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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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3-24 03:18:00
童話故事說,最后,王子找到了灰姑娘,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他是真正的王子,而她也是貨真價實的灰姑娘,容貌沒他出色,頭腦沒他聰明,
個性也不如他那樣堅強;跟他相比,她太安靜、太單純,也太平凡無奇……
她知道他為她這個女友傷透腦筋,也費盡心思,所以更想問他──為何會愛上她?
他們的愛情步調,始終是他在掌控,而她被動跟隨,他把兩個人的一切都計划得完美無缺,
何時戀愛、何時訂婚、何時結婚、何時生小孩,連她讀的科系都照他的意思選擇;
但是,她要的其實不是他告訴她該怎么做,只是希望他溫柔地問她一句:“你要什么?”


他曾經,離幸福很近很近,近到以為一伸手,就能碰觸到天堂。

  然而,真正伸出了手,才發現所謂的幸福,只是不堪一擊的泡沫,稍一碰觸就會破碎。

  而愛情,就像握在手中的沙,愈是用力想握牢它,就愈快自指縫流逝,無論如何緊握雙拳都是徒勞。

  夢醒了、心冷了,愛情,也失去了,無助地掬了滿掌空虛。

  凝視著空蕩蕩的雙手,從此,再也不相信天堂,不相信承諾,不相信——

  愛情。


show 於 2015-05-25 08:37:46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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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故事中,王子最后找到了灰姑娘,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是,偉大的作者卻沒有告訴她,他們婚后會不會吵架?王子是不是真的一生都只愛灰姑娘,沒有別人?灰姑娘能不能適應皇宮的生活……

  從來,沒有一本童話,交代過王子和灰姑娘婚后的生活。

  她想知道,真的很想很想啊!

  午后的陽光,暖暖照拂在身上,夏詠絮慵懶欲眠地趴在座位上,耳邊斷斷續續傳來班上的八卦集中營分享八卦,而能令這群懷春少女感興趣,歷久不衰的話題,自是她們的前任校園王子。

  很老套,但卻是每個少女十之八九會經歷的一段成長過程,人都畢業一年了,至今無法忘懷,大自歷年來的丰功偉業、疑似和誰談戀愛,小至一舉手一投足、甚至一個挑眉的帥帥表情,都可以讓她們興奮尖叫地討論好久。

  左一句“關梓修”,右一句“關梓修”自耳邊傳來,她從來、從來不會加入,也不曾與人討論過那樣的話題。

  雖然,她也曾是那心神蕩漾,暗戀痴迷到無法自拔的其中一員——

  他很帥,這點任誰都無法反駁。

  她還知道,不只他,關家每一個成員,都是男的俊、女的俏,關氏出產,品質保証的那種。

  他不特別熱情,對誰都是淡而有禮,氣質沉靜,成績優異,校園中一舉一動備受矚目,輕易擄獲一干懷春少女的芳心。

  任何時候看到他,都是一貫的冷靜沉著,人前人后從容淡漠,不曾有人見過他情緒失控。

  也許,就是這樣疏冷的距離感,反而造成一干女孩為他痴迷不已。

  不是常有人說,距離帶來美感,幻想永遠是最美的?

  八卦集中營的話題,已經由愛慕對象的最新動態,離題到討論起什么樣的女孩子才能吸引他的視線,占據他的心……

  什么樣的女孩子啊……夏詠絮垂眸暗自沉吟。她也想知道。

  外套口袋的手機鈴聲響起,聲音不大,不至于引起旁人注目,但一聽到那獨一無二的來電鈴聲,她還是心里一驚,下意識緊張地左右瞄了下,才迅速接起電話。

  “午餐吃了沒?”來電者劈頭便丟來這句。

  “吃了啦!”她壓低聲音,趴在桌上,將頭埋在圈起的雙臂中,電話講得遮遮掩掩。

  “是嗎?”很簡短俐落的回話,像他的風格,但語氣擺明就是對她的答案持保留態度。

  “便當的菜有吃光,白飯只剩四分之一真的吃不完。”據實回報。

  對方這才信了她的說詞。“不要又讓我知道你沒事亂減肥。”

  不能怪人家不信任她,實在是她有前科,胡亂減肥,結果造成體育課跑800公尺測驗時體力不支上保健室報到。

  他永遠記得這件事。

  一語說得她心虛。

  反正他就是要死死記住八百年前的舊瘡疤就是了!

  “你專程從台北打電話回來,就是要問這個?”她口氣掩不住失望。

  “不是台北。我人在云林。”

  “你回來了!”她驚呼,不經意流露的欣喜雀躍,徹底取悅了另一頭的人。

  他語調低柔。“下課我去接你。”

  “啊,你不要來!”她直覺反應,脫口便道。

  “嗯?”他輕哼,尾音微微上揚,無聲詢問,她甚至可以想像,他微微挑眉的神情。

  “那個……呃……我是說,我和同學一起走,你不要多跑這一趟……我、我晚一點再去你家找你。”她結結巴巴解釋。

  這說詞似乎說服了他,他淡應一聲。“那你自己小心安全。”

  “嗯,我知道。”雖然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學生對待,只差沒被叮嚀“過馬路要看紅綠燈”,她依然溫順點頭,被管得很幸福。

  挂了電話,再朝四周瞄了瞄,確認沒有引起任何注目。

  是啊,她一向不受注目,安安靜靜、平凡無奇的一個女孩子,沒有亮眼的成績,也沒有出眾的外貌,走到哪里都會被遺忘在角落、掩沒于人群,和他們口中那種焦點人物,是怎么也搭不上邊的。

  一直都是。

  她只是不懂,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隨手抓就有一大把,他究竟看上她哪一點呢?

  兩年了,她依然不懂,他們之間那難以想像的交集、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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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澡,關梓修回到房中,瞄了眼坐在他床上的女友,她正抱著粉紅色的Hello Kitty,下巴抵在膝上不知想什么。

  那只幼稚到不行的布偶,據說是他的第一任女友送他的十九歲生日禮物。一個大男生床上出現這種玩意兒,已經夠讓所有同齡男孩子笑到他臉上無光了,尤其它粉紅得讓他起雞皮疙瘩,但礙于那個第一任女友正坐在他的床上,他決定不為此發表任何言論。

  雖然從收到這個生日禮物開始,都是那個送的人在抱它,這種送禮居心就相當可議了,不過,礙于他另有柔軟身體可抱,他決定繼續保持沉默。

  “有心事?”淡瞥了她一眼,扭開桌前台燈,上頭擺著几張女友近期小考的數學習題。

  她們說——優異出眾的他,得是怎樣艷冠群芳的女孩子,才匹配得上?

  艷冠群芳——這四個字讓她好心虛,根本不敢讓人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

  低頭審視自己,身材算不上玲瓏有致,她覺得自己有點小小的嬰兒肥,雖然算不上胖,但是圓圓的臉,會給人胖的錯覺。

  有一陣子,她很自卑,覺得自己不太配得上他,才會有減肥的舉動,但他好像不知道她的想法,把減肥造成貧血、體力不支的她給念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既不是美人,也沒有讓人噴鼻血的身材,她也不懂,為什么會是她?

  這實在是很詭異的一件事,白天眾人熱烈討論的校園王子就在她面前,每天聽那么多人談論他、猜測他喜歡的女孩類型,而她就坐在他的床上,卻問不出口。

  他,是喜歡她的……吧?

  但是,他喜歡她什么呢?她和一般平凡的高中女孩并無兩樣,是什么原因,讓他獨獨青睞于她?

  在錯誤的地方用紅筆一一列出計算過程,確認無誤后,留意到女友異常的沉默,他疑惑地回頭。“娃娃?”

  那是她的小名,誰教她天生就一張娃娃臉,圓圓嫩嫩的,她一直好羨慕別人能有一張古典細致的瓜子臉,所以有一陣子才會異想天開去減肥,不過肥沒減成,反倒被他念到臭頭。

  “不要這樣叫人家啦。”她小小聲抗議,但是就連反對,看起來都沒氣勢得很。

  還有什么比這更糟糕的?父母這樣喊也就罷了,讓自己的男友像喊個乳娃兒似地叫她,實在很無言,有時她都覺得他管她像在管女兒。

  他挑挑眉,正是今天八卦集中營成員所形容帥到不行的神情。“過來。”

  她下床,溫馴地乖乖走上前去,任他伸手將她抱坐在腿上,這時才真正有了情侶間該有的親密,以及小別后的相思。

  他吻了吻粉唇。“心里有事,不可以瞞我。”

  她將臉埋在他頸間,雙臂依戀地纏摟住他的腰,低低吐實:“我……好想你……”

  柔撫長發的手頓了頓,他收攏懷抱。“還有呢?”

  “台北那么多漂亮的女生,她們都好會打扮……有沒有人說她喜歡你?”問完,自已先泄氣地有了答案。

  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沒有?他是那種天生的焦點人物,走到哪里都少不了那樣的傾慕眼光。

  “如果我說沒有,你會相信嗎?”

  “不信。”

  “所以我不想騙你。但是說什么是她們的自由,要不要接受是我的自由,我知道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她叫夏詠絮。”

  由他堅定的語氣中,她聽出了專屬于她的獨一無二,心房泛起淡淡的甜意。

  “可是……我沒有很漂亮,你喜歡我哪里?”一直都知道,她從來就不是讓人驚艷的美人。

  “我以為,是你先追求我的。”他挑挑眉,戲謔道。

  她一窒,小臉炸紅。“那、那是……”想起那段丟臉至極的暗戀過程,她連話都說不全了。“好嘛,就、就算是我先追求你的,那你為什么要接受?”

  “你做的小蛋糕還可以,我們家梓勤每次都說:真是太好吃了,要是以后都吃不到該怎么辦……然后有一天他真的很幼稚地因為吃不到你做的蛋糕而大哭,剛好你告白了,我想到回家得面對那個因為吃不到蛋糕而耍任性的十歲貪吃鬼,就點頭了。”不然他會被小弟哭到煩死。

  原來這才是真相他看上的是她的蛋糕,只想拐她為他做點心,而不是看上她的人?

  太大的打擊,令她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關、關梓修——你好過分——”她扁嘴,連指控都像蚊子叫,含糊在嘴里,完完全全是受虐小媳婦的最佳范本。

  眼眶紅紅的,鼻頭紅紅的,氣鼓鼓的臉頰也紅紅的,整個人就像床上那只Kitty,一整個就是粉紅到不行,不同的是,這個粉紅的她卻不會令他嫌棄地退避三舍。

  他湊上前啄吻,她鬧小別扭地偏開頭,不讓他親。

  “你怎么連發個脾氣都理不直氣不壯的?”膽子這么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理虧的是她。

  他也不安慰,逕自輕哼接續。“小鬼會大哭,是因為我吃掉了某人送的那塊乳酪蛋糕,害他沒得吃。這是我第一次嘗女孩子送的點心,你知道嗎?我其實不愛吃甜食。”

  她微愕,忘了要鬧脾氣,張著大大的眼睛回望他。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品嘗她為我做的點心,感受她對我的用心,最后我覺得,被她追求的感覺還不壞。”

  所以……他的意思是……是……“你其實有一點點喜歡我?”是這樣解讀嗎?

  “笨娃娃,不只一點。”如果只是一點,他何必非要她不可?如果只是一點,早已做好生涯規划的他,又何必為她妥協、改變?

  早已計划畢業后北上求學,談遠距離戀愛只是徒增困擾,他何必?如果不是察覺自己動了心,患得患失起來,怕沒及時把握,便會永遠錯失的話,他其實沒打算這么早談感情的。

  很多、很多嗎?他喜歡她,就像她喜歡他那樣深,是嗎?

  “不可以騙我喔!”

  “嗯。”

  “不可以不要我喔!”

  “不會。”

  “不可以抱別人,讓我傷心喔。”

  “你可以就近監督。”

  “咦?”她眨眨眼,不解。

  “我還是那句話,考進來當我學妹,我會照顧你。”

  “不、不可能的,我考不上……”她微慌,本能地想退縮。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他,考名校易如反掌。

  “你可以。相信我,我說你考得上,就絕對考得上。”她的程度他一清二楚,再加把勁,不成問題。

  “食宿方面……”

  “我們一起住,一切有我擔待。”

  “我爸媽不會答應……”

  “夏叔我會負責說服。”

  “……”她努力挖空腦漿想反駁,在他堅決的態度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說好,娃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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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識那一年,他高三,而她才高一,他是她的學長,一直到他畢業前的半年才有交集,但是于她而言,卻已經對他好熟悉了。

  每每聽八卦集中營在談論他,不知不覺,將那個名字記入心頭,打從初入學的那天,便悄悄留意著他。

  他太優秀,難免予人疏離難近的冷漠感,因此喜歡他的人很多,卻從沒人能鼓起勇氣進一步靠近他。

  而她,總是安安靜靜的,不多話,沒有引人注目的條件,再加上天生溫和的性情,容易被吃定,也容易被忽略,又不善與人辯,總是吃了悶虧。

  因此,她老是在幫別人當值日生,班上干部該送的作業變成她在跑腿,上課替人抄筆記……甚至在投稿文刊錄取,被發現有好文筆時,她還替人寫情書。

  她不是沒想過要拒絕,只是一來,徒勞無功,二來—— 當她知道代筆寫情書的對象是“那個人”時,心房竟鼓動著連她也不明白的緊張與期待。

  一開始,對他只是好奇,到后來,看多了、聽多了,竟不自覺產生少女情懷式的仰慕。

  真正心動,是在上完體育課的某天,值日生把歸還體育器材的工作推給她,而她又不曉得該怎么拒絕,只好在大太陽底下,一個人吃力地搬著重重的體育器材。

  路過的他,僅僅瞄了一眼,連片刻思考都沒有,就上前接過她手上的負擔,代她送往體育用品室,然后告訴她:“你一個女孩子太吃力了,下次多找個人幫忙。”

  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是比起那兩個將自身工作丟給她的大男生,他簡直紳士到天邊去了!

  從來沒有一個男生,覺得她也該是被憐惜、被體貼的,他的聲音溫溫淡淡的,但是音色好好聽,她是在那一天,真正感覺到怦然心動。

  她知道自己是沒有勇氣走向他的,他們的差異太大,永遠不可能有交集,她甚至連心事,都得小心藏好,怕被發現,惹人笑弄。

  藉著他人的名義,她有了表達的理由,藏在那一字一句背后的,其實是她不敢宣之于口的含蓄戀慕。

  那些情書,她寫得一點也不勉強。

  這一寫,就是半年。

  有那么几次,她不只代寫,還代送,那几乎要用盡她全身的勇氣,她還記得,第一次被強迫送去時,她緊張到同手同腳,眼睛不曉得要往哪里擺,更糟糕的是,還絆倒在他跟前。

  他還記得當時的場面——

  一個笨拙到連送情書都不會,直接五體投地扑倒在他腳邊的女孩,他當場錯愕地微張著嘴,反應不過來。

  不需要——行此大禮吧?

  要不是她眼眶水氣已到達滿水位,一副隨時准備要放聲大哭的樣子,他想他會很過分地大笑出聲。

  這也是第一次,他無法對女孩子擺出溫淡有禮的一貫表情——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都沒辦法吧?

  “你——還好嗎?”朝她伸出手,但極度懊惱挫敗的她,已經無法思考太多,慌張爬起,匆匆將信塞給他,轉頭就跑。

  這——其實是戰帖吧?

  基于對女孩子自尊的維護,他會有風度地收下每一封信,但始終堆放在房間角落的紙箱,從不刻意去看。因為一分好奇,那回他拆了信,并且記住信末的署名。

  大哥瞧見了,問他為什么,他很沒良心地回答:“因為她跌倒的姿勢實在太丑了。”想不印象深刻都難,他還不小心看到內褲的顏色呢,嘖!

  后來無意中知道,原來他們的家只隔兩條巷子。

  西洋情人節那天,她送了一盒巧克力,偷偷放在他家的信箱里,正好被出來倒垃圾的他撞個正著,她作賊似的,立刻驚慌逃跑。

  她膽子怎么會那么小啊?

  他開始覺得這女孩好有趣,有勇氣寫情書、送點心,卻沒勇氣親手交給他,每次都遮遮掩掩,卻又笨拙得漏洞百出,屢屢被拆穿。

  他想,應該是那回的記憶令她太過羞愧,最后塞信的動作還萬分粗魯,以致她后來怎么也沒臉面對他,几次在校園中碰上了,總是低垂著頭假裝沒看見。

  情人節過后,有一回遇上了,他告訴她:“那天你走太快,來不及向你道謝。還有,巧克力很好吃。”

  他不吃甜食,但是據他家貪吃的十歲小鬼的形容,他簡直要懷疑那盒巧克力是絕無僅有、驚天地泣鬼神的人間美味。

  她似乎有些驚訝。

  就因為他順口的一句稱贊,她開始不定期做些小點心,放在他家小鬼勞作課的成果——很丑的木制信箱內。

  次數一多,別說兄弟姊妹,連父母都知道有她這么一號人物,也都嘗過她的手藝。

  “真甜。”今天是巧克力泡芙,關梓言嘗了一口,評論道。

  “是嗎?”他僅僅抬了下眼,又將目光移回數學課本上,專注于解題。

  “我是說,那種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真甜。”

  他不說話,解完一題,計算紙翻面,接下一題。

  “你不試試嗎?小女生真的很喜歡你。”關梓言又道。

  “還沒想到那里。”這回,他連頭都沒抬。

  關梓言不再多說,起身離開,讓他專心讀書。

  直到做完所有的習題,他放下筆,捏捏微僵的頸脖,不經意望見擱在角落的泡芙,想了想,伸手取來一顆入口——

  “……果然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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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半年,校園中見了面,彼此會聊上兩句,她雖然不再見鬼似地驚嚇逃走,但也老是低著頭、紅著臉,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

  瞎子都看得出來,這女孩有多喜歡他。

  剛開始,她總是呼吸急促,說話緊張到顛三倒四、不知所云,然后在轉身時泄氣挫折,一臉很想哭的樣子;一直到后來,她能夠看著他的眼睛,跟他聊上几句了,但還是改不掉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

  她的聲音,很輕,很甜,個性溫馴得像只小白兔。

  她很好說話,不擅于拒絕別人,因為經過她的班上,他每個禮拜至少看到三次她擦黑板。哪有人天天在當值日生的?

  畢業前一個月,他在家里的信箱看到一封給他的信,但并沒有郵戳,顯然是親自送來但沒膽當面交給他。會做這種事的人,他連思考都沒有,而信末的署名,確實也和上次那封相同。

  她在信中含蓄邀約,他還在想她突然轉性了不成,膽小到連面對他都會臉紅結巴的女孩,居然敢主動約他?他好奇赴約,卻發現那人并不是她。

  那種感覺——他說不上來,不知是被欺騙的惱怒,還是自作多情的難堪,總之他很不爽。

  而不爽的情緒,一直醞釀到畢業前几天。

  他是畢業生代表,要上台致詞,彩排那天,她鼓起勇氣約他出來。

  “什么事?”他態度冷冷的。

  “那個……”生平第一次,以自己的名義寫給他的信就在口袋里,都快被她捏縐了,就是沒膽交出去。

  尤其,他的口氣好冷漠,和以前都不一樣……

  “那個……你剛剛表現得很好……”

  “謝謝。”他還是沒什么表情。“你找我出來就是要說這個?”

  “還有……還有……你台風很穩……呃……我是說,你都不會緊張嗎?”

  現在是她比較緊張吧?

  這女孩一緊張,就會語無倫次。

  “催眠自己,把不管是一千、一萬還是更多,都當一個人看待。如果你連面對一個人時,都不能完整表達自己的意思,我說再多都沒有用。還有問題嗎?如果沒有——”

  “誰說我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被他一激,她沖動地抽出口袋里的信。“這個,給你的!”

  這次,她沒有跌倒了,干脆俐落的動作,連她都想為自己鼓掌喝采,她怕是一輩子都難再有此刻這樣的氣魄了。

  如果紅到几乎腦充血的臉色不算的話。

  她不知道自己怎會如此勇敢,或許是聽說,他考上了北部的學校吧!想到他一畢業,她也許再也見不到他,生平第一次那么喜歡的男孩子,她想,她至少要讓他知道的,為她的初戀做最后的完整詮釋,日后想起才不會遺憾。

  她不敢看他,舉高雙手等他收下。

  氣氛靜默了三秒——

  “左轉五步,右手邊有垃圾桶,麻煩你,謝謝。”他沒收下,表情甚至沒有絲毫變化,平緩吐出這几句。

  她一臉錯愕,不敢相信他說了什么。

  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這么勇敢,真心真意地向一個人告白,他怎么可以這樣……

  張大的眼,蓄滿水氣,她只是瞪他,紅著眼眶。“你——好過分!”

  喜歡一個人又沒有錯,他可以不接受,但也別這樣當著她的面糟蹋她的心意啊!

  從不與人交惡,她最極限的罵人詞匯,也只能到這里了,但委屈兮兮的眼神,已經完全傳達出無聲的控訴。

  “是我過分還是你太閑了?那么有空替人送信,怎么不去當郵差?”他反諷。

  “我、我沒有,這是我寫的……”

  “你寫的?原來你不只送信,還兼代筆?”他更正,這家伙可以去選好人好事代表了!真熱心,當郵差簡直是埋沒她。

  他好像……更不爽了。她想解釋,卻心虛得無從說起。

  他冤枉她嗎?可是這些事她確實做過,不是嗎?

  “我也不想問你替几個人做過這種事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是在幫著別人欺騙我。如果連寫封信的誠意都沒有,那我又何必看?”

  所以……他是在氣她欺騙他?

  “對、對不起。”她幫別人欺騙過他,這封信,她想他是不會看了,所以——“學長,我很喜歡你。”他不看,她還是要讓他知道。

  說完,她忍著淚轉身走開。

  “等等。”關梓修出其不意抓住她手腕。“我再問你最后一次,這封信你寫的?”

  她吸了吸紅紅的鼻子。“我寫的。”

  “你的名義?”

  她委屈兮兮點頭。“我的名義。”

  “你知不知道我氣你什么?明明想說的話,為什么不說?明明不想做的事,為什么要答應別人?拒絕有這么難嗎?大聲表達自己有這么難嗎?你剛剛明明就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呆子都知道她的心意,他又不是睜眼瞎子,怎會不懂?他只是不爽她明明心儀他,卻還替別人送情書給他,做人隨和不是表現在這里的!

  她被訓得乖乖的,一聲都不敢吭。

  盯視她半晌,朝她伸出手。“拿來。”

  “什么?”她一愣一愣。

  “信。”

  “信”他愿意收了?

  反應過來,她忙不迭遞上。

  “給我几天的時間,畢業典禮過后,我在這里等你。”最后,他這樣告訴她。

  父親總說,他是七個孩子里,做事最深思熟慮的,就是感情也一樣。他讓自己冷靜思考了几天,各方衡量過后,才做下決定。

  他在畢業那天告訴她,會北上求學,而且沒打算談遠距離戀愛。

  “我知道。”她垂著頭,被拒絕是意料中的事,也沒期待過什么。

  “所以,你有沒有把握考上同一所學校?”

  “咦?”這句她沒預期到。

  “如果能,而那時感覺依然不變,我們就在一起。這段時間,我們都把身邊的位置保留著,可以接受嗎?”

  那時的他,并不確定他們合不合適,于是提出折衷方案。

  心動,確實是有的,這并不在他的人生規划里,但是想到她紅紅的眼睛、難過的表情,他就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

  他不確定,自己可以多喜歡她,時間與距離是一大考驗,若這是一時的激情,或者她遇到更心動的人,那么任其自然而然地淡掉,也未嘗不好,無論于他或她而言。

  他把一切都規划得很好,真的很好,只是——

  “人生可以規划,感情卻是沒有辦法規划的。”聽完他的想法,大哥說了這么一句。

  是啊!生涯規划都會有變數了,何況是抽象而難以支配的感情?

  他不曉得事情是怎么演變的,一開始只是假日回來時,一通電話約對方出來走走,聊些生活瑣事,像普通朋友一樣問候;到后來,會到彼此家里走動,對方父母熟到可以叫他們的小名,家人戲稱他們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最后,在第一年暑假共度的情人節,不小心多喝了兩杯,情緒對了、氣氛對了,飽滿的情感在胸口激蕩,他一時沖動吻了她,上了床。

  隔天她由他房里出來,不小心被小弟撞個正著,當下扯著嗓門喊:“滿過頭了、滿過頭了啦——”

  死小鬼的音量,保守估計由街頭到巷尾都聽見了,這樣要還不算一對,那就嘴硬到天打雷劈了。

  從第一年的曖昧期,到第二年的交往期,感情路上一直都是他領著她走,而她被動地配合著他的腳步,那時的她,很滿足、很快樂,全心全意相信,他的腳步可以帶著她,走向通往幸福的那條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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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過后,夏詠絮收到成績單,打電話告訴他,一科科老實地報分數。

  “嗯,和我預估的相去不遠。”

  是嗎?他這么看得起她?考出如此高分,連她自己都很驚訝耶。

  她喜上眉梢,決定偷偷將它當成是夸獎。

  “我想讀企管喔。”填志愿卡時,她很雀躍地這樣告訴他。

  她的男朋友是醫學院的高材生,她心想,如果努力一點的話,說不定她也可以成為那種很自信的商場女強人,那這樣看起來,應該就不會和他差太多了吧?她不想太廢材啊——

  不過電話另一頭的男友對她的熱血抱負,顯然不太買帳,皺眉思考了一下,出言否決。“不好。人文或史地類科系,你選一個。”她數理與邏輯性不好,但記憶能力尚可。

  “可是——”

  “相信我,娃娃,你不適合讀企管。”

  不讓她試,怎知她不行?她不太服氣,卻還是聽了他的話,改填中文系,然后險險吊車尾進榜。

  新學期開始,她來到他身邊,從原來的遠方思念,到現在的朝夕相依。

  這種感覺很奇妙,不管是第一年戀人未滿的曖昧期,還是晉升為情人的第二年,都因為環境的關系,無法像一般的情侶那樣難分難舍,就算不見面也要每天通通電話聽對方的聲音什么的……他的個性太成熟理智,不會做這種事,一直到現在,才慢慢有熱戀的感覺。

  她喜歡在他的懷抱入睡,知道他就在身邊守護,她每夜都可以睡得很甜。

  他不說情話,最常挂在嘴邊的總是那句:“你啊,傻呼呼的,几時才能放精明一點?”口氣一副她隨時會被人拐去賣了的樣子,但是她可以由這當中,聽出他無奈的寵愛與包容,所以她將之歸類為情話。

  她有點生活白痴,他似乎也摸透了她的性子,總是會事先打點好,生活瑣事從不需她煩心。

  他依然是校園名人,不只是深受異性歡迎,更是師長的寵兒,年年領獎學金,學費從不需家里操心。

  即使早有心理准備,他出色優異的表現,仍是超出她預期的太多、太多。

  比起高中時期清俊的大男孩,如今的他多了一分沉篤、一分從容,以及成熟自信的男人味,傾慕他的女孩子只會更多。

  他從不諱言已有女友的事實,坦蕩蕩拒絕所有捧上來的芳心,但是她不敢承認,在那些條件一個比一個更優異的女孩子面前,怎么也說不出口她就是那個女友。

  也許潛意識里,那深植的自卑感從來就沒有消除,更或許,她是害怕一再面對旁人的眼神,質疑他的選擇。

  那種感覺,很不好。

  她瞞著,也要求他別公開,他眼神有些不苟同,卻沒說什么。

  然后有一天,和他在學校里說話,被同學瞧見,一再追問他們的關系,她心慌意亂,隨口胡扯了几句:“以前同校,見過几次而已,不熟,真的不熟。”

  然而情況仍是脫出她的掌控,一個比較熱情大膽的同學,親手打了圍巾請她代為轉交,并傳達想和他做朋友的意圖。

  她發誓,她真的是要拒絕的,但不曉得是對方太強勢,還是她太懦弱,裝著圍巾小卡片的紙盒最后出現在他面前,并且成為他們同居以來第一次爭吵的導火線。

  “我想我應該聽錯了,最近耳力不太好,你剛剛說這是什么東西?”

  “圍、圍巾。”她瑟縮了下,膽怯道。

  “再上一句?”他語調無比輕柔,但是根據交往兩年的經驗,這是他醞釀火氣的前兆,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我同學要我轉交,說想和你、和你、做、做朋——”一句話說得零零落落。

  “你還真的敢講!”他已經給她機會了,這只七月半鴨還不曉得要見風轉舵!

  手中那本人體解剖學重重放在桌面上,“砰”地一聲令她驚跳起來,整個人退到角落去,那貪生怕死的孬樣,害他一把火發也不是,吞回去也不是。

  “你剛剛不是很找死嗎?再說一遍啊,你剛剛替別的女人送了什么東西給你男朋友?你好樣的,夏詠絮,這世上還有沒有比你更大方的女人?”

  “我、我也想拒絕啊,可是……就是不會嘛……”她好委屈。

  早八百年前就知道這塊軟豆腐什么德行了!

  他氣悶道:“就一個‘不’字而已,有這么難嗎?是拼音難?讀音難?還是發音難?”要敢點頭,他立刻將她扔回幼稚園重讀!

  她不吭聲,他看了更火大。“好,就算你真的拒絕不了,那就直接坦白告訴她們,我是你的男朋友,這樣誰還有臉要求你做這種事?你明知道我會生氣還這么做,你到底把我當成什么了!”

  “我……就是不能說嘛……”

  “不能?!原來我這么丟你的臉。”這才是他最在意的,不能公開,不能牽手走在校園里,明明是好好的交往,卻讓她搞得活似偷情一樣見不得光,今天甚至把另一個女人的心意送到他面前來,他到底是她的誰?他已經搞不清楚了!

  關梓修郁悶地轉身,拉開房門。

  “梓修……”

  “現在不要跟我說話。”他需要離開這間屋子,到外頭好好冷靜一下,否則他怕會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與她爭吵。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膽小,自慚形穢的人是我,這樣行不行!”她一時沖動,脫口而出。

  他停住,側眸瞥視她。“什么意思?”

  “一直以來,你都是眾人目光的聚焦處,當然不懂,可是我不一樣,我沒有你的條件,和你牽手走在一起,沒有人會覺得我們相配,那種一再被質疑、被刁難、被奚落的感覺,你知道嗎?”她蹲在牆角,喃喃自言:“連我都不知道、連我都不知道,你為什么會選擇我……”

  關梓修錯愕不已。他太懂她,僅僅宇面上的語句,便能解讀出更深一層的涵義。“有人對你使用語言暴力?更或者——肢體暴力?”

  她不說話,咬著唇委屈兮兮地掉淚。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怎么不告訴我呢?”

  “我不要說。”那時相隔兩地,說了有什么用?只是增加他的困擾。

  高中時期的迷戀,有時是很不理智的,當他們親密地走在一起被撞見,她還會有什么下場?

  今天她的條件要真讓人心服口服,那也就罷了,偏偏她只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鴨啊!于是排擠、奚落、冷嘲熱諷全出來了,她們看她不順眼,她沒有任何朋友,甚至還挨過小太妹的巴掌,每天處在那種“我看你什么時候會被拋棄”的聲音里,她要怎么有自信?

  她不敢公開他們的關系,只是害怕一再由旁人口中聽到,她高攀了他。

  他心房糾結,走上前,無聲擁抱。

  和他在一起,她承受了多少壓力?他竟沒想過這一點。

  “娃娃,不要哭,你不想公開,就不要公開了,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他不忍心,再把她推出去任人評頭論足,受輿論凌遲。

  “但是你要知道,別人怎么說是另一回事,要在一起的是我們,自己的感覺最重要,至少要為我再勇敢一點,再多一點點堅持,不可以這么軟弱,好嗎?”

  她將臉埋在他懷里,點頭,再點頭,抽抽噎噎。“那……圍巾……”

  他板起臉,凝肅道:“我知道你不敢,明天我會親自退還當事人,但是下不為例,知道嗎?”

  “你……還是很生氣嗎?”她仰眸,怯怯地問。

  “不是氣,是……算了!”反正她天生就這副鳥個性了,說開了其實也沒什么好氣的,為一塊不可雕的朽木氣短壽命多划不來,了不起就是她左手接,他右手退回去而已,他有收拾善后的覺悟了。真正的問題是,世上沒有永遠的祕密,哪天他們的關系曝光了,那些曾請托過她的人會怎么想她?

  “你只要記得,這輩子我只用你替我織的圍巾。”

  “我又不會織——”

  “那我就永遠不用圍巾,無所謂。”他隨口道,長指拂拭她頰畔淚痕,將關乎一生的承諾說得如戲言般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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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之間,感情的步調始終是他在掌控,而她被動跟隨。

  大一那年,她成績好糟糕,老是吊車尾,走在被教授拿來開刀的危險邊緣,有些報告,還是他熬夜替她捉刀護航才過關。

  原本,她想利用課余的時間打工,但他只是瞄了一眼成績單嘆氣,什么也不說,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念頭。

  大二時,他學聰明了,先問清她修了哪些教授的課,再運用人脈替她弄來“考古題”,反正有些教授用的是“萬年教材”,到進棺材都不換的,就不信這樣她還不行。

  然后,她覺得自己應該有余力去打工了。

  “你為什么那么堅持一定要打工?”他奇怪地問。日子悠閑點過不好嗎?非要把自己操到像條狗一樣累才高興?

  那是因為,他優異出色的表現,被教授欽點為助理,在研究室幫忙整理學朮資料、兼家教,有時還接出版社的翻譯稿,醫學院的課業不輕,他還能身兼數職,每天看他那么忙碌,她卻閑閑晾在一旁,會覺得自己很沒用啊!

  她避重就輕告訴他:“想讓日子充實點。”

  于是他沒反對,放手讓她去試。

  那陣子教授欲發表的學朮資料在最后的整理階段,關梓修每天都在學校待到很晚,忙到一個段落后,正打算好好關心一下女友的工作情況,回家就見她縮在左方屬于他的床位,拉高棉被緊緊裹住自己。

  “晚上不去打工?”他放下課本,隨口問。

  她沒有白天睡覺的習慣,除非身體不舒服或其他特殊原因。而她只要心情不好,就會躲進他的床被問,尋求安慰與庇護。

  “……不去了。”聲音透著濃濃的鼻音,他在右側屬于她的床位坐下,連人帶被撈起她,抱在懷中。

  “怎么回事?工作不順利?”

  “……很不好。”聲音更輕了。

  “什么樣的工作?”

  “餐廳會計。”

  很好,不需要再問原因了。

  這家伙數字觀念超差,一點都不適合邏輯性的工作,不然他干么極力反對她念企管?她就這么沒自知之明?

  他嘆了口氣,事情已經發生,也沒必要再去落井下石。

  “算了,當作一次經驗。”探手拉下棉被,以免她把自己悶死。

  她太挫折,頭怎么也不肯抬起來。

  不管什么事,到了他手上就好像吃飯睡覺一樣,輕易就能搞定,可是她永遠都做不到那樣,不管她怎么嘗試都一樣。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追上他的腳步了啊,卻發現距離還是好遙遠,也許有些人,天生能力就是只有這樣,永遠沒辦法成為像他那樣厲害的人吧!

  “我覺得自己好糟糕,什么事都做不好。”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你不會沒有關系,只要在我身邊,你就什么都不用煩惱。”他總是這么告訴他,因為他會擔起一切。

  他對她沒有太多的要求,人生藍圖他已規划好,她只需待在他身邊,他便能為她撐起一切。

  在她滿二十歲的那一天,他用打工的積蓄買了戒指,套在她指間,對彼此而言,意義再也不只是男女朋友,而是預備牽手走一輩子的人。

  他想過了,等他畢業,他們就結婚,成家與立業,同時進行。

  但是計划,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像他原先所擔心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久了,他們的關系終究不可能瞞得住,尤其他是校園名人,太受到矚目,也許是兩人在一起時被誰撞見了,于是他們摟著腰、親密共喝一杯飲料的事,在校園中傳得沸沸揚揚。

  眾人向她求証,她的日子從此不得安寧。

  以往,內向的她雖然人際關系算不上非常好,但至少不會被排擠,同學間仍能聊上兩句,但與關梓修的關系曝光后,仿彿又回到高中時期那后兩年,她被孤立、被刁難、被冷眼相待,尤其是那些曾托她牽線,想認識關梓修的人,更覺自己被她擺了一道,當成傻子戲耍,人前人后冷諷她一句:“虛偽!”

  她無法解釋,不擅言詞的她,也向來不懂怎么解釋,懂她的人自然就懂得,例如關梓修,其余的,她除了沉默,無法抗辯什么。

  她們排擠得如此明顯,分組做報告,沒有人愿意與她一組;考試要點、重要訊息,也沒有人會來告訴她,她被徹徹底底孤立。

  關梓修回到家,就見她坐在書桌前,盯著攤開的成績單發呆。他走上前去,大致看了一眼,簡直慘不忍睹。

  他摟摟她的肩,無聲安慰。

  他也知道和他在一起,她的心理負擔很大,但是這點,他真的無能為力,外在條件是他沒有辦法改變的,旁人的觀感他也無法左右,就算他覺得她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又如何?

  她有干淨清透的氣質,微笑時溫婉嬌怯的模樣很讓他心動,雖然總是吃虧,但是從來不會放在心上,一轉身笑笑地就忘了。她膽子小,從不懂與人爭辯,明明沒有做錯也乖乖任人凶,然后睜著大大的眼睛,很無辜地看著你。她心腸軟,路邊野狗被撞斷了一條腿,她都可以蹲在那里掉淚,搞得他不得不出面處理。她傻呼呼的,不懂得照顧自己,常常丟三忘四,要他在一旁關照叮嚀,可是再怎么糊涂也從沒忘記過要愛他,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女孩,能讓他這么心動、這么心疼、這么牽腸挂肚,牢刻在心。

  對他而言,那樣的她,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孩。

  他不出聲,也不安慰,只是靜靜陪著她,因為知道,此刻她最想聽的不是安慰,她心里的結需要靠她自己去解,他說得再多都沒用。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很輕、很輕,小小聲地吐出一句:“我想轉學。”

  關梓修松開手,低頭審視她。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逃避嗎?

  夏詠絮頭垂得低低的,等他罵人。

  都念到大三了才來轉學,實在是很糟糕,別說學分重修的問題有多麻煩,她自己本身就不是那種隨遇而安的人,每到新環境就要適應好久……其他還有林林總總數不清的問題,隨便列就一長串,他會生氣是可以理解的。

  她也知道自己讓他失望了,但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啊——

  盯視她好半晌,他嘆了口氣,站起身。

  “梓修——”她驚疑不定地張口喊人。他要去哪里?為什么不罵罵她?這樣一聲不吭地轉身走開,是不是氣到連話都不想跟她說了?

  她好急,豆大的淚珠往下掉。“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生氣,我真的試過了,可是沒有用,我做不到——”

  “我知道。”早已習慣替她收拾善后,他拉來另一張椅子,在電腦前坐下,直接把力氣省下來替她查轉學考的相關訊息。

  “這三所學校校風還不錯,你選一個,確定之后,我抽空到他們學校圖書館幫你找歷屆考題,如果真的要考,現在就要開始准備了。”下載今年度的轉學考報名簡章,列印出來后遞給她。

  她抬眼悄悄審視他沒什么表情的臉龐,遲遲不敢伸手去接。“你——不生氣嗎?”

  “生氣有用嗎?”他反問。

  她心虛愧疚,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所以算了,我不勉強你。”雖然很失望她終究不夠勇敢,但是能怎么辦?她能承受的就這么多了,他不想看她更不快樂。

  “梓修……”

  他搖搖頭,朝她張開手,等她偎靠過來,他收攏懷抱,吻了吻她。“好了,別哭了。”

  “我真的好沒用……”只會給他添麻煩,他會不會也這樣覺得?

  他低頭,吻去話尾,打斷她的沮喪。

  情欲撩動,他擷取、探索,啜吮她的甜美。對于那樣的親密,她已經很熟悉了,雙臂攀著他的肩,溫馴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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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騰的情欲糾纏稍歇,她窩在他懷里調整氣息,不知過了多久,在她昏懶欲眠之際,感覺溫暖氣息遠去,她急忙張開隕,望著下床穿衣的他。

  “你去哪里?”

  “西藥房,我剛剛沒避孕。”就知道她一定忘了,所以避孕的事一向是他在做,只除了几回失控,讓她吃事后避孕藥。

  目前兩人仍在求學階段,懷孕會影響到她的課業;就算畢業后結婚,頭几年也沒打算讓她生小孩,她的成熟度還不夠,無法扮演好一個媽媽的角色,他得考量到她的狀況。

  “我明天自己去——”

  “你明天一定會忘記。”他太了解她了,要讓她來,孩子都不曉得生几個了。

  翻了下桌歷,推算出危險期,更不敢讓她冒險,拎起鑰匙出門。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輕輕嘆息,將身體移向左方猶有余溫的床位,頰畔偎蹭著他的枕,感受他殘留的氣息。

  她也想勇敢面對,可是他知道嗎?就連校花都坦言對他有好感,雖然對方很有風度地對她說“公平競爭”,但是聽進她耳里,卻感到極度難堪。人家從小學音樂、學芭蕾,有氣質、家世好、外貌出眾、成績頂尖,在這么強烈的鮮明對比下,她真的覺得——好羞辱。

  她真的不想留在那里任人笑弄,當他們茶余飯后評頭論足的對象,一再打擊自尊了,他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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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轉系。”她小小聲說。

  “什么系?”

  “財金。”

  關梓修由原文書里的人體器官分布圖中抬起頭。“我以為這個話題我們已經談過了。”

  哪里是談過?根本就是他說了算。

  她聲音更小,囁嚅道:“之前說的是企管。”

  有什么差別?“要不要我提醒你,你過往的經濟學考几分?”

  “可是我想讀!”她堅持。

  關梓修閉上眼,將人體腦部結構默背一遍,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開口:“娃娃,我明天有考試,你不要在這個時候跟我任性。”

  “我沒有在耍任性,我是真的想讀。你不讓我試,怎么知道我不行?”就算真的不行,起碼她試過,証實自己不是讀商科的料,也才能死心啊!

  然后試了之后呢?失敗時誰來傷腦筋?她真的那么沒有自知之明嗎?

  “娃娃,我真的很不想潑你冷水,轉學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請你乖乖的,到旁邊讀你的考古題好嗎?”

  當他沉下聲音,用無比嚴肅的表情說話時,她就知道完全沒有商量的空間了。

  她閉上嘴,悶悶地坐回遠遠的角落讀她的轉學考古題。

  她根本沒有說話的立場,把書給讀成這樣,已經先被父母念過一輪了,要不是靠他護航,根本不可能同意讓她轉學,她還能說什么?一切只能讓他去處理,也只能聽他的。

  關梓修查過几間學校的錄取名額,也衡量過她的能力,挑了錄取機率最高的兩所學校讓她去准備。

  暑期轉學考過后,她錄取了一所,果然當初要她兩所學校都考是對的。

  “我學弟的妹妹和你同班,我已經請她多加照應,你有事就找她,知道嗎?”他已經把一切都打點好,才放心讓她去。

  兩所學校的學程規划略有不同,別說她第三年被當得慘不忍睹的成績,光是新課程必須補修的學分,她這個大學就注定要讀五年了,他現在只希望,她別讀到比他的醫學院更久。

  關于她的一切,他全承擔下來了。

  她的父母猛搖頭嘆氣,私底下對他說:“阿修啊,你這樣會把她寵壞。”這丫頭很糟糕,成功的事做沒几樣,連父母都對她沒轍,不太想管她了,虧他有這個耐性。

  他只是苦笑。“誰教我喜歡上了。”這輩子,認了。

  他知道她很不快樂,這些日子以來,她的笑容愈來愈少,這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才會讓步,縱容她的逃避,如果這樣能讓她好過些。

  輕輕撫過指間的銀戒,他無聲低嘆——任何事他都可以包容,只要她記得,那圈在無名指上的承諾與誓約。

show 於 2008-03-24 03:19: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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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3-24 03: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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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禮拜二要考中國近代史,這是筆記,你上個禮拜遲到沒抄完整對不對?回去要記得看。”

  “謝謝。”雙手接過,還有禮地鞠了個躬。

  “下了課要直接回家,別讓學長擔心。”附加一句叮嚀。

  “好。”某人全無異議,認分點頭。

  雖然很想抗議,別把她當成無行為能力的人看待,但礙于上課第一天,就接連發生坐錯公車、走錯教室、忘記帶午餐錢等等多不勝數的小狀況,幸好關梓修早有防備,事先將她的電話給了學弟的妹妹,時間一到沒看到人,直接電話聯絡,將迷路小貓給領回教室,還處處照應她,身為老是凸槌的女人,哪有臉抗議?

  轉身走了兩步,想到什么又回過頭。“梓修說,這陣子太麻煩你了,星期天想請你吃飯表達感謝,交代我問你有沒有空。”她照本宣科,老老實實傳達男友聖旨。

  佳琪抿著小嘴偷笑。

  學長英明,他自己也很清楚女友什么德行,交到這個女朋友,確實要請人吃飯。

  “小事一樁,學長太客氣了,不過既然有飯吃,我當然要去。告訴你男朋友,不能請得太寒酸哪!”

  “不會的。”梓修很懂得人情世故,他會拿捏得很好。

  “學長真的對你很好耶,不曉得你几世修來的福氣,要好好珍惜喔!”佳琪滿臉欣羨。任誰都看得出來,為了保護這個女友,他費了多少心思。

  關梓修其實不是她的學長,不過她也跟著哥哥喊就是了。從詠絮轉來班上開始,哥哥就一再交代她,要好好照顧他學長的女朋友,因為學長在學校也很罩他,要不是這個才智頂尖的學長,她那笨哥哥會被醫學院的課業壓力磨掉半條命。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一切都是在替他那個迷糊女友做人情,讓人這樣用心良苦、縝密周全地保護著,這個女人多幸福!

  夏詠絮默默點頭。“我知道。”身邊每一個人,都不斷提醒她,能蒙他青睞,她有多走運,想忘記也難。

  兩人在校門口道別,她往公車站牌的方向走,一路上回想明天的小考內容。思緒卡住,往筆記瞄上一眼,繼續默記。

  吱——

  刺耳的煞車聲在耳邊響起,緊接著膝蓋一陣刺痛。

  怎么——回事?

  她一愣一愣,慢半拍地低下頭,發現自己跌坐在馬路中央,旁邊有一輛歪倒的機車,尚未反應過來,耳邊雷響似的音量直接轟了過來。

  “喂,你不看路的啊!”

  她仰起頭,一張極年輕的臉龐出現在眼前,不過此時明顯在盛怒當中。

  “我——可是——現在是綠燈啊。”她好小聲地辯解。明明是他闖紅燈,應該是他的錯吧?

  好水的一雙眼睛。

  男孩一瞬間呆愣了下。

  多無辜的表情,明明不是她的錯,她卻連反駁都理不直氣不壯的,那模樣十足像誤闖森林猛獸區的小白兔,驚怯又可愛。

  這種人不欺負,還欺負誰呀他!

  “你不知道在台灣,紅綠燈是僅供參考的嗎?你自己去問問,哪個人一天沒闖几個紅燈的?你以為綠燈就有免死金牌啊!”換句話說,照子沒放亮就是她的錯!

  “可是——”

  “可是什么!害我受到驚嚇,你賠得起嗎?”他一口氣截斷,咄咄逼人,完全不給她上訴空間。

  她張了張嘴,一時找不到話反駁。

  明明……受到驚嚇的是她吧?這人好不講理。

  “喂,你不要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繼續凶她。

  “我、我不知道要說什么。”她結結巴巴回道。

  我的天!這女人哪冒出來的?連吵架都不會,簡直異類到不行,卻詭異地對了他的脾胃。

  他大發慈悲,伸手想拉她一把。“這樣吧,給你個補償的機會,當我女朋友吧!”

  她輕蹙起娟細的眉。“我不要。”

  “為什么不要?”

  “我有男朋友了。”推開他伸來的手,自己由地面爬起,拍拍灰塵。

  “那還不簡單,甩了他啊。”這年頭哪個女人活到這把年紀沒交過几個男朋友?他妹可是十五歲就脫離處女行列了,到現在男人都不曉得換了几個,她要說自己是純情小花一朵,還養在陽台望春風他才會嚇到咧!

  “我不要甩了梓修。”這個人很煩,她皺皺眉,轉頭走人,不太想理他了。

  “喂,你就這樣走了喔?”

  不然要怎樣?錯的又不是她,而且哪有人一見面就叫她當他的女朋友的?還一直纏著她,那種痞子調調好討厭,更討厭的是,他叫她甩掉梓修。

  她抿緊唇不說話,逕自走到公車站牌前。

  男孩牽起倒地的機車,追在她后頭。“你要去哪里?我載你去。”

  “不要。”

  “你真的不要當我女朋友?”

  “真的不要。”

  “給你考慮一下好了。我很帥喔,是真的,你看看嘛,不答應是你的損失。”

  他真的很吵。

  夏詠絮轉頭,很認真地審視那張年輕飛揚的臉龐,有符合年齡的年少輕狂。

  “梓修比較帥。”她慢吞吞、一臉慎重地下了結論。絕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梓修真的帥多了。

  男孩差點一頭栽倒。

  不需要——用處理軍國大事的認真口吻來回答吧?還答得傷人又直接地坦白。

  公車在面前停住,她上車,身后傳來他的叫喚:“喂,你——”

  她不回頭、不應聲,只想快點擺脫這個看起來很無賴的男生。

  回到家時,關梓修已經先回來了。

  “你今天比較晚。”他對鞋柜旁脫鞋的身影說道。“剛剛和佳琪講電話,不是說你們中午就在校門口分開了嗎?”

  佳琪連這個都向他報備?

  “嗯……那個……發生一點小狀況……”她遲疑地回道。

  “什么事?”她不會如此不濟吧?從校門口到公車站也可以出狀況?

  “呃……小事,不重要。”她上了車,才發現課本怎么也找不到,她不敢讓他知道……

  關梓修審視了她一會兒,轉而道:“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那家燒賣,都快冷掉了,去洗個臉過來吃吧。”

  “喔。”她放下書,進浴室洗把臉,拉高褲管用冷水在擦傷的膝蓋上隨意沖洗一下,以看不見臟污為原則,便草草了事。

  關梓修已事先挾了兩種她平日愛吃的放在碗中,將碗推向她。

  她咬了一小口,悄悄抬眸瞥他。“梓修,下個禮拜三——”

  “白天有課,晚上要去上家教。”直接列行程。

  “可是……”

  “男生不過生日的。”一語直接道破她的心思。這枕邊人又不是第一天睡在一起,那顆腦袋轉几個心眼他哪有不清楚的道理。

  “是……是嗎?”她干干地回應,再也說不出話來。

  校門前的小插曲沒讓她延誤到公車班次,她晚回來是因為去替他挑選生日禮物,想保持一點神祕感才沒說的,她以為他會很開心……

  像個做了好事想等大人夸獎的小孩,卻發現那件事好像沒有那么好,她失望地垂下腦袋,安安靜靜吃燒賣。

  他又挾了顆進她的碗。“我過不過生日不重要,重要的是未來。”

  比起過生日,他更在乎的是,現階段能否給她不虞匱乏的每一天,在未來有沒有能力保障她安穩的一生。

  “喔。”原來他不注重節日。

  關梓修笑了,揉揉她的發。“今天買了什么?待會兒拿給我吧!”他已經有心理准備,再收一只粉到不行的Kitty了。

  “啊!”她驚呼,原來他早猜到了。

  “啊什么啊?難道我猜得不對?”這丫頭每年生日送禮沒有一回送對的,總以為她好喜歡、好喜歡,他應該也會喜歡才對,她送得開心,他收得無言。

  不過算了,她高興就好。

  “不是。我看到一條很好看、很好看的圍巾喔,你一定會喜歡的。”

  “粉紅色?”他強抑悲慘,試探性地問。

  這家伙簡直是粉紅偏執狂!

  “對呀。你說只圍我織的圍巾,可是我現在還不會織,每次毛線都在手里打結,然后最近天氣開始轉冷了,你先用我買的,等我學會打毛線再幫你織。”

  “……”重點不在它是你織的還是買的好嗎?她一點都不懂他內心的痛,一個大男生弄得一身夢幻粉紅,這能看嗎?搞不好上頭還有Kitty圖案!

  頓了頓,察覺到他異常的靜默,唇畔笑意略失。“你不喜歡?”

  “怎么會?”揉揉她的發。“你的心意,我收下。”不著痕跡地,悄悄嘆上一口氣,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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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

  沒聽到,沒聽到。那次經驗告訴她,身后的人很纏,一應聲就沒完沒了,她是有男朋友的人,不能隨便勾搭人,也不能隨便被勾搭。

  “喂喂喂,你沒聽到我在叫你啊?”

  為什么他叫她就一定要理他?

  夏詠絮喃喃咕噥,繼續說服自己什么都沒聽到,低頭快步往前走。

  “夏詠絮!”

  她停住步伐,忘記三秒前的自我催眠,錯愕地回頭。

  “就知道這一招有效。”男孩得意地咧嘴,沖著她笑。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不告訴你。”

  不說算了。她轉身走人。

  “課本不要啦?”男孩早有准備,好整以暇地揚了揚手中的物品。

  她再次瞪住他。“你干么偷我的課本!”難怪她回家怎么都找不到。

  “什么偷,講話真難聽,你掉在地上,是我幫你撿起來的耶,不知感恩。”

  “……謝謝。那課本可以還我了嗎?”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幫你找回課本,不用請我吃個東西還是看場電影之類的,表達一下感謝嗎?”

  哪有人自己討謝禮的,好無賴。

  她很想轉頭就走,課本了不起再買就有了,可是佳琪的筆記夾在里面啊……她輕咬下唇,左右兩難。

  “你不答應,我課本不還你喔!”似乎存心增加她的難為,冷不防追加這一句。

  好……過分!

  她瞪著他,無言控訴。

  “好啦好啦,不要考慮這么多了,只是看場電影而已,你男朋友不會這樣就休了你的。”不等她做出決定,先下手為強,抓了她就走。

  “喂,你——”不是梓修會不會休了她,而是她一點都不想和他去看電影啊!

  被拉著走的她,一時不知怎么辦才好。

  于是,那天他們不只看了一場電影,還附加喝上一杯咖啡,逛完夜市才送她回來。

  他說,他叫楊嘉璋,并且強迫她記住這個名字。

  也不曉得是他太強勢,還是她太軟柿子,每次拒絕的話到嘴邊,總是有辦法被堵回來,等她想到要抗議時,事情已成定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人痞歸痞,倒還算守信用,在送她回來之后,課本也依約還給了她。

  課本都拿回來了,她暗自打定主意,以后遠遠看到就要避開,反正課本要回來,他也沒什么可以威脅她了。

  但是她錯了,錯在她完完全全低估男人一皮二賴三糾纏的本事,不管她怎么躲,這個人就是有本事出現在她面前,說一些很煩人的話。

  “詠絮、詠絮、親愛的小絮絮——”

  “你走開啦!”忍無可忍,她忿忿地趕人。

  真的,她沒對人生過氣的,可是這個人就是有本事讓她發脾氣,用最差勁的態度對待他,實在是他怎么也趕不走,臉皮好厚。

  “要不要喝飲料?”一杯冷飲遞到她面前。

  “不要,你拿走。”

  “好啦,喝一口啦,今天太陽很大,補充一點水分,不然會中暑喔。”

  中暑也比被他煩到發瘋好。

  上頭烈陽被遮擋去,她仰頭,發現上方多了一把陽傘。

  “拜托你走開好不好?”這樣她很困擾耶。

  “會啦會啦,等你公車來我就走了。”

  她抿緊唇,索性不再說一句話。

  她知道自己對他態度很差,雖然是他一廂情愿的糾纏,但他真的對她很好,有時候心情不好,又被他這樣纏,忍不住遷怒對他發脾氣,他都笑笑地包容,當沒那回事,害她事后想想,都覺得很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八百輩子沒對人發過火了,卻每每在楊嘉璋面前,被挑惹脾性,也許因為很清楚他會包容吧,所有壓抑的情緒才會那么輕易地在他面前宣泄,像個任性的小孩,全無遮掩。

  可是她真的不能接受他的好啊,她已經有梓修了,這句話她也說過八百遍了,他聽不懂嗎?

  垂眸輕撫指間的銀戒,想著她深愛的那個男人。

  留意到她的小動作,楊嘉璋刻意忽略,假裝沒看懂,扯出笑容輕輕推了她的肩一把。“發什么呆,你公車來嘍!”

  她上了車,往后方的空位走去。

  “司機先生,等一下!”身后,楊嘉璋急急忙忙追上車,將那杯冷飲塞到她手上,又迅速下車,還痞痞地對司機說:“我馬子在車上,要小心駕駛啊!”

  無賴!誰是他馬子?!看著手上被強塞來的飲料,她根本來不及拒絕。

  她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透過車窗,他在下頭咧著燦爛無比的笑容,朝她猛揮手道別。

  然而此刻,浮現在她腦海的,卻是男友的身影。

  她突然,很想見到他。

  他總認為,她不夠堅強,對于他們之間,她選擇了逃開而不是為了他勇敢奮戰,她知道,他其實有些失望,只是沒說出口。

  這班公車,會經過他們校門口。她深吸一口氣,沖動地按鈴下車。

  再次踏入這所校門,她心里不是不忐忑,但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要退縮,不要退縮——

  “咦?那不是以前中文系的那個誰誰誰,聽說不是轉學了嗎?她來干么?”

  “喔,你說醫學系關梓修的女朋友喔?應該是來找男朋友的吧!”她的名字,很難有榮幸被記住,通常只被貼上“關梓修女朋友”的標簽,而不是獨立的個體,仿佛除此之外,乏善可陳。

  她臉皮很薄,旁人的側目和竊竊私語,很難自在得起來,當沒那回事。

  “她還沒被甩掉喔?我以為他們應該撐不了多久。”

  “對呀,那么不配。一定是她主動倒追人家的啦,不然關梓修怎么會看上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條件有多高攀,我們沒那么厚顏無恥,就不要怨嘆了。”

  那樣的私語聲,一點也沒克制音量,仿彿就是要說給她聽。

  確實……是她先倒追梓修的,她能辯駁什么?

  通往醫學院的這條路有多長?這一路上,她還得面對什么?他在另一頭,而她灌了鉛的步伐,再也邁不出去,無法再堅持走向他。

  她放棄,轉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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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正妹。”

  她懶懶抬了下眼,又低下頭,充耳不聞。

  “咦?你今天笑容很不陽光喔!”楊嘉璋很快地察覺不對勁。

  她几時笑給他看過了?加油添醋。

  “怎么啦?男朋友惹你不開心?要不要我幫你扁他?”他挽起袖子,作勢要開扁。

  “你不要管啦!”敢動梓修一根寒毛試試看!

  “真的是因為他喔?這有什么好不開心的,他惹你不爽,甩掉他就是了,來當我女朋友吧!”

  “我不要,你走開。”每次都說這種話,聽了真的很生氣。

  “好好好,不甩掉他,那談談總可以吧?反正等公車閑著也是閑著,把心事說出來會好一點。”

  她不吭聲,路既不是她家的,也不能叫他別走這里,那就只能沉默了。

  楊嘉璋有些泄氣。纏了她大半年了,她還真是說不理人就不理人,貞節烈女都沒她那么忠貞。

  凝視她緊繃的小臉,有些苦澀地開口:“他到底哪里好?你對他這么死心塌地。”

  梓修嗎?她扳著手指頭一一細數:“他穩重、他聰明、他體貼、他負責、他功課好、他長得帥、他——”

  “停停停!”她還當真數給他聽啊?“你真殘忍。”

  “我不會離開梓修。”她重申。

  “可是你和他在一起不開心,不是嗎?”

  “那是因為——”發現自己被他牽著鼻子走,掉入話題陷阱,她再度閉上嘴巴。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和他在一起要是真的那么快樂,就不會心事重重,一副壓力大得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可見他根本沒有你說的那么好。我猜對了吧?你無話可說了。”

  “才不是!梓修很好,就是因為他太好、太優秀了,我才會壓力很大嘛,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單純的小姑娘,完全沒察覺自己正被套話,招供得很激動。

  “喔。不過就是比較會讀書而已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書呆子滿街是。”

  “可是梓修不只會讀書,他很有想法,未來也都規划好了。梓修說畢業要和我結婚,婚后我待在家里,然后他當一個稱職的好醫生;梓修覺得婚后不要馬上生孩孩,再等三年會比較好,如果我很寂寞,可以養一只小狗打發時間,然后等存夠錢——”

  “那你的想法呢?”楊嘉璋打斷她。“從頭到尾,我只聽到梓修說、梓修覺得,明明是你們共同的未來,為什么都是他在決定?你就這樣讓他牽著鼻子走,什么都聽他的,什么都由他掌控?”

  她一窒,答不上話來。

  他的話像根利針,狠狠戳入心口,不是她不想反駁,而是一直以來,那是她極力壓抑逃避,不想面對的痛楚,被他一針見血、赤裸裸地掀開,無處可藏。

  她其實不適應太熱鬧繁榮的都市,她向往的是云林鄉下,那種平凡朴實的生活,爸媽都在,不至于讓她感到陌生環境的無助,她知道她很沒出息,但她就真的不是那塊料啊!

  她也很喜歡小孩,不知道為什么要等三年,如果可以現在生小孩的話多好?她不讀書也沒關系啊。

  可是她從來都不敢說,在他已規划好一切的時候。

  “你不覺得這樣很沒尊嚴嗎?把自己搞得像是任他操控的玩偶,我一點都不相信這樣你會快樂。”

  豆大的淚珠無預警地掉下來。她沒尊嚴,她沒尊嚴……在別人眼里,她已經是連尊嚴都沒有的可憐虫了嗎?

  “喂,你——”楊嘉璋嚇到了。女人的淚怎么那么恐怖啊,像水龍頭一樣,說開就開的!

  “你說話好過分……”

  “對啦,是很過分,但也是事實不是嗎?我只是比較直接而已,不然你為什么不否認?因為和那種條件比你優上一百倍的人在一起,任誰都會自卑,因為自卑,就會小心翼翼地迎合他、討好他,什么事都不敢反駁,久而久之,還能有什么自我?這種日子你不辛苦,我都替你覺得累了。”

  “你還說!”她惱羞成怒地吼他。“就算你這樣說,我還是不會離開梓修。”

  “為什么?難道就因為他條件好,你舍不得離開?”

  “才不是這樣。我只是喜歡他啊,我又不是因為他條件好才和他在一起,是真的很愛嘛,你把我說得好勢利……”她哽咽,委屈兮兮地低噥,眼淚掉得更洶涌。

  “你哭什么啦!”他很頭大。“好啦好啦,你說怎樣就怎樣,我不說了行不行?拜托你別再哭了!”

  夏詠絮推開他遞來的面紙,拒絕他的歉意和安慰。

  但是,拒絕得了一次,不見得拒絕得了之后的每一次。

  自從那次脫口泄漏了太多事之后,就像周全的防護被敲出一個大洞,他總是有辦法盧到她松口,也因為太清楚她和梓修之間的事,慢慢地,很多事只能跟他說,也只有他懂,他是第一個,直言道出她的心事的人,如果真有誰最懂她的感受,那也只剩他了。

  因為他說:“我知道你對男朋友忠心不貳,我不會再叫你當我的女朋友了啦,單純把我當個談心事的朋友,應該不會怎樣吧?”

  如果只是朋友,如果他不要老是開玩笑叫她離開梓修投向他懷抱,這個人其實不是那么討厭,于是她接受了這個朋友。

  單單純純的朋友,只是談心事,因為在他面前,她可以很輕松、很自在,恣意宣泄情緒,回歸自我,沒有任何的壓力。

show 於 2008-03-24 03:2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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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3-24 03: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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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個暑假,她順利升上大四,而關梓修依然很忙,教授器重他,為了几份將發表的學朮資料,常常在研究室待到好晚,還有教授問過他,要替他寫推荐信函,出國深造。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慎重思考了几天,回絕了。

  他很忙,忙到他們的話題少了、交集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空泛感。他總說,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在做准備,但是她此刻的寂寞呢?她的孤單無助呢?他明明看在眼里,卻從未正視。

  雖然無論他再怎么忙碌,夜里總會回到她身邊來,可是有的時候,躺在他懷抱,凝視著入睡后的他,卻覺得,他們的距離好遙遠,他愈是往上爬,她愈是只能仰頭看著他,那天差地遠的距離,她上不去。

  心里有個黑洞,無邊無際地蔓延,空泛、冰冷,想抓住什么,卻徒留滿掌空虛,有的時候,她會自我質疑,愛情真的還在嗎?為什么他們會像陌生人,如此疏離?除了同睡一張床,偶爾做愛,他們的生活、心靈,距離愈來愈遠,她永遠只能仰望著那樣的云泥之別,無法交集。

  麻痺的心,真的快要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嗨,發什么呆!”楊嘉璋從身后拍了下她的肩,遠遠就看她在站牌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沒。”她扯扯唇,又低下頭。

  近一年來,他總是不定期地由她身邊冒出來,在等公車的這段時間里聽她說說心事,然后他會笑著揮手,目送她上車,回到男友身邊,除了最初被他以課本要脅的那回,從沒一起出去過,連彼此的手機號碼都沒有,感覺像是比朋友還不熟。

  可是,他卻又是最清楚她心事的人,許多不敢告訴關梓修的話,就是會不自覺地對他說,分享太多她的心情,讓她的情緒有個抒發的管道,久而久之,不自覺習慣并依賴起他的存在。

  細膩地留意到她笑容有些沒勁,他問:“干么?欲求不滿哪?關梓修最近沒好好‘疼’你?”

  “你講話很沒營養耶!”瞪他一眼。

  “瞪吧,反正你也只敢瞪我了,對關梓修要是有現在一半的氣勢就好了!”嘖,差那么多,對關梓修就恭恭敬敬,聽話乖巧得像個小女仆,頂都不敢頂一句。

  “你現在不要鬧我啦,沒心情和你鬼扯。”

  “干么啊?你今天是壽星耶,為什么不開心?”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

  “你說過啊!就是問什么星座的特質是像你這樣又笨又膽小又懦弱又沒種又愛哭的那一次。”聽起來真的很像在損人。

  那次只是不經意提起,他就記住了?還是他刻意帶出星座的話題,就是要套她的生日?

  “關梓修沒空陪你過?”不然這尾壽星在要什么憂郁?

  “應該是吧!”他今天和教授有約,晚上有家教課,應該很沒空,她不敢煩他。

  以往她的生日,他不一定每年都陪,如果相隔兩地或真的抽不開身,他也不會刻意有慶生的舉動,但是如果狀況允許,他通常會牽著她的手逛逛街,買個小蛋糕意思意思慶祝一下,不過許愿時每次都說:“替自己許個愿看能不能變聰明一點。”

  不過也許他忘了吧,記得他曾說過不注重節日,過不過生日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所以她這几天也沒刻意提起。

  “那不然……我是說,反正你現在回去也是一個人嘛,要不要……呃……跟我去慶祝生日?”楊嘉璋有些遲疑地開口,像是怕她想太多似的,很多余地趕緊又補充:“只是朋友!一個朋友幫你慶祝個生日不算什么吧?你千萬不要多心,我知道你是要領貞節牌坊的,八百年前就忘記要你當女朋友的事了!”

  “……”后面那兩句到底是在夸她還是虧她?

  “奸啦,不要想那么多了,說走就走!”他不等她反應過來,當下便先下手為強,拉了她走人。要等她思考完,一定會很吐血地回他一句:“不要,我不可以和梓修以外的男生出去。”

  他絕對相信,除了關梓修以外,沒有任何一個男生牽過她的手,更別提吻她、抱她了,第一次撞到她時,她連扶都不讓他扶咧!要不是他太強勢,也幸好她反應太慢了,老是被他抓著走,他應該連她一根手指頭都碰不到。

  有時他都懷疑她其實活在古代吧?那種被看一截手臂就覺得貞節已失,要投井自盡以全節的烈女。

  這是第二次,她坐上他的機車后座。

  他們吃了晚餐,然后他帶她到海邊,買了一個蛋糕、一打啤酒,豪情萬丈向她宣告要不醉不歸。

  “不行。”她不可以喝酒,梓修會罵人。

  “你很不上道耶!”也不看看這是為誰而買的,慶生怎么可以無酒?居然潑他冷水。

  她張口正要說些什么——

  那道獨一無二的手機鈴聲響起。

  他表情僵了僵。“關梓修?”這鈴聲他已經很熟悉了,只見小女仆不敢怠慢,必恭必敬地接起。

  “你在哪里?”另一頭問。

  “嗯……”她有些心虛地瞥了左側的男伴一眼,壓低音量:“我在圖書館做報告。”

  另一頭靜默了下。“如果沒事的話,別太晚回家。”

  “可是……”他也很忙不是嗎?她不想回去,在生日這天一個人面對冷冰冰的四面牆啊!

  “最晚十一點前要回家,知道嗎?”不給上訴,直接判決。

  挂了電話,見她悶不吭聲,一旁的楊嘉璋主動問:“他怎么說?”

  “他叫我早點回家。”

  “我不知道你還有門禁啊?嘖,管得真嚴,你到底是他女朋友還是女兒啊?”簡直不可思議。

  她情緒低落,沒心思反駁他。

  “你真的要乖乖從命?明明是他自己不陪你,有什么立場要求你早點回家替他等門?你又不是他養的一條狗,負責幫他看門的啊!”他不爽至極,對關梓修從來就沒好感,也顧不得什么詞匯修飾了。

  “你講話好難聽。”那對她的心情簡直是雪上加霜,每句話一箭穿心,字字淌血。

  “我只是講話難聽而已,他呢?是根本就不關心你,他要是真的在乎,就應該先來聽聽你的需求,而不是擅自決定你需要什么,連問都不問一聲你的想法,永遠只會叫你這樣、叫你那樣,任意擺布你、操控你,一點都不管你的心情!這是愛嗎?你認為他這樣叫愛你?我倒覺得,他只是在找個夠聽話、可以任他擺布的玩偶!”

  “你不要說了!”好痛!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刺痛心口,眼淚拚命往下掉,她沖動地搶過他手中的半瓶啤酒,狠狠灌上一口,麻痺心房的疼痛。

  不只楊嘉璋質疑,連她都懷疑,愛情真的還在嗎?他把一切都計划得很完美,所有事情都照著他的意思在走,不只他的人生,連她的人生也規划好,包括什么時候戀愛、什么時候訂婚、什么時候結婚、什么時候生小孩,連她讀的科系都照他的意思在做……可是她要的其實不是他告訴她該怎么做,而是他溫柔地過來問她一句:“娃娃,你要什么?”

  從來沒有,他從來不問她要什么,也從來不在乎她要什么……

  他為什么,不能多聽聽她的聲音,關心她的想法?她真的感覺不到愛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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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好痛!

  夏詠絮撐著欲裂的頭,腦海最后的記憶,是她和楊嘉璋一人一罐,合力喝光了所有的啤酒,然后手機一直響,他嫌吵,伸手搶過來關機,再繼續喝。最后的意識已經有點模糊,只記得他抓著她的肩追問:“我明明比他還要愛你,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然后行為失控地吻了她……

  記憶到此結束。

  她一驚,整個人都嚇醒了,感覺筋骨酸痛、無法移動,才發現壓在她身上的人,而兩人的共通點都是——衣衫不整!

  腦海一片空白,她做不出任何的反應,一顆心瞬間沉入寒不見底的冰窖,四肢僵寒。

  她……做了什么?

  “楊嘉璋!你給我起來!”她氣極,驚怒交織地推開他。

  “唔……你醒啦。”還在半睡夢狀態的人,迷迷糊糊丟來一句,又要伸手抱她,她一火大,張手重重甩了一巴掌過去。

  “醒了沒有!”

  “你有起床氣啊?”摸摸疼痛的頰,被打的人一臉莫名其妙。

  “昨天、我們……我們昨天……到底發生什么事?”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來到他的住處、不記得他們做過什么,記憶完全是一片混亂……

  楊嘉璋坐起,瞥她一眼。“你不記得了?”

  她要記得什么?難道……真的有?

  淚懸在眼眶中,她困難地發出聲音:“你是說……我們……”

  “你說怎樣就怎樣嘍!”仍是那副不正不經的痞子樣,下床撈起地板上的T恤往身上套。

  “到底有沒有?!”她急得快哭了。

  “有。”她要問,他就干脆答了。

  “可是……我衣服還在身上……”完全沒有印象啊。

  “喂,你不是處女了好嗎?說這話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啊!”誰規定這檔子事穿著衣服不能做?

  此話一出,眼淚立刻涌出眼淚,接連著滴落棉被。

  嘖,怎么眼淚還是說掉就掉啊?

  “我沒有欺負你喔,是你自己愿意的。”

  不說還好,一說她哭得更凶。“你、你混蛋——”

  “我又沒說不負責,你哭什么?”

  “誰要你負責!”她有梓修了啊!可是現在、現在……

  想到那個名字,心房一痛。她背叛了他……他們之間,該怎么辦?

  “你該不會還想回到他身邊吧?像他那種心高氣傲的人,你以為他還可能接受你嗎?別傻了!”

  夏詠絮啞口無言。

  梓修的個性她太清楚,他對自己、對一切,都要求做到最完美,到目前為止,一切也都如他所愿,他能夠忍受事情脫離掌控,被自己所信任的人狠狠背叛嗎?

  不能,絕對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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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了哪里?”

  一進門,冰冷的詢問聲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梓、梓修……”驚慌、心虛,令她當下腦海一片空白,支支吾吾找不到一個字回應。

  他面無表情,端坐客廳。“你昨晚去了哪里?我打了一個晚上的手機,你沒接。”

  “我……和佳琪討論報告,太晚了……就在她那里睡一晚……可能……手機沒電了……你一晚都沒睡嗎?”就坐在這里等她?!

  他默默凝視她,不言不語,瞧得她忐忑心驚,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好一會兒,他嘆上一口氣。“你沒回來,我睡得著嗎?下次外宿,打個電話讓我知道。”

  “我、我忘了……”愧悔占滿心胸,飄移的目光留意到桌上的生日蛋糕,一愣。“梓修,這……”

  “昨天你生日,不是嗎?”

  他記得?!強烈的錯愕,再次令她難以反應。

  她一直以為,他忘了,就算記得,他那么忙,昨天的行程也抽不出時間來,所以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以為他不會當一回事。

  可是……他做了,排開所有的事情,就為了陪著她,安安靜靜過屬于她的二十二歲生日。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如果他早說了……就什么都不會發生了……

  “我有要你早點回來。”

  “你不是說……過不過生日不重要?”她真的以為,他不看重這些啊。

  “我說的是,我過不過生日不重要。”不是幫不幫她過生日不重要!關乎到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說不重要?往年除非是情況真的勉強不來,否則他哪一回沒陪在她身邊呢?

  他把她……看得比他自己還重要啊!聽出言下之意,淚水再也難以抑止地迸出眼眶。

  她做了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男人守著一室的孤寂等她倦鳥歸巢,而她卻在另一個男人床上度過這一夜……她要怎么面對他?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心好亂、好痛。他們,該怎么辦?

  “好了好了,不過就是少過一次生日而已,不必哭成這樣,明年補回來就是了。”最后,他這么安慰她。

  以為他會大大發一頓脾氣,但他沒有,只是習慣性地嘆上一口氣,說聲:“算了,沒關系。”

  但是,如果他知道這一夜所發生的事,還會一如往常,平靜地說聲:“算了,沒關系嗎?”

  不可能的,交往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關梓修有感情潔癖,無論于她或自我約束,都要求絕對的專一與忠誠,沒有模糊地帶,非常地完美主義,絕無法忍受這樣的出軌與感情污點。

  因此,她最好可以一輩子瞞住他,否則一旦被他發現,他們也完了。

  但是,她要怎么瞞?她沒有那么高超的演技,更沒有辦法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問心無愧地面對他,每次看著他專注的眼神,都一再地提醒她:她背叛了他、她背叛了他……

  “你究竟怎么了?”夜里,關梓修被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的她擾醒,輕嘆了聲,問道。

  自從上個禮拜一夜未歸后,她就常心不在焉,有時半夜還會被惡夢擾醒,冷汗涔涔。問她夢見什么,她總是不說。

  他知道她心里有事,卻無法預估是什么事。她到底,在怕什么?

  她對他說了謊,他知道。

  生日那天,他其實去了她學校接她,沒等到人,倒是遇上了佳琪,說她早一步離開了。她根本不是在圖書館做報告,也沒夜宿佳琪那里。

  就算沒遇上佳琪,以他對她的了解,又怎么會看不穿真話假話?她不是一個擅于說謊的人,每次講違心之論時,眼神就會飄移,不敢正視他,他沒拆穿,是因為不舍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如果她不想說,他就不會逼她。

  只是,她到底去了哪里?和誰在一起?又為什么要對他說謊?

  他壓根兒沒往不堪的方向去想,只因對她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不追問,是相信她會有分寸,他全心全意相待,也堅信她會回以同樣的全心全意。

  在這之前早有許多風聲傳入他耳中,關于她和另一個男人走得很近的傳聞,他只是一笑置之。他們在一起,耳語是非從來就沒少過,流言聽得多了,有几則能信呢?這些年牽手相伴的感情不是玩假的,除非她親口告訴他,否則任憑千夫所指,他也不為所動。

  他相信,她不會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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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嘉璋天天等在校門口,她想避都避不開。剛開始,她完全無法原諒他。

  “你已經害我做出對不起梓修的事了,還想要怎樣?!”

  他卻回應她:“我只是想爭取一個愛你的機會。”

  面對他的固執,她心亂矛盾,徹底失去主張。

  對開梓修,她只剩滿心的愧悔,難以面對他,沉重的恐懼與罪惡戚快逼得她喘不過氣,這樣的日子好痛苦,再有多深的情也會蝕磨殆盡。

  對楊嘉璋,她雖然很氣、很怨,但是卻無法分辨這些情緒里面,有沒有愛情成分的存在。那些陪在她身邊聽她說心事的日子,曾經很輕松、很自在,和他在一起沒有任何的壓力負擔,那是關梓修從來不能給她的。

  “你自己很清楚,你和關梓修是走不下去了,為什么還要強撐著為難自己?”他說。

  “你以為我們會弄成這樣是誰害的?”

  “我嗎?詠絮,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就算沒有我,你們之間的問題也很多,和他在一起你根本就不快樂,在他面前,你永遠只感覺到自己的卑微,其實,你早就已經不愛他了,你戀戀不舍,不愿意放開的,只是過去殘留的愛情余溫,那么為什么不離開他,給我一個機會?我對你的愛不會比他少,你和我在一起才能感到自在,不是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她辯駁,聲音虛弱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說的每一句,都是事實啊,她和梓修在一起確實壓力大得透不過氣,和楊嘉璋卻能做回自己,露出真心的笑容……

  是否,愛情早已在漸行漸遠的距離當中淡去,遠得再也沒有交集?

  “離開他,好不好?到我身邊來,我會比他更疼你。”楊嘉璋放柔了聲音,問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好亂,迷惘的心找不到出口,她連自己都回答不了,又要怎么回答他?

  “如果你不敢開口,那我幫你去跟他說——”

  “不要!你不要去……”她驚慌地拉住他。

  “那你的決定呢?”

  她想了好久,深吸一口氣。“我自己說。”

  當天晚上,楊嘉璋送她回去,上樓前,他突然張手拉回她,一把抱住。

  “你、你干么……”她嚇得結結巴巴,動彈不得。

  “別反悔,好嗎?我真的很怕你臨時退縮……”

  她推開他,皺眉。“我說會和他說清楚,就是會說。”她沒有辦法欺騙梓修,坦誠之后,會有什么樣的結果,她也無法預料,但那并不代表她已經答應和他在一起,對楊嘉璋有沒有愛情,她根本還沒弄清。

  “記得,我會等你。”他說,眼神專注無比。

  避開他過于炙烈的凝視,她低頭,轉身上樓。

  客廳靜悄悄,梓修應該還沒回來。她開了小燈,打開臥房的門,突然房內大亮,瞳孔一時無法適應突來的亮度,抬手擋了下光線,才慢慢看清房內的人。

  關梓修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盯視著她。

  “梓、梓修……”不知為何,這時看見他,沒來由地一陣心虛,連聲音都弱了。

  “你緊張什么?”他動也不動,目光攫取她臉上每一寸表情。

  “呃……啊?”

  “你在心虛,不是嗎?每次你做錯事不敢讓我知道,就是這種表情。你做了什么?這么害怕看到我。”

  “沒……不是……我……”她是想坦白,但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啊!她驚慌得語無倫次,連話都說不出來。

  “沒?那剛才送你回來的人是誰?”雙拳逐漸緊握,平靜表情透出一絲裂縫。“任何人告訴我,我都不愿意相信,但是你卻讓我看到他送你回來,難分難舍地擁抱,我居然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夏詠絮,你還真敢!”

  她縮了縮肩膀,噤若寒蟬。

  這天生一顆鳥膽的女人……他看了又氣又憐,實在很難相信她有那個膽子背著他亂來。

  他深吸一口氣,最后還是選擇以理智控制怒氣。“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說吧!”

  “……”她沉默了好久,低不可聞地吐出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她跟他說對不起?!換句話說,是真的?他沒誤會什么?

  “夏詠絮!”他暴吼一聲。“你有膽再說一遍!”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被他一吼,凝在眼眶的淚跌落下來。

  她還有臉哭!

  每次她只要做錯事,委屈兮兮地說聲對不起,他就會心軟,什么都不計較,但是這一次,是她一句對不起就能算了的嗎?他辦不到!

  “你和他,到什么程度了?”

  她答不出來,深濃疚悔令她抬不起頭,怎么也說不出口。

  夠了,光這個表情就夠了!

  一瞬間,他理解了什么。“是那一夜?你整晚沒回來的那一夜?”

  她的沉默,代表他沒說錯。

  關梓修,你真是白痴!全世界都知道了,你卻還在不舍得她為難的樣子,不去追問,傻傻地信任。

  怒火燒掉了理智,他一拳狠狠擊向桌面,“砰”地一聲重響,令她顫動了下,凝著淚眼驚懼地望住他。“你背叛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

  “除了對不起,你還會說什么!”他從沒用過這樣的口氣對她說話,拳頭握得死緊,因為若不這樣,他怕自己會失控地掐死她!

  “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你要用這樣的羞辱來回報我?”

  她張口、閉口,發不出聲音。

  “說話!給我一個理由,是什么原因,讓你背棄得這么決絕?”

  “你不要問了好不好……”

  “為什么不問?你欠我一個解釋!”能為她做的、該為她做的,他自認沒有一點愧對她,甚至用盡一切的心力,讓她在他的羽翼下安全無虞,一切的一切,他全扛了下來,不讓她為生活瑣事煩擾,今天又是什么原因,讓她迫不及待掙脫他保護的羽翼,投奔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我做得還不夠嗎?你父母說你稚氣、做事不夠深思熟慮,我說沒關系,就算一輩子都一事無成,我也會照顧你:身邊的人說,明明可以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還是選擇留在你身邊,在你出狀況時為你善后。為了承諾你一個安穩的未來,我累到自己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努力充實自己……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在你眼里,它全是一文不值嗎?!”

  “不是!你做得夠多、夠好了……”不堪他的逼問,沖動之下,她脫口而出:“就是因為太夠、太好了……全世界都在提醒我,你有多好、多優秀,我們的條件相差太懸殊,連自己的父母都一再提醒我,你會看上我,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那這樣我算什么呢?我討厭這種被施舍的感覺,我的存在好像是用來襯托你的不凡,和你在一起,我已經被打擊到自尊全無了你知道嗎?我已經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你了……”

  他……打擊她?!

  沒料到她會這么說,關梓修錯愕得回不了神。

  將一切做到最好,是為了保障她能有一個最安穩無慮的未來,但是她卻反過頭來告訴他,他在用自己的出色羞辱她?

  “我很努力想要配得上你,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和他在一起,我不必擔心旁人的嘲弄,說我配不上他,不必卑微地去迎合他,不會時時感到自慚形穢,我覺得……很自在。”

  他的出色令她自卑,而另一個人讓她自在,這就是她愛上別人的原因?

  “這些,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要怎么說?感情的天平從一開始就不對等,你總是叫我不要這樣、不要那樣,但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女兒啊!你為什么不聽聽我的聲音?我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決定?有時候我甚至會想,你其實不是真的愛我,只是想滿足掌控的欲望吧?”

  那是因為,他知道她的決定是錯的啊!他能看著她去走一條明知道錯誤的路卻不阻止,然后跌跌撞撞地受傷嗎?

  用盡心思在保護她、為她設想,到頭來,他所做的這一切,卻反而成了她離開他的罪咎?還有什么比這更諷刺?

  她說,他只是為了滿足掌控欲。

  關梓修閉了下眼,再也沒有什么,能比這句話傷他更重了。

  “對不起,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是我真的不快樂,你知道的。你給的這一切,已經快讓我不能呼吸了……”

  他讓她……不能呼吸。

  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是用這么勉強的心情和他在一起,曾經以為會白頭到老的愛情,最后竟成了他強迫性的給予、她被動無聲的忍耐。

  很悲哀,但是他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和他在一起,你很快樂,和我在一起,你只覺得痛苦到不能呼吸?”

  “梓修……”她沒那個意思啊……

  “是不是!”右拳狠擊牆面,他現在的樣子好可怕,她膽顫心驚地看著粉白牆面上的血絲。

  “梓修,你不要這樣……”從沒見過他如此情緒失控,她抓住他手腕,驚慌哭泣,不讓他再做出自虐行徑。

  “原來你還會為我哭。”食指划下一顆滾落她頰邊的淚珠,低低輕笑,那酸楚的笑聲,引出她更多的淚。

  “對不起、對不起……”

  “你以為一聲對不起就扯平了嗎?既然知道欠我很多,你要怎么還?”

  “我、我不知道……”這些年下來,他確實為她付出很多,打點生活中的一切、解決所有難題……他明知道她做不來他做的那些事,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主導一切……她要怎么回報?

  關梓修無視她的茫然失措,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她驚愕,瞪大眼瞧他。“梓——”

  不理會她的推拒,他更為堅定地深吻住,几近粗蠻地掠奪紅唇,過重的力道咬傷了嫩唇,他嘗到嘴里一絲血腥味。

  “用你的最后一夜來還,然后,我們兩不相欠。”最后,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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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來,不曾如此瘋狂過。

  整整一夜,他几近失去理智地與她瘋狂糾纏,狂風暴雨般的激情,似要麻痺什么、宣泄什么,燃盡最后的愛情生命力。

  他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床第間他向來是體貼的,從來不曾粗魯地抓傷過她,但是這一夜的他,激狂熱烈,在她體內縱情時,淚水卻無聲墜跌,不曾停止。

  她傷他,很重吧?

  那一瞬間,她有了心痛的領悟,緊緊抱住他,卻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彌補她划下的那道傷。

  她一再、一再地道歉,他一再、一再地需索。

  直到耗盡最后一絲力氣,他翻身平躺,眼眸空洞得找不到焦距。

  天,快亮了——

  他們的愛情卻已到盡頭,再也沒有明天。

  他下床,撿起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眸底溫度一點一滴褪去,直到再也沒有任何情緒,他轉身,用完全陌生、冰冷的眼神看著她。

  “你說,我一直在掌控你,擅自替你做決定,但是這一次,是你自己做的選擇,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你得自行承受,沒得怨尤。”

  他頓了頓。“一直以來,我總在縱容你,錯了,沒關系,還有我在,我會幫你收拾善后,但是這一次,我收拾不了,也無力收拾了。是對是錯,我不知道,你若快樂,我祝福你,錯了,也永遠別來告訴我。從今天起,一刀兩斷,你的一切再也與我無關,我不會再過問。”

  “梓修……”她哽咽。“你……很恨我?”

  “恨?”他輕笑。“我很愛你,曾經。”

  曾經……

  所以,現在過去了,不愛了。

  她聽懂了,閉了閉眼,止住眸眶的淚,拔下右手無名指的銀戒,遞還給他。

  他沉默收回,抽緊的指節握了握,最后感受戒上殘留的余溫,然后拉開窗,毫不留戀地朝外用力丟擲而去。

  “去找你的快樂,我成全你!這輩子,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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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后

  幽靜小巷盡頭,有一家西點專賣店,因為位處僻靜,鮮少會有人走到那里去,平日只有固定的老客戶會光顧,再不然就是不小心迷路走進來的人。

  不過,它有一個特色,里頭所陳列的每一樣點心,都是出自老板娘特聘的女師傅設計的巧思,市面上絕無僅有,且每天限量,樣式也不算多,但絕對精致可口,吃過的客人通常都會再回來。

  中午剛過,沒什么客人上門,柜台角落站著一名女子,正聚精會神地翻著桌上的雜志,眼睛久久不眨一下。

  清脆的風鈴聲響起,隨著推開的玻璃門,一名三十出頭的女子走入,柜台邊的人抬眼一瞥,又將眼珠子黏回原處。

  “小夏,我買了便當,快過來吃。”

  “鄭姊,等一下。”目光依舊矢志不渝地流連在雜志上,貪渴地一讀再讀。

  “那篇文章你已經看超過一個禮拜了,都會背了吧?”

  “還沒背起來。”

  “……”意思是,還真要背?被喚作鄭姊的女子搖搖頭,簡直拿她沒辦法。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有時間看國外的醫學專欄,怎么不多花點時間研究西點烘培食譜?”原本英文差強人意的某人,頭几年還會看到她猛敲翻譯機,為了看懂那些雜志,她這些年的英文可說是突飛猛進,有時還看到廢寢忘食。

  拜托,有沒有那么好學啊!

  擱在角落的手機很不是時候地響起,只見她雙眼還流連在雜志上頭,探手往旁邊摸索到手機,接起隨意“喂”了聲,不一會兒,夏詠絮神情一變,旋即慌張道:“好、好!我馬上過去。”

  等她挂了電話,鄭姊關心地探問:“發生什么事了嗎?”

  “幼稚園打電話來,說小星在醫院……”

  “怎么會這樣?”

  “說是集體食物中毒,我現在要趕去醫院。”

  “好好好,那你快去,店里我來顧就好。”

  “謝謝你,鄭姊。”拎了隨身的包包,轉身匆匆走了兩步,又頓住。

  “怎么了?”

  “是……”夏詠絮支支吾吾,面露難色。“是‘那間’醫院……”

  “哪間?”接觸到她的表情,旋即領悟過來。“這么巧?”

  “現在……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醫院又不是他開的,去就是了!”

  “可是……”

  “夏詠絮!”當老板娘的大吼一聲:“你給我卡差不多欸,你兒子人在醫院,你不快點趕過去,還在這里跟我啰;哩叭嗦一堆有的沒的,到底你兒子重要還是那個早分手沒有任何瓜葛的前男友重要!你管他八百年前跟你說了什么,醫院那么大,又不一定遇得到,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一定記得自己說過什么,你到底在這里鑽牛角尖什么?!”

  一口氣吼了一長串,夏詠絮被凶得乖乖的,低噥:“我馬上去!”

  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鄭姊忍不住又是一陣搖頭嘆氣。

  沒見過這么呆、這么老實、又這么……痴情的笨女人,明明日日夜夜牽挂著那個人,也明明知道那個人在哪里,卻寧可搜集他寫過的每一篇專欄,以及相關的專訪文章來關心他的近況,一字字讀上千遍以解思念的渴,也不敢靠近他工作處十條街以內的距離,就因為當初分手時,他一句:“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她還真的乖乖從命,任憑思念煎熬,也決計不肯違背他的心意,今天要不是小星有突發狀況,讓她有借口凶凶她、逼她踏出那一步,她恐怕到死都不會去找他。

  她總說,她活該,這是她該受的。但是都六年了,坐牢都有個期限,何況是她?這几年她怎么過的,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要真欠了誰,這六年的點點滴滴,難道不足以償清嗎?

  就不知道,那傻女人懂不懂得去爭取,把握住她最想要的那一段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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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匆匆忙忙趕來,挂心兒子的狀況,已無暇細想太多。

  不會的,不會的,他已經是那么知名的外科醫生,需要他動刀的都是重大手朮,不會在一般急診室輪值,所以碰上的機率小之又小——

  她不斷說服自己,向護士詢問過后,匆匆前往急診室。

  很吵。

  今天的急診室簡直像菜市場,二十几個小鬼頭哭鬧起來,簡直教人精神崩潰,難怪有人說,小孩是世上最恐怖的生物。

  哄也不能哄,凶又不能凶,醫護人員除了忙診療,還要忙安撫,完全心力透支。一片哭鬧聲中,五歲的小男孩凝著淚,好安靜、好安靜地縮在病床上。不經意對上那雙眼,關梓修心房一悸,沒來由地感到疼痛。

  也許是因為那雙眼里,無聲的驚慌、無助,以及——寂寞。

  但是,他不哭。

  雙腳不由自主地走向前,輕問:“怕嗎?”

  “怕。”抱著肚子,虛弱的聲音好可憐。

  “那為什么不哭?”

  “男生不可以哭,要保護媽媽。”因為他哭了,媽媽看到就會心疼,難過。

  他用這樣的方式保護媽媽。關梓修聽懂了,更加心憐。

  這是在什么樣環境中成長的孩子?早熟懂事到令人心酸。

  “醫生叔叔,我會不會死?”畢竟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再怎么強撐起勇敢,面對病痛仍有無法克服的恐懼。

  “不會,只要你乖乖配合醫生叔叔,就不會有事。”關梓修調整了下點滴瓶,翻過床頭的病歷紀錄。“你叫夏子星?”

  “對。媽媽都叫我小星,不是蠟筆小新的小新,是天上的小星星。媽媽說,我和小星星一樣閃亮,給她快樂和希望喔!”

  這對母子一定很愛對方。

  關梓修揉揉他的發。“你的確是。”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俊得很,任何人有這樣一個懂事又漂亮的孩子,都該感到無限驕傲。“人活著,有希望總是好的。”

  “媽媽也是我的希望。”他要快點長大,才可以照顧媽媽。“那醫生叔叔,你的希望是什么?”

  他的希望嗎?“我還在找。”

  “那你要快點找到,媽媽說,有希望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以前沒有我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辦。”

  有希望,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

  他略略失神。

  爬得再高,擁有再大的成就,心仍是荒涼,夜闌人靜時,總會問自己:他為誰辛苦,為誰忙?

  回過神來,一陣乒乒乓乓的物體掉落聲引起廣大的注目,他偏頭,朝制造混亂的發源處望去,不經意撞進一雙驚慌失措的水眸。

  一雙兔子般又圓又亮、飽含驚怯的熟悉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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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這樣跌在他面前,用一雙很懊惱、很想哭的大眼睛望住他,那樣無助的眼神會讓人于心不忍。

  同樣的眼神,同樣的一個人,她還是沒變——一樣地迷糊笨拙。

  很難想像好好的一個人,可以走路走到去撞倒醫療用的推車,上頭的藥品散落一地,金屬撞擊的鏗鏘聲夾雜著玻璃碎裂聲,好不精采,讓本來已經哭鬧聲不斷的急診室更添混亂。

  簡直是一場災難。

  液態藥水染了她一身,紅的、紫的、褐的……什么顏色都有,完全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等他意識到時,他已經站在她面前。

  “還好嗎?”

  夏詠絮呆愣了好半晌,張口第一句話竟是——

  “對、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該道歉的對象似乎不是他。挑眉瞥了眼身后苦著臉的護士,淡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完全能夠理解她一副很想把自己藏起來的驚慌模樣,他一貫沉穩,朝她伸出手。

  盯著他伸來的手,似乎又是一愣,片刻后才急急握住,那熟悉的掌溫,一瞬間令她酸楚得想掉淚。

  來不及依戀、多感受屬于他的溫暖,一等她站穩,他旋即抽回手,不帶一絲留戀。“好久不見,有六年了吧?”

  “六年四個月零七天。”她不假思索,本能脫口而出。

  關梓修有些訝異地挑眉。她記得那么清楚?“我無法說很高興見到你。”

  “我明白。”她垂眸,黯然低語:“不會有下一次了,真的。”

  也沒人會希望有下一次吧?她那么愛上醫院?“我幫得上什么忙?”

  “不用!不用!”夏詠絮連忙搖手。她已經欠他夠多了。

  他張口正要說些什么,細細的叫喚聲傳來——

  “媽媽……”

  他回過頭,夏詠絮已飛奔而去。

  “寶貝,你還好嗎?”她心疼憐惜,男孩安心依戀,毫無疑問就是一幕令人稱羨的天倫圖。

  關梓修愣了愣,旋即回神。“夏子星是你的兒子?”

  “是……”

  “和‘他’生的?”以孩子的年紀推算,除非很快又開始另一段戀情,否則應該就是那個“他”了。

  她張了張口,怎么也答不出話來。

  不意外的,當年那樣不顧一切想要在一起,現在孩子都有了,更加沒有理由分開。

  “他對你好嗎?”

  沒什么意思,只是單純老朋友的問候。由他溫淡的表情,她讀出這樣的訊息。

  他很客氣、很有禮,也很……疏離。

  沒想過再見他時,場面可以如此平和,不過……這樣也好,這應該表示,她沒對他造成太大的傷害,這樣……很好。

  她酸酸楚楚,逸出淡淺的笑。“很好,他對我很好、很疼我……”

  他想也是。那個人,不在乎她當時已有同居男友,執意追求,怕是愛極了她,能夠光明正大在一起,又怎么會不珍惜?

  他點點頭。“那很好——”

  “關醫師,三號床的車禍病患流血不止。”身后,傳來護士呼喚。

  他回頭看了一眼。“我先去忙,就——不說再見了。”

  他轉身,走得俐落,不曾回頭。

  不說再見,也……不想再見,她懂。

  望著他的背影,她久久無法收回目光,極輕、極淺,只有她才聽得到的音量,低喃出——

  “再見,梓修。”

  “媽媽……”衣擺被輕輕扯動,她低下頭,兒子那雙早熟的眼眸寫滿憂慮,似乎也感受到母親不尋常的情緒波動。

  “怎么了,小星?還是很不舒服嗎?”

  男孩搖搖頭,渴望地伸出手,尋求一點點的安全感來撫平惶然的心,確認自己還擁有這份親情。

  她張手摟抱兒子,溫聲安撫。由母親懷中,男孩悄悄抬起眼,看向那人離去的方向。

  那個醫生叔叔……是對媽媽很重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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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夏詠絮被罵慘了。

  “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好不容易見了面,為什么不跟他把話說清楚?”

  “我沒有什么要說的啊——”

  “沒有?!”鄭明娟的吼叫更加震痛耳膜。“你可以告訴他,你沒有對不起他;你可以告訴他,你心里還有他。你甚至可以告訴他,小星是怎么來的……這么多話可以講,你居然說‘沒什么要說’?!那你等了六年到底在等什么啊——”

  可是,她確實是對不起他啊,錯就是錯了,沒有任何借口,以她對梓修的了解,也不會接受。

  “我不是在等——”

  “閉嘴,我還沒罵完!”喝口茶,繼續開罵。“最蠢的是,你這個笨蛋居然蠢到告訴他小星是楊嘉璋的孩子,存心斷自己的生路,這樣他就算原本有心要原諒,也會被你氣到再次吐血,你這顆裝豆腐渣的腦袋瓜究竟在想什么?!”

  “鄭姊,你真的想太多了!”復合?六年前都不敢想了,更何況是現在?她明白鄭姊的好意,但覆水難收,再多說什么都沒有用了,他也不會想聽。

  “我和他早就結束,他也有自己的生活,過去的事他早就沒感覺了,我和他真的不可能再有什么了啦。”

  “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沒感覺?”

  “看得出來啊。”那完完全全就是對待一般人的態度,波瀾不興,以前他對不重要的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鄭明娟張口還要說什么,她搶先一步打斷:“小星肚子餓了,你讓我先去煮碗稀飯給他吃好嗎?”

  對厚,差點忘了她的寶貝干兒子。

  不敢面對現實的女人一溜煙竄逃到廚房,鄭明娟暫時放過她,坐到床邊去。小家伙虛弱的樣子看得她好心疼。“寶貝,干媽剛剛太大聲有沒有嚇到你?”

  小星輕搖一下頭。“媽媽做錯事嗎?干媽為什么要罵媽媽?”

  “不是做錯事,是她笨死了!”自己的幸福都不懂得爭取,放它白白自掌心溜走,笨笨笨,笨到家了!

  她還不了解那個傻瓜嗎?剛剛是在她面前說得很瀟灑啦,表面上一副很堅強的樣子,她敢賭一躲到廚房去,肯定又在偷偷掉淚了。

  明明就用情那么深,她敢賭那笨丫頭一定會守著她最初的愛情,就算對方一輩子都不知道,她還是會在遠方默默愛著,到老,到死!

  既然感情放得那么重,為什么不試著爭取看看呢?畢竟那個男人也曾真心愛過她,不管當初的感覺還留下几分,至少她為自己努力過了,就算最后還是挽不回,也沒有遺憾了啊!

  偏偏她就是死腦筋,老覺得自己犯的是不可饒恕的過錯,無法原諒自己曾那樣傷害過他,自覺無顏、也沒資格再去對他說愛。

  六年來,愧疚感日日夜夜折磨啃噬著她,她一直都在懲罰自己,存心不讓自己好過,來償還對他的虧欠,她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才肯放過自己呢?

  “干媽,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小星遲疑了片刻,輕聲問:“那個醫生叔叔,是很重要的人對不對?”不然媽媽不會看見他以后,就變得好安靜,好像傷心到……想哭都哭不出來的樣子。

  那一定是媽媽很重視、很重視的人了,才會這樣。

  鄭明娟有些意外。連小星都察覺到了,她還在假裝無所謂!

  對上那張還在等待答案的純稚小臉,她思緒一轉——對呀,那顆石頭腦袋轉不過來,她不妨就來洗腦小的!

  “小星,干媽偷偷告訴你,你不可以告訴媽媽喔!”

  “好。”

  “其實啊,那個醫生叔叔,是媽媽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可是你知道的嘛,媽媽是膽小鬼,連看到蟑螂都會尖叫,當然不敢告訴那個人嘍!然后那個人不知道,媽媽就很傷心、很傷心,才會常常一個人偷哭。”

  原來,那個醫生叔叔,就是媽媽一直想念,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哭的人啊!

  “那……那個人會不會不喜歡我?”如果是媽媽很重要的人,那萬一那個人不喜歡他,媽媽會不會不要他?

  “當然不會呀!我們家小星那么可愛。”一把摟住,狼吻几下小帥哥以茲証明。“小星有沒有發現,你和醫生叔叔長得很像喔,他來當小星的爸爸多好,一起走在路上,大家都會說這對父子好帥,小星不想要一個爸爸嗎?”

  如果是一個很疼他的爸爸……那他當然要!

  “還有,小星希不希望媽媽快樂?醫生叔叔可以讓媽媽笑得很開心喔!”

  這樣,媽媽就不會再一個人偷哭了嗎?

  “小星那么勇敢,一定會幫媽媽的,對不對?”最后一擊。

  小星認真點頭。

  媽媽膽子很小沒關系,他已經長大了,會幫媽媽打蟑螂,也會幫媽媽快樂。

  雖然他沒有追過別人,不知道要怎么追,不過幼稚園的女生很喜歡找他玩,干媽說她們是因為喜歡他,想“追求”他,如果這是追求的話,那他可以學起來。媽媽很疼他,他要幫媽媽追她喜歡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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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命運很奇怪,同住在一個城市里,六年間不曾見過面,一旦碰上了,就像解除魔咒般,不管走到哪里都會遇上那個人,就算刻意遠避也一樣。

  她已經很努力克制住想見他的欲望,讓自己與他工作的地方保持十條街的距離了,偏偏命運這玩意兒總教人措不及防。

  依循電話訂購的地址,送來客人團體購買的點心,走出辦公大樓,扑面而來的熱氣令她腦海一陣暈眩,几乎站不住腳。

  要命,36度的高溫,這不把人烤焦了也非中暑不可。

  左右張望了下,前方有間簡餐店,她不加思慮地走了進去,目光搜尋了下適合的空桌。

  天氣熱,連帶地她的思緒也變得遲滯,視線掃了一輪,腦海才慢慢倒帶方才看見的影像,然后怔住。

  梓修?!

  第一直覺反應是立刻轉身離開,中暑也沒關系。

  他應該……沒看到吧?

  “為什么見了我就走?”不疾不徐的嗓音飄過來,他目光沒離開桌上的雜志,翻了一頁,才緩緩抬眼。“我這么礙你的眼,讓你寧可出去外面被太陽烤熟?”

  還是那淡淡的語調,聽不出情緒起伏。

  他……在生氣嗎?

  她無法分辨,微慌。

  從以前還相戀時,他就是個性情內斂的人,少有人看得透他。幸而,他從來不會對她隱藏情緒,喜怒哀樂都會敞開心胸讓她看得清清楚楚,不教她無所適從,那是他的體貼,也因為他從來沒把她當外人。

  而現在,他有心要藏起情緒,她根本就看不透。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坐下吧,我一會兒就要走了,不會有誰誤會。”這家伙超級不耐熱,沒有一年夏天不中暑,只要氣溫逼近三十度,她就開始頭昏了,現在這種天氣簡直可以要了她的命,她卻寧愿去外頭中暑也不和他同處一室,算她有個性!

  她愣愣地拉開椅子,坐下后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他說誰會誤會?

  服務生前來,他本能地回應:“給她一杯冰鎮酸梅汁——”頓了頓,似有些自嘲地接續:“我忘了你不喜歡被掌控。需要什么你自己點吧!”

  “梓修……”他還記得她當初那番傷人的話?現在這些話聽進她耳里,字字像利針刺進心窩,痛不堪言。

  “點啊,看著我做什么?我臉上又沒有Menu。”

  她張了張口,低低重復:“冰鎮酸梅汁……”

  服務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么,收走Menu,大概是覺得她很奇怪吧,一樣的東西,干么又為難考慮這么久。

  她也覺得自己是笨蛋,明明喜歡的是同一個,為什么要鑽牛角尖,自尋煩惱了半天,繞上一大圈才發現她要的還是那一個。

  他的霸道、他的掌控,給了她最想要、也最適合她的,她卻從來沒有認真體會過他的用心,只是一逕地排斥。

  他沒再搭理她,也不在意她怎么想,逕自吃他的燴飯,左手翻動雜志,一心二用。她不自覺脫口問:“你——還沒吃飯?”

  都下午三點多了,午餐早過很久,晚餐似乎又太早。

  他總是如此,以前讀書時時間永遠不夠,別人的二十四小時他當四十八小時在用,吃飯時還得邊讀書,常常食不知味。那時她很賊,想試探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專心,就將他們都一樣討厭的紅蘿卜偷偷撥到他碗里,他根本沒發現,還吃個精光。

  他現在,還是那么忙嗎?

  “早上有一台手朮,七個多小時。”總不能叫病人等一下,先別死,我出去吃個飯吧?

  “喔。”他常常這樣嗎?好辛苦。而且過了用餐時間,選擇也不多,真的只能將就著隨便吃吃,那如果是晚上輪值時怎么辦?

  “你沒有想說儲放些可以保存比較久的點心暫時充飢嗎?”

  “我不吃甜食。”更沒有在正餐以外吃點心的習慣,不過不指望她記得就是了。

  “我當然知道,我的意思是——”

  “抱歉,您的冰鎮酸梅汁。”侍者送上飲品,中斷了談話。

  他面前也有一杯,那是他們兩個都共同喜愛的風味。

  他的家人總是稱贊她有一雙巧手,變化得出各式各樣的小點心,而他獨獨偏愛的,卻是做法再簡單不過的冰鎮酸梅汁,酸酸甜甜的滋味,是當時熱戀的心情寫照。

  夏天寧靜的夜晚,他們各自溫書,共飲一杯冰鎮酸梅汁,書讀得累了,便轉頭啜飲一口,有時兩人同時湊上前,不經意碰上了唇,而后熱吻,最終演變成激情纏綿的夜晚……

  他是不是也想起這些事?由他沉晦的眸子,她無法解讀。

  輕淺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抽出口袋里的物品,輕薄的機身,很符合他的極簡風格。“你忙完了?嗯?不用,我過去……”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么,他抬眼往她身后看,店門外是一名美麗、自信并且亮眼的女子,是她原本想成為的那種商場女強人。

  他挂了電話,另一手撈帳單,留下一句:“我先走,不打擾你。”

  打擾?明明……該是她打擾了他,不是嗎?

  他走得那么快、那么倉促,盤中的燴飯甚至吃不到一半,是她壞了他的食欲,還是急著會另一名女子?一名——他此刻真正在乎的女子。

  門外女子仍是走了進來,迎向他,隔了段距離隱約捕捉到輕細的對話:“這樣好嗎?你朋友還在,怎么好意思先走……”

  “只是以前的舊識,不重要。”結完帳,他伸手,摟住女子纖細的腰身,一同離去。

  原來,他欣賞那種型的女子,和當初的她差好多。

  她知道那女子,上一期的八卦雜志有刊出來,捕捉到兩人親密進出飯店的照片。一個是醫學界的精英,青年才俊;另一個是大企業家的掌上明珠,上流名媛,難怪一舉一動受到矚目。

  終于明白,他為什么會到離工作處那么遠的地方吃飯了,因為那名女子上班的公司,就在這附近……

  她聰慧美麗、獨立自主、知性且感性,不會讓他煩惱,不會總是令他嘆氣,這是他現在喜歡的女孩子,這是他現在的生活,他們看起來很合適,也很……匹配,酸梅汁的味道,已經不重要,也記不得了。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他開心,最重要。

  望著桌上屬于他的那一杯酸梅汁,他一口也沒喝,退了冰的杯緣沁出顆顆透明的水珠,一顆,又一顆,與她的淚一同往下掉。

  只是以前的舊識,不重要。

  他如是說。

  她用力吸上一口,嘗不出味道。這杯酸梅汁不是她做的,沒有當初那種沁心甘醇的風味,不夠酸、不夠甜,她只喝到苦苦澀澀的味道。

  苦的是心情,澀的是掉進杯里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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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澡,由浴室走出來,床上沒看見人,目光移向窗口,那道頎長的身影倚靠在窗邊,指間燃了根煙,他盯視著,出神凝思,煙霧繚繞中,俊雅面容飄忽而迷離。

  “你抽煙?”古靜芸有些意外。真難得,最有健康觀念的醫生,居然在做摧殘健康的事,認識他以來,這還是頭一遭。

  他回眸,見她走來,就要捻熄。

  “別。”她伸手阻止。“你抽吧,我不介意。”

  抽煙的男人很有魅力,她微微一笑,偏頭凝視。“你有心事。”

  他挑眉,熄了煙。“怎么說?”

  “你今天有些失常。”他一向行止得體,床笫間更是沒話說,體貼完美的標准情人,從不曾造成她任何的不適,今天卻失控地在她身上留下吻痕。

  懂她所指,他望向白色浴巾包裹下的窈窕身軀,拇指挲撫纖肩上的吮痕。“抱歉。”

  她搖頭。這種事其實沒什么好抱歉的,男歡女愛,本就是這么回事,激情失控、歡暢極致,誰不曾有過呢?只是一直以來,他都太清醒、太理智,無時無刻記得保持完美禮儀,反倒讓她覺得他始終置身事外,不曾投入過。

  今天的他,至少比較像個人。

  “梓修,你為什么從來不在下床之后吻我?”

  “這是你的要求?”他轉身,被她拉住。“我剛抽過煙——”

  不等他說完,纖臂攀住他的肩,仰首吻住他。

  這就是關梓修,永遠記得完美的性愛禮儀,但是有哪個伴侶在接吻前,還會想到要先刷牙漱口之類的事?

  更早之前,他們甚至只上床,他吻遍全身也從不吻她的唇,她開口問,于是之后,他吻她,只在歡愛時。

  女伴的要求,他會做,完美得無懈可擊。

  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像是將情緒牢牢深鎖,所有的一切,都是制式化、完美地執行,卻空洞得缺乏情緒,她抱得了火熱身軀,卻抱不到他冰冷的心。

  而今天,像是深鎖的那個地方,被敲出一個洞,情緒泄出,她感覺到,他隱隱波動的暗潮,盡管,他掩飾得那么好,不露一絲痕跡。

  她不相信他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每個人,一生總有過一、兩回的年少輕狂,牽挂著一個人,熱烈愛著,想擁抱她、為她燃燒,不是每次的表現都是最完美的,也不會記得什么刷牙或性愛禮節的事,有時會很沖動、很失控,情不自禁,但那才是最真實的他。

  那個“舊識”很不簡單,輕易便做到了兩年來她一直辦不到的事。

  良久,她拉開距離,靜默凝視他,什么也不說。

  “她是我的前女友。”好半晌,他緩慢地吐出几個字。瞞不了,他知道他瞞不了她,她太聰慧,心思太細膩,即使不說,她也猜得到。

  大家都說他難懂,一旦有心要藏,誰也看不透,就連他曾傾盡一切去愛的那個女人,都不曾真正懂過,但是她懂,即使刻意去掩藏,她還是能察覺,連他也不懂為什么。

  “后來怎么會分手?”

  他又靜默了一陣。“不愛了。”

  不愛了,是他?還是她?答案似乎很明顯。

  “但是當初那道傷,你至今仍隱隱作痛。”

  又是一陣沈窒——“靜芸,你為什么會這么懂我?”

  “我年紀不小,家里在催了,父母要我考慮一下。”她突然冒出這一句,風馬牛不相及。

  “考慮”什么,他們都心知肚明。

  “有對象?”

  “有。吃過几次飯,還不錯。家里說,我如果沒其他想法,就這樣了。”

  “是嗎?”他點頭。“那恭喜你。”他伸手,與她交握。

  這兩年間,他們的往來其實是極私密的,從沒想過要對外界公開,即使八卦雜志寫得風風雨雨,他們都心知不是這么回事。

  第一次見面,是她主動攀談,第二次見面,她開口約他吃飯,第三次見面,他們上床。

  她是聰慧果決的女性,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一開始,只是長夜相陪,后來,則是可以談得來的朋友。

  郎才女貌是他們在說,那并不構成愛情的條件。有時他覺得,她與他各方面都太像,他們欣賞對方,相知相惜,也就這樣了,不涉及其他,一旦她有更好的對象,他會笑著說再見,并且祝福她。

  雖然沒有那方面的承諾與牽絆,但這兩年間,她一直是他唯一的床伴,這是對彼此的尊重,相信她也是,那是不需言說的默契。

  被八卦雜志追逐,原非他所預料,他們的關系被渲染放大,他家里那方面在問,相信她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他們都清楚,彼此不是那種關系,他們都是堅定自主的人,不會受外界影響。

  她輕聲道謝,抽回手,轉身穿回衣服。他禮貌地背過身,不是那樣的關系,就該把持分際,盡管前一刻,他們仍在那張床上親密交纏。

  “你問我,為什么那樣懂你,現在我可以回答了。”

  他回眸,她已穿妥衣物,靜靜站在他身后,雙掌平貼俊容,猝不及防地拂掠一吻。“因為我愛你,我用真心,在感覺你的每一寸呼吸與脈動。”

  他愕然。“什么時候的事?”他竟從未察覺……

  “在一起的半年后。”

  也就是說,這一年半以來,她都在用她的方式愛他。

  “你該早點讓我知道的。”他聲音微啞。一直以為,性愛只是成年男女間,一種必然的需求,他與她身邊都沒有人,彼此合得來,于是成為固定床伴,從不知道,她對待他的方式,不僅止如此……

  “有差別嗎?”她反問,說了,并不會因此而有所不同,最多,就是提前說再見,她太了解他。

  他默然。

  “所以我選在今天說出來,我在賭。其實你知道嗎?我父母并不反對我們在一起的,他們問我有沒有其他的想法,你可以開口要求或是爭取的,但你沒有,你第一反應,是笑著說恭喜。

  “很明白了不是嗎?你不在乎的,說當朋友,你就是真的當成朋友,沒有其他想法,真正讓你痛、讓你有感覺的,還是多年前的那道舊傷,它一直沒有痊愈過。”

  “很抱歉,我是個商人,不做沒有投資報酬率的事,努力一年半也夠了,我選擇退開,另起爐灶。”

  是啊,這就是她,提得起,放得下,不會把自己困鎖在沒有出路的死胡同里。

  “你一直都是聰明人。”他張臂,給了她最后的擁抱。“謝謝你給的愛情,還有陪伴。曾經為你所愛,是我的榮幸。”

  臨去前,她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是聰明人,那你就是世上最笨的男人。”

  他微愕。

  “你是醫生,用不著我多說,哪里有傷,就該往哪里治。我不知道你現在的感覺是愛、是恨,還是其他,但是假裝它不存在,再過多少年,依然會痛徹心肺。如果你不能坦然面對它,真正地放下與釋懷,那么你這輩子,永遠不可能重新開始,更愛不了任何人。”說完,不等他回應,她拉開門把,靜靜離去,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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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相遇,是在一個禮拜后。

  他上超市補給一些日常用品,不知是天意還是命中注定該受血光災,這里離他的住處有一段距離,基本上完全不可能碰上的,但就是讓他遇上了。

  住這里的其實是他家的小鬼。有時候覺得笨蛋梓勤和某個人很像,好說話、心腸軟、不擅于拒絕,下場就是弄得自己山窮水盡——畢竟這年頭會把生活費借給別人,然后搞到自己三餐不繼的天兵也不多了!

  叫他搬去一起住,偏偏小鬼這時又很有志氣,堅決自力更生,他要不偶爾來晃晃順便收尸,真怕笨小鬼哪天把自己給餓死了。

  看吧!每次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替那個彈盡糧絕的家伙補充生活所需和可儲放的糧食。

  米?他太懶了,不會煮。

  泡面?不營養,防腐劑吃那么多,又不是預備擺進故宮。

  想了想,他只好多補充些奶粉、麥片以及簡易的食品料理。

  踏進超市后的五分鐘,他就發現她了,但她比他更專心,他刻意避開,沒上前去。

  他不是笨蛋,兩回相遇,可以感覺到她明顯的閃躲,甚至慌亂到撞翻醫療用品,如果看見他是那么困擾為難的事,他又何必再去自討沒趣?

  不一會兒,她前往柜台結帳。可他忘了一件事,這個人不知是天生帶衰還是怎樣,老是與麻煩畫上等號,以前幫她收的爛攤子不計其數,現在沒有關系了,還是會讓他碰上——

  從來只在電視及報紙上看見的社會事件,正寫實地在他面前上演。原來真的有天兵可以戴了安全帽、手持水果刀就單槍匹馬來搶劫,而她什么時候不結帳,好死不死挑那個時候!

  所有人全尖叫逃開,能離多遠的全縮到最角落,只剩收銀員及結帳台前不敢妄動的她。

  鋒利的水果刀在她及收銀員之間來回晃動,撂著狠話虛張聲勢。關梓修屏住呼吸,雖然一眼就看穿這是毫無經驗的菜鳥搶匪,被逼急了才會一時沖動艇而走險,應該也沒膽子傷人,但是亮晃晃的刀光投射在她臉上,仍是令他心驚膽跳。

  收銀員慌慌張張地將成疊鈔票遞出,他松了口氣,高懸的心正欲放下,收了鈔票的搶匪忽然瞥見什么,探手往她頸項抓去,她本能地伸手去護,一爭一奪間形成拉鋸,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這笨蛋!他要給他就是了,她在抗拒什么!

  那維護的態勢,對方更加認定收在領內的是值錢的物品,別說搶匪了,連他都質疑是什么了不起的寶貝,讓她不怕死地拿命去護。

  事情全在一剎那間發生,對方沒想到她會反抗,心一慌,原是嚇阻作用的水果刀往她執意護住不放的手掌划去。那一刻,他腦海完全抽空,別問他在想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當他反應過來時,懷里正抱著她,手背一陣劇烈的抽痛。

  她怔然仰首,一見是他,臉色駭然大變。“梓修!”

  鮮血迅速涌出,染了她滿掌,尖叫與混亂中,保全人員乘隙制伏搶匪,但他們的心思已經不在那里了……

show 於 2008-03-24 03:22: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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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3-24 03: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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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哭。

  從超市到就近的醫院急診室,雙手捧著他被划傷的右掌,無聲地猛掉淚,鮮血染了她滿掌,和透明的淚珠融為一體。

  一路上,她淚水掉到讓計程車司機和醫護人員以為他就快要死了——如果這不是他的手,他差點也要這么以為。他懷疑他流的血有多少,她掉的淚應該也少不到哪里。

  有那么嚴重嗎?不過就是一道傷。

  “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連醫生都說話了,她那種掉眼淚的速度,會讓人家以為這里醫死了人啊!

  各位聽聽,她剛剛是怎么說的?!聲淚俱下,求他要“救救他”!

  “救”耶!手背划一道傷口——好啦,這道傷是深了一點、血流得多了一點、針也多縫了一點,但……還不到“救”的地步吧?

  就算再三向她保証,真的不會有事,她還在堅持,要不要做個斷層什么的,深入一點檢查,說不定傷到神經之類的……拜托,鑲金鑽的也用不著這樣!

  專業素養一再被質疑,醫生略感不悅。“小姐,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可是……他的手很重要,不能有一點閃失……”她只是很擔心,真的不是不相信他的醫朮啊!

  “誰的手不重要?”

  “他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是人生父母養,別人就不是啊!

  “他、他是很了不起的醫生……他的手可以救很多人……”對他而言,那雙手是他的生命、他的榮耀,他一生的努力全在那雙手,若有絲毫損傷,等于是毀了他整個人啊!

  想到這里,她更是心痛自責,無法原諒自己。要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受傷,她每次都拖累他……

  正在縫合傷口的醫生抬了下眼。“你也是醫生?哪一科?”

  “外科。”

  想起病歷上填的名字——關梓修。“原來是你,我常看你寫的專欄。”那個國外醫學專刊很有名,自身的學朮發表能被采用,是多大的肯定及榮耀,他是台灣醫學界的菁英。

  “那你要不要深入檢查一下?”外科醫生,確實比一般人還要看重雙手,絲毫損傷不得。

  “不必。”關梓修眼也沒眨。

  “常常拿針縫別人,今天看著自己被縫,有什么感覺?”當醫生的無奈啊,再高明的醫朮也醫不了自己。

  “沒感覺。”關梓修面無表情。麻醉針一打,手根本不是自己的,隨人宰割就是了。

  好酷的男人。醫生搖搖頭,接著包扎傷口。

  “真的不要緊嗎?”能不能不要再話家常?她急得又要哭了。

  醫生又挑眉瞥他一眼。“要不要安慰一下女朋友?她看起來很難過。”從頭到尾緊握著他沒受傷的左手不放,傷心著急到連旁人都不忍心了。

  關梓修目光移向她。

  滾燙的熱淚滴在他的手背,他腦海浮現許多年前的一個夜里,她也是這樣捧著他的手,著急落淚,一顆顆的淚水,溫柔憐惜。

  連他也不懂,明明不愛了,心屬于另一個男人,還能這樣為他哭,究竟是她多情,還是眼淚太廉價?

  “啊……不是,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她不知在慌什么,怕被別人誤解他會不高興,急急忙忙澄清。

  他眸光驟然降溫,由她緊握的雙掌中冷冷抽回左手。“的確不是。”

  這對男女,挺奇妙的。醫生忍不住來回多研究几眼。

  不是那種關系,會為對方哭成這樣?不是那種關系,手會任人握半天也沒想到要抽離?女方明顯是情深似海,瞎了眼都看得出來,男方呢?卻踟躕不前,把自己困死在不知名的情緒里掙扎,這看起來心理問題很大條。

  “我有認識的朋友是心理咨詢師,有需要可以來向我要電話。”處理好傷口,突然冒出這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

  關梓修一頓,不說什么,左手拎起椅背上的外套,逕自起身離開診療室。

  “梓修——”夏詠絮追了上去,他腳步突然一頓,她倉促停住,險些一頭撞上。

  “你沒其他的事可做了嗎?”他淡漠地反問。

  “我、我是想……你現在手受傷,很不方便,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

  “夏詠絮,請你認清自己的身分,有丈夫、有兒子的人,就不要做出誤導別人的舉動,你不擔心被誤會,我怕。”她永遠記不得自己的身分,六年前是,六年后還是這樣!她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學會專心看著一個男人!

  “我……”她張口,啞了聲,什么也說不出來。

  “真的夠了,夏詠絮,你怎么想我管不著,但我關梓修絕不當第三者。”他轉身,決然而去。

  “沒有……第三者……”她顫聲道,微弱吐出話。現在才知道,這件事造成他多深的陰影,說出來,他會不會好過一點?“我和他……沒有在一起……”

  他一陣靜默——

  半晌,語調空寂地回應:“那又怎樣?”

  他邁開步伐,堅定,決絕,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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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第三者。她說。

  “我和他……沒有在一起……”

  睡夢中驚醒,關梓修冷汗涔涔。

  坐起身,他懊惱地扒梳額前被冷汗打濕的發,將臉埋在膝上。

  他在騙自己,一直都在騙自己,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承認確實有另一個人存在時,那種痛心的感覺。

  她用背叛回報他全心全意的深愛與呵護,為了和那個人在一起,不惜傷害他,現在卻回過頭來告訴他,他們并沒有在一起,那他受的這些到底算什么?!

  夏詠絮,別人的痛,別人的苦,在你看來這么一文不值嗎?為什么她可以如此任性,隨意地傷害一個人?

  今天,她一句“我和他沒有在一起”,能改變什么?

  她的叛離是事實,痛苦早就造成了,他沒有辦法當作沒這回事,真的沒有辦法……

  多少次夢里,看見她一次又一次,轉身決然而去的畫面。

  她說:“我不愛你了。”

  她說:“你的愛讓我窒息。”

  她說:“和你在一起,我只覺羞辱痛苦……”

  驚醒后,他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空洞的眼,無眠到天亮。

  這六年間,他是這么過的。

  他可以欺騙全世界,過去了,他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他騙不了自己,心——還是很痛。

  她讓他覺得自己,好失敗。

  也許,他該回去要那個心理咨詢師的電話,他快被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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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好嗎?”余盛德目光飄向他右手。

  “沒事了。”他動動指關節。

  “你應該多愛惜自己一點的。”待在這一行,工作壓力大,尤其看遍生老病死,每位工作同仁一年至少也會排段時間出國散散心,調節心理狀態。只有這個人,像麻痺了一樣,完全沒感覺的,這几年几乎不曾見他休過長假,大概也只有這種天災人禍,才能強迫他休息了。

  誰知這人勞碌命,傷口才剛拆線,就急著回到工作崗位,是怎樣?閑不下來喔?

  有時覺得,他似乎在用几近自虐的方式,耗損生命。

  關梓修抬眼。“學長,我什么時候不愛惜自己了?”

  “得了。”余盛德揮揮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用不著爭辯。

  關梓修倒了杯水給他,見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玻璃罐,解釋道:“Miss張拿進來的,不曉得誰送的。”

  玻璃罐內,是各式可愛的造型餅干,五顏六色好不精采,他對這類零嘴一向興致缺缺,也就擱著了。

  “愛慕者?”余盛德打趣地問。這學弟,英偉挺拔,外型俊俏,再加上職業是最搶手的醫師,老是令女病患神魂顛倒,痴迷愛慕。

  “不可能。應該是哪個已經出院的病患,純粹表達感謝之意。”

  “你又知道了……”視線停在一處,突然爆笑出聲。

  關梓修有些無奈。“知道為什么不可能了吧!”

  這——這哪來的天兵愛慕者,居然在上頭貼名字,還貼得好牢,用了好几層膠帶,多像小學生在便當盒上寫名字,是怕人不知道嗎?最好笑的是,那生嫩可愛的宇跡——

  “你這個小愛慕者,大概幼稚園還沒畢業吧?”關的筆划太多不會寫,還用注音咧!

  瞧瞧他多造孽,魅力向下延伸到幼稚園去了!

  “你喜歡就拿去吃,不要消遣我。”正打算做自己的事,不再搭理他,護士敲了下門,抱了罐裝滿小餅干的玻璃罐進來。

  “又是他?”不是交代了任何人、任何東西都別收嗎?

  護士點頭。“是啊!”那小男生很可愛,用誠意十足的眼神哀求她交給關梓修,任何有點母性光輝的人,都不舍得拒絕他的要求啊!“他真的很可愛,長得和關醫師好像,該不會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關梓修完全不打算回應這種無聊笑話。“他還在嗎?”

  “在一樓挂號處,應該走不遠。”

  關梓修接過密封罐,快步追了出去。

  趕到一樓大廳處,那小小的身影正要走出大門。

  是他?!關梓修不能說不意外。

  “小星!”他張口喊,三兩步追上。“你怎么會在這里?媽媽呢?”

  “只有我一個人。”眼睛看著他手中的餅干罐,口氣有些期待。“醫生叔叔,餅干好不好吃?”

  真是他?!

  關梓修蹲下身,與他平視。“來,小星,先告訴醫生叔叔,媽媽知不知道這件事?”

  小星搖頭。他是瞞著媽媽,自己跑來的。

  “那你怎么來的?”

  “上次肚子痛,回去媽媽帶我坐公車,我有記起來喔!”

  所以,一個才五歲的小男孩,就抱著一罐餅干,自己一個人坐公車、走大老遠的路過來,就為了送個點心給他?還不只一次!

  “這樣很危險,下次絕對不可以再這樣做,知不知道?”

  小星張口要說什么,又閉上,沉默地低下頭。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他想起很多年前,有個人也是那樣的表情,直到最后才告訴他,她要的不是命令,不是他總是告訴她該怎么做,而是希望他聽聽她心底的聲音和需求……

  “來,小星,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不及思索,他已問出口。

  “因為……因為……”小星猶豫了好久,才輕輕地說:“我想讓醫生叔叔喜歡我……”

  極細微的聲音,但關梓修聽見了。

  他不知道追求要怎樣,幼稚圍的同學喜歡他,所以把最喜歡的東西和他分享,對他示好,干媽說這叫追求。那,這是媽媽做給他吃的,他留起來,把最喜歡的餅干給醫生叔叔,希望醫生叔叔對他好,也對媽媽好。

  關梓修輕撫那張稚嫩的臉蛋,心湖激蕩。他連示愛,都是最直接、最純淨無瑕的,這孩子……和他媽媽好像。

  但是……他可以喜歡他嗎?他沒把握自己做得到……

  “爸爸呢?”這不像一個擁有父愛的孩子會說的話,那男人到底在搞什么?就算分手了,連孩子都不要嗎?

  “爸爸……死了。”

  他為之震愕。這就是她說的……沒在一起的意思?!

  “醫生叔叔,你可以……當我的爸爸嗎?”

  他沉默了陣。“對不起,小星,我不能。我拒絕不是因為討厭你,真的,你很乖,很懂事,我曾經也非常希望你是我的兒子,但終究不是。下次別再做這種事了,真的沒有用。”

  小星不說話了。

  一個不懂哭鬧的孩子,沉默時格外教人心憐。他現在知道,那群醫護人員為什么拒絕不了他了。

  “這樣好不好?我把電話號碼給你,只給你一個人,你要收好,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有事或想找人說話時就打電話給我,不要再瞞著媽媽一個人跑來,真的很危險。”

  割地賠款,合約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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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小星的第一通電話,是在一個禮拜后。

  他說,今天是他的生日,媽媽帶他去慶祝,所以他心情很好。于是關梓修也對他說生日快樂。

  又過一個禮拜,他說媽媽身體不舒服,頭痛痛的,吃不下東西。關梓修告訴他,應該是天氣太熱,她非常容易中暑,刮痧這種民俗療法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并且可預見當晚有人要被五歲孩童胡亂刮到唉唉叫了。

  再過一個禮拜,他說幼稚園畫勞作,題目是“我的家庭”,他不知道要怎么畫,因為他只有媽媽,問要怎么辦。關梓修告訴他,你可以畫記憶中的爸爸,想像中最想要的家。

  小星還告訴他,媽媽每年都會親手織兩條圍巾,一條是要給他的,一條不知道要給誰,問了媽媽又不說……

  每隔一段時間,固定會有一通電話,報告近日發生的事情,有時是心情點滴,喜怒哀樂都與他分享。

  關梓修從不開口安慰,只教他怎么面對、疏導情緒。

  然后他開始會問——

  關叔叔,你為什么從來不笑?

  關叔叔,你為什么不想見媽媽?媽媽很想你。

  關叔叔,我真的不可以把你的電話告訴媽媽嗎?

  然后,昨晚他說:“媽媽又躲在被子里偷哭了,你能不能來安慰她?她看到你會很高興的。”

  “媽媽為什么哭?”

  “她說明天是一個她很愛的人的忌日,所以她很傷心。關叔叔,什么是忌日?”

  很愛的人嗎……她終究,忘不掉。

  他們都一樣,忘不掉,難以釋懷。

  “忌日就是……一個人死掉的日子。”

  “媽媽心愛的人死掉了……是誰?我可以去問嗎?”

  “不用問,我知道。”他聲音略沈。

  “干媽說,要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所以等一下干媽要接我去她那里住一天,叔叔,我要挂電話了,最后再問一次,你真的不可以來安慰她嗎?”

  他的回答是——“晚安。”挂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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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他徹夜無眠。

  隔天,他出現在她家門前。

  別問他在想什么,連他自己都無法回答。

  夏詠絮看見他時,有一瞬間的錯愕與慌亂。

  “梓修……”

  “要出門?去哪?我送你一程。”

  “不!”發現自己回答得過于尖銳,連忙改口:“我是說,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排休。上車!”

  他態度有些不尋常,她內心忐忑,硬著頭皮開車門。

  “怎么走?”出了巷口,他問。

  “右轉。”

  他俐落地打方向盤,踩油門。

  她怯怯地,偷瞧他冰冷的側容。“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呃……不,沒有。”她連忙掩飾。

  “你只要說謊、不安的時候,就不敢直視別人,手指頭絞成一團。這個習慣如果不改,你永遠騙不了誰。”

  “啊!”她連忙松開手,粉飾太平。

  他低笑,微沉音律卻無絲毫笑意。

  “我……是要去看一個人,一個……已經不在世上的人。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說,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所以……我想,你不知道會比較好,才一直沒有告訴你。”

  這有什么好難以啟齒的?早知道的事實,他能阻止她緬懷另一個男人、追悼他們過去的愛情嗎?難不成她還以為他會怨恨到掐死她不成?

  “不必說了。我說過不會再過問你的一切,你用不著告訴我。”

  “可是……”他看起來好像誤會了什么啊!寒漠的面容,讓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僵凝的氣氛一路持續到底。

  她在路上買了東花,很純潔的百合,也許,她追悼的是那段純淨的愛情吧,誰知道呢?

  他將車停在墓園外,不再看她一眼。

  “謝謝你送我這一程……我……呃……”

  多明顯的驅逐令。“放心,我沒打算進去打擾誰。”

  她欲言又止,而后嘆了口氣,關上車門。

  他沒立刻離開,只是望著前方薄霧未散的山嵐霧氣,視線也模糊起來。

  她真的很有心,這里環境清幽,能夠長眠于此,也是種幸福吧!

  他究竟在做什么?為什么要來這一趟,折磨自己,徒惹難堪?是想看清她究竟有多愛那個男人嗎?那么看清了,就該逼自己把心死絕,徹底放掉,偏偏,心底還有一分不甘……

  想接納,又無法說服自己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忘掉她曾經出軌的愛情,心無芥蒂地重新擁抱她……舍不去,放不掉……他到底把自己搞成什么德行了?這條感情路,他走得好失敗!

  這一等,就是一整天。

  她在墓園內,用一整天的時間去憶懷心愛的男人;他在墓園外,用一整天的時間,讓自己心冷。真的,他只是想測試,心可以多痛、多冷而已,沒其他的意思。

  山區水氣重,傍晚時下了場雷陣雨,他沒離開,她也沒出來。

  雨停了,夜晚的星星好亮,少了城市里的光害,每一顆星星都看得好清楚。

  “天上的每一顆星,都代表人世間的一段戀情。”這句話是誰說的呢?對了,是他,第一年的情人節,他少有的浪漫。

  那時的純真少女,偎在他臂彎,醉意朦朧,嬌憨地揉著眼,很努力想要看清屬于他們的愛情守護星,是哪一顆。

  “不用找了,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顆。”

  “為什么?”她反問。

  “因為有人很愛很愛。”他如是回答。

  “誰?”她堅持追問,他始終不答,然后笑著吻她,話題結束。

  他,很愛很愛,以為她知道、以為她也是、以為屬于他們的愛情光芒不會熄滅,那顆星將永遠是最亮的。几時起,它已殯落,滿天星斗中,沒有一顆,是屬于他的。

  “梓修,你還沒走?”極為輕細的聲浪飄入耳畔,她步伐虛浮,朝他走來。

  他開門,下了車。

  她全身濕透了,雙眼紅腫,顯然哭了很久。來不及開口,她出乎意料地扑進他懷里。“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勇敢……就今天,請你讓我靠一下……”

  她崩潰痛哭,緊抱著他,喃喃喊著:“梓修……”

  為什么,她可以為別人哭,卻喊著他的名?他不懂她,他已經不懂她了……

  雙臂抽緊,他無法思考,低下頭激狂地——吻了她,堵住啜泣,也吻去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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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再一次接到小星的電話,是在三天后。

  他說,媽媽發燒了,額頭好燙好燙,住樓下的干媽回南部探親,他不知道要怎么辦。

  “關叔叔,我一個人好怕,你可不可以過來?”那一頭,是孩子脆弱無助的乞求。但是小星知道嗎?他的意志也脆弱到不堪一擊了,他不知道再去見她,他還會做出什么無法自制的事。

  遇上她,明知是錯,明知要再傷一次、再痛一次,他還是會往深淵里跳。她是他的魔,他一生過不了的情關。

  最終,他還是來了。

  初步審視一下狀況,回頭問:“家里有沒有醫藥箱?”

  小家伙不敢怠慢,快步跑開,又抱著保健箱回來。

  他大致翻了一下,沒有退燒藥。

  于是他到廚房冰箱里,找出冰塊敲碎,倒進塑膠袋,再用毛巾包裹住充當簡易冰枕。做這些事情的同時,另一手忙撥手機。“喂?學長,不好意思這么晚打擾你,我需要一點退燒藥……嗯,情況有點糟糕,已經過三十九度半,熱度一直退不下來,會咳嗽,有輕微的喉嚨發炎,初步觀察是流行性感冒引發的支氣管炎……好,我二十分鐘后到你那里,待會兒見。”

  挂了電話,准備要出門,小家伙亦步亦趨跟在他后頭,直到門口才停住腳步,用一雙不安的大眼睛凝望著他。

  他回頭,留意到孩子眼底的惶恐。小星其實很沒安全感,怕他丟下他們不管吧?

  未加思索,他伸出手。“要不要一起去?”

  下一刻,他已拎著自己的小鞋,快步沖來。

  這孩子,真的很乖巧。他會自己穿鞋,自己系安全帶,自己安靜坐好,自己抓住大人的衣擺,在后頭跟得牢牢的。

  下車后,他心急,不自覺加快步伐,小星在后頭追得吃力也不敢出聲造成大人的困擾,他發現了,停住腳步,單手抱起小小的身子。

  “啊!”小星有些驚訝,旋即便雙手摟抱住。

  不一樣……和媽媽抱的感覺,不一樣。

  他現在長大了,媽媽抱他都要兩只手,但叔叔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抱高高,好有力氣、好安全的感覺。

  他悄悄地、很輕很輕地往肩膀靠一下,閉上眼睛,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是叔叔,一定可以把他和媽媽保護得很好,不被壞人欺負,媽媽也不會那么辛苦了吧?

  “噓,他睡著了。”這孩子今晚也受夠折騰了。

  關梓修放輕音量,拿了藥轉身要走。

  “等等,你這樣就要走了?不用交代一下?”余盛德喊住他。

  “交代什么?”

  “你要交代的可多了。例如:生病的是誰?孩子哪來的?”能讓冷面醫師關梓修親自出馬,大半夜奔波,這交情絕對非同小可。

  “孩子的媽。”四個字打發掉,又想走人。

  “你孩子的媽?哪時偷生的啊!都沒在通知!”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還否認!我賭這孩子的娘絕對是你的舊情人,‘過從甚密’的那種,敢否認看看!”孩子可是如山鐵証。

  關梓修頓了下。“我承認,但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可是……這孩子真的很像你啊。他娘說不是,你就真的相信了喔?關大醫師,沒有科學精神也拿出一點醫學精神好嗎?”他這學弟智商明明沒那么低啊!

  “我沒有相信誰說的。你以為我沒懷疑過嗎?見到孩子的第一天,我就查過病歷資料了,出生日不對,血型不對,什么都不對。”小星年紀太小,除非夏詠絮可以懷胎十五個月以上,否則怎么算都不對。

  余盛德說不出話了。

  真怪,舊情人有孩子,又長得那么像他,結果居然不是他的小孩……完全不合戲劇邏輯嘛!

  瞧那孩子摟著他的頸子,枕在肩上睡得那么香甜,全心信任依賴的模樣,要說這是一幕父子天倫圖,誰都不會有異議呀。

  “你現在……還愛她嗎?”不然何必自找罪受?沒有一個笨蛋會為過去的舊情人做這么多的。

  關梓修一陣沉默,沒回答,只是靜靜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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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時,小星就醒了。

  合力喂她吃了藥,小星窩在他懷里,陪他守在床邊,張大了眼睛不敢睡,他知道,孩子擔心媽媽。

  你如果真是我的兒子,多好。

  輕撫那張與他肖似的小小臉蛋,他在心底無聲嘆息。

  藥效發揮,她退了熱,也流了一身汗,小星自動自發端來毛巾及溫水,關梓修解開她睡衣兩顆扣子,沿著白皙肌膚,替她擦拭身體,小家伙在一旁幫忙洗毛巾。

  接來洗好的毛巾,他動作一頓,目光定在她胸前。

  那藏在衣領之內的銀煉,如今看得清清楚楚,這就是她那天——不要命地拚死護住的東西?

  他不自覺伸手撫觸。串在銀煉上的,是一只銀戒,他當年親手為她戴上,也親手丟棄的物品。當時,他憤然丟出窗外,她是怎么找回來的?那么大的范圍,要尋回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是她先選擇舍棄的,又何必那么辛苦再去找回來?明知他不會再接受……

  她睡得極不安穩,惡夢纏繞,口中似有若無喃喃喊著什么,他動作一頓,凝神細聽。

  “梓……修、梓修……”淚水滾滾而落,打濕了枕畔。

  “媽媽……常這樣。”小星小小聲地說。

  她常常,夜里睡不安穩,哭著喊他的名字?

  那,醒來之后呢?他比誰都明白,那種想抓住什么,醒來卻只有滿掌空虛的失落及惆悵,然后難受得再也無法睡去,整夜失神呆坐到天明。

  著慌的指掌不經意捉握住他,然后便再也不肯放開。他沒掙開,任由她緊握,張臂將寢不安枕的她攬進懷中。

  “我……愛你……真的……很愛、很……愛……梓……”耳邊,細不可聞的呢喃,他聽見了,側首若有所思,神情復雜地凝視她。

  “修……”最后一個字,落在她送上來的唇間,厮;磨,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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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度睡去,這回,睡得相當安穩。小星偎著她,在他的保証下,也終于能安心閉上眼睛。

  而他,徹夜無法入眠。

  “我愛你,梓修。”六年前,她這樣說過。

  “我愛你,很愛很愛,梓修。”六年后,她還是這樣說。

  可是,這六年間的空白呢?那段曾經脫軌偏離的愛情,真調得回來嗎?她的心,給過另一個人,他無法預期,何時會再來一個六年。

  她的愛,總是說得太輕易,那么輕率交出她的心,他卻得用多深的苦果來擔,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一次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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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怎么回事?

  生個病后,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她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隔天早上起來,關梓修在她家,替她煮了稀飯,然后一句話也不說地離去。

  之后几天,他過來時會先伸手探探她額溫,板著臉叫她要記得按時吃藥。偶爾來訪,也不太與她說話,只是帶來餐點,安安靜靜陪他們吃個飯。大多時候,他和小星互動比較多,空閑時會自己開車接送孩子上下課。

  有一回在小星房外,不經意聽見孩子小小聲問他:“關叔叔,我可以把你的電話告訴媽媽了嗎?”

  “我沒同意。”口氣冷冷的。

  “你不用同意啊,默認就好。”

  “……”死小鬼,誰教他的?

  “干媽。”

  “……”

  “關叔叔,你不小心罵出聲了。”

  “所以真的是默認嘍!”

  “……”

  “你其實不是討厭媽媽,是在和她賭氣對不對?”他研究很久了喔,雖然關叔叔對媽媽講話都酷酷的,但是很關心媽媽,常常在媽媽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看她一眼,然后輕輕嘆氣。

  “小鬼,算你的加減乘除,話那么多!”

  “可是……”

  “3×6最好是19!你是生來當敗家子的嗎?”

  又沒有家產可以讓他敗……小星低聲咕噥,認命地拿起鉛筆,不一會兒又冒出一句:“那如果我加減乘除全算對了,就可以告訴媽媽了嗎?”

  “……”這小鬼是談判高手,莫名其妙他又被拐著簽下不平等條約。

  夏詠絮不能說不意外,他們交情几時有這么好?

  后來她問小星,兒子向她坦承,她生病那晚是他打電話向關叔叔求助,其實他們“暗通款曲”已久……

  然后在小星連拿到第五張一百分考卷時,很興奮地打電話告訴關梓修,他履行承諾,買來小鬼愛吃的披薩作為犒賞。

  “恭喜你又往敗家子之路跨進一大步了。”

  “可是我明明考一百分啊!”小星很不服氣。寫錯被罵敗家子,考一百分還被罵敗家子,大人真難伺候。

  關梓修食指彈了下企圖抗辯的小鬼額頭。“你不知道要栽培一個小孩讀到大學畢業,鈔票要疊到比你的人還高嗎?”如果再加上研究所、博士班,那鈔票根本就是用撒的。

  “喔。”不過看在關叔叔排隊買到限量的泰迪熊,他決定不爭辯。

  當晚,小星睡了后,她猶豫好久,還是開口:“梓修,小星……不是你的孩子。”這太容易被誤解了,必須說清楚,她不能欺騙他,利用他的感情。

  關梓修只是瞪她一眼。“我知道。”

  “那你……”怎么還肯對小星這么好?

  “孩子是無辜的,我會沒風度到把氣出在小孩身上嗎?”

  意思就是,各人造業各人擔,他臉色只會擺給她看?

  “你……”還在恨她?

  “不要跟我說話,我現在還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你。”心里有個結,不是那么容易解開,感情的世界容不下一粒沙,他還無法釋懷。

  如果可以放得下,他早早便轉身走開,不會頻頻回顧,偏偏……很氣、很怨,也……依然很愛。

  目前,真的只能這樣,他還無法擁抱她,至少此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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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著便條紙上的地址,關梓言仰頭對照路標,張望了下,不期然瞧見走出家門的熟悉身影。他愣了愣,未加思索,張口喊道:“小夏!”

  鎖好大門,她偏頭,有些意外。“大哥?!”

  “好久不見。”關梓一言微笑。

  “大哥,你怎么會在這里?”是……梓修告訴他的嗎?

  “我們家梓勤簽運不好,沒抽到宿舍,剛搬來這里,我過來看看。”遞出手中的紙條,她瞄了一眼。

  “離這里不遠,我帶你過去。”

  “不急。你現在有空嗎?陪大哥聊聊。”

  “那……上去我那里坐坐好了。”本來是要去買些烘培餅干的食材,不過晚點去也沒差。

  她倒了杯水,端上稍早剛做好的小蛋糕。

  關梓言喝了口茶,審視她。

  這些年,她變了下少,褪了些稚氣,多了點成熟風韻,唯一不變的,是一開口仍然本能地喊他一聲大哥。

  從關大哥,到跟著梓修喊聲大哥,這段年少純淨的愛情,他是一路見証過來的,她現在仍視梓修的大哥為大哥,是不是,心里仍舊有那個人?

  “這些年,為什么都沒回家?你爸媽很挂念你。”

  “我……呃……梓修他……”總不能說,梓修不想見到她吧?

  她其實,很想家。但是因為他一句話,她不敢、也不能出現在他面前,這些年,始終沒有勇氣回家一趟,就怕遇上了他,相顧無言。

  毋需多說,自己的弟弟什么性情,關梓言知之甚詳。

  當年,得知兩人分手,在兩個家庭之間引起軒然大波,所有人矛頭一逕指向梓修,認定是他辜負了她。偏偏梓修也硬脾氣,死都不肯明說,只咬定一句:“從此她的事與我無關,我再也不想提起這個人!”

  話說得絕,把老爸氣得半死,當他是現代陳世美,怒斥訓責,長這么大第一次痛挨父親家法,就是為了她。

  直到有一回,兄弟聯合灌酒,把他搞醉了逼供,他才吐實。直到現在,關梓言都還記得,他無聲的痛哭,以及那句呢喃:“你笑著幸福,我的苦,你看不見……”

  不忍他被所有人誤會,委屈承擔不該他擔的罪責,向來愛恨分明的梓齊,向夏家父母說明一切,要他們以后少擺臉色給他三哥看,他已經是有苦說不出了。

  夏叔、夏嬸對女兒完全無法諒解,氣得不想承認有這個女兒。

  當年在氣頭上,她父母什么狠話都說出口了,再加上梓修對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在那種情況下,她的立場其實很難堪。

  不過女兒終歸是女兒,氣消了,哪有不挂念的道理?

  “夏叔……嗯,已經不生氣了,你有空回去看看他們。至于梓修……別管他怎么想,家是你的,他沒權利要你別回去。”

  “不是的!梓修沒有,是我自己……我自己……想太多。”

  關梓言微微一笑。“有見過梓修嗎?”

  雖然小鬼、小鬼地叫,但梓修對所愛的人,責任感一向很重,從梓勤搬到外頭住開始,梓修來的次數比誰都多,被他所看重接納的人,他總是盡自己的全力去保護、去照顧。

  “嗯。他這陣子常來。”

  這關梓言倒是有些意外。梓修肯來找她?

  這几個弟妹是他看著長大的,每個人性情如何他很清楚。

  若是梓群,念舊情,奉行好聚好散原則,分手不論是非,之后還可以當朋友。

  若是梓齊,會把對方當不相關的人,將心清空得干干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若是梓修……當初傷得那么重,今天見了面也絕不會讓她知曉,愈在乎,他會愈淡漠,用無謂來掩飾受了傷的心。

  他的驕傲、他的自尊,還有那顆傷過的心,都不可能再靠近她一步。他還愿意來……怕是感情放得太重,怎么也放不掉、走不開了。

  “他不給你好臉色?”

  夏詠絮苦笑。“那是我活該,自找的。”

  他搖頭,嘆了口氣。“別怪他,他心里的結,解不開。”

  肯擺臉色倒還好,起碼肯釋放出情緒,讓她知道。這表示,梓修應該是有那個心重新接納這段感情,只是心理障礙仍跨不過去,才會這么僵持著。

  “小夏,你知道,他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嗎?你們分手后,就再也沒有你的消息,我之后去你的學校找過你,但你休學了,有些事情想讓你明白,也無從說起。”

  “梓修太驕傲,一旦你選擇離開他,他根本不會挽留,也不可能讓你明白,他是用全部的生命在愛你。我相信你們會分開,絕對不是純粹感情變質那么簡單,當時,你們都太年輕了,抗壓性不夠,也不曉得如何面對問題,才會走到那一步。”

  “我想,你可能會覺得,梓修占盡優勢,在這段感情中,他是強勢主控的一方。其實不完全是如此,感情的天平對不對等,是取決于雙方的付出,梓修愛你,比你以為的還要深,當你面對壓力委屈時,他在旁邊陪你難過,被你的情緒牽引,你會受傷,他其實也會的,沒有什么公不公平,誰強勢誰弱勢。”

  “你離開的那一年,他完全放逐自己,書讀不下去,也沒辦法理會任何事,蹺課、抽煙,全在那時學會了,如果不是他之前的表現太優異,教授不忍一個人才就這樣毀掉,他一度几乎被學校退學。后來,也許是冷靜下來了,因缺課太多,延畢了一年后,他重新把心思放回課業,才完成最后的學業。”

  這些……她從來不知道。

  再見面后,他表現得那么淡,一副沒有太大影響的樣子,她就真的以為,他無所謂,如果不是關大哥告訴她,她甚至不知道……她曾經差一點毀掉他!

  難怪、難怪他會沒有辦法原諒,沒有辦法釋懷,她傷他那么重……

  “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愧疚,只是希望你重新審視你們的關系,好好思考,未來的路該怎么走。”他頓了下,深深凝視她。“你,依然愛著梓修,不是嗎?”

  夏詠絮訝然。

  她什么都沒說,他卻像什么都懂。

  關梓言笑了。“你不是一個能藏心事的人,我可以一眼就看穿,曾經那么懂你的梓修,你說他會不曉得嗎?”也許就是因為如此,才會一直無法真正讓心死絕,放棄她。

  “我能說的,就這樣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喝掉杯中僅余的最后一口茶,他起身道別。“我該走了,梓勤等不到人,恐怕要跳腳了。這急性子的小孩,梓修的沉穩怎么不分點給他?”

  送走關梓言后,她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整天,不記得買材料的事,什么事都容不下,腦海里只有一個名字:梓修……

  回顧這二十八年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回顧和他共有的一切、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全都細細想過一遍。

  活到二十八歲了,想想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成功的沒几樣,失敗的事倒是一籮筐,她想,自己這輩子唯一做過最對、也最聰明的一件事,就是愛上他。

  但是到最后,她卻連唯一做得好的一件事都搞得亂七八糟,瞧瞧她把自己的人生弄成什么樣子了?

  她曾經覺得自己這一生,好失敗,失敗到不知道要怎么面對自己,還有往后的人生。

  但是,關大哥說,梓修很愛她。

  曾經有個男人,這么地愛她,她的人生,怎么能說失敗呢?真的,她很慶幸遇上了他,擁有過他的愛情,這輩子,真的值得了。

  不知哪來的沖動,她拿起電話,撥了號。

  “小星?”另一頭,是他沉穩的嗓音。

  “不,是我。”

  另一頭靜默了下。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說話,沒關系,你不用說,只要安靜聽我說就好。梓修,再多的抱歉,也挽不回我曾經說過、做過那些很不懂事的過去,我到今天才知道,其實我是很幸福的,你曾經那么用心在對待我,曾經愛過你,也被你愛過,是很幸福的一件事,這樣就已經很夠了,我不再奢求你原諒了,我知道那不是容易的事,真的,這樣就好了。”

  關梓修皺眉。“發生什么事了?”那口氣像在交代遺言。

  她輕輕笑了。“沒發生什么事,只是突然很想跟你說一聲——謝謝你,梓修。還有,給你我的祝福。我真心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幸福,有一個人,像當初的你那樣,為你付出,珍惜你、守護你。就這樣,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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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電話,將他的心又擾得一團亂。

  夜里,無法成眠,想著她說的每一句話。

  真悲哀,只是簡單几句話,心就無法安寧了,這樣要怎么說服自己、說服別人,真可以放下她、忘了她?

  “曾經愛過你,也被你愛過,是很幸福的一件事,這樣就已經很夠了。”

  這樣,真的就夠了嗎?她要的幸福,只有一段,那未來呢?

  “謝謝你,梓修。我真心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幸福。”

  她如果真的懂他,會不知道他的幸福在哪里嗎?如果可以愛得了別人,今天又怎還會在這里與她糾纏不清?

  他站在窗邊,俯瞰腳下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為他而點,沒有一束溫暖,是為他而等候,深寂夜里,冰冷的心無處可依,永遠只有他一個人,這樣的日子,要怎么幸福?

  扭開收音機,尋到熟悉的頻道,至少,尋找目前僅有的、小小的溫暖。

  今天,遇到了一個許多年不見的舊識,和她聊了一下。她變了不少,以前還有些嬌憨稚氣的鄰家女孩,變得成熟懂事了,只是笑容里,有一些從前沒有的滄桑和憂郁。以前老是嫌自己有點嬰兒肥、娃娃臉,沒有古典美人的風韻,但是現在,她瘦了好多,纖細的腰,削尖的瓜子臉,還真有點纖弱美人的樣子了。

  我看了其實很心疼,料想得到這些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她就像我自己的妹妹一樣,但是我卻無法多說什么,因為……她的憂傷是來自我的親弟弟。

  一段那么甜蜜美好的愛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們明明,都還很在乎對方。一個,可以因為男方不愿意見到她,六年間不敢回家一趟,將自己放逐在陌生城市:另一個,將心放逐在最荒涼的角落,無法再談感情,他們都受了傷,沒有任何一方好過。

  年少時不夠成熟理智,驕傲、猜疑等等,太多的因素,讓愛情自指縫間流逝,現在,經歷過這么多事情,成長了,學會如何愛自己、也愛對方,珍惜身邊所擁有的一切了,真的不能再給對方一次機會,重來一次嗎?

  心是你的,它在說什么,你自己最清楚,用不著我多說。修,如果你聽到了,我只想告訴你,裹足不前,不會讓你更好過,如果你只是因為那道耿耿于懷的心結:它已經存在了,既然不能改變,又無法放手,那就只有接納。這些年,你怎么過的,我很清楚,就因為清楚,所以我知道,你不能沒有她。過去,已經過去,你們還有未來,在愛情里,要學會的不是只有承諾和呵護,還有更重要的寬容與原諒,你明白嗎?這首歌,送給你,也送給每一個此時正為情所困的男女,愿各位能重新審視自己,讓圍困迷惘的心找到出口。

  入睡前 空氣中有著你的氣味

  分手后 時常有你回來的錯覺

  關上風吹的窗 留一盞燈 對自己的傷痛不敢過問

  我是誠實的人 還愛你不敢承認

  黎明前 腦海申閃過一種后悔

  分手后 我曾經害怕流的眼淚

  那顆慌亂的心 失去理性 圍困在孤燈下無法安靜

  我是守夜的人 守候著每道傷痕

  分手的苦難 我一個人承擔 誰教我愛著你無法隱瞞

  我不想再愛誰 我只想得到你的安慰

  你走后無人可值守的夜 打包記憶的 傷心的最細微

  那些你早遺忘 殘忍的拒絕

  那個被你輕易 刪去的忽略

  (詞:陳信榮)

  他安靜佇立,良久、良久——

  而后,抓起車鑰匙,往外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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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她的住處。夏詠絮開門,一見是他,有些許錯愕,但是再錯愕,也不及他接下來的行徑震撼。

  他張手,義無反顧地擁抱,一記炙熱深吻吞沒她的驚呼聲。

  他吻得堅決、吻得深刻,也吻得激狂,唇舌交纏,飢渴啜吮久違的纏綿滋味。

  一待他松手,她微喘。“梓修,你……”

  額抵著額,深邃眼眸凝視她暈紅的臉容,淺淺啄吻,啞聲低喃:“你可以拒絕。”

  與他相戀過那么一段,她懂這眼神的涵義,未加思索,伸臂攬住他,仰首回應。他不再遲疑,俐落地抱起她,走向臥房。

  激情方歇,凌亂被褥底下的身軀仍親密交纏。

  關梓修調整呼吸,掌心溫存挲撫著她的裸背、纖肩,回想方才的歡愛,他似乎過于激烈了些,深鎖的情感一旦潰堤,便驚濤駭浪,無法收拾。

  “對了,小星!”他呻吟。真是糟糕的教育示范,他們都太失控了。

  他壓抑太久,六年的渴望,六年的酸楚,迫切想尋個宣泄的出口,再加上她配合度太高,回應如此熱情,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放肆縱情。

  過程中,她一直喃喃喊著他的名字,在她的最深處時,她緊緊抱住他,顫抖、淚眼蒙眬;,以及極致瞬間的呼喊——

  她叫得那么忘情,他一點都不敢指望小星會完全沒聽到。

  她微窘。“小星……在他干媽那里。”

  他眸色轉深。“你的意思是,今晚隨便我了?”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啊!感覺好像她很飢渴邀約似的……

  關梓修傾前,啄吻她一記。“放心,我不是沒分寸的人。”

  她有些疑惑,抬手輕撫他平靜溫和的面容,眸底寒意褪去,此刻溫柔的他,真的好像回到過去,還相依相戀、相知相惜的那段歲月。

  “梓修,你怎么會……我不懂。”

  關梓修抓住她的手,五指交握。“沒什么,只是想通了。”

  “想通?”

  “大哥說的沒錯,再拘泥下去,我痛苦,別人也不好過,自苦又傷人,何必?我不想再這樣僵持下去。”

  所以、所以……他的意思是……

  “還不懂嗎?”他輕輕嘆息。“意思就是,我們重新開始。”

  夏詠絮張大眼,震驚、錯愕,好半晌無法反應。

  她沒想到他會這么說,真的沒有!她現在,連原諒都不敢奢求,他那么怨她,她根本不敢想,那樣力求完美、對感情要求絕對專一與忠貞的他,還愿意再接納一段有了污點的感情,她知道,要他做到這一點,有多困難……

  淚水,一顆又一顆往下掉,卻沒有喜悅的樣子,他困惑地皺眉,指腹划去淚痕。“怎么了?”

  “對不起……”她不知道他是抱著這樣的決心來找她,但是……她怎么可以?她沒那個資格,不配也不能再接受了……

  “對不起什么?”他有預感,她說的不會是他想聽的。

  “對不起,真的很謝謝你,但是……我不能。”

  他面色一沉。“把話說清楚!什么叫不能?!如果不能,剛剛算什么?不想在一起,為什么要跟我上床?!”

  “我以為……以為……只是一夜……”

  她把他,當成一夜情的對象?!

  “夏詠絮!你再說一遍!”他火了,六年前都沒這么火大!

  苦苦掙扎了半天,決定放下一切,好好珍惜她和他們的未來,誰知他捧上真心,她卻說:“不需要,我們玩玩就好!”

  還有沒有什么,比這更可笑、更悲哀的。

  原來,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她根本不稀罕他們的未來。

  “我以為……這樣對你比較好……”他值得擁有更美好、更純淨的感情,她給不起了。“你不用勉強自己承諾什么,我真的沒有關系,如果你一時還放不下,我一直都在這里,哪天有更適合的女孩子,你就去,好好把握你的幸福……”

  所以,他的愛情、他的真心、他的婚姻,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稀罕?!

  “你是說,只要我有需要,你隨時可以張開腿,不需要承諾,不需要真心,廉價得比妓女還不如?!”他冷嘲。

  她無法反駁,沉默落淚。

  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六年前分手那一夜,他都不曾那樣用話傷害她……

  “這樣算什么?你把自己當妓女,也得問問對方愿不愿意當嫖客!你未免太一廂情愿。”他跳下床,迅速穿回衣物,當她是什么毒蛇猛獸,遠遠退開。

  “梓——”

  “不要叫我!”他怒吼,一腔憤恨無處發泄。“真的夠了!夏詠絮,我受夠你了!你總是這樣,任意擺弄別人的感情,愛情不是游戲,可以收放自如,任你說收回就收回,轉移就轉移,我不是你!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對我最好,就不會用這種方式羞辱我!”

  嫖客?呵——他悲諷,不知嘲弄的是她,還是自作多情的自己。他怎會把自己搞到如此可悲的地步?“我真是犯賤,才會任你這樣一次又一次糟蹋我的感情!”

  她不語,淚水靜靜泛流,難以解釋,也——不能解釋。

  他恍若未聞,只是瞪視著她,一字一句,重重地吐出:“知道嗎?我真的好恨你,六年前都沒有這么恨。”

  不再多看她一眼,他走得決然,重重的甩門聲,震痛了她的心。

  “對不起,梓修,真的對不起……我不是不愛你……不是不想要你給的未來,而是……我不能再讓你委屈了……你知不知道?”淚濕的頰畔貼上枕畔,感受他殘留下的余溫,緊緊地,抱著有他氣息的被子,就好像緊抱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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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好恨你,六年前都沒有這么恨。”他臨去的那一眼,決絕而冰冷。

  “你總是這樣,任意擺弄別人的感情,愛情不是游戲,可以收放自如,任你說收回就收回,轉移就轉移,我不是你!”沒有,我沒有,梓修,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我真是犯賤,才會任你這樣一次又一次糟蹋我的感情!”不是!我比誰都珍惜你給的一切,梓修……

  “梓修!”她驚醒,喘息,一臉的濕,分不清冷汗還是淚痕。

  她緊抱住自己,痛苦地縮成一團。

  她沒有辦法,腦子里一直浮現他那晚說過的話,心痛的眼神……只要想起一遍,圍困的心便慌亂痛楚,無法平靜,仿彿回到六年前……

  她無法安穩,總是想著他,哭著睡去,又哭著醒來,直到發現自己另外有了活下去的目標……

  腹間陣陣痛楚又襲來,她緊咬著蒼白的唇,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他們也許沒有未來了,但是,真的要讓他這樣走開,一輩子怨恨嗎?

  她想起大哥說過的話……傷他一次,几乎要毀掉他,還有他對愛情的信心,這六年間,始終無法釋懷,這樣的他,怎么能幸福?他沒有多少六年可以蹉跎。

  就算真的要分開,是不是該把話說清楚,讓他明白,她很珍惜他給過她的一切,從無意玩弄,讓他可以釋懷,笑著分開,平靜的心無怨無恨,這樣,他才能夠坦然地再去面對下一段戀情。

  思及此,她忍著痛,顫抖的手探向床頭,緩慢、吃力地撥號。

  鈴聲響了又響,他沒接。

  她不死心,一撥再撥,然后,另一方接起,她急喊:“梓——”

  “夏詠絮!我真的很希望自己不曾認識過你,過去的,我認了,能不能請你放過我。”他已經無力喘息了,真要逼死他,她才甘心嗎?

  他憤然切斷通話,連帶關了機。

  從那天起,號碼成了空號,再也撥不通。

  前往醫院找他,醫院同仁說,他休了長假散心,去向不明,歸期不明。

  她想,這一次她是真的讓他寒了心,決意斷得干干淨淨,分毫不留。

  他,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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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懶豬,起床了!”一團粉紅色的不明物體扑向床鋪,朝床上的入耳邊大喊。

  “被你喊聾了啦。”拉高被子,杜絕噪音。

  “起床、起床、起床……”小粉紅不死心,一再重復。

  “你唱盤跳針啊!”被騷擾得沒辦法,關梓修睜開眼,簡直想呻吟了。

  明明是回來休假的,為什么上天還要派這個魔物來折磨他?

  大概是知道他可以對所有人擺臉色,就是無法對這團可愛的小粉紅擺臉色,誰教她是全家的心頭寶,外加他自己都疼進心坎里去,只要她露出可愛純真的笑靨,火氣怎么也燒不起來。

  “關子悅小姐,我看到內褲了。”他沒好氣地道。

  “啊!”驚呼一聲,趕緊拉下粉紅色裙子端坐。

  坐姿是很淑女啦,但——

  “一名淑女并不會一大早用霸王姿態坐在別人肚子上。”

  “那你起來嘛。我知道三叔心情不好,我陪你去溪邊抓魚。”

  明明就是她要人陪。“想要有人替你擋你把拔那一關就直說。”

  “叔叔——”軟軟甜甜的嗓音喊著,撒嬌。

  他再嘆一口氣,認命起身。

  他的折磨還沒完。梳洗完坐在餐桌旁,連個飯都有人不讓他好好吃。

  “緊緊相依的心如何Say Good bye,你比我清楚還要我說明白,愛太深會讓人瘋狂的勇敢,我用背叛自己,完成你的期盼。把手放開不問一句Say Goodbye,當作最后一次對你的溺愛,冷冷清清淡淡,今后都不管,只要你能愉快……”

  真是夠了!這么愛亂吼亂叫,不會去參加歌唱比賽?

  為什么?為什么他要選在小鬼頭全放暑假的時候回來?他再次無語問蒼天。

  “我是個痛也不會說出口的人,我是個貪心也注定要不到的人,你戀戀過我,就像花依賴樹尖,但風輕輕的吹,時候到幸福卻枯萎。我是個愛也不會說清楚的人,我是個懦弱也還在拚拚看的人,火熊熊了眼,別太快灰飛煙滅,榮耀若值錢,我不會掉下淚……”

  為什么他一大早得聽這種東西?

  完全失了食欲,他寒著臉放下碗。“關梓勤!你一天不用破啰;嗓子凌虐別人的耳朵會死嗎?”

  已經連續一個禮拜了,他什么歌不好唱,專挑那種又是背叛,又是分手的歌,是存心的嗎?

  以為關梓勤會進來和他斗個兩句,結果進來的是關梓言,正要開罵的詞匯險險又吞了回去。

  “胃口不好?”看了下几乎分毫未動的碗盤,關梓言略感心疼。“多少吃點,你最近瘦很多。”

  “嗯。”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見兄長以鐵盤盛了些飯菜,順口問上一句:“那不是以前小黑吃飯用的嗎?”

  小黑是父親前些年養的狗,很寶貝它。當孩子一個個大了,不是求學就是職場上各有發展,久久才回來一趟,雙親其實很寂寞,剛好鄰居養的土狗一胎生五只,便要了只回來養,從巴掌那么大的初生小狗,一直養到大,父親什么心事都跟它說,簡直當兒子在養了。

  后來不知怎地,一天早上起來,就發現它不見了。也許是父親太愛它,相信它也是一樣,從不用籠子關它,也從來沒想過它會離開他,這件事讓父親落寞了好一陣子,當子女的不忍心,本想再買只狗回來代替小黑,但被父親拒絕,從此不再養任何寵物,或許是覺得,對它再真心又有什么用?還不是會走掉。

  “前几個月的台風天,不知道為什么,小黑自己找到路回來了。”

  關梓修扒了口飯。“是嗎?爸一定很高興。”

  “是啊!原本以為已經失去了,但其實誰才是對它最好的人,它都知道,在外頭這几年,它一定也很想家,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回來而已。爸除了舍不得外,心里應該也相信它終究會回家,所以小黑用過的東西,沒有一樣丟棄。”

  關梓修挾菜的動作一頓,沒應聲。

  “我問過爸,為什么不讓我們再找只狗來代替它?但是爸說,再名貴的狗,都取代不了他和小黑共有的溫馨記憶。我問他:‘曾經被舍棄過,心里不會有不安全感,怕它再次出走嗎?’爸說,不會,因為它回來了,是它自己心甘情愿回來的,沒有人強迫它,經過這么多年,它還記得這個家、那么辛苦想要回來,那就絕對不會再離開。既然它還愛這個家,我們為什么不給它一個機會?”

  關梓修一逕沉默,臉上看不出情緒。

  關梓言笑笑地。“你慢慢吃,我去喂小黑。”

  吃完飯出來,關梓言在前庭看報紙,沒見到兩只小鬼的身影,他開口問:“悅悅呢?”

  “吵著要學游泳,梓勤帶她去了。”

  見異思遷的小鬼,有了她心愛的小叔叔,什么都忘了。

  “悅悅……是只旱鴨子吧?”是他記錯還是那個當爹的忘了?

  “是啊!”某人的爹回答得很愉快。

  “那你還讓她去!”很危險耶。

  “我有交代梓勤要特別留意,不會有事的。她前几天還嚷著要學跆拳道來保護把拔,聽起來孝心可嘉,我有認真給她感動個三分鐘。但是才一個禮拜,她就摔得鼻青臉腫,哭著跑回來告訴我,她不要學了,意料中的事。”

  聽起來,和某人年輕時好像,稚氣天真,做事半調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几兩重,老是異想天開,做成功的也沒几件,很讓人頭疼。

  “為什么我覺得你很有幸災樂禍的嫌疑?明知道不行還讓她去受活罪。”嘴角揚那么高,到底是不是孩子的爹啊他!

  “你不讓她去試,她怎么會服氣?”

  “可是,你都不心疼她會受傷嗎?”

  “會呀,所以她受傷時,我會在旁邊,讓她抱著哭一哭。當父母的永遠以為自己有資格說‘我是為你好’,其實有時候讓她去跌一跌、痛一痛,才會長大。這叫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如果你永遠把她保護得好好的,那只會將她養成溫室的花朵,將來要怎么面對外面的競爭與壓力?

  “表現愛的方式有很多種,你給的方式,正好是她要的,那才能產生共鳴,否則你的愛和保護,只會困縛住她,造成她的壓力還有不諒解。放手讓她試,跌了后自己放棄,和一開始就叫她放棄,保護她不跌倒,雖然最終結果一樣,但意義不同,至少心靈層面上不同。有時,你得聽聽對方的感受,尊重她的意愿,也許她要的,只是受傷時,有你的擁抱和安慰當依靠,這樣而已。”

  小黑不知几時來到他腳邊,輕輕蹭著,關梓修蹲身拍撫,靜默著,斂眉沉思。

  “大哥,你有話就直說好嗎?”整個早上,他一直在語帶雙關。

  “還以為你打算一直假裝聽不懂呢!”終于肯面對了。

  “我不是不懂,只是……”他頓了頓。“我試過,真的,我也想給自己、給她一個機會,但她不見得要。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愿意再去追逐、猜測了,我真的好累,她讓我……想不放棄都沒得選擇了……”

  難怪他情緒那么糟。

  “別怪梓勤,他唱那種歌不是存心要白目惹你生氣,只是擔心你,又不知道怎么表達,只好用這種方式刺激你去面對問題。”

  “我明白,讓我冷靜一下就沒事了。”他站起身,拍拍褲管。“我出去走走。”

show 於 2008-03-24 03:24: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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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3-24 03:25:00
10
沿著田間小路,他緩慢地走,腦海放空,不刻意想什么,有些畫面卻自有意識地浮現。

  這條路,他和她,曾經牽手一起走過。他北上求學,被家人戲稱戀人未滿的那一年,他每次回來,總會與她見上一面,聊聊近況,次數一多,不知不覺就牽了手。

  第一次吻她,是在那個田梗旁,兩只新手菜鳥,不曉得要挑地點,也不懂啥浪漫,沖動就給它吻下去了,緊張到差點一起摔進田里。

  每一次約會完,他送她回家,這條是必經之路,走過小路再拐個彎,就是她家了——

  他腳步一頓,轉身往回走。

  不需要了,往后這條路,他再也不用走了。

  “關叔叔——”熟悉的叫喚,令他止住腳步,愕然回首。

  “小星?!”他在這里?那夏詠絮……未曾多想,堅決地邁步走人。

  “關叔叔,等我——”小小的步伐在后面追著,慌張地直喊。

  關梓修閉了下眼。“小星,我拜托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他真的很想斷得干淨,不再和她有任何牽扯,但為什么,他用盡一切方式,總是擺脫不了她?

  “我……可是……我找不到媽媽啊……”

  他突兀地止住步伐,回身瞪他。“什么意思?”

  “媽媽……把我帶回外公、外婆這里,叫我代替她陪伴外公外婆……她說,她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以回來接我……關叔叔,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關梓修聽得一腔怒火。

  這不負責任的女人!對他如此也就算了,反正他早習慣了,可是兒子是她的,有本事生,沒本事負責嗎?

  他蹲下身,伸臂摟住那小小的身子,沉默不語。

  “我以為……媽媽和你在一起……”

  “沒有,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想知道,她的一切,他再也不想過問。

  “所以……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媽媽才會把我丟在這里的嗎?關叔叔……媽媽會不會不要我……我不要再回去孤兒院了……”

  孤兒院?!

  這三個字劈得他腦袋一陣麻。小星待過孤兒院?是一開始,她就拋下兒子,還是……這個兒子根本就不是她生的,而是領養的?

  依他對她的了解,再狠她都沒膽做出棄子的事情,不想要最多是別生下來,何必生了再來遺棄?

  所以……小星真的是領養而來的?這便足以解釋孩子為何會如此沒有安全感,擔心母親愛的人不喜歡他,擔心母親有了自己的家庭,他會再度被遺棄。

  她那顆完全沒有金錢觀念的腦袋,理財能力一塌糊涂,自己都快養不活了,有什么理由,非領養個孩子來增加負擔?而且是領養一個……像極了他的孩子……

  關梓修伸出手,輕撫那張俊秀的小小容顏。這孩子,真的很像他……這就是理由吧?她當小星是他們共有的兒子,讓心靈及生活有所寄托。

  夏詠絮,你到底還瞞了我什么?

  他真的想不透,明明有那么深的情,她為什么不要他,不要他們的未來?

  “小星,別怕,你乖乖聽外公外婆的話,我去替你找媽媽,把話問清楚,她不會不要你的,如果她真的不要也沒關系,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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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站在她的住處門前,關梓修的心情五味雜陳。

  那晚離開時,他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靠近她一步,然而一次又一次,他總是為她打破原則,只要有絲毫的風吹草動,以為燃盡的死灰又燒起隱隱火光,一顆心隨她擺蕩起伏。

  有時他都會自問,這一生,他究竟是欠了她多少?償了將近一輩子的情債仍償不完……

  身后傳來腳步聲,他沒回頭。

  那人隨意瞥了他一眼。“找小夏嗎?她不在。”

  “能否請問——她去了哪里?什么時候回來?”

  正在找鑰匙開門的女于回頭,由頭到腳認真審視了他一遍。“你是關梓修?”比起照片,近看更帥,真是造孽,難怪小夏怎么也忘不了他。

  “我是。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請告訴我,有些事情,我一定得當面找她問清楚。”

  鄭明娟又看了他一眼。“進來再說。”

  進入屋內,鄭明娟替他倒了杯水,一面說明:“這房子是我的,我自己本身算是小有積蓄,其實不差這筆房租收入,純粹是當初遇到她時,一個年輕女孩挺著個大肚子,無依無靠的,看了實在是心酸。那時我需要有個人幫我看店,她本來是來應征的,我索性就把樓上的房子也租給她,讓她暫時有個地方安身,以及待產。”

  她真的曾經懷孕過?!“那……孩子呢?應該不是小星吧?”

  “小星?呵,那是因為有人告訴她,每一顆星,都代表人世間的一段戀情,最亮那一顆,是他們的愛情。這種騙死女孩子不償命的浪漫話,她一直都記得很牢,光聽到小星的名字,眼淚就掉到停不下來了,覺得那是上天對她的補償,只要她還有一口飯吃,就絕對要收養這個孩子。”

  關梓修捧著杯緣,怔怔然凝視杯中熱氣,薰紅了眼,眸底一片霧光。“我很想相信她,如果她肯說,我會聽,關于這六年的點點滴滴、關于她的每一分心事,說什么都好,只要她肯講。但是她從來不會對我說什么,由著我去猜、去誤解……你要我怎么辦?”

  “她不講,你可以自己去發掘。”鄭明娟將鑰匙丟給他。“今天一整天,這屋子是你的了,哪里你都可以去,也許你會有所收獲——啊,對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雖然偷看人家日記好像很不道德,不過人要懂得變通,偶一為之應該沒關系……”她像是自言自語,喃喃走向門口。

  “你還沒告訴我,詠絮去了哪里?為什么把小星交給她父母照顧?”

  “啊,對了!我是來替她收拾些住院用的換洗衣物的!”她敲敲腦袋。“不過既然你來了,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關梓修臉色一變。“她為什么住院?”

  “問你呀!”說到這個,忍不住就想瞪人。“老是搞大人家的肚子就揮揮衣袖走人,害她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在和你重逢前,她就知道有顆腫瘤壓迫到子宮,老是會莫名地疼痛,也不知良性、惡性,不知道會不會危及生命,她怎么敢讓你知道?本來已經安排好要入院檢查,真有個什么萬一,小孩請她父母代為照顧,誰知道會再遇見你,這個笨女人太貪戀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想多看你几眼,又怕你來了找不到她,一拖再拖。這下好了,措手不及又懷孕了,叫她開刀,她寧死都不肯,拚了命也要留住你的孩子,上個禮拜痛到失去意識,醫生沒辦法,已經動完手朮,現在人在醫院,沒事了。”

  真是傻瓜!只是個未成形的小胚胎,值得她拿命去賭嗎?

  關梓修嘆上一口氣。“她沒事,就好。”

  “她不能生小孩了。”

  “所以呢?”他不解地反問。

  所以?鄭明娟對他的反應,滿意地笑了。“沒有所以了。”

  一個看重小夏甚于一切的男人,不會有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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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明娟希望他發現什么?

  由里到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張曾與她激情纏綿的床上。

  在這張床上,他們曾共同有過一個孩子……失去了,他不能說不遺憾,但與她的生命相比,要他割舍一切,都值得。

  他的目光,落在床頭的電話座上。她那天——打電話給他,究竟是要說什么?

  他想聽時,她不肯說,等到他被傷透、心灰意冷什么也聽不進去了,她才拚命想要告訴他,命運非得這么捉弄人嗎?

  他輕輕一嘆,拉開床頭的置物柜,是成疊的雜志,隨意翻了一下,里頭全是與他相關的報導,還有他寫的專欄等等,那么細心地收藏起來,她用這種方式,在關心他六年來的生活。

  第二格,是几本類似札記的東西,最上頭擺著他們共同的合照。那時的他們好年輕,不曾跌跌撞撞、嘗盡愛情中的酸甜苦辣,笑容里那樣滿足無慮,以為牽著彼此的手,就是天長地久。

  他抽出最底下的那一本,看起來有些陳舊,他隨意翻到其中一頁——

  好糟糕,為什么我老是想到梓修?不是愛情已經淡掉了嗎?那為什么分開了,胸口會那么悶,我覺得快要透不過氣了——

  楊嘉璋一直叫我和他在一起,但我還沒點頭,我不知道自己在遲疑什么,就是沒有辦法干脆地把手交給他。或許是才和梓修分手的關系吧,我知道我傷了他的心,如果立刻投向另一個人懷抱,感覺很沒心沒肺……應該是這樣的關系吧?

  所以我會一直想起他,是因為愧疚嗎?

  已經分手一個月了。

  應該夠了吧?為什么想念他的次數沒有變少?反而每次想起來,心都酸酸的,很想哭?我想見他,不知道為了什么,就是好想。想他抱著我時的甜蜜、吻著我的溫柔,還有在他懷里睡著的感覺……

  隱隱約約,察覺自己似乎犯了個極嚴重的錯誤……和楊嘉璋在一起很自在很開心沒錯,但是分開時從來沒有刻意想念過;和梓修在一起時,有壓力、會小心翼翼,或許不太快樂,但是分開時,就算刻意要忘,還是會想起和他共有的那些回憶,不管是快樂的、還是不愉快的……我究竟是怎么了?

  如果到最后,發現自己其實從頭到尾愛的人都只有一個,那該怎么辦?

  我漸漸明白,一切似乎真的錯了!

  夏詠絮,你真是個人白痴,如果不是很在乎梓修,怎么會那么介意旁人的觀感、介意自己配不配得上他?如果沒有愛,何必要小心翼翼討好?如果不是那么重視,又怎么會有壓力……一切,不正是因為很愛嗎?

  所以楊嘉璋的好與壞,我不在乎,只是朋友,我才會很自在、沒有壓力,因為我不會介意自己在他心中的評價,更不會為他患得患失。

  花了這么久的時間,終于懂了,可是好像太遲了……

  一天,又一天,開始會去回想過去的事情,然后,有了不同的領悟。

  愈想,就愈明白;愈明白,心就愈痛。

  他總是說,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一直以來,我總是順著他的心意在做。

  他說:“考進來當我學妹。”那是因為我說了:“好想你。”他不忍心,將我丟在遙遠的地方思念著他。

  他說:“心里有事,不可以瞞我。”是因為他擔心我,怕我有事悶著不說,想連同我的煩惱一起承擔。

  他要我讀的科系,雖然難有什么了不起的前途,但卻是最適合我的,因為他確定他會一直在我身邊,擔負起我的一生,所以我能不能成為很了不起的女強人,一點都不重要。

  回想每一件事,他作的哪一個決定,不是以我的安適為前提?

  原來,不是我順著他的心意在做,而是他順著我的需求下決定。這樣,又怎么算是掌控?

  他要我這樣、要我那樣,但是我就算沒辦到,他也只是輕輕嘆息,從來不曾指責過我一句啊,為什么我只看見他的約束,卻沒看見他的包容?

  這几天,身體很不舒服,夜里總是想著梓修,睡不安穩,早上醒來頭昏昏的,食欲全無,勉強吃了點東西,又全吐了出來。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將近兩個禮拜了,去醫院檢查,醫生証實我懷孕了!

  初初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好震撼。想起生日那一夜、也想起分手那一夜……我無法確定,孩子究竟是誰的。

  我好慌……萬一孩子不是梓修的,該怎么辦?

  跑去找楊嘉璋問個清楚,他才向我坦白,那一夜我們都醉死了,哪還能做什么?他會這么說,只是想爭取一個機會,讓我和他在一起。

  是!他是摸透了我的性子,知道我沒辦法當作沒那回事,所以我和梓修分手了,就因為他一個謊言……

  我已經沒有力氣指責他了,畢竟這不是單方面的責任,如果我自己意志夠堅定,又怎么會演變成這樣?是我自己的錯,怨不得別人。

  至少我知道,孩子千真萬確定梓修的,我這輩子只有這么一個男人,這樣就夠了。

  好想梓修……

  有股沖動,想要告訴他:“我們有寶寶了,你知道嗎?梓修。”

  但是我不敢,也沒有勇氣去找他,每次拿起電話,總是撥不出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號碼。

  ——你說,我一直在掌控你,擅自替你作決定,但是這一次,是你自己作的選擇,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你得自行承受,沒得怨尤。

  這是他說的,每想起一次,心就痛一次。

  錯了,真的錯了,他第一次放任我自己作決定,不去干涉,就錯得那么離譜,失去這一生最重要的男人,但是我要怎么告訴他?

  ——一直以來,我總在縱容你,錯了,沒關系,還有我在,我會幫你收拾善后,但是這一次,我收拾不了,也無力收拾了。是對是錯,我不知道,你若快樂,我祝福你,錯了,也永遠別來告訴我。從今天起,一刀兩斷,你的一切再也與我無關,我不會再過問。

  是我自己先質疑這一切,是我自己先舍棄的,我還有什么立場,又還能再對他說什么?

  他說,這輩子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他都恨死我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梓修總說我,我迷迷糊糊的,學不會照顧自己,但是現在當媽媽了,我要承擔的可不只是自己一個人而已了,我得爭氣些啊!

  我決定休學,好好計划一下未來的日子,等到寶寶出生,生活負擔會更重。

  梓修,雖然你不在我身邊,但是我不會再像以前那么懦弱沒用,只會哭泣和逃避了,我知道那樣的我曾經讓你傷透腦筋,我會學著長大、學著為自己作的每一個決定負責,雖然我第一個承擔的,是失去你的苦果……

  接下來几篇,都是片片段段,不完整的斷句,隨筆記下寶寶在她肚子里的成長和新發現,與他分享懷孕過程的點滴。

  ——孕吐得好嚴重,什么也吃不下。梓修,我好想你,以前每次受委屈,都會躲到你懷里哭一哭……

  ——身體太虛弱,醫生說這樣下去不行,孩子會保不住。梓修,我好害怕。

  ——孩子有流產跡象,我躺在床上,動也不敢動。為了留住孩子,拚命強迫自己吃東西,吃了吐,吐了再吃……好難受。寶寶,你乖一點好不好?讓媽媽把你生下來,我已經失去你爸爸,不能再沒有你了。

  ——孩子的狀況終于穩定下來,我也松了一口氣。

  ——知道孩子的性別了,是兒子喔,梓修。我比較希望他像爸爸,又聰明又出色,別像我那么迷糊。

  ——半夜驚醒,發現孩子會動了。梓修,寶寶好像在踢我的肚子。

  ——梓修,我們的寶寶很健康呢,他在我肚子里好活發好動,我想他生出來一定是個精力充沛的胖小子。

  ——今天去照超音波,醫生說孩子狀況良好喔!再過兩個月,就可以見到我們的兒子了,梓修。

  ——寶寶,爺爺常夸你爸爸聰明喔,說他是七個孩子里面,第一個下棋贏了他的人,那年爸爸才十歲,好厲害對不對?為了紀念這場光榮的勝利,爺爺說他第一個孩子要叫子奕,你踢我的肚子,表示你也同意對不對,小子奕?

  ——肚子好大了,整天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我開始學打毛線,寶寶還小用不到,所以這第一條圍巾是為你打的,梓修。

  几條圍巾疊得整整齊齊和札記擺在一起,他大致數了數,共有六條,她一年為他織了一條圍巾,因為記得他說過,他這輩子只用她織的圍巾,可是卻不知怎么送到他手上。

  凌晨三點,沒來由地驚醒,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隱隱有股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發生。

  習慣性地摸摸肚子,寶寶沒有任何動靜,我有種……很不對勁的感覺。寶寶一向好動,從來不會安靜這么久,我有些害怕,連夜趕往醫院,一定得確定他沒事,我才能安心……

  接著,后頭接連几頁的字跡被一道道水氣漾開,模糊得几乎不能辨視,顯示她在寫這些文字時情緒起伏很大,傷心到一度無法提筆。

  梓修,我們的寶寶沒有了,醫生說,臍帶繞頸,我發現時已經沒有救了……

  梓修,你會不會怪我?我真的好糟糕,連個孩子都保護不了……

  孩子已經九個月大了,明明再不久,就能抱著他、吻吻他,告訴他媽媽有多愛他……就差那么一點點,我看到的變成冰冷沒有生命跡象的死嬰……

  梓修,你知道嗎?我們的子奕長得好像你,他已經有小手小腳,是一個完整的小生命了……如果他能活下來該有多好?

  我沒有辦法睡,每夜都聽見孩子哭著叫媽媽。

  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子奕,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全都失去了,我真的不知道未來要怎么走下去,我已經沒有方向了。

  今天,我又去墓園看子奕了,每次去,我都會帶一束最純潔的百合,因為他是我的天使,還沒來得及到這世上走一遭,未染紅塵又匆匆離開。

  鄭姊知道了,把我痛罵一頓,要我看看自己現在什么樣子。

  什么樣子我不清楚,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認真審視鏡中的自己了。應該很糟糕吧,我想。

  如果不看心理醫生,我應該早瘋了;如果不靠藥物,我根本沒辦法睡,這樣的日子,過不過下去有差嗎?真的無所謂了。

  鄭姊今天把我抓出門,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哪里,也不想理會,恍惚地隨她去。后來,我們到一家育幼院,一雙軟軟的小手抓住我,他有一雙好亮好亮的眼睛,用軟軟地、純稚的聲音問我:“我可以叫你媽媽嗎?”

  我當場,腦袋像被驚雷劈過,那張臉,好像梓修。

  他叫小星,快滿兩歲了,巧的是,他的生日,就是子奕走的那個月。

  他——是上天給我的補償嗎?是小子奕舍不得媽媽難過,每天流淚思念他,所以回來陪我對不對?

  不管是不是,我想要這個孩子,我要保護他,把所有沒來得及對子奕做的,全都給他……

  淚霧模糊了視線,關梓修揪著心,一度哽咽得無法看下去。

  他從來不知道,這六年當中她受了這么多苦,這些苦,都是為他受的,她卻絕口不提……

  一頁,又一頁,他斷斷續續地看,陪她走過這空白的六年。厚厚的三本札記,他一字宇看得仔細,直到窗外天色暗去,又亮起。

  他視線停在最后一頁——

  我想,這一回你是真的恨透我了,所以才會那么決然地走開,不再聽我說一字一句。

  對不起,梓修,我無心傷你,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告訴你,你是我這輩子最美的夢,和你共同走過的歲月,美好到我連回想心都隱隱作痛。

  我不知道自己的狀況會如何,目前我能想的,只是全力保住孩子,未來會怎么樣,我已經不敢去想了。子星我托了爸媽照顧,孩子會代替我這個不孝的女兒陪伴他們,一切我都很放心,唯一放不下的,只剩你了。

  我真的好害怕,自己會毀掉你的幸福,我已經耽誤你六年了,人生沒有多少黃金歲月可以蹉跎。如果你看得見,如果你還愿意聽我說,那么梓修,我想告訴你,你是我這一生,唯一用心去愛的男人,我從來都不想糟蹋你的心意,也請你,不要對愛情失去信心,好嗎?我不想你帶著對我的怨恨,從此逃避感情。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希望能聽你親口對我說一句:“娃娃,我原諒你了……”

show 於 2008-03-24 03:2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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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8-03-24 03: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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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陣陣疼痛,她呻吟了聲,皺眉醒來。

  下意識里,探手撫向頸間,如今唯一僅存的心靈慰藉。

  當掌心探到一片空虛,她心慌地摸索尋找,牽動傷口,痛得發不出聲音。

  “在找這個?”一道身影,背光站在窗前,她瞇了下眼,先是注意到銀煉垂晃下的戒指光芒,然后才看清窗邊的人。

  他,來要回他的承諾與愛情嗎?恨得——連最后一點回憶都不愿留給她?

  她握拳,強迫自己縮回手。這本來就是他的,他有權要回。

  關梓修步履沉穩地走向她,解開銀煉,取下戒指,往她指間套。

  她一陣錯愕,盯著無名指,回不了神。“梓修,你——”

  “我去過你住的地方,也看過你這些年寫的日記了。”

  她微訝,說不出話來。

  “那些事,我有權知道,你不應該瞞我。”

  他來,是為了指責她?

  她垂眸,低語:“對不起。”她只是不想讓他難過,他那么重情,說了他會流淚,她知道他會。

  “來之前,我去了墓園,看過我們的兒子,也跟他說了一些話。剛剛你醒來前,我站在那里,想了很多事,包括我們的過去,還有發生過的一切,全都認真想過一遍。過去的錯誤,不該由你一個人來承擔,我也有責任。我錯在太自信,沒有認真去傾聽、了解你的不安。我錯在以為你什么都懂,不曾認真讓你明白過,你對我的意義有多深重,你才會迷失。我錯在太驕傲,在你迷惘彷徨時,沒有伸手拉你一把,而是放手任你遠去,眼睜睜看著你犯錯,我想,那時候的你,一定很希望我能挽留你,聽我說一聲——我原諒你。”

  淚光漫上眼眶,凝聚成水氣,往下掉。她哽咽,無法發聲。

  他抬手,指腹溫柔划去她頰畔的淚。“所以,雖然遲了六年,但是——娃娃,我原諒你,別哭了。”

  她只是一逕地掉淚,說不出話來。

  “還有,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聽你怎么說,就為你決定一切,所以,現在我想認真問你一句——娃娃,你要什么?只要你說出來,我就給。”

  “我、我……”她要什么,她能說嗎?她能要嗎?

  他似乎看穿了她在掙扎什么,逕自說:“你知道,我告訴兒子什么話嗎?我說,從今天開始,爸爸會陪在媽媽身邊,不會再讓她一個人孤單哭泣了,別擔心她。娃娃,還是說不出要什么嗎?那再讓我替你決定一次——要我,好嗎?牢牢牽著我的手,別輕易說再見。”

  “我……不能……你知道……我不能再……”

  他低頭,吻住她。

  “不能也沒關系,如果你還是堅持只想要一夜情,那就一夜情吧,等你出院,要几夜都可以,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如果她真忍心讓他當情夫的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怕他誤解,急忙解釋:“醫生沒告訴你嗎?我不能再生了,所以……”

  “這重要嗎?一來,我不是獨子,家里沒有壓力,不生也不會有人說什么;二來,我們有小星,他是個孝順的好兒子,這樣還不夠嗎?”

  “可是……這對你好不公平……”他永遠,都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為他心疼得淚眼蒙眬;。

  “沒有什么不公平,只要你還愛我,對我來說就值得了,其他的,都沒有關系。”

  “我很愛你,一直都愛!”她不再猶豫,急切且堅定地說。

  “我知道。”他溫柔一笑,朝她伸出手。“回來,好嗎?”

  這一回,她沒再遲疑,堅定地將手交到他掌心,讓他牢牢握住。

  “娃娃,你想回家,對不對?”他似在沉思什么,低問。

  她搖頭。“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知道你不適應城市的生活,緊湊的步調、競爭的壓力……這樣的環境,和你朴實的個性格格不入,我想過了,如果你想回云林,那我們就回去。”

  “可是你的工作……”鄉下地方,太委屈他了。

  “一直以來,我努力的目標,不是為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只是要給你一個最溫暖安適的依靠而已,所以,別考慮我,我到任何一家醫院都能生存,只要想想你需要什么就好了,等你想好了,我隨時可以辭掉這里的工作。”

  “我……想家……”她終于松口,吐露心聲。

  “嗯,那我們就回家。”握她的手緊了緊。“其實,你錯了,我的榮耀、我的驕傲、我一生的目標和心血,不在這雙手,而是這雙手底下,牽著的那個人,懂嗎,娃娃?”

  所以那一天,她牢牢握著他的手掉淚、為他的傷著急憂心時,他反而無所謂,因為最在乎的,已經握在掌心。

show 於 2008-03-24 03:2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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