面對布穆綺與額娘的情況。

  “你用過膳了嗎?我好餓。”發現他擰著眉直瞅著她,善若水逕自解讀。“還是你累了,想泡泡熱水澡?”

  “以後這麼晚了就別等我。”眸底映入她一心一意為他張羅的善體人意,騰鐸走向她,順手將她耳邊微亂的鬢絲掠至耳後,語氣有些責怪的成分。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想等你一塊吃。”她抿了抿唇,笑得好羞澀。“況且一個人吃好悶的,能同你一起吃飯、喝酒,我心裏才歡喜,才會吃得多。”

  她笑吟吟的模樣,讓人瞧不出半點異樣,若有所思的黑眸落在她臉上,騰鐸順勢將她帶進懷裏問。“有話要對我說嗎?”

  曾經他以為,善若水與一般青樓女子無異,但幾次相處下來,他感覺到她的獨特,她的與眾不同。

  他以為有朝一日,他會對善若水失了興趣,會從著迷欲當中掙出,沒想到他非但沒掙出,反而愈陷愈深。

  以前他沉溺在彼此的恣情歡愛之中,但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便有辦法讓他衝動地血脈賁張,將她壓在身下好好愛過一回。

  現下,無須身體的貼近,即使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讀書、寫字,也能感到滿足。

  而此刻,他很想知道,善若水會怎麼同他說這件事,更想知道她心裏的想法!

溦淇 於 2007-10-25 23:4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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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10-25 23:40:00
第9章

  “當然有!”善若水勾住他的頸,銜著柔笑的唇輕輕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

  “我想你!”

  騰鐸濃眉飛挑,幽邃的黑眸,注視著懷裏那張粉嫩的臉兒再問。“就這樣?”

  “要不還能怎麼?”雙手習慣性攢著他的衣襟,她偎在他懷裏,嗔了他一眼。

  她愈是避著不提晌午發生的事,他愈是想知道,撐不過半刻他隱忍不住地開口問。“今天,你……受委屈了嗎?”

  沒料到他會問出口,善若水怔了怔,心裏因為他的在乎,緩緩漫過一道暖流。

  “怎麼不說話?”他靠近她的臉龐,低下頭想看她的表情。

  姑且不探究他為何想知道這事,善若水巧笑倩兮地問。“如果我說,我抬出了大將軍,反將了她們一軍,你會生氣嗎?”

  騰鐸意味深長地緊緊鎖著她臉上的神情,緩緩道:“你別告訴我,受委屈的是她們?”

  善若水咯咯輕笑出聲,沒給他答案。即使不明白,在騰鐸心裏她是否佔有一席之地……或者她依舊是騰鐸暖床的伴……但這些日子來,她對騰鐸益發加深的情感,放縱的情感,無庸置疑地,已不自覺超過她所能負荷。

  這般心思,讓她矛盾而迷惘,是喜也憂。雖然她說得冠冕堂皇,但到了他真要娶妻那一日,她如何能瀟灑地由他身旁走開?

  善若水暗歎了口氣,不願再想,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一雙小手很不小心地扒開了他深絳色的巴圖魯坎肩與石青夾袍。

  誰知道也許是太緊張,騰鐸身上的巴圖魯坎肩硬是和她做對,讓她不得要領地無法展現她的狂野。

  騰鐸沒好氣地輕笑出聲,壓住她忙碌的小手問。“先別忙了,先填飽肚子比較重要。”

  瞧他不動如山的模樣,善若水咬著唇,嗔瞪了他一眼。“不行!”

  她心裏有好多沒辦法同他言明的苦澀心事,一定要他的氣息與溫暖擁抱才能軀走心裏的寒意。

  騰鐸瞧她怎麼也不提晌午的事,心裏雖有數,卻也不點破,他不希望讓她再憶起那讓人不快的事。酌思了片刻,騰鐸嘴角微揚,他莫可奈何地開口。“好吧!本將軍今晚就任你處置吧!”

  善若水仔細瞧著他的臉龐,讓他的語氣逗笑了。

  在騰鐸還沒反應過來時,善若水已扣握住他的手,打開他的手臂,讓他偉岸、無一絲贅肉的肌理線條緊密貼著她的柔軟。

  緊靠在騰鐸溫暖的胸膛,她有種此生再也別無所求的滿足。

  “這樣就夠了嗎?”他的語氣有些訝異。

  一般女子不多是會在此時大發嬌嗔、盡訴自己所受的委屈,但她沒有。

  她只是默默地同他撒嬌,尋求依偎。

  這樣的她,反而讓他感到心疼的思緒益發澎湃如潮。

  雙臂下意識圈住懷中的人兒,騰鐸發現,彼此的心已毫無距離地緊緊貼近,再難分開。

  那一日之後,騰鐸又整整大半個月沒回四合院。

  善若水在這樣反覆等待、期待,失落與寂寞的日子裏,管不住的,心裏、腦子裏再也沒心思裝書,所有的所有只有他。

  善若水帶笑的眉眼已在不自覺中,染上微乎其微的惆悵。

  “人兒人兒今何在?

  花兒花兒為的是誰開?

  雁兒雁兒因何不把書來帶?

  心兒心兒從今又把相思害?

  淚兒淚兒掉將下來?

  天兒天兒,無限的淒涼,怎生奈?

  被兒被兒,奴家獨自將你蓋。

  她好不容易定下心緒,提筆寫了這首代表此刻心境的民歌,小心拿起墨痕未幹的宣紙瞧了瞧,卻忍不住將它揉掉。

  不好,這歌讓自己像個獨守空閨的怨婦一樣!她輕啐了聲,隨意抽了本書冊,不過半刻,纖柔的身子骨便管不住地躺上白玉榻歇著。

  騰鐸一進四合院,腳步直覺往菊水軒而去。

  果不其然,腳步一落在書房的花格開窗,便見善若水慵懶地躺在白玉榻上翻書的纖雅身影。

  騰鐸定住腳步,揚了揚唇,敲了敲窗。

  耳畔落入騰鐸熟悉的沉嗓,善若水瞬即由迷迷糊糊的思緒中回過神。

  她吊起夾門簾,推開窗朝迎向他的一瞬間,唇邊勾出柔美的笑弧,連清靈的水眸也蕩著笑意。“你來了!”

  騰鐸深深看著她,心一蕩地揚起唇。“天候一冷,你就變懶姑娘了。”

  善若水不以為意地仰臉瞅著他,發現他下顎冒出點點胡髭,向來清俊的面容因此多了幾分粗獷的男子氣概。

  將他臉上的疲憊納入眼底,善若水不由得心疼地間。“你近日很忙嗎?”

  他微頷首,正思索著要怎麼同她說,他將奉命至山東的事。

  “如果你忙就別過來了,來回奔波,很是費時。”

  眸光落在他穿著繡有麒麟的石青色補服,外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腳下穿著牙縫靴的挺拔身形,善若水的心不由得一擰。

  很顯然他是連補服都沒換下,就來找她了。

  “咦!那是什麼?”將他全身上下打量過一遍的善若水,發現了他拿在手中的東西,納悶地問。

  靜靜瞅著她片刻,騰鐸有些赧然地開口。“黃菊枕。”

  善若水怔怔瞧著他,臉蛋微微發熱,她知道菊花為百草上品,卻沒想過要做成菊花枕。

  “適巧一個熟識的御醫做了這個黃菊枕,要我試試療效好不好……”在她的注視下,騰鐸整張麥褐色的俊顏在瞬間布著可疑的薄紅。

  事實上是騰鐸見她常胸悶、心悸、氣急、頭暈,於是趁進宮時,請熟識的御醫幫他做了一個菊花枕。

  御醫說:“秋采甘菊花,貯以布囊,做成枕頭,能清頭目,去邪穢。”對她應該會有幫肋。

  “我知道,你沒這毛病,所以就拿來給我嘍!”善若水哪里會不知道他的心意,縱使他嘴巴不承認,她可心知肚明地泛著甜,聲音像摻了蜜似的。

  騰鐸微頷首,為她的貼心感到窩心。

  “要不要進來,我泡菊井茶給你喝。”她輕啄他的唇,倏地下榻為他張羅。

  默默看著她歡欣的模樣,騰鐸心裏有說不出的踏實。

  在她身邊這般恬靜的幸福,美好得讓他不想離開。

  騰鐸轉身進了屋,立刻便發現桌案前方有裁好的一疊宣紙,及一疊疊完成的字畫、水墨,他不禁揚唇一笑。看來他不在時,善若水的確不無聊,看書、寫字、畫畫,她很能打發自己的時間。

  待她泡好茶後,騰鐸才徐緩的說道:“我要離開京城一些時間,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要自己照顧自己。”

  “離開京城……你要去哪里?”她力持鎮定地問。

  雖然她從未過問他的其他事,但這些日子來,騰鐸多半留在京城,突然要離開,讓她有些好奇。

  “山東鬧秋旱,皇上要我到山東賑濟、安置難民,再加上部分難民眾眾造反,怕是要留在山東一段時間。”為了不讓她擔心,他仿佛事不關己地簡單交代著。

  “會有危險嗎?”

  “三日後出發,比起帶兵上陣殺敵要簡單多了。”

  “是嗎?”她壓根不信。

  不給她繼續發出疑問的空間,他直接轉移話題。“這回進宮,皇上賞了個菊花石硯給我,聽說是湖南特產,特地進貢內廷獻給皇帝。”

  他不動聲色地拿出菊花石硯,擱在她面前。

  “好美!”

  果然,柔美的小臉一亮,善若水看起來高興極了。

  天然的硯石上生有潔白晶瑩如菊花形狀的花紋,所以稱為菊花石,它石質硬、滑,不易發墨,只能做鑒賞珍藏之用。

  “這菊花硯石像是為你特製似的,送你。”看著她臉上雀躍的神情,騰鐸的心情跟著好了起來。

  “皇上好可惡,賞你一個菊花硯石,就要命你帶兵去山東賑濟、安置難民!”

  “傻姑娘,那是皇上對我的器重。”他壓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嗎?”

  “我只是捨不得你離開那麼久。”

  她輕聲道了聲謝,心裏儘是感動,至少在她的教化下,她的大將軍已漸染文人氣息!思及此,她水亮的眸格外晶燦,心想最直接的回報就是為他說說故事,共徜徉在三國的英雄氣概當中。

  騰鐸還來不及細探,善若水已逕自吟詠著蘇東坡的《念奴嬌》。“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若水,你知道我不愛看書……”騰鐸搗起耳,像聽到唐三藏經文的孫悟空,頭痛得緊。關於三國的故事他都讀過了,落在腦子的是鐵漢柔情、睿智神勇的英雄豪傑。至於其他文字敘述,他不止懶得看,更懶得記。

  所以當善若水總拉著他,用文字、詩詞細說《三國》的英雄氣概時,他除了覺得索然無味外,還頻頻想以打盹來表達他的抗議。

  “這首詩名叫念奴嬌,是蘇軾豪放詞的代表作,你有什麼感想嗎?”清澈的眸子直直瞅著他,善若水懷著滿滿期待地問。

  “有。”

  善若水露出感動的神情,還沒開口,騰鐸搶先一步地誠然道:“感覺是──我累了,想睡了……沒心思好好品酌蘇軾這一首豪放詞的代表作有多麼經典。”

  他後悔了!他是成功轉移了善若水的注意力,卻把自己逼進滿是書香的文字世界裏。真是失策、扼腕!

  瞧著他的反應,善若水輕擰著眉,僵住了。

  這男人呵!在她細心的調教下竟還是這模樣,難不成真是所謂朽木不可雕也?

  愣了好半晌,她才堅定地開口。“不行、不行!”

  “我的乖寶貝兒好親親,別這麼折騰我。”他舉起雙手,無力地想直接投降。

  瞧他看來真的疲憊至極,善若水只得輕歎了口氣,掙扎了一會兒,才沒好氣地擰著他挺直的鼻樑道:“算了,不為難你了。”

  騰鐸聞言,瞬間又生龍活虎了起來。

  “不過──我要你做一件事。”

  鷹展濃眉微挑,騰鐸因為她慎重的語氣,不自覺收起戲謔的神情,端坐起身道:“你說。”

  “三日後,讓我送你離開京城。”

  “為什麼?”他不懂她的用意。

  善若水嬌憨地笑開,略微羞怯地道:“我想將軍鐵定不會像周瑜一樣,擁有羽扇綸巾的瀟灑形象,所以想看你著戎裝的模樣。”

  語落的同時,她已經管不住想像,身形高大威武的騰鐸穿上威風凜凜的黑絨鑲滾銀胄甲時,一定也是萬分迷人。

  瞧著她沉醉的模樣,騰鐸既感歎又不甘地蹙起濃眉。“唉!周瑜比我受寵,都‘過去’那麼久了,還同我爭美人。”雖然善若水常以著崇拜的眼神看著他,但他的魅力似乎還是比不過三國時代的周瑜。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漸漸體會善若水對周瑜病人膏盲的盲目崇拜。

  善若水忍著笑,巧笑倩兮地偎進他的懷裏。“胡謅什麼,將軍才是我心中的大英雄,誰都比不過。”

  “是嗎?”騰鐸微挑眉,語氣中充滿了質疑。

  唉!他竟同一個作古的男子爭寵吃醋,想來挺愚蠢的。

  接下來幾日,騰鐸留在四合院沒回王府。

  善若水特地擇了一日,起了大早,讓小春菊陪她到附近的大佛寺求了張護身符。

  她知道騰鐸心高氣傲、不信鬼神,是頂天立地的熱血男兒,而她再怎麼堅強,畢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輩。雖然兩人無夫妻之名,但她所擔憂的與一般妻子無異,而她所能做的,僅僅是靠著一張小小的護身符祈求他毫髮無傷地平安歸來。

  “你上哪去了?”

  留在四合院這幾天,他通常會在院子練武,而善若水則會坐在院子裏的青石階上看著書陪他。他練多久,她就坐多久。然而今天他一早起床便不見她蹤影,一直等到他練完武,才見她的身影匆匆落入眼底。

  “你明天就要啟程離開京城,我和小春菊及胖大嬸出去備些飯菜,今晚為你餞行。”手心握著由大佛寺求來的護身符,善若水的表情有些心虛。

  “那些事讓奴才們做就成了,你甭費心。”

  溫柔地揚起手中的帕子為他拭去額上的汗水,她柔聲道:“我能為你做只有這些,你還不讓我做,我會很傷心的。”

  幽沉的目光落在善若水自然流露出來的感情,騰鐸情難自禁地將她摟進懷裏。“傻姑娘,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就夠了。”

  走過這些日子,他終能體會她一心一意單純為他的真誠情感。

  “等我回來!”他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我會等你,像以前在四合院等你的每一天一樣……真心真意、無怨無悔,你要平平安安回來……”

  騰鐸微頷首,忍不住又取笑道:“傻姑娘。”

  是傻也好,是笨也罷,只要能在他的身邊,她的心就可以被幸福撐得好滿、好滿。

  而那一晚,騰鐸那套鑲有鍍金銅釘的戎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看著身旁熟睡的男子,她悄悄和衣起身,迅速地取出針黹,將綴著吉祥厭勝錢的護身符縫在其間,縫在胄甲內,敷著薄絲綿的藍綢裏。

  這吉祥厭勝錢是大師傅給她的祝福、護身符是大佛寺眾神的庇佑,縫綴上的一針一線,是她對他滿滿的情感。

  是日,善若水親手為騰鐸穿上藏藍色緞面鑲滾黑絨邊的胄甲,目送著他離開京城。

  雖然騰鐸貴為鎮國將軍,但這一次至山東賑災、平暴民的人選,皇帝不假思索便欽點了騰鐸親自督師至山東進剿。

  一來是因在騰鐸的訓練下,其手下的親兵嚴謹有術,且騰鐸自身武功不凡、計謀高超,面對強悍暴民,想必可以以最迅速的方式,解決此次問題。

  沒想到騰鐸一到山東之後便發覺,山東的狀況比想像中還混亂。

  許多山東流民見生活過不下去,在臨近城鎮打家劫舍,短短不到一個月便詖山東豹風寨匪窩的匪頭匯成一支新的流民勢力。

  劫皇糧、搶庫銀,棗眾造反、無惡不作,對處於天災的山東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連鄰省也慘遭池魚之殃,深受其苦。

  騰鐸率領的親兵一進入山東,聽聞風聲的豹風寨匪賊群起而攻,在軍隊將進山東前,已囂張狂妄地擋住去路,不給讓道。

  “勸官爺還是識趣些別擋咱兒的財路,要不休怪咱兒打得你落花流水,再拽下你們的腦袋瓜子當球踢。”

  為首的男子杵在馬蹄前,一身短褂,水桶腰上纏著黑腰帶,又粗又長的辮子圈在頸間,肩扛著把大刀,說話的同時頰邊刀疤一抽一動地,煞是嚇人。

  豹風寨寨主話一落,身後哄笑聲四起,似是壯了自個兒的聲勢,笑得好不得意。

  騰鐸不為所動地微勾唇,沉穩地高抬右手,下了令。“拿下這群惡賊。”

  笑聲驟止,這豹風寨寨主不甘示弱地回了一記長嘯嗆道:“上!”

  瞬間,四周山頭閃出埋伏已久的匪賊,兩對人馬兵戎相見,眨眼間展開混戰,廝殺了起來。

  騰鐸四面察看,馬上應戰的同時,酌量了眼前的情勢,分神吩咐副將道:“竇穎,你帶幾個人先進山東,先行安頓災民再視情況發糧。”

  副將竇穎追隨騰鐸多年,領了命後不作二想,便撤去大半士兵,趁亂直接進入山東境內。他知道以騰鐸將軍的能力及幾名精兵的協助,這些亂賊並不足為懼,情勢很快便會被將軍控制住。

  騰鐸與他交換了個彼此信任的眼神,看著竇穎的身影消失在馬蹄雜遝、煙塵滾滾之中,他厲眸微凜,俐落身形猶如出閘猛虎,率先再攻!

  轉眼秋過了,初冬的京城寒風颯颯,讓人不由得猛打了好幾個寒噤兒。

  善若水伏在銅盆邊幹嘔著,晨起時的不適維持至今,吐出的滿腹苦水教她虛軟地幾乎就要站不住腳。

  “小姐,你還好吧!要不要差個大夫來瞧瞧?”

  一大清早,小春菊提著小暖爐進屋,發現她的異狀,憂心忡忡地開口。

  拿起帖子拭了拭唇,善若水玉容慘澹面無血色,無力起身,索性就倚在面盆架邊低噥著。“別費事,許是吃壞了肚子,我歇歇就好。”

  “小姐!地氣寒,我扶你坐起來。”小春菊見她虛弱的模樣,一時間亂了方寸,急得咽了嗓。

  “我沒事。”瞧她淚眼汪汪,善若水揚了揚唇。“我想喝碗熱粥,你到廚房請胖大嬸幫我煮,好嗎?”

  小春菊點頭如搗蒜。“我已經把炕床烤得暖烘烘,小姐先躺著休息,待粥來了再喚你起來喝。”

  “好。”她躺上榻,感覺到熱烘烘的暖意煨暖了四肢,卻溫暖不了她強烈地感受到寂寞與孤單的心。翻身把擱在另一邊的黃菊枕抱在懷裏,期望那清雅的氣息凝定她的思緒。

  唉!這身子骨真是不爭氣,騰鐸才離開幾個月,她竟覺得京城的冬天,冷得教她挨不住。

  善若水輕歎了口氣,多麼希望騰鐸能一直留在她的身邊,未曾離開過……

  不明白,為何此刻的她會這麼不安?

  ※注一:《人兒人兒馬頭調》選錄自白雪遺音,取自明清民歌淺灘。

溦淇 於 2007-10-25 23:40:00 修改文章內容


發文數:536
發表時間:2007-10-25 23:41:00
第10章

  由騰鐸率領的清兵在山東鎮守幾個月下來,豹風寨碰上騰鐸這顆硬釘子,幾被剿淨,未死的餘匪約莫有百餘人,監候待押。

  賑災、平暴民任務已完成,竇穎立在軍帳內,正同騰鐸報告進度與最後的善後工作。

  騰鐸雙手負在身後,一條粗細勻稱的辮子直垂腰間,若有所思的身形看來孤獨又清峻。

  察覺騰鐸心不在焉的模樣,竇穎出聲問。“將軍,已經按您的吩咐每戶撥一兩銀,再配給冬糧、種糧及冬衣,至於這些窩餘匪如何處置?”

  “分散遣至各地方府衙處置。”騰鐸回過神,不假思索地答道。

  竇穎聞言狀似輕鬆地松了一口氣。“那兩日後便可啟程回京。”

  騰鐸揚了揚唇,極力壓下對善若水蠢蠢欲動的思念。

  “對了,屬下終於找到這四本書了,不過稍嫌破爛了些。”

  竇穎把《司馬法》、《尉繚子》、《三略》、《唐太宗李衛公問對》四本書冊遞給他,但他至今還是不明白騰鐸突如其來要他找這四本書的用意。

  “找著了,還是你有辦法。”微乎其微地揚起唇角,騰鐸已經可以想像,他把書交給善若水時,她臉上的笑容會何等燦爛。

  跟隨騰鐸多年,竇穎知道,騰鐸臉上的表情除了犀利嚴肅外就是不苟言笑的冷淡。再加上高大威武自成的懾人氣魄,不瞭解他的士兵都怕他。

  因此當他瞧見騰鐸眼底幾乎要滿溢而出的笑意的那一瞬間,他詫異地顯些沒掉出眼珠子。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竇穎錯愕地怔了怔,還來不及反應,守在帳外士兵突地入內稟報,山東府衙周大人求見!

  騰鐸結束話題,迅速恢復他在眾人心底,剛正不阿的冷厲形象。

  十日後

  原以為山東賑災之事已圓滿落幕,騰鐸歸心似箭,於是帶了一隊精兵先行回京覆命,沒想到由山東回京城途中,他們竟遇埋伏狙擊。

  對方約十來人,武功極為高強,手持長弓,不過眨眼瞬間已發出漫天箭雨。

  敵眾我寡,騰鐸見許多士兵中箭跌下馬,倏地為這不尋常的狀況下令。“自找庇護!”

  騰鐸話一落,眸光驀地落在地上的斷箭之上,心裏警鐘大響,眼前的狀況實在太詭異了!為何對方會知道他帶一隊精兵先離開呢?

  他面色凝重地回過神,幾道銀光倏地劃過眼角餘光,未多時他的手臂、胸口及肩膀傳來一陣劇痛。“該死!”騰鐸額前驀地冒出一層薄汗,傷口瞬間泛出一片濡濕,緊接著思緒模糊。

  “將軍,小心!”

  士兵的厲聲提醒由身側傳來,騰鐸側過身有種虛浮的錯覺,閃不過迎面而來的暗箭。

  連三發,正中騰鐸胸口。

  下一瞬,一陣強烈的痛從胸口傳來,他隱約可聽見冷箭嵌進胸口的聲音。

  在一片荒涼冬意之中,騰鐸的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墜。

  迷迷濛濛之中,騰鐸似乎瞧見善若水噙著淚帶著柔笑的模樣……

  善若水怔怔地杵在窗前,看著一場似永遠停不了的大雪連下了幾個時辰,心裏竟湧上莫名不安。眸光落在這冷寂的白雪天地,她試著把心思放在書上,一樣讀書、寫字、畫畫,希望能稍緩心中的不安。

  在此刻,四合院被覆著層厚厚的積雪,院中原本開得盎然的菊,在寒風霜露之下凋萎了,花蒂卻依然緊緊抱系著枝梗。

  此情此景,多麼符合鄭思肖“畫菊”的題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小姐,恭親王的貝勒爺在廳裏候著。”

  善若水蹙起眉,再一次為這陌生的訪客感到忐忑。

  待她一瞧見來者,不由得柔柔一笑。“貝勒爺怎麼想到要來看若水呢?”她與翔韞有過片面之緣,對他雖不熟悉,但總免不得在騰鐸的言談之中,知曉他有這麼一個好友。會再見到翔韞,她有些訝異,差人泡了壺熱茶,備了茶點後,她與他迎面而坐。

  自騰鐸買下善若水後,翔韞與善若水便沒再見過面。

  沒想到這一回再見,竟是要同她傳遞騰鐸遇襲之事……翔韞連打量了善若水好幾回,話卻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感覺到他的不安,善若水忐忑地問。“是將軍發生了什麼事嗎?”

  翔韞迎向她關切的眸光,滯了好半晌才道:“騰鐸由山東欲回京的途中,遇到突襲……”

  原本由騰鐸率領至山東賑災、平定暴民的清兵,在事發後改由竇穎領兵回京。

  由於遇襲狀況十分混亂,當竇穎收到消息趕至時,騰鐸已不見蹤影。

  因此騰鐸是生是死,竟無人知曉,至於因何遇襲,則成了整個懸案的疑點。

  “遇襲……他……死了嗎?”窗外微微呼嘯的冷風聲清清楚楚落入耳底,善若水在瞬間跌入無情的煉獄當中。

  翔韞沉重地搖了搖頭,將竇穎的話全部轉述給善若水明白。

  所有的情緒,被麻木所取代,好半晌善若水才異常冷靜地開口。“騰鐸不會死。”

  她沒落淚、沒哭鬧,更沒大受打擊的模樣,讓翔韞詫異不已。“善姑娘……”

  走近窗邊,善若水望著窗外,依稀能想像,騰鐸碩長挺拔的身形在四合院走動的模樣。

  當他在庭院中舞劍、練武時,騰鐸會將他粗細勻稱的辮子圈於頸上,耍著一招招讓她眼花撩亂的武功招式,讓她為他崇拜、喝采。練完武之後,她會怦然心動地為他拭去臉上的汗水,而他會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再賞她一個啄吻……

  或許只是這樣平平淡淡的生活,但她甘之如飴!

  也不管翔韞聽不聽得懂,她叨叨絮絮喃著。“臨行前,我在他的戎裝上縫墜上大師傅給我的吉祥厭勝錢、護身符是大佛寺眾神的庇佑……他不會死的。”

  翔韞握緊雙筆,眼底落入她纖柔的背影,費力壓抑著心頭的波濤洶湧。

  大冷的天兒,他竟覺得熱血沸騰。

  “我相信他不會死,你信嗎?”氤氳的水霧彌漫在她的眸底,善若水回過身,對著翔韞扯出淡淡的笑。

  翔韞原以為氣質文雅荏弱,需要人保護的善若水會禁不住打擊,沒想到……她竟會帶給他如此堅強樂觀的反應。他錯愕、震驚地擠出一絲笑意,或許就是因為善若水的溫柔堅強,她與騰鐸才會打破藩籬成為一對。

  好半晌,翔韞才輕斂眸回過神道:“我也不信,那傢伙沒那麼脆弱。”

  善若水深吸了口氣,唇邊揚起一抹感激的淡笑。“謝謝。”

  喉頭一緊,翔韞一時無語,這當下,誰都無法若無其事,當沒發生過事一樣。

  一股難忍的衝動揚起,他站起身來道:“好了,我該走了,只要有進一步的消息,我會差人通知你。”

  見善若水跟著起身,翔韞再開口。“別送我了。”

  “那……貝勒爺慢走。”

  一陣寒風吹來,善若水站在門扇邊,看著翔韞走進雪裏的背影,驀地覺得好冷。

  “騰鐸……”當一股霧氣氤氳了善若水的雙眸,視線跟著蒙矓浮動時,她慌忙閉上眼睛,安撫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連下了幾日雪,持續了好幾日的陰霾天色,在一早露臉的冬陽下,幽冷的空氣登時趨緩了許多。

  一早小春菊便和眫;大嬸上市集去,說是入了冬,要多買些食材幫她補補身,福伯則到煤行添購生煤,冬天到了,為了暖炕,煤的用量跟著增加。

  而這原本就幽靜的四合院,更呈現著一片死寂。

  善若水輕歎了口氣,瞧著暖呼呼的陽光映在雪上,隨意取了件外褂,恍恍惚惚走到院子裏,坐在以往看著騰鐸練武的青石階外,曬著陽光。

  善若水出神了一會兒,一陣寒風過來,她不由自王打了個寒顫。

  本來想折回屋子裏再披件暖襖,但一起身,眼底映入布穆綺充滿敵意的怒然神情。

  “你又來這裏做什麼?”善若水懊惱地輕蹙起眉,聲調冰冷似雪,連禮教都省略了。這幾日來為了騰鐸,她的心痛得麻木,沉重的思緒此刻再也無心力去應付任何人。

  布穆綺擰起眉,向前吼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妖媚的狐狸精帶煞,騰鐸才會死!”她處心積慮,好不容易讓阿瑪和皇上感覺到她願意委身嫁給騰鐸的心事,沒想到阿瑪竟同她說,騰鐸殉職了!

  最讓她嘔氣的是,皇上竟要將她指給惡名昭彰的敦至貝勒!

  相較於她的激動,善若水波瀾不興地淡揚起眉,堅定地開口。“他沒死!”

  “騰鐸死了、死了、死了!”鳳眸微眯,布穆綺氣得猛跺腳地扯喉嚷著。“你想自欺欺人霸著騰鐸多久,我阿瑪已經同我說了,騰鐸殉職了!”

  善若水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對她的無理取鬧不為所動。“如果格格生完氣就可以走了,我累了。”

  見她神情仍舊茫然沉定,布穆綺再也克制不住,發出一聲尖叫,迭聲嚷著。“我要你給我離開這裏,滾出京城,永遠別再讓我看到你!”

  天底下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嗎?善若水忍不住彎唇訕笑了聲。“憑什麼?我是這四合院的主人,該離開的人是你,不是我。”

  “憑我是格格,是親王的女兒!”她答得驕橫,答得理所當然。

  她身份嬌貴,要風是風、要雨是雨,看誰不順眼就能除掉誰,從小便是如此,沒人敢違逆她。

  “我不走,這是我的家!”善若水態度溫和卻堅決,低啞的軟嗓裏有著一股動人的堅定。

  騰鐸說過,要她等他,就算今日騰鐸的安危難測,就算沒正式明媒正娶的儀式,這一輩子,她認了死扣,她只屬於他一人,只等他一人!

  她不要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一直留在四合院也無妨,只要在這平平淡淡的日子裏,偶有他做伴,她就心滿意足了。

  “家?別笑掉人大牙了,窯子出來的就該回窯子。”悲怒交集,布穆綺愈瞧她愈火大。

  善若水瞥了她一眼,鎮定情緒,武裝起自己地淡道:“那又如何,得到騰鐸的心的人是我,不是你!”

  “給我走!走啊!我不想再見到你!”布穆綺聞言,臉色為之大變,見她文風不動地杵在原地,布穆綺將她猛推出門。

  善若水原本就不舒服,教她這一使蠻,竟虛弱地任她將自己推出宅門外。

  寒風更冷,冷冷的雪落在肩上,善若水茫然地移動著腳步,麻木地走進落雪裏。獨自踽行在雪地中,善若水的心愈來愈不安。

  這幾日來翔韞沒再給她任何消息,是不是……騰鐸就像布穆綺說的一樣……死了……或許有些傻氣,有些自私,但她不由得想起與騰鐸初遇時,被風吹翻開的書冊上那一首柳永的“定風波”──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伐象管,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是啊!早知道如此,她後悔當初沒有把騰鐸的馬鎖住,不讓他走。把他關在書房裏,只給他紙和筆,將他管束起來,讓他把做詩、填詞當作功課去完成……

  打住了思緒,她不敢再想,走走也好!布穆綺氣消了就會回去,而天氣冷得徹骨,走一走,也許她的思緒會因此更清晰。

  思緒悠悠恍恍、神魂迷離之中,有張溫雅的柔美臉龐,牽扯著他幾要隨風飛走的思緒。

  仿佛有個柔柔的軟嗓在耳畔回蕩著──

  將軍,我說三國的故事給你聽……

  虛弱地扯出一個笑,他的唇動了動。“我……不看書……”

  將軍,我會等你,像以前在四合院等你的每一天一樣……真心真意、無怨無悔的等,你要平平安安回來……

  “傻姑娘……若……若水……”

  思及腦中那柔美的形影,騰鐸再度睜開雙眼,瞬間腦中有片刻混沌。

  “唉呀……老頭子,他醒了、醒了!”杵在騰鐸床邊的老婦揚聲喚著。

  穿著灰色開衩羊氈長袍的老者撫了撫胡,贊著。“呵!不錯、不錯,這年輕人命真大。”

  騰鐸躺床榻上,努力拼湊著耳裏的話,疲倦地問。“這……是哪……”

  老者聞言,走向他道:“年青人,咱兒姓古,是大夫。”

  “大夫……”騰鐸努力回想著,想起那三支冷箭嵌射進胸的感覺,不由得蹙起眉。

  老婦聞言,眉開眼笑地接著開口。“軍爺兒好福氣呐;!要不是這吉祥厭勝錢,說不準軍爺兒真要一命嗚呼見閻王老爺去了呢!”

  聽到這陌生的詞,他心頭一震,瞬間有些錯愕。“吉祥厭勝錢……”

  老婦莞爾一笑,把由破損的胄袍裏取出的吉祥厭勝錢遞給他。

  “喏!軍爺兒有個好妻子呀!要不是她替軍爺兒的胄袍裏縫了個吉祥厭勝錢,為你擋了鐵制的鏃頭,後果不堪設想。”

  騰鐸接過那墜著吉祥厭勝錢的護身符,心窩泛著詭異的痛,是一種感動揉著心酸的五味雜陳。他真的沒發現,善若水的用心……

  “說實話,軍爺兒的媳婦真是費心,這吉祥厭勝錢比一般銅錢大,中間無孔,還真是沒見過呢!”

  老婦叨叨絮絮贊著,騰鐸的思潮跟著起伏,滿腦子都是善若水的一顰一笑。

  連在生死徘徊之際,腦中盤旋的影像也是她,她是那麼的美好,為何他遲鈍得到現在才發現呢?

  見騰鐸繃緊著臉,老大夫連忙出聲提醒。“老太婆話太多了!你也得讓軍爺好好休息,一個勁的碎嘴,煩人呐;!”

  “不打緊,多謝兩位的救命之恩!”騰鐸回過神,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動身回京城。

  老婦聞言笑得合不攏嘴。“甭客氣,說來說去都是緣分,你就安心留下來休養吧!”

  “多謝婆婆的好意,但我想早日回京見我的……”

  “也不急於一時,養好傷再走,離過年還有幾個月,總是趕得回家過年,一家團聚的。”老大夫說道。

  “啐!你懂個什麼?瞧軍爺還年輕,鐵定是與妻子成親不久,歸心似箭,你身為大夫,該讓病人儘快痊癒才是……”

  “唉呀!你這個老太婆,咱兒是大夫還你是大夫,意見總比我多……”

  聽著老夫妻狀若無人地鬥嘴,騰鐸的心不由得一暖。

  腦中不由得勾勒出他與善若水白髮蒼蒼的模樣……

  少了夏日的湛色蒼穹,朦朧的灰色天際,幽幽飄著輕盈的雪片,頃刻之間,京城內外的大街小巷皆披在銀裝素裹當中。

  在這幽茫的天氣裏,書肆、布行大多提早歇息。

  魏嵐心撐著傘,小心翼翼避開攪著雪水的地面,陣陣迎面襲來的寒氣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突地一抹矗在書肆前的身影讓魏嵐心的腳步頓了頓。

  “善姑娘……”

  善若水身上只披罩著件狐皮裘,發上、肩上及兩隻小腳被不斷紛落的雪給打濕,嘴唇也凍得有點發紫,纖弱的身子搖搖欲墜地打著顫。

  “姊姊……”善若水抬起眼,沖著她揚唇一笑。

  “你是怎麼,一回事?不知道這天有多冷嗎?”瞧著她的模樣,魏嵐心又急又氣地驚呼出聲。

  “我……”話還沒說完,一陣暈眩襲來,她直接就軟倒在她面前。

  說不出的暖意將她緊緊包圍,當她悠悠轉醒時,映入眼簾的,是魏嵐心擔憂的神情。

  看著魏嵐心將一顆軟嫩雪白的饅頭及一碗雞湯放在桌子上,她氣若遊絲地道:“姊姊……”

  “甭叫!我都快被你嚇死了,這麼久沒見,咚的一聲就倒在我面前,三魂七魄都要給你嚇跑了!”

  在四季樓時,她沒知心貼己的姊妹,就與魏嵐心最有話聊,所以當她茫然地走到街上,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魏嵐心。

  “對不起!”

  見她瘦得見皮包骨的柔弱模樣,魏嵐心沒好氣地嗔了她一眼。“你這個當娘的實在不合格,都有了身孕,也不顧著自己一些……”

  “孩子……我有了身孕。”她不自覺的低語著,強抑許久的淚水已管不住地紛然滑落。

  魏嵐心翻了翻眸,差一點沒尖叫出聲。“別告訴我,你連自己有了身孕都不曉得!”

  真氣死人了,大夫才剛離開,還把她誤以為是孕婦的家人,硬是被狠狠訓了一頓。沒想到善若水這當娘的更離譜,壓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我不知道……”難怪她前陣子的胃口不好,吐到幾乎無法進食,而這陣子總是感到疲倦又貪睡,睡得多且沉……原來她懷了騰鐸的孩子。

  輕撫著依然平坦小腹,善若水五味雜陳地不知該喜或該憂。

  “原本聽到大將軍的事,我就想到四合院去看看你,現下正好,你就暫時留在這,調養身體。”

  想起騰鐸,善若水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思念有多麼磨人。“姊姊,我想回四合院,雖然……”雖然布穆綺把她趕出門,但那還是她的家呀!

  她眼裏的狼狽來不及遮掩,全落在魏嵐心的眼底。魏嵐心歎了口氣,如果不是與善若水莫名地投緣,她還真不想接下這燙手山芋呢!

  整了整思緒,魏嵐心握著她冷冷的小手。“我知道你想回四合院,但待身子調養好再走,還是……你根本不想要肚子裏的小孩?”

  “我要、我要!”一想到一個小生命正在她的身體裏孕育,她心裏便有說不出的喜悅與感動。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懷上騰鐸的孩子……

  “要就聽我的話,可別辜負了我這一番心意。”魏嵐心扶著她坐起身。“要姊姊喂你嗎?”

  “我可以自己喝。”即便沒什麼食欲,一提起騰鐸和肚子裏的孩兒,善若水還是木然地揭開盅蓋,乖乖地將湯一口口往嘴裏送。

  半個月後,告別了好心的老大夫夫婦後,騰鐸快馬由山東奔回京城。

  一進城,他不假思索地直接驅馬回到四合院。

  進了宅門,他一顆因為期待而渴望的心,被四合院裏淒冷的死寂給揪得死緊。

  為什麼半個人都沒有?

  絳紫色的溟蒙暮色,落在覆著皚皚白雪的簷瓦上,殘菊盡凋,交織著一股悽愴的悲涼。瑟瑟冷風中雪花飄飄搖搖地墜地,在不自覺中,院落內的老樹已被雪壓得低頭。

  天冷,青石臺階上結著層厚厚的冰霜,石徑小路被片片旋落的白雪給掩沒,種在院裏已枯的菊花離枝,凋落的錠金菊辦鋪滿在雪地上。

  眼前的狀況,讓他覺得四合院已久無人居。

  為什麼?他緊握著拳,暈眩地說不出話來。

  善若水呢?福伯、小春菊和眫;大嬸全到哪去了?

  杵在小徑上深深吸了一口冶冽的空氣,騰鐸瞬間明白,他該找誰要人!

  突地一抹小心翼翼地聲音由背後響起。“將軍爺兒,‘汲心閣’的老闆娘請您至書肆走一趟。”

  “汲心閣?”鷹展濃眉陡揚,騰鐸的思緒有些紊亂。

  “老闆娘說您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落在她那兒,要您趕快取回。”

  騰鐸愈聽愈是模糊,腦子裏的鬱悶愈積悶深,教他幾要無法思考。

  “大將軍,你的命真大得很。”魏嵐心一掃平日的溫和,眸光銳利地吟笑道。

  如果不是看在善若水與騰玥格格的面子,騰鐸這一個被反清義士當成頭號狙殺物件的人物,怎麼能輕易由這縝密的計畫中逃脫。

  所以當騰鐸養好傷一離開山東後,她的手下就同她報告了,這也是為何她能算准騰鐸幾時回京的原因。

  騰鐸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直覺她不是簡單的人物。“你是誰?有什麼目的?”

  “你不用管我是誰,也不用管我有什麼目的,這次,只是要把這可憐的小孕婦還給你罷了。”迎向他厲然地像要宰人的模樣,魏嵐心嘴角淡揚地開口。

  騰鐸陡然間變了臉色……善若水懷了身孕……他握緊雙拳,表情森冷駭人。

  “甭緊張,若水是個好姑娘,我是打從心底疼惜她,你可別辜負了我這一番心意。”

  “就當我騰鐸欠你一個恩情。”

  魏嵐心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他思緒尚未來得及厘清,魏嵐心又道:“先去見她吧!還不還這恩情,容後再談。”

  她的深沉,讓騰鐸不寒而慄,詭異的是,他在她身上感覺不到敵意。

  “別磨磨蹭蹭的,去吧!”指示著他方向與位置後,她逕自酌飲著熱茶。

  騰鐸遲疑了片刻才回神,邁開腳步。

  寢房的窗紙因為連日來的雪水,變得有些發潮,在燈燭的映照下,反而呈現股靜謐安寧的溫馨氣息。

  杵在床榻邊,騰鐸飽受風霜之苦的臉龐,因為善若水粉黛未施的柔美神情,蕩出了溫暖的笑容。

  看來魏嵐心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雖然她的身形仍偏瘦,但在柔和的燭光下,臉龐圓潤了些,氣色比她在四合院時好很多。

  眸光緊緊落在她的臉上,騰鐸心裏五味雜陳。她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往後的日子,他會用很多、很多愛來好好彌補她。

  像是感受到鼻息充斥著熟悉的氣息,善若水墨長的睫扇了扇,半晌,她睜開眼直覺地喃著。“你來了……”

  這是每一回她見到他時,總會說的話。

  簡單三個字,卻餘韻無窮地讓他百般回味……此刻,他感動地直想流淚。

  “嗯!”他低下頭,抵著她的額,輕輕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我的乖寶貝兒、好親親,我回來了!”

  耳底落入他沉厚的嗓音,善若水好想睜開眼看看久違的他。

  她使喚不了自己的眼皮,只有雙唇輕聲嚅著。“將軍……我一定是在做夢……又或者,你只是我的幻想……”

  “傻姑娘。”他愛憐地低笑出聲。“你感覺不到我抱著你的溫度嗎?死去的人身體不會有溫度的。”

  他咽了嗓,想起她在不安時,總愛偎進他懷裏的舉動,心裏又苦又甜。

  “我有好多話想同你說話……但我好累……”

  “沒關係……你好好睡……待你醒了,我聽你說故事。”

  她扯了扯柔唇,努力地半睜眼,眼底落入騰鐸清峻而剛毅的臉龐才安心地笑了笑。幸好,這不是夢!

  感覺到騰鐸抱起她及他不停歇的腳步,她模糊地呢喃著。“將軍,我們要去哪里……”

  “回我們的家。”騰鐸小心翼翼的抱住她,儼然把她當成今生最愛的珍寶。

  在蒼茫的暮色中,騰鐸抱著心愛的姑娘走進大雪紛飛的夜裏。

  雪上留下的腳步很快便被落雪給掩沒覆蓋。

  在夜色中,魏嵐心撐著傘,看著騰鐸的背影,愈走愈遠,最後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她揚起唇,一顆心終是落了地。

  “好妹子,姊姊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祝你幸福……”

尾聲

  善若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這一睡醒,天地在瞬間變了色。

  她起身下了榻,眸光瞥向寢房偏廳裏那一張長桌案前的挺拔身形怔了怔。“將軍……”

  騰鐸杵在桌案前,正專注地提筆寫字。

  善若水定定地瞅著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胸口像有什麼東西哽在喉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醒了。”騰鐸擱下筆,剛毅的臉龐銜著溫朗的笑容,穿著月牙白綢緞長袍的挺拔身形有說不出的俊逸。

  “昨晚……不是我的夢?”她輕柔的語氣挾著濁重的幽咽,投入他的懷抱,汲取他身上溫暖的氣息。

  “我還抱著你睡,你忘了?”他斂下眉,語氣聽來失望極了。

  回過神把握住他的大掌,善若水迭聲問著。“你究竟上哪去了,為什麼沒捎半點資訊給我……”

  抵著她叨叨不休的唇,騰鐸黑眸中充滿無限深情。“都過去了,這些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說,重點是,我們重逢了,再來是,我要成親了。”

  善若水倒抽口氣,被他要成親的事實震得說不出話。

  瞅著她大受打擊的臉,騰鐸知道她誤會了。“傻姑娘,我要娶的是你。”

  當騰鐸低沉的嗓在她耳畔柔柔響起時,善若水腦中一片空白,幾乎無法反應。“你說……”

  “我要你當我的福晉,親事已經在籌備了。”

  善若水直勾勾望入他深情款款的黑眸,茫然的看著他。“但你額娘她……”

  “你懷了我的孩子,又用你的吉祥厭勝錢救了我的命,額娘謝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排斥你。”

  騰鐸拿出那被鏃頭打凹的吉祥厭勝錢,再一次將她緊緊攬入懷裏。

  這峰迴路轉的結果太教人意外了,善若水將臉埋在他懷中,泣不成聲。

  “別哭、別哭……你先幫我瞧瞧,我這字寫得好不好?”

  “你會寫字?”長睫沾著淚,她楚楚可憐地問。

  這話如果是翔韞問出口,他鐵定二話不說,賞他一拳。但現下不同,說這可惡話的人那麼可人,讓他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氣派不爭氣地縮回心底。

  “我只是不喜歡,不代表不會寫。”騰鐸哀怨地開口。

  善若水吸了吸鼻,偷偷笑開的同時,眸光落在他寫的字上頭──

  “孤城暮角醉臥宿,將軍今天不讀書。

  衣上酒痕詩裏字,美人吹燈君莫數。”

  筆法清峻,字跡剛毅,雖稱不上佳作,卻也教人驚豔。

  “你題的?”這“衣上酒痕詩裏字”還引用了晏幾道的蝶戀花呢!善若水瞅著他俊逸的臉龐,心裏漲滿了對他的喜愛。

  騰鐸孩子氣地問。“好不好?”

  “差強人意嘍!”見他眉間染上失落,善若水接著道:“我已經夠崇拜你、夠愛你了,再這麼下去,愛太多……我會很辛苦……”

  善若水話還沒說完,騰鐸已低俯下身,以吻封緘住她軟嫩的唇,慶倖自己當日贖下她的決定。

  屬於他們的美好生活,才正要展開……

 

【全文完 】

溦淇 於 2007-10-25 23:4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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